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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杨春光未曾谋面,十多年来只通过两三回信,一南一北相隔几千里,委实了解不多,所知甚少。此次他寄来他诗歌十卷本中的代表卷《猛犸时代》,希望我说几句话。在这非诗时代,尤其是世纪末先锋诗歌内部狼烟四起、纷争未了,我的舌头经历了一场风雪,变得麻木僵硬起来,能说清楚吗?' ~( e" A$ s9 v" Q* c4 t, p7 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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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人曾总结杨春光十种诗写向度,其范围之广,堪称中国后现代诗一道风景。在此之前,有“非非”们做过多种文本实验,但后来或者停停打打,或者改道他途,真正后续的没剩几人。杨春光不仅坚持了下来,而且以其“空房子”番号,大有把这场解诗学革命进行到底之势。为生存计,采取策略性活法,无可指摘,但死心塌地专做诗歌这件事,是不是需要更大的勇气呢?# i( Y0 y# r; p3 P1 J/ k
“皮革”系列用隐喻方式直指强权暴力、生存悖谬及对人性的伐害,用心良苦,在初始阶段就达到一定高度;“挂贴粘钓乘”,则恣肆到把各类历史风流人物放逐到祭台上狠毒地进行“杀后奸尸”,令人毛骨悚然;“红色餐巾”,高扬着斑斑“血腥”,
* o5 f" k& _2 H鼓倡人们对现实介入,与当下普遍逃离的怯弱,形成强烈反差;《为人民写作》中的“屎人沙滩”、“路德经”,则采用大量谐音," W4 l8 _+ J+ z8 _
从能指层面戏谑性地实施意义消解。诸如此类,不一而足。自我标榜的新语体极尽反讽,淋漓得流里流气。情诗的“原真”,如放大毛孔,纤毫毕现,大有曝光过度之嫌?其他“新成语”、“难字经”、“新聊斋”和“寓言体”等等,亦处心积虑地在解诗学上各露芒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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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L$ d3 O: Y8 V6 e$ Z- h( l 十年来,杨春光以他旮旯口语,反复地(其间不乏重复)、大面积地进行引爆。所触之处,针对大一统超稳定架构、强权政治、权威经典、强势话语做末日审判,对标准、范型、模式“一竿子插到底”巅复。利用大量剥离、拆卸、错位手段,实施一次次价值颠倒和文本戏耍。支撑这种解诗学的野心和原则,用他原话说,一是“诗歌就是不讲道理”,甚至极端到“诗就是混蛋”(如其诗题“写诗凭什么不能随随便便就像拉屎撒尿或者放屁”);二是决绝地贯彻“破坏就是建设”的写作原则,在此勃勃野心和蠢蠢欲望驱动下,顺势再推出“十反”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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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2 Z; J: `+ [* h) ^ 由“不讲道理”的诗学主张和“破坏就是建设”的诗写原则及“十反”的诗歌方法这三件“法宝”武装到牙齿的杨春光便成了穷凶极恶的痞子诗人。从卡通片闯出来的独角兽,如入无人之境,左冲右突,肆无忌惮。只要看一看塞满文本间的这些语词:鸡巴、臭蛋、烂柿子、裤裆、操、臊、屎尿、酱缸、苍蝇、蛆虫、蛔虫、肥猪和野驴……以及这样的形象:“我举着睾丸走过广场”、“把腰间的子宫拿来煮熟”、“红嘴唇像一架肛门”、“我索性把尿顺着裤角往地上流”,等等,你就知道他的嚎叫达到一种怎样“下流”的程度了。想必受众们没有不恶心拒读,且提出抗议的。的确,没有一丝遮羞布,百分之百丑行裸裎和“原型”照录,彻头彻尾价值错位、超常扭曲,连同“无逻辑”运作,造就了大陆后现代又一另类“呕吐”现象。这些龌龊、毛毛虫般语汇的有碍眼洁的语词,可以聚焦为一个中心词─— “裤裆”。裤裆反复出现几十次,成为凹凸文本中最敏感的勃起部。我是宁可把它视为一种提示一种征候一种楔子的,即通过它,作者抓住人生理最见不得人的隐私处,突入所要巅复的对象。杨春光乐此不疲地利用这一武器,“几十年来我们善用的武器就是生殖机关/我们用它做成冲锋枪,或者一条蛇/有时只是一团棉花/”。这在某种意义上,其玩弄“裤裆”就是玩弄一种道具,一种强大的武器。但利用“裤裆”的巅复,只是性巅复的一个缺口。醉翁之意不在酒,在“性”的处女地带后面,犹有一望无际的古老土壤,正待全面“翻耕”呢。! t* a( c' K+ @# \+ x3 N5 A: _$ \
: j. \! J0 m9 { _. P- R3 h9 ] 重要的主题词还在于“猛犸”意象。远古时期的哺乳动物,现在只剩化石考迹,体被棕色长毛,门齿大幅度弯曲向上,不合时宜的“毛象”,挺进在当下语境中多么怪诞唐突。作者的用意不明而喻。在我看来,它是作为一种复杂代码和象征:华夏古老文化的遗传密码,在千年“龙种”身上隐约着万千辉煌,又同时闪烁着种种“背时”,乃至涉及到─—世界性精神图景的可能。此类文化精神怪物的强行突入,即使被拒绝被销蚀,它的生前和后世,被主体情智所塑造的“幻象”,业已“长”成一种精神求索,它依然我行我素,遗世独立,既流延着生存对抗中无奈消逝的轨迹,又汹涌着未来新新人类的吐息。很自然教我想起五四时期的凤凰涅槃,─—对一种时代精神的吁求和呼唤。所不同的是,凤凰涅槃绝对是单纯姣美统一的景观,而“猛犸”则充塞着互否式的“混血杂交”。. N: B# ~7 M7 [: K# p' Y2 P
+ C" {" {! u# E3 ?7 I5 B6 u5 D% r 正是这头“猛犸”,在邋遢“裤裆”语境中,来回穿梭,呲牙裂嘴,头脚并用,飞沙走石般操演大陆后现代诗的最具争议的“出轨”。这不是一般的出轨,而是造成整列价值、美学和文化的轰毁,以至人仰马翻的全军复没!歇斯底里嗥叫。丧心病狂。发疯。砸烂。横扫一切。如此这般,不由又使我心存犹疑,大批大批排炮背后,潜意识深处,是否蜇伏着当年红卫兵难忘的造反“情结”,同时梦幻游弋着唐?诘诃德的阴魂?) E/ E5 h+ b' s/ 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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较之另一位纷纷扬扬的伊沙,杨春光可能更猖狂、更勇鸷和更强悍,因此也更加浩荡和混乱。如果说伊沙是大陆后现代诗写作的一种鲜明的短平快,那么杨春光则是解构诗学中长距离作业的潜工兵,远未被人们所认识。他涉及到的众多实验语境,有许多文本连民刊也难发表。渴望他在走出草莽之后,将获得更多关注目光。
+ }3 H4 O5 K6 } x8 j中国先锋文学的批评前哨,目前正聚结在“70年代”餐桌旁,为“新潮”菜谱和“美女”菜单争得面红耳赤,他们在此实在有必要回过身来,在被小说密林遮掩的地方应回过头来审视一下被遗弃的“红罂罂”,只要稍稍接触一下这类文本,就会感叹最具变革因素的文本,依然以诗的言说方式存在着,并流散在民间深处。; I F0 P( K! A/ r0 |( \2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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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诗坛能否出现中国式的金斯伯格,这不是本篇短文所能探讨和承担的。它取决于吾国国情的特殊进程。但从“猛犸”的狂嚣中,我们分明听到《嚎叫》的音量,并从中感爱到本土音质的大地震的爆发。" z) B! y* ` `
在公众知解力普遍匮缺,审丑、否定美学和后现代基本知识尚在“萌芽”之中,杨春光的惊世骇俗肯定会被时代拒绝、会被主流酷毙的。天才与疯子就在咫尺之间,当第一脚跨出去并准备一去不返时,苦难和悲剧便预置了劫数。这是任何极端叛逆者都无可逃避的必须认领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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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K! E& ^; A: ` 杨春光大量隐匿性文本,随着时代和公众语境逐渐敞开,我相信其留下的超前“见证”,将是后现代版图上的一次铤而走险的标高。但现在,他只能在夹缝中等待。! o( P7 S; r9 F
5 P" D, g h( M# k& n 说到文本毛病,我觉得杨春光的解构,有时过于赤裸一览无余、不够节制(李亚伟节制多了),因而张力不足,其间一些重复可能跟高产有关。而大肆铺展的写作立场写作姿态写作理念,则在“宏大叙述”的排比句群中怂恿了粗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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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本肯定之后,我与杨春光的主要分歧(也是我诗学的一个基本点)是:虽然文化的解构是必需的,也是现代性进程中必不可少的一环,但解构的东西并不一定就等同于诗的。故破坏,有时仅仅是破坏而已。在非诗的钢丝上游走,是极具刺激与冒险的,但一切还须诗性的检验。0 l! _* O: {% d' ]
% k2 z: z Y; g5 i) M5 N& V% Y2 Q最后,我还想借用并改动一下他的两句诗作为本文结束:- \7 p; c- z' k* G4 i* V
他污染的也许是人类的天空
. v( X6 P ~" |- W# ]% u但肥沃的可能是人类的大地, d- M9 O$ N* }! w# m1 |8 ^
前提是,我们必须更换一种阅读视域(观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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