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 P8 [. W4 }8 d 周小吉住的地方很小,干净得一尘不染。罗宾看着柜子顶上放的照片,镶在黑色金属的相框里的,合照都是跟同一个男人,高个子,宽肩膀,斯文的国字脸。
( r2 Y# q6 y, o “你朋友?”罗宾用中文问道。
1 m0 O% G" Z0 V! M9 [3 ~( R, I. P 周小吉有些诧异,罗宾以前的中文并不好。他母亲是ABC,一句中文都不会说,他也是跟小吉去中文学校念过两年,才学了一些。可今天听来,尽管还带着口音,却是进步不少。; Y* w: V" o& I; Y1 x( o* _
“嗯,”小吉递给他啤酒,忽然想起还有箱衣服在楼下的洗衣房没收,“你先坐着,我去收下衣服就回来。”
; f$ r! O' m5 b: l& e. _ “哦,”罗宾看着小吉急急忙忙出了门。四周看了看,没坐下,走到窗边向外看。这附近并不是高级社区,窗外景色并不怎么好,可罗宾还是对周小吉现在生活很好奇。他简直无法形容刚才看见周小吉时候的心情,这人躲了他六年多,不知道花了多少精力去寻找,却一直没有结果,今天真是走运,竟在大街上给他“撞”到。罗宾虽然木讷不多话,但也不傻,看得出来周小吉并不想请他回家,但他找了这么多年,怎么也不可能放弃,干脆说:9 x! F* B: G8 [, h% A* D5 d0 a
“我不方便去公众场合,要不,你去我家?”3 i& @. `8 I) E/ A& e
“你搬过来了?”, q( j6 j3 t% s7 l6 X
“我去年转会到这里的一家俱乐部过来,你没听说?”
1 S* \* g9 y. f7 u; s% | “哦,我不看体育新闻。”
6 n( M7 Y- O# {7 J) f 也不能站在大街上等人来围观,周小吉也给罗宾沉闷却不肯放弃的倔强弄得没办法,只好把他领回自己的家。之前罗宾猜到,小吉可能是处了男朋友,才不想自己跟他回来,这次看见照片,听着周小吉在电话上跟那个人谈话的语气……更加肯定了他心里的猜测,这么多年,明明知道不可能的事,还是会难过。
8 c$ J0 F6 L8 g& ~7 Q, h9 d& e “你现在做什么?”见小吉收了电话,罗宾问。
) X. K+ o) j) G- Y3 B, R+ r; z* P “在一家时装店做销售和橱窗设计。”
* C/ v/ {$ e. Y; x- ^ “他呢?”- u! c' `* |7 P* G
“医院上班。”
1 r- q3 B, [$ V6 X2 [% J( l0 X! H- s4 o “不错,”罗宾站在一边,他与小吉见面以来,都有些局促不安,“你过得挺好?”
! j1 O# [! G' w; g V8 j “嗯,还行。”周小吉示意罗宾坐下,又连忙说,“你朋友修车的钱我会负责。”; l! H; d' Y y: y
“他是我经纪,不用理他。”
, h9 @ `. I7 ?2 M, a4 C7 P* z “那怎么行,确实是我的错。”
x5 h/ e, m! \4 k! P3 {; @ 罗宾在车上,是看着周小吉的车冲上来的,他明显没注意到罗宾他们的车停下来,似乎连刹车都没踩,要不是因为那条路挺忙,车速本来也不快,恐怕真得出些伤残的事故。
8 O+ @0 i5 W8 w& d% B “你怎么了?开车在想什么?”
; o- a, z# A- e# x% q3 M. R( k 周小吉只摇了摇头,没说话。两人坐了半天,还是没能从陌生的尴尬中解脱出来。既没提不堪过往,也不好问将来打算,只说了不着边际,没有重点的话,都在城墙外绕着,谁也不敢靠近一步。天色暗了,罗宾终于鼓起勇气约小吉去吃晚饭。
1 Q" X1 Z8 [' v5 r; ] “你不是说不方便在公众场合出现?”* y# Q8 I3 u: `/ O, Z# @2 ^
“吃饭还是可以。”
0 f# Y {8 o2 k. a “不介意就在这里吃好吧?我随便煮点东西。”
( y, g7 b% M \# W “好,”罗宾毫不犹豫地答应,又想起小吉的朋友,“方便么?”- u% N" I( c! V
周小吉知道他顾忌的是方杰,“他很晚才会回来。”
5 ~. V; V+ ]; J$ y+ d3 O3 q% I" R 厨房很小,又是开放式,罗宾站在一边就可以看见做饭的周小吉。他这几年还真是变化不少,罗宾想着,说话做事,跟以前判若两人,只偶尔一个随便的表情,还带着年少时的烙印。曾经为了他想长大,长大后却又失去了他。简单的青菜米饭,却给了罗宾无限熟悉的感觉,象是回到小时候,偶尔留在小吉家里吃晚饭,总会有炒得绿油油的青菜,他当时并没想到,娇生惯养的周小吉也会自己下厨房,会在楼下拥挤的洗衣房里排队洗衣服…… 4 D( y1 _7 I9 k4 V, ~. X# Y
“我找过你父母,”吃到一半,罗宾突然说,“他们不肯透露你在哪里,却跟我说过当时的情况。我知道你,你自杀过。” 筷子无端掉到地上,发出清脆一声响。周小吉低身拣起来,脸色已经不太好看。换了另外一双,继续吃饭,并没有再说话。罗宾也沉默着,他想,自己可能又说错话,好好的重逢又给自己搞砸了。# g, o& P* w) b9 s# I Z: H
晚饭过后,周小吉收拾干净,才对罗宾说:7 J$ ^/ p2 p+ l
“我那时候小,什么都不懂,才会做傻事。你就别提了。也不早了,回去休息吧!”9 G2 e3 V6 s8 b$ k! V. j' y: j
“哦,好。”罗宾似乎还有话说,又不好再做停留,拿了外套,犹豫着出门,在周小吉关门前询问,“我还可以找你么?”
+ E* K& `( o9 `5 k3 G1 r9 z4 u “来日方长,以后再说吧!”
o! `$ V8 B; |: ^/ h4 @- r3 X 周小吉回到屋里,脑袋里依旧混乱,窗外万家灯火,一天又没了,难道明天还请假?又能躲多久?如果真舍得扔下这份工作,又何苦遂了他的心思?昨天下午无论他逼迫多紧,也该言辞拒绝,至少能带着完整的尊严离开……问题赶在一块儿时候,真的觉得很难,只是生活没有捷径,再难再苦也得生生捱过去。
1 Y# F. L1 i& u5 X+ K$ U b 给这般苦恼煎熬着,周小吉脾气毛躁着,心里跟长了草一样,翻来覆去都觉得烦躁。方杰打电话过来的时候,他语气并不和善:
+ B, A6 i/ n( t; }1 N( B1 C5 E “以后不回来就不用打电话了吧!什么时候回来告诉一声就行,我好有准备。”2 {- Y0 a+ D% K3 m7 S, M! ^+ D
“你怎么了?”方杰似乎心情也不太好,却明显压抑着,“还在气撞车的事?不是跟你说了,没办法的事,现金周转不开,就交给保险吧!”7 h; f2 M5 |! j2 b3 |( c3 ?" ~- b4 g
“那保险不是也要升?说来说去一回事。”
/ O1 w( d4 z3 b/ b! `1 A" B2 s “那你说怎么办?”方杰火也来了,“我没时间管这些事,你看着来吧!”4 O I. \$ Q& S5 x' B
说着匆匆挂了电话,不欢而散。2 T8 }& ~( I' k& n
周小吉发现冰箱里,最后一瓶啤酒也给了罗宾喝光,还有一瓶红酒剩了底儿,拿出来两口就没了,从没象今晚这么渴望酒精,好象吸毒的人上了瘾,没有酒精,他今天晚上休想过得舒坦,只好拿了外套出门。刚开了门,却看见罗宾还在门口靠墙站着。
6 V+ ~* z- l+ x. w4 V “你怎么还没走?”; }% }0 a s' r/ h% O1 L
“我知道你父母逼你逼得紧,还打了你;教练找过你,跟你说我们的感情会毁了我的前途;我那时候跟你说‘比赛比什么都重要’是狠狠推开了你,帮凶一样,跟他们一起把你逼到绝境。……我在所有人指责你的时候去比赛,回来知道你离开,还在心里埋怨过你。我用了六年的时候明白,有些话光放在心里,只要求对方了解,对别人是不公平,所以,我今天不能一言不发就离开,小吉,有句话我一直想找机会跟你说,”罗宾觉得这么多年,他从没一口气说这么多话,最想说的,在六年后也终于能出口,“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0 s1 Y# g& O
周小吉太了解,以罗宾的闷脾气,需要多少勇气才能把这些话说出来,他起先沉默着,纯粹是无从无措,不知如何回答,好一会儿他才说:
8 r" g( H5 z! O$ [ “我要出门买啤酒。”8 z, j/ |0 Q m; b
“我去,”罗宾立刻说,“你要喝哪个牌子?”
% t/ ?0 f8 V$ q3 q; m6 e. q “随便。”
" v( t( Z+ g5 z4 @# b5 L “好,我这就去。”刚转身走了两步,罗宾再回头不放心地问,“你会给我开门吧?”
& n! l1 Q# h, D; O 周小吉的笑,象是从嘴里喷出的一口气,又渐渐地灭了,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y, }1 [1 x8 w4 m/ c* I( b( ]
地板上的空瓶两个两个地增加着,罗宾的高大健壮,对酒精的消受能力,明显非周小吉能比。慢慢地,周小吉看着眼前的罗宾叠在一块,象是一把扑克牌,每一张都是相同的。他向后张开手脚躺倒,喝醉的感觉很久很久没有过,他看见窗外的灯火一簇簇,如同小小的火星,然后连接起来,成了很大一片火焰。
: c" h, L- L6 g/ s/ E; K3 U. v “不干啦!”他开始只是低声,带着宣布一样的口吻,“我不干啦,辞职,回百货公司当收银员!”5 L4 H, f, _! P- b6 I1 {7 u- _/ Z
罗宾并没见周小吉喝醉过,他双颊滟红,眼神定不下来,飘来飘去。他说得很果断,又动摇,“不做了怎么办?没书念,还要再从头开始……罗宾,换你怎么办?你说说?”
8 w7 Y% G% h! q 罗宾没有醉,但他不知小吉指的是什么,也无法回答。心里却也有点谱,今天小吉心不在焉开车,总是有理由,原来是跟工作有关。
: i0 f2 c% D: j+ a1 A6 V% I3 P* S0 c" Y “工作不顺利?”
6 R( h( w& Q/ r) Z+ q “顺利!”周小吉翻了个身,好象困了,“就是太顺利了,又升职,又加薪,还给我深造的机会……太顺利了……是陷阱,嗯,中了老狐狸的圈套了……”1 z. @! L0 f4 G( X% X8 |0 @
说着声音低了,竟是睡过去。罗宾终于可以放心地观察着小吉,他睡得不安生,睫毛抖个不停,嘴唇还会动来动去,似乎在自言自语,却没有声音发出来。他五官真的没怎么变,味道却不同了,怎么看也不是个小孩子……小吉蜷着身子躺在地板上,双手抱在胸前,带着一点委屈,一点惘然,一点不知所措……罗宾刚想着要不要把他抱到床上去,他却翻了个身,胳膊划拉着,抱着沙发腿,又觉得不对,再翻了个身,朝罗宾靠过来,嘴里嘟囔着:
& m# x0 X0 ?" i7 u$ b+ k- ?" u “今晚你可以抱我,嗯……,冷……”3 B8 Q4 C) V3 ?$ a$ z8 ` b$ P
罗宾不是傻瓜,他想小吉这话应该不是跟自己说,可又克制不住心里的冲动,他蹭上身子,只靠近,没有真的伸开手臂,果然,小吉嘴巴再动了动:( C( P$ I/ d& H% z. D
“方杰,你,你回来啦?”
' j% Q4 ~" i4 y “晚安,方医生!”病人跟方杰礼貌道别,他从车祸中捡回一条命,忽然对生活的很多看法改变了,“能跟亲人朋友说晚安,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啊!”
) Z& `# I+ J6 Q' m; J 方杰从病房走出来,无缘无故地,忽然想起小吉微笑的一双眼。如同受了什么启发和激励,他突然在走廊里狂奔起来,跑到医院旁边的通宵花店,买了一束非洲菊,兴奋地跟朋友借了车,朝着家的方向前行,一路绿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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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梧桐听雨 于 2007-1-19 20:05 编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