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本上教室里没有人不在恨我恨得要死。和气点的,在一边义愤填膺的怒视我;激进点的,挥动双手满口喷唾沫星儿的大骂我;火暴点的,已经抡着拳头冲我过来了。结果拳头在半路就被拦下,原因是某仁兄说了句“打他岂不是脏了手”?脏?我敢说我仪表整洁、洁身自爱的程度他们谁也比不上。
1 S& N8 z# q! r* O l. x; N! H8 x" T) R就这样,我的高中生涯在最差劲、最恶劣的情况下结束,最后,我几乎是被众人轰出校门的。相信拜皮球班主任大嘴公之口,不用到明天,我的大名就会成为“全校恶人劣事暗黑榜”的榜首。我只好再次暗自发誓“再也不来这所学校了”!这句话我每逢毕业必说,希望大学毕业时能不再发这个誓。+ i7 i+ O( g8 b2 t! Y5 e
不可否认,这就是我直到老死也没参加过同学会的原因,可不是他们小心眼儿的没通知我。2 k$ m5 {7 e, e" ~: I5 ]
不愉快的事我一向懒的记,所以那件事被忘掉是很正常的。在大二的暑假,我向爸爸提出要到医院里看看的要求。爸爸想都没想就点头答应了,害我怀疑他到底听清楚我的话了没?) x2 e+ l. w. ^, L) Q% g0 \
我的父母都是医生,也都很忙。他们每天回家后各自进自己的书房研究病例,加上专攻领域不同、所属医院不同,一天下来说不上一句话很正常。而我这个当儿子的,整天窝在房里啃书,自然也没空去理他们。所以我家可以一直保持好象没人在的安静品质。. \) M; } Z. Y J
虽然我提出了到医院去看看的建议,可消磨了大半个暑假后我才来到医院门口。原因无他,天气太热、医院太远。虽然我爸是副院长,有车接送,但我又不是去观光,犯不着搭顺风车,再说一大早的,我也起不来。
. E' i2 ?9 e, e! U我学医,可我还是很少进医院。人,生于此,也死于此。出生时,哭泣时流的也是喜悦的泪水;而死时,泪水宣泄的是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总是觉得医院的角落里有徘徊不去的魂灵。6 m4 R) e% n) G5 ]
我一身普通大学生的装扮,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在这个牵连着生与死的地界,没有人会注意到自己以外的事物。我背着书包四处乱晃,没有去仔细看医生们是如何给病人看病,倒是对来来去去的病人们和家属们的表情研究了一番。最终什么结论也没得着,我依然在大楼里闲逛。
, b6 E" N/ A5 K; }这间医院很大,共有五栋大楼。楼与楼之间巧妙的建立通道相连着,保证你进了一号楼就能走到五号楼。三、四、五号楼都是病房区,我正站在四号楼的四层。在经过走廊尽头的四十四号病房时,我停下脚步。抬手看表,好巧!四点四十四分,这一串的相同数字里,会有什么样的趣事发生?就当作是送给自己的惊喜,我推开了病房的门……; m' {. i& w* ?2 L. g$ c0 [
事后,我不得不说,来医院,是第一个错误;进病房,是第二个错误;进去不到十秒就跑出去,是第三个错误!这三个错误加在一起,成就了改变我后半生的致命转折点。* d0 U3 r5 B( F9 g( o
第二章
$ Z3 G5 |. M; M7 _我在做恶梦!每天都在做恶梦。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近两个月。
% i! ~. K) h+ D, E. P梦里的情景都是一样的。一个看不见脸穿着白衣、活象个骷髅架子似的人(或者说他是僵尸?)飘飘荡荡的追在我身后。我没命的跑着,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也甩不掉他。; r- P" R# j9 b0 Q D7 Y( [6 s
同宿舍的人都被我吓得夜不归宿了。因为我半夜里尖叫。现在我再半夜尖叫也不会有人抗议了,室友们已经宁愿去和别人挤一个被窝也不肯回来了。他们对我说,如果只是尖叫还好,你还在尖叫后象个疯子一样怪笑。这就难怪他们不回来了,所以我正大光明的一个人占着六个人的宿舍过独居生活。
5 z E1 Q; Z; {8 u: f每天在睡着后还要长跑,我的休息状况当然不会好。我日复一日的憔悴,脸色一日比一日苍白,走起路来象在太空漫步,黑眼圈也日益严重。我上课打盹,听讲跑神儿,紧接着我开始疑神疑鬼、胡言乱语。一次老师正口若悬河的讲着课,我突然指着老师身旁的那个布满人体筋脉的假人说,“好象在动诶!”老师在吓了一大跳后,愤怒的把我轰出教室。1 d$ @4 }0 X6 t( c
我巴不得一辈子也想不起来的事总在我头脑里闪现,在潜意识里想忽略的病源又不肯停歇的折磨着我,我真的熬不住了,我要去找让我两个月都无法安宁的病源谈谈!
, A. M; r; p3 e- a, D6 F翘掉一整天的课到爸爸所属的医院,找到病房区四号楼四层四十四号病房我推门而入。和暑假时看到的一样,白色的墙壁、白色的病床、白色的床单和被子,床上躺着一个苍白的人!好瘦!露在被子外的一只手臂上扎着吊针,皮包骨头的手臂上血管清晰可见。脸上颧骨突出两颊深陷,若不是他的胸膛还略有起伏,我肯定会认为那是个死人。我认识他,他正是我近期发噩梦的根源!
+ f) F1 v, o2 u程安!& l1 Q( j$ u, L0 w1 P
早已沉淀在心湖底处泥沙里的名字,在湖水兴起风浪后又再次漂浮出来。我走过去,握住他的另一只手。热的,他活着,是有体温的活人!撩开他覆在额头上的发,右边的额角上有一条长疤,能在脸上看到的是一寸多长,其余的延伸到头发覆盖的区域。我没有勇气去看那道疤有多长,我怕知道他当时到底受了多重的伤。只为我的一句玩笑话,他就真的用生命……!我甩了下头,想把那种弥漫在全身渐隐渐现的刺痛感甩开。用力捏捏他的手,他毫无感觉。双手抚上他的脸,我的思绪乱成一团。
+ g" p5 @3 `3 N% ?要对他说声“对不起”吗?他听不到啊!说了又有什么用?!要对他的家人说“抱歉”吗?若是被问起道歉的理由,只怕我刚张口就会被他的家人劈成两半,没有人会原谅让自己儿子去跳楼的家伙的。他为什么要跳下去,我不明白!谁都不会把那句话当真吧!他为什么就真的往下跳?难道不会疼吗?他就不怕会摔死吗?他为什么要跳下去?为什么要跳?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 E& }; g# O/ b' x2 Y4 _' n“真的这么喜欢我吗?喜欢到我叫你跳楼你就去跳的地步吗?”我轻轻的对他说。“那我现在叫你醒过来,你就应该立刻醒啊!”我看着他,他的双眼紧闭着,还是象刚才那样没有反应。我叫你醒你为什么不醒?你可以听我的话去跳楼为什么不肯听话的醒过来?我加重手上的力道掐他的脸,可是他已经瘦得只能掐起一层皮了。
; l; Y9 x7 i2 G9 ^ \. @没有反应!无论我对他如何的掐、捏、打,他就是没反应。我神情恍惚的坐在床沿上,不知该拿这样的程安怎么办!他以前总是冲我笑,笑得好象在这世上没有一丁点儿烦恼!我现在非常想念他的笑脸,他笑起来的时候,比夏日晴空里的太阳还要耀眼!好想再看一次比无垢的青空更能吸引我的视线的笑脸!好想看!酸酸又微涩的心拧出眼泪,我突然有股想痛哭出声的冲动。……在我还没来得及抹掉滑下脸颊的泪水时,房门被推开了。
& r* y% b1 G* G5 E5 T慌张的站起身来,我看向来人。门口站着一位妇人,看起来四、五十岁的样子。她看到我显然也是很惊讶。她问道:“你……你是哪位?”
; e* Z4 Q7 E+ A }; l: l“ 我是程安的……高中同学。”我急忙用袖子在脸上胡乱蹭了蹭。好丢脸!都二十岁的人了还让人看见哭鼻子。“您是他妈妈,对吗?”我应该没猜错吧!
9 ^# B" S' P& v! E“对。我是他妈妈。”程妈妈忽然一脸感慨的叹气,道:“我实在没想到,还会再有人来看望程安。两年前程安刚出事时,每天都有好多人来看他。同学、老师、校长……不过,一个月后,见他还是……这副样子就没什么人会再来了。……没想到两年后,居然还有人会来看他!程安要是知道也会很高兴吧!”她温柔的替他拉了拉被子,背过身悄悄的拭去眼角的泪水。7 j+ b; p. U- i/ c' M! h$ p
那些人果然只是一时兴起。我想起毕业时被全班同学痛骂的情景,当时一个个慷慨激昂的骂我,到头来自己不也是在几次探望后就不见踪影吗?你们有什么资格说我的不是?“我还会再来看他。”当我意识到自己在说些什么时话已经说出口了。( m0 k$ o3 H( i2 w
程妈妈听了我的话后好象很高兴,她笑着对我说:“真的吗!那太好了。他爸五年前就死了,公司的事我又不能不管,不能常过来陪他。他总是一个人躺在病床上,也没人和他说说话。你要是肯再来看他,他就不会那么寂寞了……” |8 u5 ^2 H% N# ?
反正话已出口再难挽回了,我可不是个不守信诺的人。不就是探病吗,又不是叫我下油锅。“我在医大上学,每个月来一次应该不是问题。”
+ \9 O" m# v( b5 S/ {. B R“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她歉然的对我说。8 d, g+ U7 f) @
犹豫了一下,我还是说出了我的名字。“何絮。” [/ X. x' h! z" }! |; A5 W0 k
“你就是……何絮?!”程妈妈忽然神情古怪的看着我。
4 e4 U6 G0 R6 \, l1 v$ s7 r“对。”我立刻猜出她听到我的名字之后为什么会出现这种表情。八成是当初那些同学对她说了些什么,而且肯定不是什么好听的。
6 m8 B8 c: F4 Y r+ I我果然没猜错。“你的同学对你的评价好象……很差。”可她忽然又笑起来。“不过,程安一直说你是个很好的人。”
, g% q8 @7 R* A: T8 l听惯了别人说我冷血、无情,性格恶劣,突然间有人说我是好人,还真让我有点儿无法适应。7 F. H/ `5 G5 ?9 a2 B7 C+ y
“程安说你是他见过的人中最特别的一个。你话很少,也不喜欢和人往来。学习很认真,对任何事情都有自己的看法,是个很有主见的人。”程妈妈弯下身慈爱地摸摸程安的脸,“他说,你活的很坦白,是个对自己很诚实的人,从不会亏待了自己。”
- L. J2 s# m0 |9 D我是这样的人吗?!我无言的看着程安的睡脸,你为什么会认为我是这样的人?我爱讽刺、嘲笑别人,从不给人留面子,对人态度又很恶劣,为什么你会把我的缺点都看成是优点?为什么?我有许多的问题要问你,你却就这么睡着……
- r( {, K4 N# a: h: \. C自那天后,我没有再做噩梦。我渐渐恢复成原状,室友见我已经正常,也搬回宿舍来了。上课、下课,考试、放假。日子一成不变的向前滚动,我的生活里只有一小处有了变化。从不为任何人事物所动的心,如今被一根线密密的缠绕着,这根线的名字就叫——程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