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猫瞳 于 2009-3-18 21:34 编辑 " n2 _" x0 ?: A* o$ B) t, l* e
6 Y p. r% p, s8 _?10 ?6 [; O9 u! t1 E
第一次看见那个男人,是在医院南栋大楼的电梯里。 锻炼过的肌肉沿着他身上的汗衫透露出清楚的线条,头发散乱地贴着前额,右手还提着一袋荔枝。# u" ~2 A" M+ D( K, a
$ O, K# y' g7 k% c1 M5 @' r: b# s( u 我只当他是一般探病的家属,看了他一下,便抬头注视着电梯楼层的显示数字,不多时,竟闻到背后一股烟味。. S/ \% F% u( W9 V2 P/ o
原来是他在电梯里抽烟,我相当不客气地告诉他:“先生! 这里是医院,不要在这边抽烟。” 说完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9 o& s) _0 D* h9 o5 _. v y
他静静地听我把话说完,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将右脚举起,顺手把烟头捻熄在脚上的拖鞋底般。% d" @- I3 Z' F, i. [: Z
幸好电梯很快便升到了九楼,当电梯的门一打开,我快步地走出去,因为实在受不了电梯里面的那股烟味。
+ }0 L6 ^; ~" j- {7 j
; F7 n/ u2 O9 S) F9 S 没想到,他也跟了出来,深夜一点的病房走廊空旷得可以听见两个人的脚步声,我以为他想出言辱骂我,便更加快脚步向护士站走去。
3 f, X: O1 G9 O) e) L 到了护士站,一回头,发现他并没有跟来,而是转弯进了S903的病房。, P+ @" _. Q3 n/ ^
值班的护士看见我疑神疑鬼的模样,笑着问我:“怎么? 看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吗?”
( Y. z/ A! s# { j0 e7 b" x 我摇摇头,突然想起自己是被护士站以急照会为理由呼叫来的,便问护士:“哪一床要急照会?”3 R, Y$ s( Z6 D7 N4 D: s# g; i4 f' ^5 D
“喔!你是胃肠外科的罗医师啊?你们科内的CR正在S903里看照会,第一床的病人刚刚突然肚子痛,血压降到90/50,怀疑有胃出血的可能。” 护士拿出那一床的病历给我看。
" _2 d6 E' X$ S2 w0 W1 b( [ S903-1,郭书泓,男,21岁,直肠癌。5 k. n9 Z2 J, n D+ C
我翻开厚厚的一叠病历来看,这个病人是从我们科里转到肿瘤外科的末期病患,胃出血可能是其中一项严重的警讯。
4 r# g$ x: I. V, G1 ~! G: f& k- H
( E7 `. y/ i- m4 _" v 拿着那一叠病历,我走进S903病房,看见科内的CR正满头大汗地为病人做触诊,肿外的值班医师也在一旁忙着支使实习医师为病人注射。
6 Q; I$ F" d- ~ 我看见先前跟我搭乘同一不电梯的那个男人,他站在病床旁边,握着病人瘦弱的手掌,嘴里还频频对他轻声说着:“别怕!我在你身旁,医生也都来帮你了,别怕!”& P. H9 }( P3 h- z$ _! w' X# q
他见到我的出现,只是面无表情地向我点了个头,握着病人的手却始终没有松开…… [7 u) G; v" ?: i$ R0 v
- j) o4 V$ |+ z9 `% Y 应该说是不幸中的大幸,那一床病人的症状只是便秘加上脱水而已,并不是真的胃出血,我嘱咐肿外的值班医师帮他通便,顺便点滴注射500 c.c的生理食盐水补充水份和电解质。* ]6 O* U$ P2 B1 @* a9 \
那个男人知道病人的壮况稳定之后,脸上总算出现了一丝欢愉的表情,他开口对我说:“医生!谢谢你!”
, v4 r5 Q* q8 ~( U" a( D0 g 我也礼貌地向他点了一个头,离开病房前,突然又想起一件事,转头告诉他:“便秘的病人不能吃荔枝,症状会加重。”
1 G# S6 u K7 Y4 ^+ t0 ]7 F 他怔了一会儿,然后弯下身去蹲在病床边对病人说:“医生说你不能吃荔枝,那我们先把荔枝送给医生和护士吃,他们都很努力地照顾你,等你病好了,我再买更多更好吃的荔枝给你吃喔!”
7 b; s) u( G! {6 A$ F( {6 a5 J 我装作没听见他的话,大摇大摆地走出病房,回到护士站写临时医嘱,同时还开玩笑地对护士说:“等一下你们有荔枝可以吃了,那一床病人的哥哥说要送荔枝给你们吃喔!”
* `: {; S4 s) b! _6 ? “他的哥哥? 喔! 你说那一个老是穿着拖鞋,汗衫在旁边陪他的男人啊? 那是他的男朋友啦! 他们是同性爱!” 值班护士正在准备注射用的药剂,头也不抬地告诉我……7 f$ a; [2 [" u0 s
这次轮到我怔了一会儿。 他们是同性爱? 你怎么会知道的?” 我走到她的身边好奇地问着,随手又拿起刚刚那本病历,想查看他有没有HIV(+)的记录。! {. j @8 [# r8 h- W
“他跟我们说的啊! 因为一开始他以为自己得了AIDS,还紧张得要命。” 忽视仍是一副事不关己的口气。+ I; [1 z( ~' y
“哦? 那么HIV test的结果呢?” 我心里正为刚才戴了两副手套为他做指诊而感到庆幸。
T3 }- ]+ G, { c" `* a# \ “Negative啦! 他的老公也是negative。” 护士将针筒里的空气挤掉,一束黄色的液体从针头射出。
+ ^2 E1 J, j9 ~2 P! d 我听了就将病历表放回桌上,对护士说:“这年头的同性爱越来越大胆了,居然敢光明正大地告诉别人他们是同性爱。“ V* q: G8 G, D# {, a
护士呵呵地笑了几声,没再说些什么,我也将金笔插回了上衣的口袋,然后跟她说:“那么这个急照会我看完了,没事的话,我就走啰!“
$ J+ x" s; U+ m0 d/ F) {; C 走出护士站,两个CR从S903病房走出来,一看见我,又毕恭毕敬地向我打招呼,我挥挥手,便搭了电梯离开医院。
9 q+ ]" o, V, M9 z: V / t' h7 ?) O8 U
第二天,当我结束了门诊的看诊工作,正要脱去医师服离开诊疗室,却看见肿外的CR和前一晚见到的那个男人一起出现在我的门前。
1 o$ h: C9 z" i2 x8 z “罗医师! S903-1想转到你们科内的病房,你收不收?” 肿外的CR客气地询问着我的意见。! y0 T2 w5 b# c) m5 v1 u
我想起那个病人是之前从我们科内转出去的癌症末期病人,就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他以前是我们科里转给你们的嘛! 都已经末期了,还转回来干嘛?“$ g' U5 B' E) t2 Z5 @3 V# z% x9 W
一旁的男人还是那个模样,这时开口接着对我说:“罗医师!求求你让郭书泓转回胃肠外科的病房吧! 他在肿瘤外科病房随处可见的都是癌症末期的病人,对他的心理有不良的影响。”. y& X$ ~2 f2 L% `+ P: ~) v0 n% b
不待我开口,肿外的CR有帮他说情:“他的意思是说,为了让病人的心理能够更有希望一点,所以想转到胃肠外科病房,毕竟癌症末期的病人最需要的是心理上的安慰嘛!”' A! C( Z! C( { Q# E* ^) H
我斜着眼看着肿外的CR问:“你们科内负责的VS是哪一位?他也这么说吗?”
% _8 j: N1 r* U: o& D A0 Z 肿外CR指着病历表上的签名给我看:“是洪以钢医师,他说如果胃肠外科愿意收这个病人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 P3 y' u9 z: P" [3 I5 | 我冷冷地笑了笑,心里很清楚,大家都不希望病人死在自己科内的病房,所以急着将末期的病人象个皮球似地踢来踢去。% ^' `" o* r; z: m. P8 v. T
那个穿着汗衫的男人这时又开口了:“我求你,罗医师! 我知道书泓的日子真的不多了,既然这是他的愿望,就请你答应让他转到胃肠外科病房吧! 就算以后真的怎么样了,我们也不会怪你的。”7 e5 O" ~5 V5 {% r: ~7 b3 }& I+ D% C
看着他微红的双眼里尽是疲惫和祈求,又不好意思得罪肿外的洪医师,只好很勉强地答应了他。
! F1 J6 l4 O7 S" i& ^ “谢谢你! 罗医师! 谢谢你!”一听见我答应了他的要求,那个男人满是胡渣的脸上也浮现出了些许的笑容,一旁的肿外CR则是如释重负地笑了笑,将手中的病历表交给我。
$ w( p! l/ m$ x, }4 P “你先回病房处理转床的手续。” 我正眼也不看那个CR,指示他离开诊疗室,然后示意那个男人坐下来。# M) l; F2 x* D C1 k# T$ s
那个男人点点头,又转身向离去的肿外CR鞠了一个躬,才小心翼翼地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
- K3 b" x: _. K- W6 B+ M “你是郭书泓的家人?” 我明知故问,右手还不停地转动着那支金笔。& J4 [! f; }) I( V; P
显然他已经相当老练,知道如何避重就轻地回答这个问题,他说:“我是他的朋友。”" G3 J1 D' K9 F4 a, A
我仍是打破砂锅问到底:“那怎么没看到他的家人来探望他?”, g) } {, u1 Y3 M1 S0 f/ e
他有些迟疑,稍微思考了一下子才告诉我:“他家里只剩下一位中风的父亲,所以不方便来看他。”
( ?7 P! S% O7 K& @# N) h “那他知道自己的病情吗?” 我继续转达着手上的笔。0 I7 ^9 g. G! |
“他只知道自己得了直肠癌,但是……他不知道已经是末期了。” 他低下头来看着我手指的动作。
3 q( F5 A- S H5 Q7 E5 `# P 我抬起头来看着那个男人说:“你要花时间照顾他,难道你不需要工作吗?”* v+ Y' W1 u8 K
“我已经把工作辞掉了,为了陪他走完最后这一段日子,我只有这么做。” 他的回答听起来虽然是无奈的,语气却流露着怜惜与坚定。/ r) H7 i. v" ]4 B1 P
我放下手上的笔,慢慢地对他说:“如果只是朋友,有必要如此为他牺牲自己吗?”
3 |8 _% z2 u; H- ^2 p. B+ g4 w5 N" g 他瞧见了我眼里的试探与质疑,便将头别了过去,低声地说:“为了他,什么都值得……”
. Y4 O( N) D7 x 我知道自己已经逾越了身为一个医师应该有的问话尺度,眼见他始终不肯明说自己和病人的关系,也只好转移话题告诉他:“你去帮他收拾一下东西吧! 我下午再到病房看他。”, b$ Q6 V. ^& |1 w! D1 c2 W) P
他起身又向我道谢,我连忙跟着站起来回礼,然后目送他离开。: x4 D6 t% y" `
7 K' A& p4 D s: a' T( Y0 W/ Z0 \0 l
我看见他的背影是疲惫的,面对癌症,累的不只是医护人员和病人,还有照顾病人的家属,尤其象这个男人,虽然名份上只是一个朋友,却心甘情愿地挑起照顾癌症末期病患的责任。
* A2 Z$ y5 i6 f$ ~# l 在医院工作久了,难免会失去某些被感动的能力,可是,在我亲身见到、听到那个男人对于郭书泓的关怀之后,我的心里竟然也有些部分被牵动,尽管他们只是一对同性爱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