2.吃过晚饭,天还没完全黑透时,杨康乐喜欢一个人坐在肖云桥的栏杆上,吹着夜风。偶尔,他还能看见天边染一道未落尽的夕阳余晖,倒映在平静的剡溪水上,红光闪闪。没一会儿,水面上就会泛起清冷的月光,夜彻底降落,余晖散尽了。有三两个穿着薄汗衫的老头,搬一条小凳,静静地坐在桥头乘凉。他们无声无息,只静静地坐着,似也想起了少年时的往事。夜风吹过桥面,飘到很远很远,在黑暗的望不见的水面上停下来,浮着。 ) r0 I) @8 H. e) b
9 f4 u* Z$ C/ |- E3 x) |" |" ]肖云桥,镇上的人习惯称它“上落桥”。上下错落,杨康乐很喜欢这个叫法。它只是一座简单的桥,九个桥墩立在剡溪水上,桥面由预制板铺就,栏杆也是用钢筋水泥砌成,简简单单,错落有致。杨康乐也是前两年刚刚知道它有一个美丽的名字——肖云桥。年少的时候,人们都是上落桥上落桥这样叫着,他一直对这个称谓有着无限的遐想,“上落桥”,有一种行为主义色彩的现代感,其实“上落”的意思就是“上下”,上,落,上,下,就是“上下桥”,再简便不过了。 6 W X2 X+ B7 q( v& S( `1 m$ e, X* v
5 O0 k# Q8 }# c坐在桥栏上放眼望去,远处的竹林在夜幕下随着晚风起伏,沙沙的风声一直沿着河面荡来,从肖云桥上经过,带有竹叶的清香。杨康乐摸着桥栏的表面,水泥面上有细细的沙粒,因为长年的风吹日晒,摸上去坚硬而粗糙。他跳上栏杆站住,张开着双手,迈着蹀躞小步轻轻地走在上面。他仿佛又一次要飞翔起来了,他是如此平静,在比体操器械中的平衡木没有宽多少的桥栏杆上他走的如此轻盈,桥下是河水,月光,桥上是夜风,竹香,他是黑暗中的少年舞者。杨康乐觉得,这是他最愉悦的时刻。 4 z: ?6 ]& q- U' ?- T
* q* m& U1 Y( r
小时候,杨康乐经常和小伙伴一起从高高的桥上往下跳,那种纵身一跃,下面是一潭碧水的感觉,现在再也找不到了。童年的小伙伴都长大了,他也已经长大了。
' w7 Z/ t! T% [$ r1 i/ s6 `8 O1 B( Z, J! L$ _* a; I6 N
桥下有一个年轻人在游泳,月光下的泳者像一条健硕的大鱼,在水面上游动。杨康乐从栏杆上跳了下来,他趴在桥上,傻傻地看着他在水中的姿态。水声仿佛撩动起了杨康乐少年的秘密,他突然转过了身去,背靠在栏杆上,夜风拂过他的脸庞,一阵发烫。 g% f- T- T: b" C7 M: M4 a% C7 l
' R E! ` S/ }; \# }依稀记得,经常有游完泳的年轻男子在桥下换底裤,夜色下,他们扯下裤子,露出白白的背和臀。黑魆魖的桥洞里有忽忽的夜风在盘旋,换底裤的男子绞着换下的湿底裤,趁着夜色走上桥回家,他的身影越来越小,逐渐模糊。桥墩下留下一滩湿黑的水迹,仿佛还漂浮着一层男性鲜艳的肉的气味,他的影子仍匍匐在桥墩下,是其暗影中裸露的白白的背和臀。 ; b+ _ |& C9 f3 P. ?8 Q3 I# z
% N) P& @9 L; |/ \' B
杨康乐跑下桥去。他跑的有一点急,沙子钻进了他的凉鞋里,和脚趾间的汗混在一起,让他非常难受。桥洞里的风忽忽作响,男子刚刚从水中钻出来,站在岸边。月光下的男子如一具光滑的雕象,挂着水珠。他正在往身上打肥皂。杨康乐走进他,像一个影子一般站在他的身后。
# o) z3 D ?' O' n
$ A& v+ \7 f9 ]# J+ `; i男子突然纵身一跃跳进了水中,黑暗的水面上溅起白色的水花。打在身上的肥皂泡留在了水面上,一圈一圈荡漾开来,他的身子不见了。过了很久,男子才在河中央潜出水面,露出一颗脑袋,伸出双臂划水。夜风吹散了河岸上肥皂的清香,杨康乐把脚伸进凉凉的水中,趾间的沙子在水中滑落,夜晚的河水流淌着许多少年的心事,如看不见的细沙在水中慢慢沉入河底,被时光冲走。 : D& e9 u* q) }( v k5 a
0 {/ a6 x, g7 x1 ^
岸上立着一根电线杆,高高的杆上挂着一颗豆大的灯泡,光线昏黄,有成千上万的飞蛾围着光飞舞。不远处的埠头上,一群妇女在洗衣服,她们聚在夜色下,讲着小镇上一些众人皆知的趣事和秘密,笑声飘得很远很远。杨康乐站在桥下,看着男子慢慢地游过来,爬上岸,走到他的身后,立在暗中默默地换底裤。杨康乐不敢回头看。
& k" r( c8 Q9 m7 Q4 g
+ p6 b3 _, |) {% j" g男子终于还是走远了。河埠头上洗衣服的女人也一个一个走了。杨康乐仍旧站在那里,看着寂静的水面。 Q. u) P( E/ l/ a9 Q, B- |' F5 E
2 m# u R' |; D9 `8 [# E0 R河岸边的浅水处长有一种水草,海苔一般,颜色浓绿,像少女水中的长发,粘在人的腿上滑腻腻的。这种水草被捞上岸后,经过太阳一天的暴晒,马上变成枯黄,干硬地贴在岸边的石头上。上了年纪的妇女总喜欢在很晚的夏夜到埠头来洗衣服,她们一手拿洗衣棰,一手提着满满的一水桶衣服,在黑暗中踩过被烈日晒干的水草,发丝一般的水草,一团一团,一个一个,静静地躺在地上,地面上的热气逐渐散去,被夜风带走,夜开始静悄悄了。
1 Z1 E0 _* Q6 y x* u9 W4 ^8 N* {; k2 C9 C" ?9 C, S: N! K
夏夜的鸣虫咕噜噜地叫着,夜越深,声音越遥远。很多个闷热的夜晚,杨康乐躺在床上,辗转难眠。这个暑假,还没有过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