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外,《梅花易数》行文的语气,也很值得怀疑。其卷一所列“观梅占”讲“康节先生偶观梅”,“牡丹占”讲“先生与客往司马公家共观牡丹”,“邻人扣门借物占”讲“先生方拥炉”,“先生令其子占之”等等。这种称邵雍为“先生”为“其”的语气,丝毫没有自己著述的意味。更何况,“康节”乃邵雍死了十年以后(元佑年间)哲宗皇帝为了表彰他的功德而追赐的谥号,岂能自称“康节先生”!“康节先生”是后世学者对邵雍的尊称。 ' [, l8 K! L( n4 p; N) K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肯定地说,《梅花易数》一书错乱粗俗,不是邵康节先生所作,它只能是明代以后从事占卜的人杂抄前人占术的汇编。 / r; t2 y0 M" F R
二、《梅花易数》与邵雍易学天壤悬隔
9 ?# t0 ^" ?+ I6 ? 《梅花易数》纯系卜问吉凶之书,与《周易》之占天穰悬隔,乃江湖数术之类。邵雍易学视《周易》为穷理尽性之书,借易数推究天地万物之理,探求阴阳终始之变,属于学的范畴。安与听经纬分明,不可相提并论。
+ Y: Y# E- ~ L5 h& | 固然,《四库全书》将邵雍《皇极经世》列入术数类,但这是出于四库馆臣的门户之见。其论邵雍易学云:“邵子数学源出陈抟,于羲文周孔之易理截然异途。故尝以其术授程子,而程子不受,朱子亦称为《易》外别传,非专门研究其说者不能得其端绪。儒者或引其书以解《易》,或引《易》以解其书,适以相淆,不足以相发明也。”(《皇极经世索引提要》)从此段评论看,将其列入术数类是出于以挖几种考虑:其一,邵子之学源于道家。亦即《皇极经世索引提要》所说:“邵子数学本于之才,之才本于穆修,修本于种放,放本陈抟。盖其术本子道家而来。”其二,与羲文周孔之《易》不合。亦即所谓:“《经世》以十二辟卦管十二会,绷定时节,却就中推吉凶消长,与《易》自杀相干”,“明何塘议其天以日月星辰变为寒暑昼夜,地以水火土石变为风雨雷电,涉于牵强;又议其乾不为天而为日,离不为日而为星,坤反为水,坎反为土,与伏羲之卦象大异。至近时黄宗炎、朱彝尊攻之尤力。”(同上)其三,程朱等道学大师不予承认。亦即《提要》所说:“(朱子语录)谓康节自是《易》外别传。蔡季通之数学亦传邵氏者也,而其子沈作《洪范皇极内篇》则曰:‘以数为象则畸零而无用,《太玄》是也;以象为数则多耦而难通,《经世》是也。’是朱子师弟于此书亦在或疑之间矣。”(同上)其四,行世之书不尽出于邵雍,此即所谓“据王湜《易学》所言,则此书实不尽出于邵子。流传既久,疑以传疑可矣”(同上)。由此可见,四库馆臣是站在经学,尤其是程朱理学的立场来确定书目之分类的。邵雍《皇极经世》并不注解《周易》经传文义,而又依阴阳消长之理,以元、会、运、世推算兴亡治乱之迹和天地终始之变,故《四库全书》将其称为“物理之学”,而不称为“经学”,将其列入子部术数类,而不入经部易类。如果我们冲出四库馆臣的藩篱,从易学发展史,尤其是哲学发展史的角度来省察,那将是另一番景象。邵雍数学不因袭传统的意见,而从理论上作出了新的阐发,创立了先天易学,与张载的气学派易学和程颐理学派易学成为北宋易学的三大流派。
- M2 D! {" Q1 ?# L) m. n 其实,在四库馆臣看来,邵子数学与其它术数相比,也有质的不同。《四库提要》术数类《序》云:“术数之兴,多在秦汉以后。要其旨,不出乎阴阳五行,生克制化,实皆《易》之支派,傅以杂说耳。物生有象,象生有数,乘除推阐,务究造化之源者,是为数学。星土云物,见于经典,流传妖妄,渐失其真,然不可谓古无其说,是为占候。自是以外,末流猥杂,不可殚名,史志总概以五行。今参验古书,旁稽近法,析而别之者三,曰相宅相墓,曰占卜,曰命书相书。并而合之者一,曰阴阳五行。杂技术之有成书者亦别为一类附焉。中惟数学一家为《易》外别传,不切事而犹近理,其余则皆百伪一真,递相煽动……今古同情,趣避之念一萌,方技者流各乘其隙以中之。故悠谬之谈,弥变弥夥耳。”这是说,数学是“务究造化之源”,即探讨宇宙生成变化的根本原理的,虽“不切事而犹近理”;而占候之术虽亦见于古代经典,但流传过程中“渐失其真”,已成妖妄;其余术家如相宅相墓、命书相书、占卜之类,皆“末流猥杂”“悠谬之谈”。邵雍数学派易学与术士方技者流天壤悬隔,不可同日而语。
9 j; w% W2 t# G" [ 《四库提要》评论邵子数学“务究造化之源”,确有见地。邵雍易学不仅论数,而且论理,并以理为引导。《观物外篇》说:“天下之数出于理,违乎理则入于术。世人以数而入术,故失于理也。”又说:“物理之学或有不通,不可以强通。强通则有我,有我则失理而入于术矣。”这是说,讲数不可以离开理,如果离开理,则流于术。“术”,指占术一类数术。邵雍是反对数术的。司马光评论说:“尧夫论《易》不践袭前人之说,尧夫深斥术家,盖造于理也。”(张行成《易通变》卷十二引)这些论点表明,其所谓数是同理结合在一起的,称为“理数”,如其所说:“《易》有内象,理数是也。”(同上)“理数”,指事物变化的规律性,如一分为二法,故称其为内。邵雍认为,数的变化有其自身的法则,所以又称为“自然之道”,“自然而然不得更者”。数和理是统一的。程伊川评论说:“邵尧夫数法出于李挺之,至尧夫推理方及数。”(《遗书》卷十八)这是十分中肯的。 ) n) H6 A$ U5 z- ]
邵雍所谓“理”,指事物变化的基本规律,如阴阳消长或推移之理以及数学中的演绎法则。谢上蔡说:“尧夫见得天地万物进退消长之理,便敢做大于下学上达底事,更不施功。”(《宋元学案·百源学案》)从现在所流传下来的材料看,邵雍易学所提出的许多具体数字,虽近于数学游戏,但他确是以阴阳消长学说为中心,探究宇宙造化之源的。第一,其八卦次序图和六十四卦次序图以一分为二法说明八卦、六十四卦和世界的形成,即阴阳不断分化的过程。就世界的形成说,太极之一动则生出天,静则生出地;天分阴阳,地分刚柔;阴阳又分出太阳、太阴、少阳、少阴,太阳为日,太阴为月,少阳为星,少阴为辰,此为天之四体;刚柔又分出太柔、太刚、少柔、少刚,太柔为水,太刚为火,少柔为土,少刚为石,此为地之四体。此即《观物内篇》所说:“天生于动者也,地生于静者也。动之始则阳生焉,动之极则阴生焉,一阴一阳交,而天之用尽之矣。静之始则柔生焉,静之极则刚生焉,一刚一柔交,而地之用尽之矣。”亦即《观物外篇》所说:“四象定天地之体。”由天之日月星辰又生出寒暑昼夜,由地之水火土石又生出风雨露雷。寒暑昼夜变化万物的性情形体,风雨露雷化育走飞草木,从而生出动植物,而人兼乎万物成为万物之中最聪明者。对此,《外篇》归结为“一阴一阳天地之道也,物由是而生,由是而成也。”这种学说视天地万物的形成为类与种不断分化的过程,强调层次与类属的关系,既讲宇宙发生的程序,又讲宇宙结构论的意义。第二,以八卦和六十四卦方位图说明宇宙万物总是处于阴阳消长的变易过程之中。照邵雍的解释,伏羲八卦方位图中,乾为天,左半圈由下向上,表示阳气生长,辟户而始生万物;坤为地,右半圈由上而下,表示阴气增长,阖户而收藏万物。离为日,起于东方;坎为月,生于西方。天地阖辟,形成春夏秋冬;日月出没,形成昼夜长短,晦朔弦望。也既是说,一年四季万物的生成变化乃阴阳二气互为消长的过程。其六十四卦方图重点讲阴阳定位,是就空间方位而言;其圆图重点讲阴阳流行,是就时间过程而言,天地人物皆处于此时空模式之中。圆图从复卦一阳生,表示一年节气变化的开始,渐次达到乾卦阳极盛;姤卦一阴始萌,渐次达到坤卦阴极盛,表示一年节气变化的终结。以后复卦一阳又复生,新的一年又接续而起,如此循环无穷。第三,以阴阳消长法则解释宇宙和人类社会演变的规律,提出了“天地有终始”的命题。《观物外篇》说:“《易》之数,穷天地始终。或曰:天地亦有终始乎?曰:既有消长,岂无终始?天地虽大,是亦形器,乃二物也。意思是说,在现在的天地未产生之前有天地,现在的天地毁灭之后,也还有新的天地出现。邵雍认为,整个宇宙中的事物都是有始有终有生有灭的。我们这个世界毁灭了,另一个新的世界又诞生了,整个宇宙就是众多世界连续的过程。这是依据阴阳消长学说得出的一个符合辩证法的科学结论。第四,以“先后体用”论述自己的易学体系,强调“学究天人”。邵雍提出先天易学和后天易学,但他更推崇先天易学,认为先天之学为《易》之体,后天之学为《易》之用;体为根本,出于心;用为体之应用,乃心之迹。此即《观物外篇》所说:“乾坤纵而六子横,《易》之本也。震兑横而六卦纵,《易》之用也。先天之学心也,后天之学迹也。”由于体不离用,用不离体,所以二者密不可分,如果忽视后天之学的研究,就不能形成明体达用之学。他认为先天之学讲自然,后天之学讲人文,讲先天自然必须落实到后天人文,强调“学不际天人,不足以谓之学”(《观物外篇》)。程颢曾称赞邵雍之学为“内圣外王之学”,“纯一不杂”;尹和静评论:“康节本是经世之学,今人但知其明《易》数,知未来事,却小了他学问。”确是相当精辟的论断。总之,邵雍易学究天人之际,穷造化之源,以探讨天地万物的运动变化和阴阳消长为其根本宗旨,对易学哲学的发展作出了重要贡献,对宋明道学产生了巨大影响,所以朱熹将其视为道学的创始人之一,《宋史》亦将其列入《道学传》。
0 x0 [/ L" ]1 y7 U+ k 所有这些,都是江湖术士算命之书所不可比拟的。后世伪托邵康节之名而出现的《梅花易数》,也只不过利用了邵雍的八卦次序数、八卦方位和一些名词,如先天、后天、体用、动静而已。其实,邵雍所谓“乾一,兑二,离三,震四,巽五,坎六,艮七,坤八”,只是表示八卦从右到左形成的顺序,并非以一数为乾,二数为兑……八数为坤;而《梅花易数》以此为《周易》卦数,并以此起卦,占卜吉凶,同邵雍易学所谓“数”是毫不相干的。邵雍易学的特点是讲阴阳而不讲五行,而《梅花易数》讲五行生克却不讲阴阳消长,也与邵氏之学大相径庭。至于邵雍数学精湛的理论思维,在《梅花易数》中是根本找不到的。这就显示了学与术的本质区别。 , q5 o0 ~+ r' W; u( _
有人可能会说,邵雍“知虑绝人,遇事能前知”,岂不是占算大师?固然,依史志所载,邵雍确能推论事物发展的趋势,但他预知事物变化的动向,所依据的是“天地运化、阴阳消长”的规律,并非其它算命之术。《宋元学案·百源学案》说:“先是于天津桥上闻杜鹃声,先生惨然不乐,曰:不二年南士当入相,天下自此多事矣。或问其故。曰:天下将治,地气自北而南;将乱,自南而北。今南方地气至矣,禽鸟得其先者也。”这是依南北地气互有盛衰,推论南人将入相掌权。此说并不科学,但他认为其预言是依据阴阳互为消长的规律,而不是靠神秘的启示。《百源学案》接着说:“横渠问疾论命。先生曰:天命则已知之,世俗所谓命,则不知也。”“天命”指天地运化、阴阳消长的规律。“世俗之命”,指人事的吉凶祸福、贫贱寿夭。邵雍反对推算人之命运的数术,故云“不知”。又说,邵雍能预知洛阳牡丹之盛,其根据是:“见根拨而知花之高下者为上,见枝叶而知者次之,见蓓蕾而知者下也。”(同上)这是依据牡丹生长的规律推知其开花的情况,就像人们刻水仙花,能控制它在大年初一盛开一样。此种预言,无可非议。这种依据事物发展规律推论事物变化趋势的预测,同《梅花易数》的江湖占术有着天壤之别。所以《宋史·邵雍传》明确提出:“观夫天地之运化,阴阳之消长,远而古今世变,微而走飞草木之性情,深造曲畅,庶几所谓不惑,而非依仿象类,臆测屡中者。”世俗占卜之流与邵雍易学不可同日而语。
% U& y: g/ Q( K$ U3 @ 三、偶然性的联系得不出必然的判断
3 B- K- |& U" B! y& m l' z# O 《梅花易数》卷二之《三要灵应篇序》曰:“吉凶悔吝有其数,然吾预知之,何道与?必曰:求诸吾心易之妙而已矣。”又说:“易之为卜筮之道,而易在吾心矣。”所以《梅花易数》又自称为“心易”,如卷二第一篇称为“心易占卜玄机”,第六篇则称为“八卦心易”,并明确提出:“占卜之道,要变通得变通,得变通之道者,在乎心易之妙耳。”就是说,占卜之道,全在一心。具体到起卦,就是完全凭借占卜之人灵机一动,随心所欲而确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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