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足情深》 BY 雪山东来【完结】

猫瞳 · 发表于 2009-4-28 01:57:57

中考尘埃落定，初中阶段最后一个暑假开始。
对于城里的孩子而言，初三毕业这个暑假像是泡在蜜糖里一样舒坦幸福，中考已经成为历史，高考还远在天边，不用学习，不用打工，这是一段没有任何压力，可以轻松恣肆的青春旅程。
在城里孩子规划着夏令营或者游戏的时候，大山里面的孩子们却未必有这么幸运，尤其那些接受完九年初等教育但是考不上，或者上不起高中及中专的孩子，离开学校之后，大多数人根本没有机会享受学生时代最后的暑假，要么回家帮家里弄农活，要么进城打工。
大山里面的劳动生活太苦太累，这两年，到大山外面打工闯世界的年轻人越来越多，也带回来更多让当地孩子兴奋向往的消息。他们并不在乎进城之后没有学历，也没有一技之长的尴尬身份究竟能做什么，会不会上当受骗，只是单纯的向往着，向往着远离大山的另一种生活。
云珏认识的朋友中，成天嘻嘻哈哈，爱开玩笑，有点馋的丰恺是第一个离开的，和为数不少的山里孩子一样，丰恺因为家庭贫困的原因，加上中考失利，家人无力供他去读要花不少钱又不能上大学的职中，成绩公布不久，就随着镇上一批打工的年轻人跟着招工的工头走向远方。
看似比较古板深沉，实际很善解人意的刘子骥紧随其后离开，和丰恺目的不同的是，刘子骥只是去省城打短工，为自己下学期上高中攒学费，山里家境贫寒的孩子也大多会这样打工或者卖点山货之类去赚自己的学费。刘子骥高中开学大家还可以在县城相见；而丰恺则去了广东，加入浩浩荡荡的打工队伍，那是一个普通山里孩子觉得远的难以想象的地方，也许一去就不会再重返大山，再要相见便难了。
第三个离开的将是田俊龙，警校属于提前录取的五年制大专，田俊龙要比其他人提前一个月去学校报到，参加三个月的军训。田俊龙是全县唯一一个被录取的，大家当然为他提前三年成为大学生而高兴。有些嫉妒此事的人嚼舌头根子，说什么按国家政策烈士遗孤可以特招到警校，田俊龙是得到特殊照顾云云。田俊星当年牺牲的时候还没有结婚更没有遗孤，这类政策能不能惠泽到烈士的弟弟那里，并没有人去考证。要换以前，火爆的田俊龙听到肯定跳起来把那些长舌揍得鼻青脸肿，但是这个暑假，他心情好得出奇，只是一笑置之。
他们都像大哥哥一样，对云珏照顾有加，云珏内心深处多么希望那个充满温暖友情的宿舍，那些第一次让自己体会住校生活愉快的舍友们，可以一直在一起，永远不要消失。
然而时光并不稍作停驻，仿佛短短的相聚就是为了漫长的离别。
面对昔日同窗，有的甚至是从小学开始的同学，一个接一个离去，年龄稍长的霖泉感触更多于云珏。回首送别相伴三年的同窗，一切尽在不言之中。这个时候，紧紧搂着依偎在身旁的弟弟，有种模模糊糊的宽心感觉，上天从远方送来一个弟弟陪伴自己，平平淡淡的日子似乎就美好欢乐起来，因为有了弟弟，离别带来的忧伤无形中也消散了很多。

和家境平平的同窗相比，像霖泉、云珏这样不用操心学费生活费的山里孩子不算很多，至于柴焱这样家境优渥的则属于金字塔尖的极少部分家庭。
少年不识愁滋味，云珏的阅历尚不能明白人与人之间命运何其不同，更不能体会到人世无常，只是隐隐约约感到了人生旅程分道扬镳的惆怅，只不过孩子们关于别离的浅浅愁绪来得突然，消散也迅速。
除去今年年初生病后，多了持续服中药这桩苦差事之外，初中毕业这个暑假，云珏清闲得像个公子哥，过得前所未有的轻松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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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霖泉来说，他确确实实感受到了这个弟弟带给自己的好处。
楚子晋家教很严，过去霖泉放假或读书之余，是不会有这样的待遇，除了要帮家里做些杂事，农忙时节多少要下承包地干点简单的活，甚至外婆家有事也指派他这个外孙过去帮忙。然而自从云珏到来两次大病之后，本来就不做家事的他从此更不用动一根指头；与此同时楚子晋交待霖泉唯一的事情就是照顾好云珏，霖泉毕竟是勤快懂事的孩子，忽然之间，自己的事情少了很多，闲下来有段时间还不太适应。
楚子晋真实的想法没有人了解，但是他固执的认为这个没有父亲的孩子，在世俗的白眼中一天天艰难成长，他要承担很大责任，就如答应孟珏那样，不会让云珏受一点点委屈。比如将原来和邻里一样简单的茅厕升级换代为卫生间，马桶卫浴一应俱全，那时通常城里相当好的公寓才会见到，只是比城里多一个沼气池。云珏不肯和哥哥分开，楚子晋就把原来霖泉的单人床换成双人的，这在当地除非结婚，男孩很少有双人床的。当然都是为了尽量让在大城市生活过的云珏有个舒适的环境。
老毕摩说云珏是楚家的福星，奶奶是多少有些信的。随着云珏的到来，在村干部位置蹲了多年的楚子晋忽然开始官运亨通，成为代理乡长；这届县政府班子在石桥镇中学事件处理中进行史无前例的人事大调整后，有准确的消息说一批背景清白资历深的基层干部很可能充实进去。消息一传出，楚家的客人来往的更加频繁了。奶奶高兴之余，似乎忘了这是因为楚子晋在基层默默做了多少年的实事，政声良好，加上在乡长任上兢兢业业，在春节接待上级领导考察以及刚刚上马的“乡乡通”示范工程——苦竹寨公路建设中组织得力，表现出色，给上面留下了深刻印象。
当然，对楚子晋和奶奶近乎溺爱的宠着云珏，家里也有不满意的人，责任田可以雇帮工，但是家务事还得有人做，霖泉要照顾云珏，他过去承担的部分义务就落到了楚蓉身上，这也是楚蓉一直对这个弟弟喜欢不起来的原因之一。尤其云珏在家从不做事，自然更加令楚蓉不满，也隔三差五的借故回外公家。此刻楚子晋和莲姨的注意力过多的投注到云珏身上，并没有意识到对女儿教育的忽略最终会带来什么无法预料的后果。

这个暑假开始，云珏百事不探，除了温书外，早睡早起，每日天明就起来去上溪村或者花溪林边，要么和田俊龙学习拳法，要么自己练习，很是勤苦用功，剩下的时间就在霖泉陪伴下四处游玩。
田俊龙很快要去学校报到，所以家里也不叫他做什么活，闲得发慌的他除了上镇里和朋友聚外，多半也和楚家兄弟呆在一起。
以后在一起爬山的日子难得，他们把花溪附近有点特色的地方都转了个遍，花溪下游的野花沟、金鞭岩、黄花滩和双溪渡，以前上学路上路过，但是没有时间观赏，这回可以好好参观个遍。
当附近的这些山景已经无法满足云珏越来越好的体力和越来越高的眼界时。他们索性带着云珏越走越远，就连花溪上游的莽牯岭、野牛箐、落水洞、夕照峰这些当地人也不常光临的风景也几乎去了个遍。
当然，这个夏天，他们去得最多的地方还是杜鹃谷。

除了偶尔到镇上以外，山里夏天早晚凉快，白天炎热，对年轻人来说，游泳是一种非常解脱的活动。
不过远离江河湖泊的大山适合游泳的地方不多，山里汉子多半是旱鸭子，除非住在象花溪村和茨碧寨这样的水边村落，占了天时地利，才可能习得水性。村边的花溪，村民洗衣洗菜的很多，通常只有年龄较小的孩子才去那里。
半大小伙子们喜欢去的地方是花溪上游一个叫杜鹃谷的地段，距离花溪村不过一两里的路程，过去没有出事的记录，只是道路有些崎岖。
至于上溪村旁的高山湖，这样深狭的水域在山里也称龙潭，群山深处还有几处，大大小小，星罗棋布，有些伴随着溶洞或天坑，高山湖是其中规模比较大的一处。
不过少有人会下高山湖，湖内幽深地形复杂不说，纵是盛夏季节，湖水仍旧触手冰凉。只有少数非常胆大而且水性不错的青年，认为在小溪里是洗澡而不是游泳，会去挑战，但是近年来也多被禁止，毕竟这里年年出事的传闻不是虚的。就在今夏伊始，附近山寨的几个小孩觉得在花溪玩不过瘾，趁大人不备，私自溜到上溪村踩水，成为了今年的牺牲品，镇上和县里都震动了。
从不轻易干涉云珏行动的楚子晋因此特意吩咐霖泉，云珏想游泳可以，霖泉必须跟着，并且只能去花溪，高山湖绝对不允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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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天晚上下了雨，天气晴好，浅蓝空宇，纤云凝住，午后淡金色的阳光洒在葱茏的枝叶上熠熠生辉。
这天午后，报告楚子晋后，几个男孩高高兴兴出发了。
除了楚家和田家兄弟四个，来找田俊龙玩的柴焱也跟了过来。他家所在的石桥镇上虽然有龙尾河，但是夏天水流很急，不能下去。

杜鹃谷一边临着高山，一边却是缓坡，坡上长满杜鹃花和马缨花，每年春天，绽放的映山红遍。
花溪从不算很高的山崖上跌下，被差不多同样间距的几块巨岩隔开，形成数级落差不高，可是相当可观的瀑布，山里泉眼众多，瀑布流下在此与山泉汇成了一处天然小湖，当地人称为响水潭，算起来也是龙潭之一。只是其规模可比高山湖小太多了。
响水潭潭如其名，瀑布飞溅潭中，终年隆隆有声；响水潭由一大一小两潭组成，小潭水色墨蓝，附近崖壁的山石玄黑，更显得幽深难测，据说其中还有暗流涌动，也有人说瀑布之下的深潭另有洞穴，故而回声奇大，但没人能深潜下去一探究竟。
敞向谷外的大潭水浅，深处也才到成人脖颈，清凉宜人，几乎恒温，潭水清澈透明，站在水边能清楚看到水底源源不断涌出的泉水，水中翠色水草温柔摇曳，小鱼怡然游动，恍然凭空飘浮，水中央还有凸出的大石，累了可以坐到上面休息。天热了，附近村寨的年轻人也会不辞路远到这里来泡泡。
溪水自潭中潺潺流出，在谷中形成约百米长一段非常宽缓清浅的河面。这里生长成群的细鳞鱼，鱼肉肥腻，味道甚是鲜美，不过游动十分灵活，很不容易捕捉。

云珏捧一抔透明潭水在手，喝在嘴里，清凉甘甜，极为受用。
不远处一群不知哪里来的男孩子比他们早到，大家扒光所有的衣物，黝黑的身体赤裸裸的，坦然嬉戏打闹，身姿矫健在水里窜上蹦下。
天然泳池当然不存在更衣室，山里孩子也没有游泳裤的概念，要么赤裸着身子，关键部位满不在乎地暴露在别人目光下，偶有害羞的穿着内裤，不过针织内裤被水浸湿会透明如无物，日臻发育的性器轮廓在阳光下纤毫毕现。
山村的溪谷，一般都是男孩子的天下，故而内裤聊胜于无，穿和不穿也差不多。
这时身边几个少年也毫无羞色地飞快脱掉衣物，准备下水。
自从那次看到田俊龙洗澡以后，云珏对于健康男孩子的身体有了一种莫名的好奇，悄悄打量了一番。

田俊龙的身材是几个人里面最好的，肌肉发达，浑身上下皮肤黝黑发亮，成年男人该有的他基本上都有，黑乎乎的体毛从肚脐眼一直延伸到小腹，蓬松的阴毛间软垂着的柱体比同龄人大了许多。动作也最迅速，云珏仅仅瞟了一眼，他已经跳到水里，在水里面一沉接着溜出去一截。云珏那时审美观还没有成熟，而且之前已经看过，瞥了一眼并没有多注意。
让人大吃一惊的是柴焱，以前看他秀气书生模样，一脱了衣服，身上却不干瘦，明亮的光线下，已经开始发育的身体精壮，只是没有田俊龙那样成形漂亮。强烈的日光把裸露在衣服外的皮肤晒成了棕色，不见阳光的地方却略显苍白，从打湿的内裤隐约看到里面茅草茂密丛生，那个地方轮廓凸现明显不能和田俊龙相比。
和霖泉以前在家洗澡，已经不是第一次裸裎相见，以至于有些熟视无睹；这回在阳光下忽地看见少年身体骄傲的暴露在外面，竟然有一种重新认识的感觉；霖泉皮肤呈现一种美丽的小麦色，身材匀称，肌肉并不是很发达，但已经有了清俊男人模样，还有脚也非常好看，脚趾修长，形状优美，皮肤光滑。
云珏唯一有所忽视的是田俊虎，田俊虎长得就是寻常山里孩子模样，还有些木讷，加上一个那么出彩的哥哥衬托得他更加平凡，身材因为长年的体力劳动锻炼倒还可以，一开始以貌取人的云珏到很久以后才发现这个普通男孩的好。

欣赏了面前的同伴似乎还嫌不够，云珏又把目光投向不远处那群嬉戏的男孩，正好和一个好奇打量过来的高个男孩对视一眼，散发着青春气息的强健体魄就在眼前，云珏眼睛一亮。一直以为田俊龙那么好的身材独一无二，没想到这么快又见到一个。
那个男孩确实很英俊，剑眉如飞，鼻梁直挺，明亮的眼睛，身材十分挺拔，微黑的皮肤裹着的肌肉结实而饱满，水珠淋漓着，在艳阳下几乎是耀眼的，力与美在他身上达到了和谐的极至，在人群里非常醒目。男孩对云珏灿烂地笑了一下，应该从没见过的，怎么这笑容这么亲和，而自己对也他有些好感，云珏忽然脸红了红。
刚好这时霖泉浮出水面冷不防在云珏耳边呼了一口气，痒得他一激灵，问他怎么还不脱衣服下水。
云珏应了声好，再去看时，那男孩已经和同伴闹成一堆，没往这边看了。
霖泉顺着云珏目光看过去，摇摇头，并不认识。这附近村寨常来玩水抓鱼的男孩相互之间要么彼此认得，要么也混得脸熟，像这样全然陌生的面孔应该是住得离这里非常远，偶尔来玩的。
这时田俊龙捏了捏云珏这些日子锻炼而微微鼓起来的胳膊，笑呵呵地调侃一下，“几天不见，又长结实些了嘛，继续努力，就快赶上你哥哥我了。”看来没有忘记云珏去年是何等羡慕自己的身材。云珏脸红，在田俊龙结实的胸膛上捶了一下，心里面却是美的很。

霖泉和田俊龙他们一直以为云珏是不会水的，还争论着谁来教他。
事实上云珏给了他们一个惊喜，云珏活动几下手脚，适应了一下水温，跃到水中，清凉和自由的感觉从每个毛孔渗入，四肢舒展游动，和鱼一样灵活，姿势也非常潇洒漂亮。
一番劈波斩浪之后，坐在小溪边树荫里，看着湛蓝的天空，满足地轻叹出一口气，自从来到花溪，还是第一次下水，好久没有这么轻松过了。
云珏这时发现大家目光充满惊讶都看着他，不禁有些莫名其妙。
云珏学会游泳是在小学时候，设施一流的寄宿制小学和隔壁中学共有一个游泳馆，小学体育课也开游泳项，自然很小就学会了。
而山里不但县城中学没有游泳馆，就是州府或者省城的普通中学也不会有游泳馆，通常设施相当高档的私立学校才有。山里孩子学游泳要么在水库，要么在花溪这样的溪塘中，姿势也多半是狗刨或者仰凫一类，会蛙游或自由泳的很少，更不必说蝶泳了。
田俊龙是小时候大哥还在世的时候跟着他学的，姿势是少见的好，速度也无人可及，但就标准来说，比云珏还逊一筹。
大家唏嘘了一番，就连霖泉也觉得，云珏以前上学的地方还真是不错。

又游了一会，云珏见霖泉坐到石头上，也翻身上来，从在水中上来，霖泉身上清新的气味好闻极了，云珏索性靠在哥哥身上，问霖泉什么时候学会游泳的。
清可见底的水面下，只见几个潜水的男孩在下面来往穿梭，霖泉还没作声，田俊龙忽然把头冒出了水面，插话说：“阿泉小时候溺过水，后来还是跟我这个高手学呢，你是认不得啊，他一开始看见水就头晕，后来我们就天天到花溪......”
这里面柴焱水性平平，一直在岸边慢慢刨着，休息居多，更像是泡澡，听到这里闷笑一声，说道，“小云，我看见牛又在天上飞了……”
田俊龙第一反应是翻身，敏捷准确地照柴焱腹部踹了一脚，柴焱立刻沉到水里，这一脚在水里几乎没有什么力量。随即柴焱从水边另一处探出水面，嘟囔道，“懒龙，你发疯了呷？”
“说起来，还是要谢谢阿龙呢，后来花了点工夫才克服怕水的感觉，学会划水。” 霖泉微笑地看着脚下荡漾的水面，淡淡的说。
云珏沉默了一会，知道霖泉说的轻松，但如果不是敢于面对克服弱点，不付出相当大的努力是学不会游泳的，他有两个小学同学就是因为怕水，直到上初中他离开北方时都是旱鸭子。
霖泉一低头，正好看到云珏对他恬然一笑，眉眼间染了轻轻笑意，美好的侧脸白中透着些粉红，十分细腻，心中不由变得舒展而宁静。

田俊龙体力极好，不歇气的快速在水里游了十几个来回，就光着身子起来套上短裤，拿了个篓子开始捞细鳞鱼，柴焱靠在岸边休息，本就没怎么游，他没有网兜，就去翻石头，这里和村边的溪流不同，野物很多。山溪石头下面藏着的指头长的小虾，硬币大的螺蛳，和酒盅大小的螃蟹、藏身处被发现后，傻乎乎的动也不会动，这下就都倒了霉。只有非常机灵的石蹦，一种喜欢藏在水边浓密草丛里的山蛙，侥幸逃过一劫。
接下来游泳的人越来越少，男孩们纷纷加入到抓鱼摸虾的行列，游泳遂演变为捕鱼捡螃蟹。连旁边素不相识那群少年也咋咋唬唬翻起石头来，不过先前对着云珏笑的那个高个男孩和几个同伴不知何时离开了，沉浸在快乐水中的其他人都没注意。

山里的黄昏总是迷人，火烧云将整个西边天际映得火红，群山在旖旎的夕阳下也显得额外温柔。
山路上少年们分作几路，各自走向自己的村寨，手里的小桶、鱼篓或者网兜里面收获颇丰，晚上阿妈们会把这些收获物变成盘中美味，犒劳下午的辛苦。

猫瞳 · 发表于 2009-4-28 01:58:06

快乐的日子过得总是很快，无忧无虑的暑假生活涓滴流逝，终于到了尽头。
      暑假结束前也留下些许遗憾，首先因为田俊龙的学校要求提前报到，他许了云珏的探路花溪源计划只能延期；其次则是霖泉曾兴高采烈给云珏描述山里过火把节的热闹，楚子晋也做了带云珏去开开眼界的准备，但是这年农历六月二十四的火把节适逢苦竹寨修路，这个彝人一年一度的盛大节日临时改在药王寨举行，路途非常远，楚子晋这段时间又十分繁忙，无法抽身陪两个孩子过去玩。只能等待来年。
      其实云珏素来不喜欢很热闹的场合，对于传说中人山人海的火把节本身兴趣有限，对于今年不能成行也不觉得遗憾，反而对深山中风景如画的花溪源充满向往。

      夏末秋初的山城，阳光分外明媚。
      楚子晋亲自领着霖泉、云珏两兄弟来县一中报到。
      云珏之前来过两次县城，但都是匆匆而过，其中一次还是在病中，古老的山城如云山雾罩，一直没有机会看得真切。

      和高原的众多山城一样，县城也是建在巍峨高山环绕的坝子里面。
      这是一个滋润的小城，山清水秀，云淡风轻，璧河的清清流水静静淌过坝子，哺育了一代又一代乐在其中的古城百姓。璧河两岸绿树成荫，架设着古老的竹桥和石拱桥，也有新修的现代钢架水泥桥。
      河边的石头乍看很像花溪边的云纹石，仔细看去颜色要逊色很多，站在河边的石条上，可以看到远处还残存未被征用的葱绿菜田，在阳光下照耀下闪着灿烂光芒。
      平缓干净的璧河水曾清澈见底，可以直接饮用，堪和山中清溪媲美。不过随着县城建设越来越快，水质连年下降，现在只能勉强用来洗衣洗菜。百姓喝的都是璧山水库出来的自来水。

      远处是环抱县城的璧山，其形宛如玉屏，无言的呵护着这一方水土，传说远古青鸾尝筑巢山中桐树上，故又名凤山。山势虽不甚高，但与外岭山脉相连，林木葱茏茂密，生活着多种珍贵鸟类，每天清晨纷纷出巢宛转歌鸣，传说是百鸟朝拜凤凰，被文人誉为县城旧八景之一的“凤歌璧山”。
      昔年山上龙潭曾有一道观名“知常观”，传说古时有真人在此驻留修炼成仙，后人为了纪念他而筑，在县城中遥望山顶楼阁连云，碧霞映空，可以欣赏县城胜景之一的“云楼缥缈”，如今此景早已不复存在。唯剩山顶一楼，屡经修葺，名为“缥缈楼”，建筑别致醒目，登楼可以远眺群山，俯瞰全城。
      登临山顶可以远眺数十里外的“烟树海”湿地自然保护区，草甸遍布湖沼，充溢山川灵气，滋养成片原生林海，常年云蒸霞蔚，山木青翠。雨后初晴，在那里可以看到堪称绝景的“烟岚树海”。
      每次来到这里，望着远近错落的绿水青山，云珏有些恍惚，想要展开双翅，冲上长空，与霖泉徜徉壮美群山，在烟树云海中御风飞翔。

      古镇数百年来没有多少变化，鳞次栉比的小巷幽深蜿蜒，青黑色的屋瓦，迥异于山里面的村寨建筑。在近代以前曾是县府治所在，后来县政府迁到现在的新城，古镇渐渐被遗忘在历史的角落，后来很多挂牌保护的古建筑位于这片幽静的区域，县城正在如火如荼进行旧城改造规划和大拆迁尚未波及到这里。
      在过去不通公路的无数岁月里，山城一直依靠马帮从茶马古道运输物资。马帮如同鲜活的血液不断注入，带来生机，也留下了很多遗迹。
      来自五湖四海的商人们建立各种同乡会馆，类似今天的民间办事处，负责协调安排各商号间的贸易。百年过去，会馆随着马帮一起从历史舞台谢幕退场。只是留下很多旧貌换新颜的老建筑，成为寻常的酒楼茶肆。

      古城南郊曾是县城官学所在，如今古建筑损毁殆尽，仅存一座古文昌阁，被重重护栏围住，严禁学生进入。
      一中的教学大楼、实验楼和图书馆就盖在官学废墟上。唯一和往昔有关的遗迹是昔日泮池，位于学校一隅，现在种了荷花，养了鱼，没有多少人还记得泮池这名字，习惯上叫它荷花池。池子四周长了十几颗桂树，每年从夏末到仲秋，大半个校园都暗香浮动。
      校园里绿树成荫，环境十分优美，校园后门面对绕城而过的璧河，站在教学楼高处，背靠黛色山峦，从学校到山脚距离不算远，不少学生休息时候最喜欢的活动就是爬山。
      县一中有自己的标准足球场，虽然球场中的草总是长不起来，铺跑道的煤渣比水泥还粗糙坚硬，不过每天依旧人来人往。操场边上是篮球场和羽毛球场，使用频率极高，篮圈晃晃悠悠挂在篮板上，让人担心一阵大风就可以把它吹下来。
      一中最引以为豪的还是强大的师资阵容和勤奋苦学的学风，大学升学率之高在全州也数得上前列，多少各乡各镇考进去的莘莘学子为了进这大名鼎鼎的校门而挤得头破血流。入学之后的新生是幸运的，教他们的是一批优秀教师；也是很不幸的，压力因此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大。

      当然一中也不是没有缺憾的，过去的老生笑言上一中有三大遗憾：能吃的基本没有，娱乐进城靠走，和女生交流靠吼。
      一中伙食确实令人失望，云珏刚吃第一餐便没有了胃口，颇感疑惑不解：这县城里的重点中学，怎么还不如石桥镇中学的食堂？少年毕竟阅历无多，还不能明晓世间名不符实之事比比皆是，等到上了大学，才知道原来中学食堂还有可取之处。
      说到娱乐设施，过去因为算是城郊，校园外只有一条老街，除了邻近的三中和一家军工厂有些人气，四外都是田野，再出去就是树林山丘，离城虽不算远，但进城毕竟不很方便。然而这些年来发展迅速，随着经济发展，几条新街区把学校区和老城区连为一体，已经看不出过去的模样了。
      不过令学校不安的是，四周台球厅、录像厅和电子游戏厅一家接一家像雨后春笋一样冒出来，尤其近两年网吧从无到有，后来居上，学生被吸引的乐不思蜀，一中的老师为此叫苦不迭。
      至于住宿，是最为学生诟病的，据说过去和军营差不多。现在条件已经改善，不过新修的男生宿舍仍然离壁河近，与靠近街区的女生宿舍相距颇远，中间隔着半座玉兰花岭、两栋主教学楼、一塘荷花池和整座运动场；宿舍相距如此之远，就算男生吼得再大声，女生也不可能听见，男女同学相见必须穿过几乎整个校园，校园面积如此之大，令得多少怀春的少男少女饮恨不已。

      ※※※※※※※※※※※

      一号教学楼的大厅里贴着写满分班录取名单的大红榜，云珏一看立刻沉下了脸来，兴致勃勃的霖泉很是奇怪刚才还很开心的，怎么又不高兴了。仔细一看，立刻明白了。云珏被分在高一年级二班，霖泉却排在高一年级四班。
      一中高中本年度新生一共招有八个班，一班多是一中初中部的优秀学生，二班往下基本上是按成绩高低编班，有一中学子，更多的是外校考进来的优秀学生，其中七班情况要复杂些，分数不够，花钱或者通过其他途径进来读书的学生大多在这班，至于八班是招收特困少数民族学生的免费班。
      云珏说要和哥读一个班，霖泉又是好笑又是感动。
      楚子晋皱起眉头，如果换成霖泉这么任性，他早就一顿呵斥了，但是对云珏的宽容已经成了习惯，他没有再说什么，让两个男孩先等着，他去找校长问问情况再说。
      霖泉隐约觉得自从云珏来了，父亲过去严格近乎苛刻的作风似乎也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操场边上，目光敏锐的云珏一眼看到柴焱正和几个女生说笑成一团，柴焱的衣服时髦鲜亮，在人群一向显眼。
      如果只是柴焱一个人，云珏看见他，早就和霖泉高兴得去打招呼了，不过看着围绕着一群莺莺燕燕的柴焱，云珏没来由的一阵反感，并不打算上前，正想拉着哥哥躲开。
      可惜这时霖泉和柴焱也互相看见对方，来不及了。
      柴焱心情看起来很不错，看见楚家兄弟更加愉快，笑着说，“阿泉、小云，好些天没看见你们呢……”
      一边指着一个瓜子脸女孩对霖泉说,“阿泉，你咯还记得齐霞呢，我的小学同学啊，你们初中也同过学的，今天居然碰到了。”
      霖泉苦思冥想片刻，大概记忆中印象实在模糊，有些羞赧的冲女孩点点头，脸上依然带着想不起来的表情。
      柴焱不禁也有些尴尬，道，“阿泉就这脾气，你们莫介意。”
      齐霞非常大方，说道，“大班长，你贵人多忘事，我们家初一搬到县城，还是你带着班里同学送行来着……”
      这么一说，霖泉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不好意思的笑着说，“我记得你就是和那个……鹿嘉一起转学的嘛……”不过他只是大约记得有这么回事，眼前这个仅仅同学半年的女孩当初模样早就回忆不起。
      齐霞听到“鹿嘉”这个名字，轻轻的皱了皱眉，却也没顺势介绍这位老同学的近况。霖泉却没注意到这个细节。
      齐霞目光随之扫到霖泉身边的云珏，这个俊秀的男孩虽然沉默不语，但站在那里存在感很强。
      她还没张口问呢，柴焱已经忙不迭的介绍，“这是楚云珏，阿泉的弟弟……”
      齐霞疑惑的说：“大班长，没听说你还有弟弟啊，是个小帅哥呢，这么子弟。”
      云珏淡淡向她看了一眼，礼貌而生疏地问候一声，脸上看不见半点表情。

      对面几个女孩身上一股浓郁的脂粉香直钻鼻孔，柴焱乐在其中；喜欢草木清新之气的云珏却大感厌烦，同时心中有种莫名情绪，和霖泉相识之前，哥哥的生活于他只是一片空白，哥哥的欢笑和悲伤，他在大山深处的朋友和生活都没有自己的份。霖泉为人实在，人缘很好，在花溪见到他的朋友还不感觉如何，到了县城看到哥哥曾经认识的人乍然出现，尤其这个女孩，让他有些不舒服。今后让他不舒服的人还会不断出现，这也许仅仅只是开始。
      云珏一向不大通达人情世故，也不愿哥哥和眼前这些叽叽喳喳的女生纠缠，轻拉着霖泉说，“哥，走吧，大伯等我们呢。”
      霖泉不明白云珏怎么情绪低落下来，关于这个弟弟的来历说来话长，而他也不准备说。
      几个女孩一时被晾在一旁，好像也没有不开心，看看面前几个小帅哥，低着头唧唧咕咕说了一阵什么，爆发出一阵咯咯笑声，呼拥着离开，也没再理会和楚家兄弟俩说话的柴焱。
      柴焱看到云珏和霖泉也要离开，大急，“走哪样走，今天开学第一天，老子请客，一个都不准走。”田俊龙离开以后，他们有一段时间没有聚会了。

      几个少年很快办好了入学手续，结果云珏离开二班，霖泉也没有留在四班，两兄弟被重新安排到三班，云珏只要和哥哥在一起，其他一概不关心，霖泉则大感莫名其妙。少年并不知道改变分班名次需要多大的能量，不知道楚子晋和校长谈了什么，也不知道二班班主任和四班班主任有什么争执，怎么会让三班班主任渔翁得利。
      云珏只是很单纯的为达成与哥哥同班的心愿而开心。

      ※※※※※※※※※※※

      甲申会馆是县城老街孝义坊著名的老牌饭店之一，建筑古色古香，完全仿照古时房屋建构，红木的桌椅充满着旧时风情。烧出的菜到也名至实归，别有风味。
      这顿午饭最终由楚子晋在“甲申会馆”酒楼的一间临水包间宴客，宴请一中老校长明远和几位老同学，明老数年前退居二线，但老人一生执教不舍离开，至今仍坚持为高中授课，楚子晋等人都曾是他门下弟子。这次宴客，含义丰富，除了老同学相聚，也是答谢老校长过去栽培，当然还有现在自己的子侄也上一中，要承蒙各位老师老同学多加照拂。
      几个少年男女算是陪坐的：除了霖泉、云珏兄弟和柴焱外，还有明老之孙明雄，和也上高一的其他几位同辈。这么多陌生长辈在座，对于少年们来说，这顿饭吃的自然不会非常惬意自在。

      考虑到云珏的口味，除了当地人喜欢的酸菜坨坨肉汤、酸辣狗肉、泡椒田鸡、山椒爆野鸡、凉拌北风菌之类菜品外，楚子晋特意点了几种清淡简单但味道极好的菜：形制特殊的紫砂汽锅盛着甜鲜的松茸鸡汤；天青瓷盘里，清蒸鳜鱼雪白的鱼肉近半透明，香鲜肥美；芙蓉醸江珧柱整齐排在梅花圆碟里，大小极匀称，一看就有食欲；一薕翡翠南瓜饼和一笼著名的省城点心都督烧卖，刚端上来，香味扑鼻，十分诱人。
      云珏生活很规律，中午食欲正好，拿起筷子就吃起来，吃相却很文静；这几道菜火候和咸淡刚好，吃的他连赞叹的功夫都没有。
      这一顿饭再次让霖泉疑惑，父亲看来对这些地方看来并不陌生，但是过去为何没带家人来吃过。
      霖泉的年龄还很难明白，当生命中充满这样的应酬时，那些精致的菜品和虚饰的敬酒，无聊的话题只会让人厌倦，即使早已习惯，那个时候最向往的也只是和家人在一起品尝清淡小菜。

      看见云珏吃的开心，霖泉不及多想，动作麻利地从冷拼盘拣了一小堆食物，腌鸭蛋蛋白和水晶卷蹄冻的透明脂白放在自己碟中，蛋黄和蹄冻瘦肉放进云珏碗里，显然对云珏饮食了如指掌，知道云珏吃东西的不良习惯。然后又毫不犹豫的夹了一个烧卖过来，“小云尝尝，你肯定喜欢，没有火腿丁。”见云珏吃了两口，怕他口渴，又赶紧替他盛味道清鲜的汽锅松茸鸡汤。动作十分娴熟，一看就知道经常做这类事。
      云珏低下头，慢慢咬了一口，那纯纯的蔬菜香和糯米香非常适口。也选了鳜鱼腹肉和江珧柱舀进霖泉食碟，这些海鲜山里人家很少吃到，尤其一根脊刺外无小刺的鳜鱼霖泉还是头一次吃，看得出他很喜欢。
      两兄弟基本上只在关注对方的感受和食物，并没有留心周围。

      桌上的人推杯换盏间，正相谈感慨，谈起当年同窗趣事往事伤心事，谈起那些难以忘怀的坎坷日子。
      他们这代人可谓命运多舛，个体生命随着国家的局势浮浮沉沉。少年求学之际，不幸赶上文化大革命，父辈的余荫不再，上山下乡的日子里，多少壮志雄心被日复一日的艰难繁劳磨去。后来秩序重建，恢复高考，其中的幸运儿攀上这最后一班航船，踏上了另一条相对平顺的生活之路，然而学业无成，爱人劳燕分飞，家庭分崩离析，成为心中永远无法弥补的痛楚。
      物换人非，光阴流逝，如今老校长老同学聚首，心有戚戚，深深共鸣，曩日少年拿云抱负已成虚化，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那一张张青春飞扬的后生脸上。
      谈话间，有人忍不住提起楚子衡，感叹同学之中，子衡天赋最高，前程最远大，可惜天妒其才；想起这个得意门生天人永隔，明老不禁也神色悲伤；楚子晋闻语眼中一黯，同时脸色微变，忙向云珏那边望去，见几个孩子没有注意，才放下心。大家也知趣的再不提这个禁忌的名字。
      这些迷离的谈话对于在阳光下长大的孩子们来说没有多大兴趣，他们也无法理解那个其实不很遥远的动荡岁月，以及深埋于父辈心底的郁结。

      楚子晋陪着讲了一会话，正想为侄儿布菜，看到霖泉已经捷足先登，微微一笑。如果是以前，看见儿子只顾着自己吃，忘记接人待物，定要好好教育一番，但此刻心情愉悦，并未察觉自己心态的变化。
      明雄毕竟是城里见惯场面的孩子，在酒席上比霖泉、柴焱他们大方活络得多，代爷爷向各位长辈敬酒，给同辈让菜。
      他是独生子女，没有哥哥照顾他，也没有弟弟来疼爱，注意到兄弟俩的亲密无间，心里酸酸的。有些喜欢云珏清秀文静的样子，也拈了一卷薄荷叶捆着的熏腊肉片送到云珏盘子里，笑着说，“来尝尝看，好吃着呢……”
      这种熏肉是本地一绝，制作独特，味道不腻不黏不柴，带有松叶清香，可惜云珏不喜好腌腊，隔了一会看明雄不注意，霖泉悄悄捡到自己碗里，他还算喜欢吃，浪费可惜。
      云珏微微一愣，这才注意旁边坐的浓眉大眼的明雄，他第一感觉不讨厌这样的人，笑了笑，也舀了一勺野鸡肉回敬过去。明雄顿时感到非常高兴。

      旁边自然也有人不以为然，端木珺是校长端木虹的女儿，容色端丽，做千金做惯了，一向有男孩献殷勤，包括旧识明雄和新交柴焱。但霖泉和云珏对她的存在丝毫不曾关注，她不禁留意起来，女孩眼光极准，楚家兄弟的穿着看上去不很显眼，实际都是县城不易见到的款式；不过从头到尾，云珏一直在吃，虽然吃相不难看，霖泉嘴也没闲着，还伸筷子去弟弟碗里拈菜，看来是两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乡下孩子。
      偏巧这时，柴焱差不多吃饱，因为坐得不甚自在，眼珠子左顾右盼，东张西望，一会抢着和霖泉给云珏拣菜，一会跟霖泉说两句悄悄话，一会和新认识的明雄聊两句，有些坐立不宁的样子。
      就算衣服光鲜点，还是些山里土小子，端木珺顿时很有优越感地撇了撇嘴，露出一丝鄙夷。这番神情不巧被霖泉和柴焱同时看到。
      霖泉莫名其妙，微微气闷，淡淡瞥了一眼，就去和云珏说话，这会云珏正低着头很斯文很有耐心在挑螃蟹肉，霖泉暗自庆幸这个多心的弟弟什么也没看见。
      柴焱心气高，修养比霖泉差多了，狠狠回瞪一眼，心境变得微妙。他家境虽好，和城里孩子相比始终有种无法言说的莫名自卑。心道老子倒了八百年霉，刚才还给你个憨婆娘献殷勤，连带对同是城里人的明雄也讨厌起来。
      云珏现在饭量见长，已经不比霖泉逊色，等他停了筷子，柴焱急不可耐的低声说，“小云，阿泉，我们逛逛县城去。”
      明雄听到也嚷嚷着要去，几位长辈相顾笑笑，继续喝酒闲聊。孩子们有自己的世界，让他们自己去玩吧。
      几个少年嘻嘻哈哈从会馆走了出来，并没有留意到旁边巷子里有几个闲逛的小伙子正注意他们。

猫瞳 · 发表于 2009-4-28 01:58:15

现在的所谓新县城在数十年前不过是古镇之郊，如今风水轮流转，古镇被边缘化，新城却日益繁华。
县城虽不如繁华都市那样喧嚣，却也不同于安静山村亦或者街天才热闹的小镇。云珏虽然在对都市不陌生，但是已渐渐习惯花溪的沉静，始终不喜人烟嘈杂，小时生活的阴影依然未曾抹去。
可是拒绝不了明雄的盛情向导，加上少年天性是好奇的，云珏还是随着大家一起走向县城最繁华之处。

县城传统繁华热闹的地方，除了历史最悠久的街子——古镇外的祥云铺，数得着的地方就是土主庙及庙外的老街，此地距离孝义坊不远不近，但没有明雄这样熟悉的人引领，外乡人很难在僻巷岔街的包绕中找到这样的独特所在。
土主庙旧时在山村集镇随处可见，然历经劫难，如今完整无缺的已不多见，而像县城这样规模较大始建于宋元的庙宇更寥若晨星。庙宇供奉南诏三大保护神：摩诃迦罗大黑天神、观世音和毗沙门。佛教初传南诏时，将黑天——归依佛教成为大护法神的婆罗门教大神湿婆——顺应当地信仰，尊为土主进驻土庙。佛教因俗而化、因地而化不仅在汉地成功，在巫教盛行的南方亦然。南诏借助佛教统一云南，大黑天神功不可没，深得朝野上下敬重，代代祀之，香火历千年而不衰。
整座庙宇幸赖周围重重屋宇环绕保护，在多年前的文化浩劫中幸免，周围仍旧保存着几乎保留着马帮时代的原貌，甚至包括几口水井一直沿用至今。历年都有善男信女布施修缮，以红木为廊柱，雕花斗拱，配以青砖黑瓦，古色古香。一向香火鼎盛，每逢初一十五烧香吉日皆有庙会，平时也是熙熙攘攘，很多老房前面临街后面住人经营铺面，除了香烛店外，当地小吃也不少，空气中飘荡着享神香火和食物的香气。
土主庙外，青石板铺就的街道并不很宽敞，两旁小店的雨篷和遮阳伞下的摊贩并不吆喝，低声细语的和客人讨价还价，各种抑扬起伏的声响，嘁嘁嚓嚓，嘈杂中自有韵味。即使是在平时，依然人群熙熙攘攘，一派繁闹景象。
明雄说大家正好赶上十五庙会，运气好可以看到表演。
虽说是每个月一般都有两次，但住的地方离县城太远，霖泉和柴焱很少有机会看庙会，顶多能去石桥镇或者花溪的街天，因此看到这热闹场景，也都眼花缭乱。

和一中校门外相似，各种各样的油炸和烧烤点心摊琳琅满目，尤以烧豆腐居多；当地颇受欢迎的小吃如凉豌豆粉、小锅米线、豆花米线、水焖粑粑、羊汤锅……品种多的让人眼花缭乱。
据明雄说，除了祥云铺，这里烧豆腐味道最正宗。云珏选择了烧豆腐，觉得果然比过去在镇上吃的味道要独特一些。和山里人偏重的口味不同，他不喜欢那些颜色怪异而油腻的烤肉，觉得烟尘刺鼻，让人难以下咽。
但多数人显然不赞同，少年对零食虽然不像少女那样饥渴，但只要看到不论是学校外面还是这样的小吃集中地，多数摊位前站着的都是半大不小的男孩女孩就明白其实没有多少区别。
明雄柴焱自不待言，就连霖泉，也抓了几串辣香四溢的烤羊串和鸡脚筋，山芋叶子包着，一路走一路吃。

半天逛下来，虽有在山路上锻炼的基础，双腿并不很累，云珏心里却有些疲累的感觉，说不出是哪里不自在。
霖泉见云珏有些心不在焉的茫然，以为弟弟只是怕生，念叨了句“小云，要是碰到街天人更多呢，跟紧点，不要走失了。”
云珏倒也听话地牵住哥哥伸过的手，顺从地跟着大家往人最多的大戏台走去。已经不再是小学生，除了舅舅回来之外，云珏很久没有被人牵手，回到故乡，看到山里少年甚至成年男人，至亲好友间都牵手同行，也耳濡目染的习惯，甚至喜欢上了握着哥哥手掌热乎乎的感觉。
戏台紧挨土主庙而建，每逢庙会都会延请当地人喜闻乐见的唱曲杂耍班子登台上演。挤在人堆里，闻着人群散发的怪异混合味道，少年却被挡住看不清戏台上在表演什么，终于明雄也受不了，提议先去找个地方休息，当柴焱和霖泉不耐烦地挤出人群，愕然发现，他们牵的是彼此的手，云珏的身影不知何时竞消失在人群中。
霖泉呆住，事后霖泉每次想起开学第一天的逛街经历就后悔不迭。

只记得突然一股人流从戏台侧面涌出，被旁边的人狠狠一撞，和霖泉紧握的手禁不起松开。
就那么片刻的停顿，云珏就再也抓不住那只温暖的手，哥哥从眼前消失了。云珏被人流裹着出来一段，发现时自己已不知身在何处，茫然而无助地望着川流不息的人流，无数个陌生人走过身边，没有一张熟悉的面孔稍稍停下脚步。以后这个可怕的场景每在恶梦里出现，每每会吓出一身冷汗。
知道在人堆里面再挤也不是出路，云珏借着身材矮小灵活迅速挤出了人群，准备在外面找个人少的地方等着哥哥。这个想法原也不错，可是人还太小，也不识路，没有发现自己的方向和前面土主庙位置并不一致。
午后阳光悄悄藏回云里，天渐渐阴了下来，秋日山城的气候朝云暮雨，十分难测。走过一段，云珏发现自己确实迷路了，不知不觉间绕到土主庙后侧僻静的小巷，彷徨的感觉浮现在少年的心头，和他初到花溪时候的紧张有些相似，却又截然不同。那时舅舅守护在身边，而现在却只有孤身一人。
天空中开始飘起细碎的雨丝，站了一会，云珏慢慢平静下来，毕竟不是初到花溪那个怕生的小孩。看着正在逐渐步入黄昏的天穹，云珏考虑是不是先找人问问怎么回土主庙，到那里看能不能找到哥哥；或者先找路回甲申会馆，到了甲申会馆自然就知道回一中的路。
然而一闪念间，先找哥哥的念头战胜了了一切。

这个时候，感觉身旁有人注视着自己。
云珏些微不自在地回头看，看到对面宽大的屋檐下站着着一个人。
云珏见过和尚，也见过道士，但是从没见过这样的人，非僧非道。
一头黑色长发，随意的扎着披在背上，一身淡青色长袍，在微风中随风轻动，自有飘然出尘之意，安祥恬静，仿佛那里就是他的天地，檐外风雨，一点都没有影响到他。
那人看着云珏微微一笑，云珏这才注意到他的相貌。
过了多少年，云珏都依然留有这独一无二的初见印象，这人相貌极其生动好看，皮肤婴儿般细嫩柔润，看上去异常年轻，可是神色给人一种历经沧桑的感觉；尤其一双长眉下双眸苍茫，湛若深不可测，仿若参透万物，洞彻天地间的奥妙。
多年后云珏智识增长，仍然难以形容那种气质，好像这人不该在人间，不是精魅就是神仙。

“小朋友，看你骨相清奇，却面犯形煞，要算命吗？”那人仿佛随意的问。
云珏睁大眼睛，很吃惊地看着他，原来这么清逸流华的人也是个江湖术士，但不知怎么的，一迎上那人眼眸，云珏有一种心底所有秘密被人窥知的感觉，竟不敢接一句口。
那人笑道：“你我相遇，皆为寻人，便是结缘。你有没有什么心愿？或者想要得到的东西？说给我听，我帮你算算。不是我自夸，这世上，我算不出的事，还真是不多。”
这下云珏也觉得好奇了：“你要找的人在哪里？”
雨势忽然大了起来，整个山城都变得乌压压的，那人笑容消退，露出一丝忧伤。
“咫尺天涯……”
“什么？”云珏没有听清。
“呵呵，小朋友，你要找的人就在前面庙坛，去吧。”
“咦……”
云珏惊奇中，侧头发现一直紧闭的土主庙后门不知何时开了一线，顶着雨跑了几步过去，正要进门，回头看那抹翩翩人影已然不见，唯有漫天苍茫烟雨，雨中似乎还有那人方才吟诵的只言片句，缘由天定，份在人为……

莫名的烦躁和不安在周围流淌，云珏摇摇头，全当午觉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沿着有些冷寂的土主庙后庭出去，便到了香烟缭绕人烟嘈杂的正殿，然后一眼便看到在庙坛香炉前满脸着急的少年——霖泉。
出了庙门，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回学校的路上霖泉一直乌着脸，像山城天空一样阴沉，云珏知道哥哥生气了，也知道他为什么生气，可是却无法解释。
整件事情一直弥漫着无法解释的奇幻，云珏一直以为只和哥哥走散了一小会，却不曾想几乎是整个下午。
霖泉几人分头四处寻找，把土主庙里里外外和附近几条巷子几乎翻遍，最后商量分头去甲申会馆和一中，如果还不见人只好告诉楚子晋求助。霖泉抱着试试的心态，最后又回了一趟土主庙。
世界之大，时间空间，人不理解不明白的实在太多。云珏也无法解释过去半个下午自己去了哪些地方，也下意识不想说与那奇怪道士的邂逅。山里虽然玄异之事很多，可是真要如实说，只怕没有一个相信，自己还会背上说谎的名气。

事后楚子晋还是知道了这段小插曲，却依旧没有根究云珏，只淡淡安慰几句，温和地说以后去哪里要记得和哥哥到打声招呼。在云珏看不到的地方，霖泉则被楚子晋严厉的说了足足一刻钟。这件事就此揭过不提，霖泉当然十分委屈，从此对云珏盯得更紧了，恨不能把云珏拴在自己腰带上，去哪里都带着。
形影不离的楚家两兄弟自然也成了一中高一年级的一道风景。

自从云珏回到家乡开始，孟珏就开始一直不间断的汇钱寄衣服寄食品；楚子晋过去一直推辞孟珏汇来钱物，不过孟珏现在是给自家外甥，他也无话可说。
不过孟珏现在会“无意间”给云珏寄来大一号码的衣服，云珏穿了嫌大，男孩随时在长，衣服也不宜放，楚子晋只好默许霖泉穿。莲姨觉得儿子与侄儿上县城读书是大事，还特意嘱托楚子晋出差去省城的时候，给两兄弟挑些衣服。
南方时尚前沿的服装不是这个远离外界信息的闭塞山城可比，在县城这个识货人比较多的地方，少年的衣服显得相当合体而且有一种很特别的时髦感，远非寻常山里孩子可比。两兄弟的背包是当时很罕见的人体力学设计书包，就算不认识牌子，看起来也相当特别。
何况随着年龄增长，孩子对外表也注意起来，云珏喜欢的都是些不显张扬的淡色衣服，个子渐渐冲高，皮肤白皙，再加上本来就长得俊秀，身上散发出一种天然的神采，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赏心悦目。霖泉本就五官耐看，身材修长，身穿经典的蓝色运动衣，脚踩黑色复古运动鞋，看去也是一个翩翩少年。
外表出色的兄弟俩形影不离进进出出，虽然平时藏在清一色校服的学生中不算很瞩目，不让有心人注意却也都难。

和完成“普九”工作就善莫大焉的普通乡镇中学不同，一中的目标非常明确，就是升学率。
在一中受注意的永远是学习成绩，实力越强成绩越好得到的关照也就越多，循环之下，优秀尖子和普通学生间的差距也就越来越大。
过去一班和二班基本垄断了排名靠前的学生，而到了高考，也总是几乎百分之百的升学，这个惯例自然让其他各班班主任非常不满。一中也逐步改善了这种不合理安排，每班或多或少都有相对的高分学生，而这次二班和四班班主任的角力，意外使得三班引进中考佼佼者之一的云珏，班主任自然喜出望外。

开学后第一周迎接新生的就是摸底考试，依例由一中自己命题，出题范围之广，题目难度之高，远超中考水平。如果中考用这套题的话，不知道有多少人饮恨考场。而这个假期里面还记得继续看书学习并没有多少人，家境好的孩子玩得不亦乐乎，家境不好的要打工自己筹学费。就算隐约获知一中的这个传统，在开学前突击恶补了一阵也于事无补。
这场变态的摸底考突如其来，一时间还怀着激动心情，沉浸在被一中录取兴奋中的新生们猝不及防，一个个考得人仰马翻，叫苦连天，学校敲山震虎提醒头脑发热的学生们冷静下来回到学习状态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考试结果几家欢喜几家愁，真金不怕火炼，还是有部分优秀学生脱颖而出，证明自己的实力。最引人注目的是并列全年级榜首的两个学生：一班的蔚强与三班的楚云珏，这让整个高中部的老师都感到吃惊。
蔚强第一是意料之中，他在母校初中成绩就是连年榜首，因而以特优生身份保送直升，据说州一中曾强烈要求提前录取，县一中坚决不放，最后蔚强自己表示愿意留在母校，事件才平息下来。
有的人天生注定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无处可逃，蔚强属于这样的人。
第一次看到蔚强是在开学典礼的时候，他代表新生坐在灯光暗淡的礼堂主席台上致词。
当时云珏坐在下面听着主席台的嗡嗡声，昏昏欲睡，很长时间内对这个模糊身影几乎没有任何印象。

有的人生性内秀，不喜欢受人瞩目，云珏恰恰属于这样的人。
云珏可以说是在相当懵懂的状态开始高中生活，离开了相识了一年多的同学朋友，在这所著名的县城中学里上学，心中有属于少年的希望，但更多的是面临陌生环境的茫然。只不过，在一中这样的地方，成绩有时候就决定了受到关注的程度。
普蕙兰是经验极其丰富的老教师，不讨厌成绩不好的学生，知道天赋无法强求，然而还是不免偏爱头脑灵活不需老师太多费心就可以考好的学生。除了干净清秀的长相让人喜欢，云珏获得青睐的原因当然还是优异的考试成绩。

多少年来，乡镇级中学考入一中的学生可以说处处不如人。而出身成为笑料的石桥镇中学，能在高难度考试中力拔头筹，顿时让势利的一中老师刮目相看。有好事者特意去查此中学还考进哪几个学生，结果大失所望，除了楚家霖泉、云珏兄弟，只有一个叫羊艳红的女生是考上来的，算上特招的柴焱，石桥镇中学今年中考惨败，上一中的寥寥无几。有些记心很好的老教师倒是想起很多年前，也曾有过一对楚姓兄弟先后入学一中，皆以品学兼优出名。
自己班上拥有可以和号称样板班的一班媲美的学生，作为班主任，普蕙兰当然喜出望外，虽然对楚家兄弟还不很了解，经验告诉，遇到了可遇不可求的好苗子。
然而，面对后来发生的几件事，普老师就有些高兴不起来了。

lwwowsix · 发表于 2009-4-28 15:27:45

楼主明显没完结啊，继续

猫瞳 · 发表于 2009-4-28 20:50:33

不是我不想完结了。小说就到这里就没更新了。

slw6677 · 发表于 2009-4-29 12:35:10

最近一有空就上华同不是为了看后花园的激情。而是为了看楼主最近转载的真情小说。不夸张的说。楼主转载了一系列不错的小说。期待结尾！

猫瞳 · 发表于 2009-4-29 22:34:46

最近一有空就上华同不是为了看后花园的激情。而是为了看楼主最近转载的真情小说。不夸张的说。楼主转载了一系列不错的小说。期待结尾！
, O( y/ V2 U* {4 \2 Qslw6677 发表于 2009-4-29 12:35

一般小说我都是直接从网络转载过来的。一口气发完，如果觉得没有结尾大部分都是因为作者不接着写了。也欢迎大家提供后续的文章。

19620628 · 发表于 2015-1-31 16:37:23

有时间看一下感觉还不错

DG同志的爱 · 发表于 2016-9-20 02:59:48

可惜没有下文

690428 · 发表于 2023-10-25 20:24:55

谢谢楼主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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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足情深》 BY 雪山东来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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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足情深》 BY 雪山东来【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