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楼主 |
发表于 2009-9-15 19:49:17
|
显示全部楼层
严惎·Remembrance' _; A, u3 F+ C( W( m. N8 U
$ Q7 F( Y, x; {% }5 A. b- j \. f
晚上护士来查完房以后,他对我说:“你怎么还不回去?”
9 k/ Q/ y/ [) z+ V, z 我再次确认,他应该是完全恢复了,因为这是我陪他住院的这两个月里,他第一次问我。
; F6 O' p+ q4 N; E# H- Y/ G 抢救过来以后他深度昏迷。直到手脚上的石膏拆下来了,都没有睁开眼睛。医生说深度昏迷的病人很有可能永远不会醒。那段时期我每晚噩梦连篇,总是梦见我一觉醒来时他已经死了,所以逐渐地开始惧怕入睡,只有握着他的手才能小睡一会儿。( o6 R2 {7 O0 W( k! X
后来,在昏迷了一个月以后的一个下着蒙蒙细雨的傍晚,他醒了。开始的时候我欣喜不已,可我的庆幸只持续了很短一段时间。# U: S4 z' ^, M: s$ R1 h
“这是哪?”他的声音因长期没说过话而沙哑。0 p; U1 Y4 e0 M! V3 ]
“医院。你出了车祸。”我柔声回答。“不过现在没事了。”% ^, ?, h2 w; l" ^) c" Y: R
他应了一声,没有好奇也没有疑问,过了一会儿又睡着了。我只当他刚刚苏醒,体力不支,并没多想。2 i; f# L& ^! {) ^/ ]
可是接下来的几个早晨,他问了我同样的问题,语气还是那样毫无起伏,好像事不关己。我害怕他是不是脑子撞坏了,可医生说像他这样脑部受到严重创伤的病人,出现记忆障碍很正常,而且他的CT上看不出任何脑损迹象,所以应该只是过度症状。0 k4 A# v+ R5 B+ g* Z( A& z
醒来的他情况时好时坏。坏的时候头痛欲裂,必须靠注射吗啡维持一种半睡半醒的迷离状态才能减轻痛苦。好的时候不管是打针吃药还是复建,都像娃娃一样半声不吭地任人摆布,然后就一个人坐在床上发呆,对身边的事物没有多大反应,也不知道要吃饭梳洗,完全是个不会自理的孩子。但很奇怪,尽管他对别人不理不睬,我叫他的时候他总是会回应,我喂的饭他也总是会乖乖地吃下去,一点没有昔日和我作对时的故意刁难。有时候我甚至会觉得,仿佛他的身体和大脑都醒了,可是他却还在沉睡。
% |, N! R3 ]/ e/ e! L5 G 后来他渐渐可以下地走路了,但精神还是极其恍惚,有的时候连前几分钟做过的事都回忘记。医生建议让他适量的到户外走动,接触不同的感官刺激,这样有助于大脑恢复。- \# m. E) ^& u1 x$ _5 g3 e
于是我开始每天带他到医院楼下的花园散步。他行动一直缺乏主观意识,不会自己乱跑,而花园的那条小花径护士带我走了几次我就熟悉了,所以我一个人就可以应付,不用管家跟着。
7 t$ i% s6 e5 I' I$ J5 Y 他一般只是跟着我在梧桐树下的长椅上坐一会儿就回去,可有一次他却一个人走开了。等我惊觉追上去的时候已经找不到他了。我心里既着急又自责,一边喊他的名字一边朝着我觉得他消失的方向找,可盲杖毕竟代替不了眼睛,而且我又偏离了熟悉的小径,没一会儿就被一阶不太突出的矮石阶绊倒了。
, E/ M9 W8 R" t1 {; L4 O3 h 我摸索着起身,也顾不得那股熟悉的无奈缠绕于心,继续盲目地找。还好这时候那个经常来给他打针的护士看到我,走过来问我需不需要帮忙。
/ s7 x" p8 x2 r' W. v% Z6 u 我当时一把拽住她,说:“你看到我弟弟没有?我刚才和他走散了,麻烦你帮我找找他!”
3 Y# O6 i& k" k5 }* z- B 那个护士可能是被我的失控的态度吓到了,结结巴巴地应着便扶着我找。
& h/ X- ^- ^2 p" Q2 V& Z 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正站在一棵梨树下,怔怔的好像在专注地看着什么。
. X) l" v |5 |( T& l“严祲!”有一大堆责备的话,可当我握住他的手臂时便一句也说不出口。“在看什么?”
! t- b- K; _* u2 m# ?7 H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自言自语地说:“气球。”5 M! _) ~. l; _ ]/ G7 I1 ]* w- [+ V
我一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还是护士在旁边补充:“好像是儿科的哪个病人在开生日派对……唉,好可怜的小孩,过生日还要住院……”" ]9 }* ^) {- m4 K* [+ _! P
晚上回到病房后他并没有任何反常,只是夜里睡觉的时候,我不知为什么,觉得空气中好像有些异样。等我摸到他的脸时,才发现,他哭了。# F. G. v' k* b, w
他哭的时候很奇怪,没有声音,听起来只像是声声深深的叹息,若我不是盲人,恐怕也不会注意。可偏偏是他静默无声的悲伤和指尖下的那一片濡湿,像块儿冰一样,让我寒到心底。
; o7 x1 F- e; @, x. F; j 不管是车祸前还是车祸后,夜晚的他总是脆弱得不堪一击。! w2 ~: @( U$ ~% I. j( K5 _
我顿时觉得慌张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于是摸索着上床,将他搂在怀里,笨拙地哄着:“不哭了,好不好?小祲,不哭了,好不好?小祲乖,不哭了……”
, @' `3 G* n3 v3 R 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叫他‘小祲’的吧……因为这样叫着叫着,他便不哭了,安安静静地贴在我胸口。
( c0 N3 Y t* K- T2 U# i“以后也给你买气球,好不好?”我想起他白天的那句话,隐约明白了他一直压抑在心底的孤独。) k. u" V) y+ V2 c* Q0 s" o
“嗯。”# l$ v y7 y* I z5 R
“蛋糕也会买给你。”
' @, M3 E3 d+ }4 H6 _) h“嗯。”
$ }0 U. P# q" a- Q/ z+ |“下个生日也给你开个派对庆祝。”5 q q" A+ h, ^0 f! U) Z4 V, p
“嗯。”
3 e- q) S4 R8 v/ `“你也可以把你的朋友都请到家里来玩。”
9 V3 i) H8 b/ i“不要。”
# C* k0 L8 l2 F9 C B“为什么?”' f5 ~; K. k9 o7 Y
“就我们两个。”
+ R. j# b9 ]# h- V) V% \; k 我一愣。我一直以为他不带朋友回家时不想让人知道他有个眼瞎的哥哥,但现在看来,好像并不是那样。
& M# n/ K) X. i9 Y+ V“好,就我们两个。”我顿了顿,叮嘱:“不过以后不可以自己一个人跑开。找不到你的时候,我很担心。”
# k. c: [% l* o! u+ R$ E; D$ _“嗯。”. o+ b) c" `; z; I' |( k/ j
“出去的时候要牵着我的手。”我怕他过两天就忘了,又说。“我看不见,走丢了的话我一个人回不来。”
1 E B Z1 ?9 I9 o H“……嗯。”
2 C) t9 k6 R: x! T8 V" K 过了几天,他的记忆果然又重新变成了一张白纸,可每次我们散步的时候,他总是紧紧地握着我的手,再没松开过。
9 O# j7 I7 g" g! ]: B) o2 r( e2 D% h+ ]2 E% z h' V/ C$ {
“喂!你又在那儿发什么愣啊?”我回过神,听到他语气不善地问。, k: c% K. Q# N' Y% O2 r! t
“我不回去,就在这儿睡。”我对他笑了笑。
. _: ~' _/ T. V& z: z) `: G% p9 O- z“为什么?”
+ V ~0 D; r R7 P" b5 B2 ], c“不想回去。”想在这儿,陪着你。/ R& u' t. @ J' o# @
“这里又没有床给你睡。”
, M/ G \: o2 w9 I“我睡沙发。”, j3 |/ l9 g/ ~5 y' D
他那边没了动静。我以为这个话题已经结束,谁知道过了一会儿我听到他走向我,抓住我的胳膊往床的方向拽。6 C) D+ J: A! {/ ~" t7 o4 \; W
“你睡床,我睡沙发。”他无奈地说。
/ B6 d r- q3 x; m8 B6 n$ a 我皱眉。“你有见过医院里让病人睡沙发么?”0 H8 Y; T7 M1 _# `+ \
“所以让你回去!”然后小声嘀咕:“也不看看自己都瘦成什么样了……” K, k) Q0 h8 v3 z
我心里一紧,顿时觉得有种温润、柔软的东西侵入心房,夹带着丝丝酸涩,让人心痒。- V! J! O8 I9 F4 m* \! E2 x) x" p
“一起睡吧。”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知道我脸红了。, o. ~; L! y7 U! ?
“嗯?”5 H, v( w) Z8 D O8 q
“你头疼得厉害的时候,也……也一起睡过……”因为只有那样,他才能睡得着。不过现在这个理由好像有点强行辩解的味道。
/ a, I9 i& d7 P, W1 U' ^& p. p. Y 他显然对这个消息有些措手不及,过了半响才呆呆地吐出一声:“哦……”然后听到他爬回床上,乖乖躺下。
' b. X* J: _ i9 u 我有些发窘,但毕竟是我自己提出来的,不能反悔。可是,脸上真烫啊……
9 E1 H& S5 {6 X' r6 V" ? [, P& {% m“你关灯了没有?”我可不想他看到我满脸通红。& Z7 Y k* V0 a+ Y& I
“关了。”他说。
& p" J. A b- L7 S# O+ m, v# _& A, f 我摸到床边,有些不自然地掀开被子,在他身边平躺。
: n8 P8 ^2 n# A- F% u6 b# N 我怕他地方不够,小心翼翼地保持不和他触碰。其实贵宾病房的床比普通病房的大,两个人睡也不会挤。
4 A) f9 |7 F# a/ a( J 我们俩安静地躺着,谁也没说话,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身体也跟着脸逐渐发烫。
' _! Z9 c1 Q- V+ c# m“从明天开始那种奇怪的药粥你也一起喝。”他突然低声冒出这么一句。
# z1 A& \8 e( ? {. R“为什么?”
" ?3 ?- C4 A7 _ s“不为什么。”
5 J& B2 W: {3 A! n 我想了一会儿,问:“你是不是在担心我?我没事。”) q9 {+ `. U; u' v- n# h: `0 |; ^
“你怎么废话这么多?叫你喝就喝,别说些有的没的!”5 q8 d, a4 v5 C+ p, G5 p5 ]
我笑了笑,因为他的不耐烦明显地底气不足。
# `4 G3 Z" g8 Q0 T0 y 屋里又静了下来,可就当我的体温基本恢复正常的时候,我突然感到他在被子下面握住了我的手。
& ^( M0 @& _7 I& n 只是十指相交,可这种触碰却不能以面积衡量。我只觉得好像全身的神经都聚集到了那只手中,顿时浑身滚烫。
( ^) a" m1 _/ G( R: }“我怕你晚上掉下去。”他说话时,语气有些僵硬。
; b0 N( W) m. r/ i“嗯。”我不敢多说,含糊地回应着,但在被褥里,已轻轻反握住他的手。% y- M2 C8 ?2 e. ~ Q
夜深了,房间里飘浮着一种沉淀后的宁静。他没再说话,但我知道他是醒着的。
8 t3 e. m7 n$ e% e" U 果然,过了一会儿,他松开我的手,翻过身背对着我,小声说:“以后不会再故意绊你了。” m, e' {2 N) j
我一怔,没想到他会说这个,应了声:“嗯。”
$ v9 y0 D, C3 N4 d8 I7 b“也不会再撕你的书了。”: [$ Z- L3 s, z9 y1 e; E4 _! j
“嗯。”
: O5 X) m0 t; f2 ~8 @* X“也不会再乱摆家具。”
* p+ H' o1 ?) H+ l1 t) P9 g5 y“嗯。”
( m1 ]1 U: B3 q: j“你的东西也不会乱放。”" r3 ]( @% Z, T+ V* O/ Q
“嗯。”
' [7 }. e% c4 X2 ?+ P: y“所以你别生我气。”他顿了顿,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唤道:“哥。”
# T+ J5 y! h( V, h: e 我一震,有一种锥心的疼痛在身体里蔓延。# O7 j: N% R: r% j, c7 D
这是他四岁以后,第一次这样叫我。, ~5 J* \# A# w: C
我侧过身,摸索到他的手臂,轻声道:“小祲,转过来。”! x* u/ _& i' H1 {6 K+ u; [1 S
他僵了片刻,然后依言转过身对着我。我摸到他压在身下的左手,握住,发现掌心全是冷汗。可想而知,他刚才说出那席话的时候有多紧张。0 V$ n. t/ m) ~) o) W
我用空着的左手环住他,搂在怀里。
. R' m7 J7 F) t8 U“没有生你气。”我叹道。“早就……不生你气了。”
2 n' |! f- {6 r% Q5 V2 X 这晚,他依着我,沉沉睡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