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季白》 BY青歌 【完结】

jiuyao

36

左师圭容被王击伤！这消息就象长了翅膀的小鸟，转眼就传遍了明堂内外，甚至连雍都的百姓们都听说了。
, L+ x# s" u0 _9 ?+ r7 x- j
祢虽是北部蛮族建立的国家，却有着尊师重道的习俗，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那是没有任何错的。

( d  i) M9 B& x" M4 ^9 A+ U( F圭容曾为帝师，蒙戎竟拿酒樽投掷老师，纵然身为祢王，这也是极大的过错了。朝野上下议论纷纷，有上议大夫数十人已经准备上书直谏，要求蒙戎给百官一个解释。

然而，当人们尚未从这件事中回过神来时，圭容的事件竟然以另一种方式再度上演！

3 p& q7 C& a) P3 M$ l, |而这次的主角则是——大将军，由虎。
0 z# j# k# L& u
由虎长年驻守西南，那里山高林密，气候湿热，当地蛮族冯夷据山洞而居，骁勇好战，常常闯到祢的市集村落掳掠抢夺，杀人放火。而且祢西方的息颖，国力虽不及祢，却也算大陆上的一大强国，占有海运之便，对祢虎视眈眈，几次派兵入侵祢的边界，都被由虎给打回去了。

息颖吃了几次亏后，不知听了从哪来的一名书生之计，竟然打算联合冯夷族，合围祢的西部边境。息颖商业发达，国库中不虞金钱，足够维持充足的兵器和粮饷开支，而冯夷熟悉地形，谙弓箭，擅突袭，更精通各种毒药和机关消息，如果这样两个敌人联合起来，对祢而言极端不利。

由虎在探得这个消息以后，连派七名亲兵向雍都求援，却空自在雍宫外打转，连宫门都进不去。

由虎接到部下的飞鸽传书后，向来沉得住气的他也不禁急了，把边境十万大军丢给副将，自己一个人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地赶回雍都。

满面风尘，战袍褴褛的由虎从马上滚下来，一口气从南库门跑到南室殿，去找正在听丹朱操琴的蒙戎。
3 @6 r) ~" J. F2 O8 q/ V
这一次，得了教训的内侍们想要拦住他，由虎什么也没说，直接两拳过去，就再无人敢来做这螳臂当车之举了。

  X' r1 O+ j2 s: g六角亭中，丹朱十指如落英缤纷，又如蝶翼翩跹，绿绮在他的手下轻快地吟唱，阳光照在他微侧的脸上，映得肌肤似雪瓷琉璃一般晶莹妍丽，嘴角边微含的笑意，更是美丽得象梦中才有的景象。
0 s& P) P! y2 \) V+ y
只是一支南国小孩子唱的简单曲子，由他妙手掂来，竟毫不逊色于大庙上乐班弹奏的泱泱华章。
* p" W( @) }, i9 b* d* o5 \
/ S( w4 Q# O2 j( _# U* m[蚂蚁搬家，树上开花，哥哥带我骑竹马……]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蒙戎会让他弹这个，但熟悉的歌谣，依然唤起了丹朱心中深藏已久的童年印象，臧河泛金的水波，柔软而芬芳的草地，南国潮湿而温暖的风，还有奶声奶气喊着哥哥跟在身后象条小尾巴一样的阿白……

阿白！

丹朱落在琴弦上的手指猛地一颤，一个音符滑开了。

这时，由虎正好闯进来，武将特有的粗大嗓门掩盖了那个失败的音律：
; M9 V$ d) P( ?' r, n. H% q
[大王……]

[拖出去！]

8 w; d7 j- m6 r, M蒙戎勃然大怒。
) p1 \1 q% l+ G! i9 U' J" z$ x
由虎对他的怒气有些摸不着头脑，还直愣愣地继续叫道：[王，息颖和冯夷那两个王八蛋勾起来了……]

5 k' o# G4 `9 J2 J[拖出去，斩！]
7 t& d- s9 G0 i+ ]. c- l. c
$ d& X: v3 Q3 ?) t' _7 s3 O蒙戎激怒之下，根本不听他在说什么。而殿前的武士们已经蜂拥上前，抓住了由虎的肩膀，将他的双手扭到背后。由虎还在挣扎：[你们做什么？我有紧急军务要上奏大王，你们放开我！]
: ^! P0 Z4 z/ b& y
[由虎将军，大王要杀你呢。]

由虎号称祢的第一勇士，武士里钦佩他的人不少，此时却也帮他不得。
! a3 |$ m0 j2 s, M+ Y* z
[杀我？为什么？]
/ I1 a" ?6 `9 {! O' n6 v% R* l% `! k
% r7 H! Z. r, d9 t9 c/ E/ E由虎这次是真的彻头彻尾的糊涂了。

& @1 O& s6 |+ S* N# H7 V" o8 Y; B[大王！]
  n, Z* u8 a; |, j7 \/ A6 n
/ |3 N8 `5 A: R7 N- K; r伴着一声略有几分凄厉的呼喊，安夫人披头散发地冲了进来，一进来便跪在地上失声痛哭：
! X; W+ w. o/ }- }. D
0 E5 l  y7 D5 x7 B) J[大王宽恕哥哥吧，他刚从边关回来，什么也不知道啊。]

[阿瑶？]

由虎喊着妹子的小名，疑惑不解地看看她，又看看蒙戎。
  V6 M3 e& e1 t: l3 b' @; S
9 T! A& a! e) L, H* ?如果青阳殿安夫人与大将军由虎不是站在一起，绝对没有人能够猜到这两人是嫡亲兄妹，因为长得太不一样了。

$ W7 c) e2 Z; _由虎看上去至少比他妹妹老上二十岁，但实际上他不过比安夫人大七岁，比蒙戎和原六阳大三岁。

将门虎子，由虎八岁就跟随军队上过沙场，他取得第一场胜利时，年仅十三岁，却已经是百夫长了。艰苦的军旅生活使他的相貌变得老成，至于性格，原六阳有句相当恶毒的话用来形容：[牛牵到天边也还是牛，最多到了沙场上变成野牛。]
3 a, E# z; [- L$ e( X& e
小时候，三个人打架，由虎是力气最大的一个，却是输得最多的一个，因为原六阳从来不肯用力气，而比狡智，谁也胜不过他。至于蒙戎，由虎根本就是打不还手，除非被打得实在痛了，才象征性地伸出胳膊来挡一挡。蒙戎是君，他是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只是挨打。由虎幼承家训，对蒙戎的忠心已经几近于顽愚。

安夫人一听到由虎去找蒙戎了，立刻就知道不好。她本来正在梳头，心慌意乱之下连梳子都忘了放下便直奔南室殿而来，刚到门外便听见蒙戎在里面暴喝[斩！]，她一个趔趄，绊倒在石阶上，木梳尖利的齿一下便刺进了她的手掌，然而她连疼痛都已经无暇去顾及了。拨开上前搀扶的宫女和近侍，安夫人爬起来就冲进去，她只怕再晚就救不了兄长的一条命了。
; P! F: {5 m) k2 m- s, B
6 J, S# |1 r6 x0 o- X* a5 w只要有人带头，其他的人胆子也大了一些，在场的宫女、近侍，包括绑由虎的武士，都跪了下去，齐齐喊道：[求大王开恩！]
, |2 ?' s8 G2 ?
1 G% e. w; |, s$ t& `! {, t1 H6 k此时闻讯赶来的，头上还缠着白布的圭容以及众臣，全部都扑伏在地上，为由虎求情。

  A6 m# k% f( t0 j* |南室殿内外，黑鸦鸦地跪满了人，丹朱在六角亭里看过去，也觉得心惊。

# g0 `7 c" R* Q3 w! Y因众人求情，蒙戎终于放过了由虎，但仍打了他三百大板。

+ X, y, ?) k  S7 @3 B5 T眼见这耿直憨厚，赤胆忠心的将军一身征尘犹在的战袍被打得条条绽裂，又被血汗染红浸透，至始至终却连哼却没哼一声，许多大臣都禁不住转开脸去，不忍再看。
* w# S6 n: h5 B; A" L
& U/ ?' |) f2 X+ M  o' w安夫人眼里泪珠盈盈，却终究也没掉下来，兄长性命得保，她也就不肯再哭了。
( Y8 Y. }: \8 Q$ ~( \
在离开南室殿的时候，她走过丹朱身旁，用着几不可闻的声音凄楚地叹息：[如是两年，大王不保，祢必亡！]

丹朱胸口如受锤击，他仓皇地退了两步，抬起眼睛来看着安夫人，向来高傲的眼神里居然有了些哀乞之意。

: }4 f% a1 e8 |1 g5 y0 U# ], t6 g安夫人并没有因些而放过他，她纵可怜这美玉一样坚强而又脆弱的青年，却无法坐视祢于危厄中而不顾。她面容上的神色已经带了几分凌厉，她直视着丹朱的眼，一字一句地说：[丹朱，你明白我的意思！]

jiuyao

37
1 r  E# {! Y6 [8 U' K0 ^9 Y6 ?
五月的天气，湿热得令人难受。太阳躲在云层后面不屈不饶地释放着热量，却不肯露出脸来趋走空气中多余的水份。这样捂着呼吸似的闷法比直来直去的炽热更讨厌。
, r% r* ~1 W9 L* {
$ k' I5 ^* B" J. x0 w' ]( R李和懒洋洋地坐在清凉殿的大门外，手里的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好象可供消磨的力气仅剩下这一点了。
# z5 v$ [# x" P+ c+ A  {) G
真是想不明白在这样燥热的天气里公子怎么还能够守住一炉子的火。李和向里面张望了一眼，屋檐下清瘦的人影恬淡而宁静，仿佛这世上没有任何事能打扰到他。

- p$ A4 \1 Z" k公子……很难懂呢。

李和倒转扇子，用扇柄挠了几下头顶。

别人想都想不来的大富贵，公子却毫不犹豫地放手，那些夫人们费尽心机争取的大王的宠爱，公子竟也淡淡地说不要就不要了。本来以为他多少会有些失落，谁知甫一踏回这清凉殿的门槛，他就兴致勃勃地拉着他去看鱼。

[李和，你知道么？]好象小孩子一样和鱼打完了招呼，公子侧过头来对他说：[我以前好怕自己变得连话都不会说，所以天天都拼命和这些鱼讲话，它们呀大概都被我啰嗦怕了呢。]
5 c6 P" P# R& P  U8 Y
# A2 q, A+ `3 D  v% F; ?[哦。]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鼻子酸酸的，只能似是而非地发出一个简单的音节。

8 O3 C- ?' e) _# |[啊，对了，不知道那个鸟窝还在不在。]

一转眼，公子居然撸袖子挽衣裳，爬树去了。

形象……公子你的形象啊……实在没法看了，只能捂着眼睛从指缝里偷偷地瞧。

[李和,快看,小鸟!]
7 r: S; |* B6 ^) f4 l( Z
[公子,小……小小……小心！]
; m0 o$ S) Q9 K) Z8 \* n% u2 h
8 t: W6 j0 }$ r) J1 r发现了入侵者的大鸟发疯一样扑下来护卫自己的家园，一直到对方溜下树去才重新发出胜利的清啼声飞上九重云宵。

: ~" G' x5 u8 _8 g. l[岂有此理，公子，我拿竹竿把它捅下来。]

5 \5 |1 E, n7 c9 I& k[李和！]公子叫住他，回首望去：[算了，它们只是在保护自己的家，并没有错。为了自己要保护的东西而不择手段，人尚且如此，又何况是小小的鸟儿呢？]

+ x3 [# t) k, s9 ~. v. K1 F5 h[为了保护自己而不择手段吗？……公子的话总是没错的，所以……就不要怪我啦！]
; J: ~& B+ _% Y# r1 x
李和嘟囔着[啪]的一扇子拍下去，胳膊上留下一小滩血迹和一只蚊子的尸体。这鬼地方不但冷清得要命，还特别招这些东西，一叮就是一个红包，又痒又痛。象这种时候，还真是让人想念轻纱笼窗、满室熏香的西寝殿啊。

说起来回到清凉殿大概已经有近两个月的时间了，当初刚出壳的雏鸟都羽翼渐丰，开始成天吱吱喳喳地跟着父母学飞了。公子和他就象是被这个世界所彻底抛弃的人一样，被人渐渐遗忘于记忆的角落。因为大王的旨意里只说要公子搬回清凉殿，至于原因没多说一句，更没有提到囚禁之类的字眼，所以摸不着头脑的内侍官也只好比照原来西寝殿的待遇，只在某些奢侈品的份量上作了删减，另外不派内侍、宫女这些使应之人，甚至连原本应该有的看守武士也在不清楚大王用意的情况下给减省了。有几次，他实在无聊，试探着出去走动，居然也没有一个人来拦阻他，放任他一路大摇大摆地走到宫门口。若非他没有出宫的腰牌，估计就这样一直走出去都没什么问题。

回来后他说给公子听，公子只是说：[或许是大王事多，一时顾不上处置我吧。]
4 L1 ?6 l1 w* ~, S
[可是我听说大王这几十天都没上过朝，只是在各宫里喝酒。好象前些日子喝醉了，还打伤了圭容大人呢……]

$ e2 Y: @/ z% r公子一点也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倒好象这些他都早已经知道了一样。

  L2 C! S& s6 O5 l( F: u[以后，不要再去打听这些事情了。如果给人知道，未免不好，再说，这些已经与你我无关了。]

[是！]
5 G. o$ l) @0 Y" h% v0 G0 e5 K
5 Q# _5 ]1 T4 q5 a1 ]' z但是……好象还是有人没有忘记他们呀。

% b; ~& \1 B6 M4 O8 D5 ^" t8 p) H李和很是吃惊地眨眨眼，再眨眨眼，然后火烧到屁股一样跳起来，又弯下腰去：[丹朱公子，你怎么到这来了？]

丹朱从他身边走过去，仿佛根本就没看到这个人似的，一直走到季白面前才站住。
  W. E+ \, L  W% M+ s
他冷冷地瞧着季白，若这视线可以有形，必定是如同冰锥一般。
  W6 G, V, |$ Q3 C" N- v8 [7 f( A
  ?. k# A- `6 \[先王身前，曾立我为太子，女君最后却传位于你。]

/ }$ U8 L0 c% A# B+ T丹朱说。按照臧的制度，王死后，太子未满十二岁，由王后代位，为女君。至太子十六岁还政。若太子已满十二岁，则由太子继位。臧前一代国王死时，丹朱十岁，季白七岁。女君死时，丹朱差一个月满十六，季白刚过十三。

[难怪人人都说知儿莫如母，女君的选择的确是正确的。]

[我没你那么狠，也没你那么歹毒，心机、手段，你样样比我厉害。你可以把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上，甚至可以算计别人的感情。蒙戎也好，我也好，都不过是你棋局里的一颗卒子。]
* m6 c+ u/ i0 y$ ~/ p
& L  k/ [; _# g9 a- B( q[那日你早已猜到我将蒙戎安排在里室听我们说话，你故意在蒙戎面前坦承一切，就是想逼他发狂。你要毁掉他，也毁掉祢！]
- I* G7 j( N1 B: [. _" p
. D* h( g6 P! I" j  |丹朱的话象一支支利箭，锐不可挡地步步逼来，不给人丝毫喘息的机会。季白始终不发一言地听着，丹朱进来之前他正在煮茶，待丹朱说完了，他自炉上提起水壶，淡淡地道：[水开了，我可以为你沏一杯茶。]
4 s  l0 k9 }9 ?# h4 e  a' d8 d
[啪！]
* P# a# g7 r" G/ A* f! l
! F: |3 ^- \* G5 M. e: x, Z丹朱一只手甩在季白脸上，打得他身子一侧，差点将水打倒。

丹朱青着脸离开了。季白捧着手中的瓷杯，黯然地叹了口气。
% u( k$ e+ _) Y
7 A: B- u0 `2 V) G0 y9 n6 ?丹朱所说的都没有错，一切都在他的谋算之中，包括丹朱对蒙戎的痴爱，和蒙戎对他的深情。可是，就连他自己也无法知道的，他在这中间，到底是炉中的火呢还是壶中的水。
6 B3 c" r4 j% g" S& Y
脸上被丹朱打到的地方，火辣辣地痛，不用照也知道肯定留下了五根指印。

[丹朱公子也太过份了，他怎么可以打人哪？]
9 ?5 O3 i2 i# f
李和不满地说，准备给季白上药。

7 v5 U& G- i. A" K9 j  P季白偏开头，拒绝了。

jiuyao

38
( b. X' z$ L% p* u9 R! Z( O; v. I* c
阿寿来来去去地在廊下徘徊，几度折转后，他问守在门口的小内侍：[喂，看见主人回来了么？]

* s; s6 P2 J$ k7 J( w  h小内侍打个呵欠，摇摇头，回答道：[没看见。寿哥儿，你别这样晃来晃去的行吗？我头都给你晃晕了。平时主子出门也没见你这么紧张的。]
) q7 e8 ~6 o1 T5 L0 D% U9 r
[你知道什么？]
. X9 o& i: c, f' E; ?7 w
- Q3 O: Y% t1 D阿寿瞪了他一眼，又继续来来去去地徘徊。也不知怎么回事，他心里就是七上八下，焦虑不安得厉害。

发生在六角亭前的那一场风波，他从头到尾都看见了，甚至包括安夫人在临走时和丹朱隐秘的耳语。他虽听不到安夫人说了些什么，但丹朱突然间变得异常苍白和绝望的脸色却是他明明白白都瞧见了的。当他奔上去扶住丹朱摇摇欲坠的身子时，丹朱反手抓住了他的手腕，问他：
* D5 K+ V& _; ^# \0 {# s# C
  ~" g9 T4 m* e" f" B, R* L[阿寿，你说我该怎么办？]

3 T8 h5 E0 B7 ^1 g他无言地看着丹朱，他哪里回答得出这个问题呢？他只是个狮奴，就连自己的命运都掌控不了，又怎么能够指点丹朱的迷津？看着丹朱茫然无助的眼神，感受到手腕上他冰冷手指所造成的痛楚，阿寿只想放声大哭一场，但却又不敢在丹朱面前流下眼泪。

丹朱出门的时候，他奔上去问他要去哪里，因为在他看来，丹朱现在的样子更应该躺在卧榻上好好休息。

[去哪里？]丹朱无意识地重复着他的问题，然后笑了起来。绝美的笑容底下掩盖不住的深切哀伤象夜里静静弥漫开来的月光，在年轻狮奴的心上留下一世也不能忘怀的印迹，令他在很久很久以后想起来时，仍然忍不住会叹息。
6 J" ~9 v& G5 r2 V0 s7 K
' w5 O' I& i* i/ P) l+ c& z[我要去找一个答案。]丹朱抱着绿绮渐行渐远，阿寿只觉脸上湿湿的两行，反手抹去，却越抹越多，直至整个脸都濡湿一片。
/ w0 v9 p: ]  m* `) u$ r
[寿哥儿，你怎么哭了？]
' [3 ~# y) E9 {$ v4 Z; a
小内侍站在他面前，黑亮亮的瞳仁，好奇而天真地仰望着他。十一二岁的小孩子，就是说给他听，他又会明白多少呢？
0 ^  m, U2 ]; ~8 d5 G+ h- j
阿寿吸口气，摸摸脸颊，果然自己不知不觉又流下眼泪来。
" c2 T! |' \( A
$ q$ d: i: ~0 U' Y[寿哥儿，你是不是想家了？我想家的时候也会哭。]
) M/ X8 }2 y0 B  G
; {: I, `2 N2 U4 y) ]* J2 \[不是……]阿寿摇摇头。家？[我没有家。]
" Q% v# r0 P2 {3 }9 v7 T
" j0 O9 n% R' n[那你爹娘呢？]

[我不知道，我从来没见过他们。]
/ }: H3 N8 ?* L, D
2 F. y3 w) k; v+ Z2 `. y# c, ~阿寿淡淡地说。他抬起头来，刚好看见被风吹动飞舞的白色衣袂。
% F7 [  K. n6 {, b: h
[主人！]
! b/ e! v) P- }/ A4 e7 n
/ U; [: T: _. O& C阿寿猛地跳了起来，声音里有说不出的欢欣喜悦，他跑到丹朱跟前，弯弯的眉眼间写着发自心底的笑意。

  u6 P4 V- o& D1 L丹朱细长的手指轻轻抚着他脸颊上还没干透的泪痕：[阿寿，你真是个好孩子，以后要更爱惜自己一点，知道么？]

[是，主人。]
1 ?% K4 T/ p0 O* z" Y; M2 S: G2 i( R
% c: y: u* g: }, Y* I[我今天晚上要练很久的琴，你先去睡吧，不用侍候我了。]

6 o4 C2 b4 }& `2 F( e( g[我不困，我可以给主人调弦。]

[不，今晚我只想一个人。]丹朱拍拍阿寿的肩，[去睡吧，听话。]
2 K6 |+ l) I/ {) y7 y
[是！]
; t' Z, Y; [! D/ t
- ^2 G2 y+ Q* v/ s9 \8 s: Q0 |阿寿答应了。丹朱练琴的时候素来不喜欢有人在旁边干扰，因此阿寿并没有继续坚持下去。
! n- N0 ~( X0 R6 [) l% u
! x5 Q5 A: ~: ^9 _3 z9 |! Y& V/ C这时天色已经昏黄，朦胧之中，阿寿错失了丹朱恍惚苦涩的笑容。
$ |' Y3 P- r. Y% ^
月亮从缥缈的云层从钻了出来，清冷的月光洒在空寂的庭园里，却穿不透六角亭四周重重密密的树荫，照不到亭子里孤单纤细的那个身影。

丹朱坐在琴案前，头枕在绿绮上，让光滑的桐木和冰沁的丝弦贴着自己的脸颊，半翕的眸盯着手指仔细地抚过琴身。往事就如指下一个个散乱零落的音符，慢慢地滑过心头。

9 o5 [" x7 g. k年少的臧国，是压在箱子底下花纹艳丽的旧衣，虽还记得衣料摩擦肌肤的质感，却已经无法再穿了。树下无忧无虑终日只知道习谱练琴的少年，一个眼神一个抬头都透着未曾磨砺的傲气，那个时候，以为音乐就是天底下的一切，自己生来就是为了抚琴的，清高得不把全世界放在眼睛里。哪怕本属于自己的王位落到季白手上，哪怕女君要他发誓向季白尽忠，都没有真正地在乎过，只是风轻云淡，漫不经心地许下承诺。

直至蒙戎闯进来，硬生生地强掳了他的身，然后，不知不觉中，又陷落了一颗心。
6 n/ q" M$ e# f# W% g1 C" t
4 T) v7 t; d2 ^3 `  y/ v: F+ U: r* A; `什么仇啊恨啊，他不在乎，战争、阴谋和天下与他的音乐格格不入，也非他所操心的东西。季白自报他的仇，复他的国，本来井水不犯河水，又何必牵扯上他？他的牺牲难道还不够吗？为什么要选中他作那只最无辜的祭礼？

季白，我纵然有亏欠你的，也该已经还了你，你为何还要如此对我？
5 s  N7 E" R& ^4 B
5 v$ o* {; O' Z8 c& ]/ j可笑自己到了现在的地步，才真真正正明白过来，女君临死前为什么会对他说对不起，叫他不要怨她的狠心。
1 Y9 F- ?# p# R& A. B9 T
9 m9 e* N4 I( o' i% y( u从女君把王位传给季白的那刻起，他将被牺牲的命运就已经被注定。为了季白的性命，他要献上他的身体和尊严，为了季白的复仇，他要赔上他的感情和未来，而他甚至连诅咒这样不公平待遇的资格都没有——女君是他的母亲，臧国是他的故国，而季白，是他宣誓尽忠的君主。
1 a. I1 X% S- i; C
绿绮低暗艰涩地叹息着，仿佛在替他哭泣。
1 i% ?8 @7 u+ H' C7 S4 @
) g1 Z8 i" E6 h5 K) _* C% ~这是父王赐给他的琴，在他六岁生日的那一天。
2 W) _! J7 x4 O# t- E
# d3 {9 ?- t  o8 L  L[我要用它演奏出最动听的乐曲，献给我最亲爱的父王和母后。]他抱着琴朗朗而言，令旁观的众人惊羡他的风采。

绿绮不止是他的乐器，还是他的朋友、老师，还有亲人。他喜欢快乐的时候，绿绮也会笑，他悲伤难过的时候，绿绮会和他一起哭，他孤单寂莫的时候，绿绮还会轻言细语地安慰他，陪着他。有时候他甚至觉得绿绮不是琴，而是他另一半的灵魂，不小心失落在了琴里。

( u; \; C, K. }# P( O0 t[对不起，对不起……]

, a4 _7 ~! J3 Y0 i: h& g0 F6 Z+ }眼泪涌出来，浸湿了脸颊和鬓角，又顺势淌下去，渗入绿绮的怀抱里。琴沉默了，它似乎也感到了绝望，没有办法再说什么。
) y, B: O; L* J$ l7 r
手颤抖着，捧起心爱的名琴，高举过顶，然后，用力，摔下去。

绿绮发出了最后一声沉重的喘息，碎成两截。从此后，木纹断，声气绝，纵有补天妙手，也救不回来。天下第一名琴，也随了风，成了往事。
2 s. ^, L0 Q% l$ `7 o: Y# H
* y! H. R, R7 Q: q; u琴弦勒进肌肤里，居然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有些恍惚的倦意，缓缓地爬上眉头。今日人琴俱亡，应了誓，再无牵挂在心，亦算是解脱。
# L4 ~1 c( C4 U$ h3 Z4 C, ^
一抹笑，绽露唇畔，惊心动魄的绝艳。

jiuyao

38

3 B4 t( p. K5 F. \5 ~阿寿来来去去地在廊下徘徊，几度折转后，他问守在门口的小内侍：[喂，看见主人回来了么？]

  r, L5 I- p1 x" d小内侍打个呵欠，摇摇头，回答道：[没看见。寿哥儿，你别这样晃来晃去的行吗？我头都给你晃晕了。平时主子出门也没见你这么紧张的。]
" M2 U1 H) J3 ]1 ]# |
[你知道什么？]

阿寿瞪了他一眼，又继续来来去去地徘徊。也不知怎么回事，他心里就是七上八下，焦虑不安得厉害。

发生在六角亭前的那一场风波，他从头到尾都看见了，甚至包括安夫人在临走时和丹朱隐秘的耳语。他虽听不到安夫人说了些什么，但丹朱突然间变得异常苍白和绝望的脸色却是他明明白白都瞧见了的。当他奔上去扶住丹朱摇摇欲坠的身子时，丹朱反手抓住了他的手腕，问他：
) s0 W+ ]  m/ V  |" J& d
; t% W/ _/ [! N' s5 m& h[阿寿，你说我该怎么办？]

他无言地看着丹朱，他哪里回答得出这个问题呢？他只是个狮奴，就连自己的命运都掌控不了，又怎么能够指点丹朱的迷津？看着丹朱茫然无助的眼神，感受到手腕上他冰冷手指所造成的痛楚，阿寿只想放声大哭一场，但却又不敢在丹朱面前流下眼泪。

丹朱出门的时候，他奔上去问他要去哪里，因为在他看来，丹朱现在的样子更应该躺在卧榻上好好休息。

! R3 \0 ^' B# F* a, X8 H+ j[去哪里？]丹朱无意识地重复着他的问题，然后笑了起来。绝美的笑容底下掩盖不住的深切哀伤象夜里静静弥漫开来的月光，在年轻狮奴的心上留下一世也不能忘怀的印迹，令他在很久很久以后想起来时，仍然忍不住会叹息。
% S9 O5 f) X6 p6 c# o( H
( |) R8 R, v) ^! l4 b[我要去找一个答案。]丹朱抱着绿绮渐行渐远，阿寿只觉脸上湿湿的两行，反手抹去，却越抹越多，直至整个脸都濡湿一片。
$ P% [2 Y! e) f3 e  n( ]
+ _% K8 w1 z  D. n" _[寿哥儿，你怎么哭了？]

9 i9 `$ T8 @1 Q$ I小内侍站在他面前，黑亮亮的瞳仁，好奇而天真地仰望着他。十一二岁的小孩子，就是说给他听，他又会明白多少呢？

6 [  z+ c2 K* O阿寿吸口气，摸摸脸颊，果然自己不知不觉又流下眼泪来。

4 @3 ~# z4 ~: ]) l- O+ X9 x[寿哥儿，你是不是想家了？我想家的时候也会哭。]
$ H  A& G+ P& S3 r5 H6 ]; K' ?/ ^
! w) L( L5 o7 M8 |- U[不是……]阿寿摇摇头。家？[我没有家。]
3 _6 q; v  Z6 U: _. d. g
' D1 y9 n. ^5 ~/ R[那你爹娘呢？]

% A! o: z7 B  B* h[我不知道，我从来没见过他们。]

5 i4 \2 G0 |# \8 }* U: y. A# p2 I阿寿淡淡地说。他抬起头来，刚好看见被风吹动飞舞的白色衣袂。

* o0 s+ u3 j. |5 o: l, w[主人！]
/ q+ j5 x& _  C) Z
阿寿猛地跳了起来，声音里有说不出的欢欣喜悦，他跑到丹朱跟前，弯弯的眉眼间写着发自心底的笑意。
0 B* C* k( b- o  w# ~% _& ?/ v
- @3 T5 D- h2 d2 b) W丹朱细长的手指轻轻抚着他脸颊上还没干透的泪痕：[阿寿，你真是个好孩子，以后要更爱惜自己一点，知道么？]

! V1 F" d2 @# I. X7 {[是，主人。]
; ^" G0 c' a/ t
[我今天晚上要练很久的琴，你先去睡吧，不用侍候我了。]

[我不困，我可以给主人调弦。]

[不，今晚我只想一个人。]丹朱拍拍阿寿的肩，[去睡吧，听话。]
6 V: x% N9 X! `4 S) t: X: Y
[是！]

阿寿答应了。丹朱练琴的时候素来不喜欢有人在旁边干扰，因此阿寿并没有继续坚持下去。
) C3 T! e5 h/ c# n
$ D" N7 b! L. I' K' G* M6 x: i这时天色已经昏黄，朦胧之中，阿寿错失了丹朱恍惚苦涩的笑容。
5 g  {" y9 X- j$ C+ v- D8 _$ Z
# t; F3 ]; Z- v1 l$ K. x$ l) T月亮从缥缈的云层从钻了出来，清冷的月光洒在空寂的庭园里，却穿不透六角亭四周重重密密的树荫，照不到亭子里孤单纤细的那个身影。
0 k  A" u0 P6 U; ]* d) x' u
丹朱坐在琴案前，头枕在绿绮上，让光滑的桐木和冰沁的丝弦贴着自己的脸颊，半翕的眸盯着手指仔细地抚过琴身。往事就如指下一个个散乱零落的音符，慢慢地滑过心头。

年少的臧国，是压在箱子底下花纹艳丽的旧衣，虽还记得衣料摩擦肌肤的质感，却已经无法再穿了。树下无忧无虑终日只知道习谱练琴的少年，一个眼神一个抬头都透着未曾磨砺的傲气，那个时候，以为音乐就是天底下的一切，自己生来就是为了抚琴的，清高得不把全世界放在眼睛里。哪怕本属于自己的王位落到季白手上，哪怕女君要他发誓向季白尽忠，都没有真正地在乎过，只是风轻云淡，漫不经心地许下承诺。

直至蒙戎闯进来，硬生生地强掳了他的身，然后，不知不觉中，又陷落了一颗心。
9 ]& M6 t, a; J/ y
什么仇啊恨啊，他不在乎，战争、阴谋和天下与他的音乐格格不入，也非他所操心的东西。季白自报他的仇，复他的国，本来井水不犯河水，又何必牵扯上他？他的牺牲难道还不够吗？为什么要选中他作那只最无辜的祭礼？
) R% N- i0 g" N, ~; m
) T  @$ o& x7 z( D/ T, d季白，我纵然有亏欠你的，也该已经还了你，你为何还要如此对我？
8 W2 J' t  y; a3 v+ {; r1 f
. `, Y4 u) ^8 s可笑自己到了现在的地步，才真真正正明白过来，女君临死前为什么会对他说对不起，叫他不要怨她的狠心。
# f+ x, O/ A; x" a' l, E
5 p1 x5 E/ w( e# T: ~从女君把王位传给季白的那刻起，他将被牺牲的命运就已经被注定。为了季白的性命，他要献上他的身体和尊严，为了季白的复仇，他要赔上他的感情和未来，而他甚至连诅咒这样不公平待遇的资格都没有——女君是他的母亲，臧国是他的故国，而季白，是他宣誓尽忠的君主。
& d& n2 s. \9 V
绿绮低暗艰涩地叹息着，仿佛在替他哭泣。
$ l8 ?% A3 u! H6 o9 ]. @, S
, q! R" {+ d0 r9 e" S; E这是父王赐给他的琴，在他六岁生日的那一天。

[我要用它演奏出最动听的乐曲，献给我最亲爱的父王和母后。]他抱着琴朗朗而言，令旁观的众人惊羡他的风采。

绿绮不止是他的乐器，还是他的朋友、老师，还有亲人。他喜欢快乐的时候，绿绮也会笑，他悲伤难过的时候，绿绮会和他一起哭，他孤单寂莫的时候，绿绮还会轻言细语地安慰他，陪着他。有时候他甚至觉得绿绮不是琴，而是他另一半的灵魂，不小心失落在了琴里。
0 n: ]3 E! c2 ]* F# j
[对不起，对不起……]

眼泪涌出来，浸湿了脸颊和鬓角，又顺势淌下去，渗入绿绮的怀抱里。琴沉默了，它似乎也感到了绝望，没有办法再说什么。

手颤抖着，捧起心爱的名琴，高举过顶，然后，用力，摔下去。
8 W' f. [! [6 i" `' r  u4 z& h" o
- r/ E# Q- ^9 X9 V. i% ^# T9 B# j绿绮发出了最后一声沉重的喘息，碎成两截。从此后，木纹断，声气绝，纵有补天妙手，也救不回来。天下第一名琴，也随了风，成了往事。

琴弦勒进肌肤里，居然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有些恍惚的倦意，缓缓地爬上眉头。今日人琴俱亡，应了誓，再无牵挂在心，亦算是解脱。

+ ^2 z  @" z7 _% Z一抹笑，绽露唇畔，惊心动魄的绝艳。

jiuyao

39
6 M, j4 M1 p4 L
+ U2 I9 j  S- L  i雍宫一隅的清凉殿里，季白紧紧揪着自己的胸口，倒在地上。阵阵的悸痛从心底里抽上来，眼泪不能抑制地涌出，季白张大了嘴，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只能在喉咙里[嗬嗬]地嘶吼。

[公子——]
' n( r- S3 f/ L6 s! r/ @
李和扑过来扶起他，季白蜷缩在他臂弯里瑟瑟地不停发抖，整个身体都抖成一团。李和试图去平息他的颤栗，却发现他的手如同冰浸般的冷。
/ B6 [+ U# g$ Y: j. m6 E/ M
[公子，公子你怎么了？可别吓我啊……]
3 q, ~3 Z* Q/ l
# f9 j1 O6 `* j& u% F李和急得大叫。季白翻着眼睛看着他，瞳仁里是没有焦距的茫然。好不容易季白终于挣出了一只手，哆嗦着抓住李和的衣服，[丹……]他喘息着吃力地挤出一个字，李和还在叫：[公子，公子，你说什么？你想要什么东西？公子……]
% r& M7 p( _2 H" ^# v
季白脸孔都已经挣扎得变形扭曲，他死死地抓着李和，指甲深陷进李和的手背，血从破开的皮肤下冒出来。

[丹……丹朱……]季白悲鸣，他的身体在李和怀中跳了一下，忽然象被抽光了所有力气般瘫软了下来。
: E, q) h2 g* q4 ^6 v' D; j- x
季白醒来时窗外暮色沉沉，梧桐树上鸦声聒躁，空气中积聚着暴雨将至的沉闷。
( `4 O6 H9 s. S, v  c, {
[公子你醒了……]守在榻畔的李和惊喜地扑上来，眼角边泪痕宛然。

! e  }) c% C8 A3 g7 H$ w季白的表情异常沉静，只有说话的声音略略显得干涩：[我晕了多久？]

[差不多一天一夜，公子你可把我吓坏了。]

季白看着他红红的鼻尖和眼眶，轻叹了一声：[我没事，你别担心。]

4 b" [' |! c7 Q4 ]4 T" U- U  `7 ~他掀开盖在身上的被褥，起身下地，腿却还依然发软，人一晃又倒在李和身上。
2 P+ P  g+ @# |1 S% `8 g' p
[公子，你还不能……]

0 a8 x. M5 z5 z+ |季白轻轻却很坚决地推开李和，站直了身体。

他向殿外走去。
: d  V% ^( S, [1 t3 U. j2 `  c& U9 E
0 f- B% g- j" @# g2 F" M( n6 _[公子你要去哪儿？你还要多休息……]

李和跟在他后面喊，季白恍若未闻，只穿着月白中衣的背影如同鬼魅般飘飘地跨下台阶。
- a, w  l! W+ U8 Y
# }" T2 P, v+ L$ y李和追出去，又站住，狠狠地跺了跺脚，返身回去拿了件披风撵上去裹住季白纤瘦的肩膀，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身后一路踽踽行去。

7 ]6 k! m# I: l/ Y2 z无边的夜色里，两个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着。
" l2 F& |$ B+ n* r# {4 c' p
2 j% A9 \  b( c5 r/ `8 X0 a5 [季白的脚步有些踉跄，但始终没有停下。他的脸色苍白如纸，一双眼睛却烁烁发光，冷不防撞着人都要吓人一跳，以为是从王宫哪个角落里爬出来的幽魂在深夜里游荡。

, \1 h! V5 E5 E# m) l* u但是今夜的雍宫里人反常的少，就连平日走动很勤的巡夜兵士都没怎么见。偶尔看到一小队过来，头上都簪着白缨，远远地望见季白和李和，都没什么反应，任他们随意而行。
; W# h" V4 j: D+ K7 a
李和心里打鼓样地跳，揣在袖子里的手心上全是冷汗。他看到了那些黑暗中星星点点的白缨，象一簇簇阴郁的火苗冷冷地燃烧着。
1 G2 Z1 l& E$ [2 v
7 I5 ~) X% B" r6 m2 B是谁死了？肯定不是寻常宫人，李和大力地吞了口唾沫，不好的预感在心上盘桓不去，猛地一抬头，南室殿高耸的飞檐隐隐在望。
6 p4 M. G$ d5 f- ~( g
果然是好的不灵坏的应验无比。李和望见平日里悬在殿外的绛红宫灯已经换成了素白的纸灯，心里立刻就[咯噔]一下。
. v; N6 n9 M/ }6 R! |. B* R: L* Y) I
: a% e5 x; H3 ]1 g偷眼朝季白看去，季白也在不错眼地盯着那盏白灯笼，面上却看不出什么表情，只一双眼睛亮得吓人。
0 G9 e; H( P7 }) y: P
, ~& d4 M! s# B  M: K- u" Q[公子，我们回去吧。]李和劝阻他，丹朱死了，季白只怕受不了这样大的打击。
, }/ z1 x8 K9 z. w# i2 S1 l% g' R3 X! ]
4 J+ u5 Z, l5 i/ P4 t; D: O但是当季白微微侧过头来看他的时候，李和才蓦然醒觉，站在他眼前的这个苍白冷静的少年已经不再是当日疯疯颠颠的痴儿，他甚至还能够向他笑笑，问：[为什么要回去？]

- r* B! I9 e3 P7 l& @[我……我怕……]

* I' D5 f' h# S; G( ~+ J2 }0 i' J; {" T[怕什么呢？]季白好象叹气一样说：[他是我兄长啊，我应该来送他一程。]
7 r0 g% l9 b+ O, a8 [# o* _
" Q" c- u3 ?5 a' Y, Q[不许你进来！]

6 N) B( n6 ?+ G6 f$ _5 f缟衣素袍的少年站在正殿的台阶前，象母鸡护雏一样张着双臂，仇视地瞪着季白。
+ ^" b2 C0 j& w7 {3 }. ~
[我家主人就是给你害死的，你居然还有脸来？你滚，滚！]

[我不能不来。]

$ a, }* C( H4 v. P. G8 U5 S季白平静地与他对视，丝毫没有因为阿寿的无礼而动怒。

5 @! p2 S0 r7 V$ [[于情，他是我嫡亲的兄长，于理，我们有君臣之份，我来送他，情理皆合。]
/ P1 Z* d  M2 Y9 ]' F* i: v
[呸，我不管这些，我只知道主人不想见到你。如果没有你，主人怎么会死？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抢走了大王……]

[阿寿！]季白略略皱了眉头：[我只是来给丹朱上一柱香，请你不要拦我。]
8 A3 _3 l" h7 y; Z
! |9 G+ Z, H& E+ Q5 k, K/ ?* k[不……]

4 m- z" ?' |; ?6 k3 {* ~! E% Q# J/ q5 _[阿寿兄弟，来来来，我们去说说话……]

( L2 O8 ^  d& z' n李和一把抢上前去，捂了少年的嘴，硬将他拖开。

jiuyao

40
! J  z& q8 n7 n8 C
季白拾阶而上，素白渗澹的南室殿就象一头蛰伏在黑夜里的怪兽，苍白微弱的烛光映着满室纸帛，长长的灵幡在风中飘摇。

& d" [4 Z2 F6 ^9 R: O正中的供桌上放着丹朱的灵位，前面供着碎成两截的绿绮。

0 V: _, V. @$ b9 v: E( `7 Y4 I手指从绿绮崩断的琴弦上抚过，寂静无声，曾经的金击玉振已经只能够在记忆里出现了，连同它的主人。
$ T! m* T; W9 O. _9 c
' |3 C3 ?* [/ [丹朱。
) Z- R' U* o% g! K8 C7 j
丹朱。

[丹朱……]季白抬起头，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泪流满面。

9 t. G) l. \+ w2 Z: X& G0 N3 ~这是他早已经预见了的结局，这是他一手安排的结果，从开始到结束，一步步，全在他的计划掌握之中，所以，这也是他想要的结局，是他需要的结果。可是为什么，心会这么痛？

痛苦，非常非常的痛苦。
- E+ G% P# }8 g6 c/ Q
他不该痛的，他从来没有喜欢过丹朱，小的时候，他甚至是讨厌这个唯一的哥哥。
# o: t2 \: [$ m, J5 Q! W
据说丹朱出生的那年，臧全国大旱，连臧河都干得见了底。人们用尽了各种办法祈雨，却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田里的秧苗大片大片地枯萎，牲畜纷纷倒毙在烈烈炎日下。就在所有人都绝望了的时候，丹朱呱呱落地了。伴随着他甫到人世的第一声啼哭的，是一道惊天动地的炸雷。七个月未曾落下一星点雨沫的臧国，迎来了它当国君主的第一个儿子，以及一场倾盆大雨。
& F4 {' a, ^4 }
这样神奇的出生，是只有天上的星宿转世时才可能出现的吉祥之兆。于是，人人都说公子丹朱是神仙下凡，会给臧带来前所未有的福气。
' j* @) F5 }; z
5 O  V( n& {. Z( a丹朱十岁初服。小小少年穿着件月牙白的衫子，上面缀满点点红樱，及腰的长发不再梳髻，而是用朝天冠束了，簪一粒浑圆的珍珠，余发放下来，在背后软软柔柔地垂着，顾盼之间，竟有着如月之初生的风华与容姿，看呆了观礼的人们。而他在庆典上弹奏的一曲[沐春风]更是令闻者洋洋生气，如坐春风，使得所有人都交口称赞，夸之为臧之美玉。

+ H+ F# M1 H* c: i, h' x+ P5 C丹朱的光芒完全盖住了他这个什么都不出众的弟弟，臧国的百姓人人都知道丹朱的两三件逸事，却有很多人连季白的名字都说不出来。
& x' l; A# D2 L) Z2 @
其实这些都没有什么，他在意的也不是别人能不能认出他来，来自父母的冷淡与漠视才真正令他伤心。

想要。想要象丹朱一样被父王摸着头夸奖，想要象丹朱一样腻在女君怀里撒娇，想要象丹朱一样每走一步都有温暖的目光萦绕牵绊，想要象丹朱一样……如果能有人象那样真正地在乎他，爱他，那会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啊。

可是只要有丹朱在，这种想法就近于奢侈。

- b  z( s* F( z. ?, ^1 |父王和女君的眼里，永远都只有丹朱一个儿子存在，自己不过是被遗弃在路旁的一颗小石子。
! S8 r4 y& Y1 M( \2 w7 N( s+ K
有一次他偷偷挑断了[绿绮]的琴弦，结果被丹朱捉住扇了两个耳光。这时恰好女君经过，当即命人将他按在地上杖责二十下。事后，女君对他说：[我处罚你，是因为你做错了三件事：第一，丹朱是你的兄长，他个子比你高，力气比你大，你毫无胜算却还要与他作对，是找错了对象；第二，你既然要弄坏他的宝贝，便应当事先想好退路，竟然还被他捉个正着，这是你选错了时机；第三，我知道你是因为前日丹朱撕了你的书，所以想报复他。弦断了可以换一根，你那本《浔阳旧录》却是孤本，难道还能再找出一本来么？你既要让他心疼得要死，为什么不干脆把他的琴斫了劈了当木头烧了？因此你又用错了方法。一错再错，你说我该不该惩罚你？]

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廷杖打在背上好象要把骨头都打断了一样的痛，汗水不停地从他的额角滴落下来，混合了他的眼泪，还有嘴唇咬破后渗出的鲜血。他不敢怨女君偏心，他只能在昏迷前想：为什么同样是女君的儿子，他和丹朱得到的永远都不一样呢？
! s: H& \7 [4 q
是的，不一样。女君精明的眼光早已经看出，丹朱是音乐家，不可能成为政治家。野心和权谋这两样东西与丹朱的世界格格不入，他高傲地拒绝接受这些成为国君所不能避免的东西。女君对丹朱死了心，自然只纯粹地把他当成儿子疼爱，而对季白，她是以一个培养下任君主的严格训练者的姿态出现的，母性的脉脉温情已经被她深深藏了起来。

这些，都是季白很久很久以后才慢慢想明白的。
1 l3 t8 Q' ]) U( a3 _( F) F$ ^
无论你得到什么，都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他接过了臧的玉玺，就得同时接受做为臧国君主的命运。

( r5 ]" n2 Q# L6 R; o6 e$ q[丹朱……我们两个都是可怜的人哪……]
- z: r- \! A' _$ O( }% c
' O* Z0 M" o' i丹朱死了，而以前那个善良、温柔的季白又何尝不是早已死去了呢？造成这一切的，究竟是谁的错？

& A4 z0 K- S9 X+ Q' b3 F- W如今，他在这个世上一个亲人也没有了，他却还得揣着一颗仇恨的心继续活下去。丹朱已经用他的性命来完成了他的誓言，而他自己呢？他答应女君的，要把整个天下都握在手里，又什么时候才能实现？
1 @+ w/ b1 p9 e1 T- G
季白深沉地叹息了一声，如果这是我们最后的一次较量，那么丹朱，赢的那个人，是你。
+ K7 Z. a$ i( V
向着丹朱的灵位深深鞠了一躬，季白转身，又呆住。
5 n- X1 _7 X6 m
5 p! P9 j5 J0 n0 m0 X! q, f% c! j8 h; y+ o0 M蒙戎站在他的身后，布满血丝的眼死死地瞪着他。
( ]! t( U' A" D, I, I9 f
) j! s* ~& T9 J9 T" I两个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了，一双水般的澄静，一双火样的炽烈。
0 ^# T% b& l) `# x3 C3 l# J. b) o
. p5 i$ Q. a! ^3 s+ V, S; W$ ~在这一瞬间，时间的沙漏停止了，所有的声音全部消失，周围的一切都变得虚无起来。灵堂上飘扬的纸幡，南室殿缭绕的香烟，夜蔼中的雍宫，甚至整个祢国，全都不存在了，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 g7 [0 P5 F: R1 ^) S
7 N9 M" o/ P6 u  F他瘦了，季白想。

曾经意气风发，什么都不在乎的蒙戎，如今是变得多么的憔悴呀。他的脸依然棱角分明，但下巴和腮边都布满了青色的胡茬，他的额头仍然广阔，但总是紧皱的双眉已经在上面印上了深深的纹路，就连他的眼睛，那双在他的记忆里如同臧河的水波一样蔚蓝的眼睛，现在却已经失去了明亮的色彩，如今就连其中燃烧的火焰也只能令人感觉悲哀。
* H  s2 C  m) l, ^
. \- {# H1 [, c" n; y0 K! `$ V深深吸了一口气，季白在短暂的错愕后恢复了冷静，至少从他的外表已经完全看不出他内心有丝毫的波动，他平淡而疏远地向着蒙戎微微欠了欠身，那种态度任谁都看得出仅仅是出于礼仪上的尊重。
3 i/ _, O# ]1 Q4 w3 |/ H. s  |
就象是两个道路相逢的陌生人，客气而冷淡的招呼，错身过后便从此遗忘，根本不需要记忆。当季白从他的身边走过时，蒙戎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这一点，他从来没有这样肯定过一件事，那就是一旦放任季白这样离开，他会从此走出他的生命，甚至不可能再见。

" n5 X1 R) a8 f' o7 t4 I' ^不能再见，永远也不能再看到他的人，听到他的声音，一想到这点，蒙戎就觉得五脏六腑都痛起来，痛得他没有办法呼吸，在那一瞬间，他居然有种万念俱灰的感觉。不能啊，不能放开他，有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叫着，顺着这个声音，他无意识地伸出手去，捉住了季白的手腕。

1 w4 {# H4 p( M0 f, b$ R0 {2 W季白愕然地回头，蒙戎目视前方，并没有看他，但是手指却牢牢地抓着他的手腕，抓得那样的紧，带着天崩地裂也绝不放手的决绝。
% p2 X- c+ }5 B2 C
" m/ F5 X7 `/ u: B* Q: G) f[放开我，蒙戎！]

( c# s! g* z9 s4 D3 L: S9 d季白终于无法忍耐地低喝了一声，这家伙是不是想捏碎他的腕骨啊？季白开始和蒙戎争夺起自己手腕的所有权，可怜在蒙戎面前，他那一点儿力气就和妄想撼动大树的蚍蜉差不多，完全是白用工。更惨的是，他的反抗似乎还起到了反效果，蒙戎更加用力地攥紧了他，现在不用亲眼去验证，季白也能够想象到自己手腕上必定是青黑一圈了。

季白用另一只手想去扳开蒙戎的五指，为了能够使上力气，他不得不拉近和蒙戎的距离，两个人在不知不觉间陷入了近身纠缠的境地。然后也不知道是谁拉倒了谁，还是两个人都一起失去了平衡，总之在季白尚来不及反应之前，他已经向后跌了下去，

痛……好痛！

& M$ @, G+ H/ \) X6 T后背接触到冰硬的地面时疯狂窜进脑海的只有这两个字，全身的骨骼似乎都给这一下给震散了，季白苍白了脸躺在那里，连呼吸的力气都消失掉，眼前的景象亦变得模糊起来。

' w$ N# I8 h: |" k9 M( b模糊中他看见蒙戎化成一团黑云朝他罩了下来，然后是比挟着冰雹的暴雨更冷更密的吻，迅疾的，鸷猛的，恍若要将他咬烂嚼碎吞到肚子里去的凶狠疯狂。

9 E& A4 K7 l* `; j& Z& e; C; F紧接着风暴卷起滔天的巨浪一波又一波地向他当头扑下，季白只觉得自己就象变成了一叶小舟在峰谷浪尖中颠簸，一会儿被高高抛起，一会儿又被狠狠砸下，忽然间一个大浪打来，就将小舟吞没。
4 x' ?" L1 B" ^# |& Y  A
季白死死咬住下唇，痛楚让他的意识稍微清醒了一点，视线朦胧地投注到蒙戎脸上，茫然地看着它因为痛苦而扭曲，又因为绝望而死灰。没有生气的蓝眸就象阴云郁积的天空，只有莫大的悲哀。

为什么会悲哀呢？季白举起一根手指，轻轻放在那被欲望和痛苦纠结的眉心，低叹：[你……不开心……]

蒙戎的动作停了下来，他俯视着依偎在他怀里憔悴的迷茫地微笑着的少年，怔怔地，错不开眼神。仿佛这样的注视已经隔了千年，又仿佛是一直看着，从来也没有转开过。

[阿白——]

0 O6 z# H* I# M: ?+ S: i4 }他张开手臂，将少年拥进怀中，象掬起这世界上最珍贵的至宝。就算他将他视为仇人又怎样？就算他欺骗他、背叛他、出卖他又怎样？已经交付出去的心，是再也收不回来了，那么他宁肯紧紧抓住他，直到被他杀死的那一刻才不得不放开。
7 V5 a" Z0 h9 Q8 E, Y2 S3 Y
0 }. ~4 n2 z- E8 o" b季白犹豫了一会儿，才轻轻呼出了一口胸中的浊气，手臂圈转过来，柔软地揽住了蒙戎的颈项。

  f8 }" q- l7 n一切都过去了，他仰起头，目光越过供桌的边缘，看到供奉在上的，丹朱的灵位。
" I' n6 T3 |' B8 k6 v, u) E3 s5 }
漆黑的灵位牌高高在上，冰冷地注视着面前所发生的这一幕，漠然的，一动不动。
! k7 R- Y% F1 w# V, H( y' t! j
  m4 U! J( Z/ I' n这一夜后，季白和蒙戎的关系奇异地缓和下来，两个人之间渐趋一种微妙的平衡状态。季白又再度搬回了西寝殿，重新集万千宠爱与一身。只是每每当他午夜梦回，静卧枕上侧耳聆听时，再也听不到从南室殿传来的幽幽琴声了。

jiuyao

41
5 J5 Q$ V+ a$ O& F" S
$ X. o3 y7 I: P5 S' {, X- y& N* o2 e冬日的阳光穿透厚厚的云层，均匀地洒在雍的街道上、屋脊上，还有来来往往的行人身上。

! R9 N, ?/ {$ g% |/ r因为这难得的好天气，街上的人很多，甚至有些无聊没事做的闲汉干脆就在拐角的空地上摔跤较量力气。如果是春天的话，街上会有卖花的女孩子穿梭在人群里，但现在她们只能卖些织布之类的活计，不过能挣到一天的饭钱，这些穷苦人家的小孩已经很满足了。

# D3 }1 r0 q' L; _* m& ]2 ~* Q在临街的酒肆里，坐满了喝酒聊天的人，二楼更有群王孙公子正在喧哗谈笑，斗酒作歌。
; W* h& B( d# G+ u" K0 y
其中有一个人喝得半醉了，趴在槛杆上干呕不止。而这个时候，正好有辆马车从城门的方向驶进来，车上坐的是一名挎剑的青年。
+ {  M: G7 S6 h( _6 c
[景！景！这里！]

0 x& U( X3 p: Q- M# B. P+ ]% }* `1 g听到喊声，青年从华盖下探出头仰望，二楼的醉鬼笑嘻嘻地向他挥着手。

被喊声惊动还有醉鬼的几个同伴，他们纷纷挤到窗槛前来一看究竟，结果又是一阵狂呼乱喊，性急一点的干脆从上面跳了下来。

3 B# X4 V- p' ?2 K8 s) f6 t5 c3 Y[景，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真不够义气，竟然不和我们打声招呼！]

青年从马车上跳下来，和几个朋友拥成一团，大笑道：[我才刚进城门，就被你们逮个正着。倒是你们几个，在这做什么？]
9 `; p8 a8 e: G% k) }
[景，上来喝酒！]
$ R6 U3 I0 O- i/ c$ d# k% q7 c
还留在楼上的人不甘寂寞地大呼小叫，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1 z& C- H6 v' `
于是青年景吩咐驾车的仆人独自离去，自己在一众好友的前呼后拥之下登上了酒楼。
5 e, O$ J' P7 ~2 A! ^; n
1 {! G% l; u6 L+ ]% |* E) G, u这群人都是雍都里各家王孙贵族的公子，那名叫景的青年更是祢当今的右太子——按照祢的制度，王继位时若无子嗣，便要从宗室里选一位王子过继给王作儿子，袭右太子位。如果王后来有了子嗣，则是左太子，王死后由左太子继位。如果王死时仍无子嗣，则由右太子继位——刚从其封地丰圻回来。
9 p. z; Z; X7 U( H4 ]# W) n
' o! a) {& B' U: i) B5 x[景，怎么要回来也不派人告诉我们一声？居然一个人偷偷溜回来，大家说，该不该先罚他一杯？]

最先看见景的左史大人家的公子汲头一个起哄，引来一片叫好声。
5 _' |% n5 ^) U1 X; x
[景，和我们说说丰圻好不好玩？]
9 Y$ ?/ w0 V( U" k2 {# \" n
挤在景身边的一名眉清目秀，脸圆圆的少年一脸好奇地问。象他们这种京城里的世家公子，在没有封地之前是不能离开雍都的，外面的世界对于他们来说又新鲜又刺激。
1 f" P, Q9 g% D7 Q
景放下酒杯摆了摆手：[丰圻不过是乡下地方，有什么好玩的？既无美人，又无醇酒，走在街上人都见不着两个，成天闷也闷死了，哪里比得了雍都丰富多彩？还不如你们和我说说最近雍都都有些什么新闻？]

[新闻啊……]汲搔搔下巴，[要说如今雍都里最大的新闻就是……]

- A# j6 w7 _. p' I: c他伏下腰，凑到景的跟前，神秘而小声地说：[王宫里闹鬼！]
+ t/ x1 Q' Q; Q, z# {5 ^
[闹鬼？]景皱了皱眉，[又是那些宫女庭侍们闲来无聊编出来的无稽之谈吧？你什么时候也信起这些来了？]
" o" {  x8 V$ J5 w
[嗳哟，我的景哥儿哩，你可不知道，别的都可以不信，这次闹鬼却是好多人都在在传呢。你问问秀，他就撞见过！]

- L& c) S2 K* T6 y1 t8 `- q5 O[真的？]景略有些吃惊地望向长了一张娃娃脸的公子秀，秀是宫里和夫人的亲弟弟，生性腼腆胆小，听到汲说鬼，身体都已经缩成一团了。

见景问自己，秀咬咬唇，一脸害怕地点点头：[那天，我去姐姐那儿，姐姐留我喝了几杯，回去有些晚了。路过南室殿的时候，我就听见里面隐隐约约地有琴声传出来。我想起宫里人都在说闹鬼的事，就不敢继续走了，跑到亭子后面藏了起来。然后……然后我就看见有一个白色的人影子从南室殿里飘了出来，我害怕，就把眼睛闭上，等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那个人影就不见了。]
" U% h) A' Z& Y$ R8 p4 T" R) N
[你别是喝了酒眼花吧？南室殿不是右侧妃一直住着的吗？你看见的也许是他呢？]

[就是他才叫闹鬼啊！]
0 q% l4 B. m; ?3 W, }1 K2 D/ n) g
$ T) M; O5 ?3 `7 D汲忽然醒起景才回来雍都，就连丹朱死了这件事也不知道。

( a( {# w7 ?5 P$ \[丹朱死了？]

8 {! ]! [, W$ L$ H0 X  |景这番才大大地惊讶了。

+ p1 f9 t3 f1 W' C) \+ A在雍的贵族青年们心目当中，丹朱一直是一个如同偶像般的存在。他高雅的美貌，飘逸的气质，以及他无人能出其右的琴技，使得他常常是各种宴会及庆典中最令人眩目的中心。

  m5 }  ~; S# u+ Z4 o景曾经见过丹朱一次，那名喜欢穿着白衣，坐在春日繁盛的花木丛中弹拨琴弦的男子不经意流露出的一个微笑，让景久久难以忘怀。那就象是开在冰雪山巅的白莲，纤尘不染，高贵又孤傲。

这样的一个人，居然死了？景一时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 ]7 }7 {  m* I  b2 M: N' a而显然，丹朱的死也分外地让这些名门公子们心痛。

  W0 h, I: V3 R0 ^) v% U) t/ w幽谧的宫廷里因为执念而不肯离去的亡魂也是一个特别刺激人神经和想象力的话题。
9 c/ {" N: I1 A0 h
大家议论的中心于是渐渐开始转移到时下关于丹朱死因的种种猜测上来，其中流传得最厉害的一种是说因为他的弟弟，那个莫名其妙恢复了神智的疯癫少年，想要取代他的位置。

[真可怕，那可是他的亲弟弟呢！]
/ x1 C/ k/ `5 ]1 b: @
秀显然比较相信这样的说法，或者说因为他的姐姐和夫人更相信这种流言。

汲有些不屑一顾：[亲弟弟算什么？当年的霞夫人和叶夫人还是孪生的姊妹呢！又是什么下场？]

. z" G) p5 t" I* i4 S0 ^[对啊。]其他的青年贵族也有人附和，[那个叫季白的可不是什么善主儿，听说当年辛夫人的死就和他脱不了干系！]

8 z# W4 B  M. g9 v4 \9 X3 _[不过是仗着大王的宠爱，就在宫里为所欲为，谁都不放在眼里。]

[大王也是迷了心窍，为这么个一点都拿不上台面来的人，竟然击伤了圭容老师，还把由虎大将军打得三个星期都下不了床。明知道他害死了丹朱殿下，也纵容着不处置，居然还让他搬回西寝殿去住。]

[哼，哪天我若是进了宫，定要去问问他，还有什么脸面在大王身边呆着！]
) \+ e& h4 O8 p* S+ R
. ]5 D  h7 A0 E& O9 v* M[我如果和他在路上遇见，瞧我不啐他一头一脸！]
8 |7 |3 F. ~5 C/ G( m7 T
0 h3 B. x3 l. A+ |, X2 K[我会更干脆一点，直接杀了他！]
0 [1 Z. U- i' h) P
[得了吧，凌，你就是伤了他一根毫毛，恐怕我们的大王陛下也会把你丢到斗兽监去喂狮子！]

这群平时眼睛都长在头顶上的王孙公子们仗着一点酒意天不怕地不怕，也不管什么禁忌，就在那里你一言我一语地胡说八道，幸好个中还有一两个清醒一点的，一句话说得大家都安静了下来。

( A) N7 `; i9 X, t/ t7 Q公子汲看了看景，忽然眼睛一亮：[景，不如你去会会他吧！你才回来，他肯定不认识你。你是右太子殿，身份比他尊贵多了，他若是慢怠你，正好教训教训他。]

. M% I5 d2 ]: `8 ]: \4 N$ ^[对啊，景，去会会他！]
, w/ g$ A$ I/ W* ~, ]
5 R5 V; T) |! m- r# R[给他点颜色瞧瞧！]

成天无所事事又唯恐天下不乱的一众青年们异口同声地怂恿，景的眉毛渐渐挑了起来，他拍拍腰间的长剑，剑身在剑鞘中一阵轻振，发出细微的鸣声。
1 R1 Y. E5 M( _/ \$ V+ a  A) i. v
$ z) L3 I: v/ k( z, F. j! d) D! u[好！我就去见见这位我们未来的左妃殿下吧！]
) k0 V  W/ c& _. e
景的语气充满了嘲讽，他的朋友们的这些话至少造成了一种效果，就是让他已经对季白产生了一些反感。
& S3 I, b. V3 e# ~* z' I

8 D- S" Z- J' P; @6 Q# X
* |4 |; V% A& q: j8 ^季白又在煮茶。
$ |% c) V8 U: l; Y$ @2 S
红泥火炉里的融融火焰给冬季的东寝殿里凭添了几分暧意。裹着一身素白貂裘，歪在厚厚的狐皮褥子上的季白，微笑地向不怀好意的青年打了个招呼：[请坐，喝茶吗？]

. u8 y* o! U) X( }! {3 O这个人真的是丹朱的弟弟？景初见季白的第一眼非常的失望。

' A+ {1 a8 {3 {# {完全没有一点丹朱美貌的痕迹，眼前这名下巴尖巧，眼瞳深黑的青年实在是非常平常，最多也就说得上清秀而已。

6 m+ M$ B8 t( U) g蒙戎怎么会要他而不要丹朱？景的疑惑就象杯子上盘旋的雾气，久久不散。

% Y( M( J! N8 d- {[好喝吗？]
* N( v+ \/ A. a* s6 s' M& ?
听到季白问话，才醒悟到自己口腔中正噙着一股温热的液体。稍稍凝神，便觉着一缕清香从舌根下升起，舌尖上微微有几分苦，可是咽下去后再品品，这苦又变成了些些的甜。

[好茶。]
" {( P0 s$ m& B+ r+ }; _5 ?0 ^
景赞道。京中贵族子弟多有好茶者，聚会时也常常以品茗为乐，可是景却不曾记得有谁能泡制出如此含而不发，底蕴深厚的茶来。
, D7 h* B# N7 q  L5 m. y1 l
听到景的赞美，季白颇有些得意的笑了：[这茶名为苦丁，是我在清凉殿的院子角落里发现的，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寻到泡出其味道的最佳方法。等会儿我教你。]
/ F. u  v+ K: ~5 O3 R# @! a7 y. Y7 d
7 }1 ^) ^1 o/ @) d景刚想答应，突然想起自个儿是来给这个人一点颜色看的，怎么拜起师来了呢？
% }2 c  p" X6 p; M1 n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板起脸来，季白看看他，又轻轻地笑弯了眉。

  y8 X2 J& e- R! A9 ?2 t; X[煮茶能令人心平气和，安神凝意。右太子殿下实在应该试一试。]

景已经不知道自己从踏进这东寝殿之后，这已是第几遭感到吃惊了。
& ~7 A, T# z+ Z) r* F
7 m9 S. Y6 t2 W& I% c) _, k& F[你怎么知道我是谁？]景确信自己回雍都后没和他有过见面的机会。
, N: ]% N/ }# R$ o' g
季白抬了抬下巴：[你腰间的那块玉佩和长安君家的公子晁所佩是一对吧，我曾经见过他的一次，你与他长得也很象。]长安君是蒙戎的叔叔，也是景的亲生父亲。

景无可避免地又一次讶然。这个人竟然能够记住仅见过一面的人身边所带的细小物件，还能够适时加以利用。就这份心机，满朝文武便没一个比得上。
" `' c5 h$ V+ s8 f8 |& a5 J) R
' R! g; M4 S/ D% V* y景完完全全地被季白吸引住了，他已经忘记了他来的目的，油然而生的是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 v! n  {0 o2 k$ s6 M) x
. X1 P; Q8 w  V看着这个年青人澄黑纯净的眼瞳，听他温润安祥的声音在耳边娓娓细语，不知不觉的，自己的心境也变得宁和了。外面的风雪再大，似乎也没了关系。手中捧着他煮的热茶，那热气直透过掌心钻到身体里去，让人全身都暖和起来。

* j- `& z# w, y' r: }, D. Y景想起那些流言，开始替季白感到不平。要是季白能够多参加一些宴会，在众人面前展露他出色的才华，那么一定会有更多的人被他所折服，流言也就渐渐少了。

2 }; h' r+ Z" B- p( e' _  `5 |[这个……恐怕不行。]季白眨眨眼，扮出一个苦恼的笑容，却是用着调侃的语气：[我的身份是不被允许的，而且蒙戎也不会答应。]
$ F7 U) |2 f/ t; A' T5 r
圭容等一班老臣已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容忍了自己的存在，而提出的条件就是他不能以蒙戎宠妃的身份出席各种宴会，在大庭广众下公然对政事进行干预。对于这一点，季白很能够理解，因为在这些人眼里，自己和专以魅色事人，祸国殃民的狐狸精没什么两样。
/ o4 q* b# s# k9 K* d# m
而蒙戎当然是不会反对这个条件的：就祢的君王这个身份而言，他不能全然地相信季白，他必须对他保持一定的警戒性；而从一个占有欲极其强烈的情人的角度来说，他也不喜欢季白身后有太多的崇拜者——季白虽然没有丹朱那种令人眩目的美貌和华丽高贵的气质，但他不经意中流露的安宁祥和及清雅出尘的气质却能吸引很多人向他靠拢。对于季白的这项本事，蒙戎倒是从来没有小视。

夜深，季白慵懒地趴在蒙戎的胸前，披散开来的长发云锦般泻了蒙戎一身。
% V9 z) g  k6 m# n: H
季白无意识地将一缕头发缠在手指上，一松手，发丝便纷纷扬扬地叛离指尖。
4 o6 y: c8 ?" c' ]" H& Y
  _$ j: }# U( T; ?2 `: m; c[今儿景来过了？]一只大手加入进来，在错综复杂的发网里追逐着他的手指。

[嗯。]手指被捉住了，他先是有些不甘，转念一想，地盘是人家的，自己也算猖狂够了，于是放弃挣扎，安安份份地任由他握着。

8 m+ N6 K% x* S[他来找你麻烦？]
# G, Q) E" w# B  W: q  R* G
6 ^6 b% g2 K0 L2 @+ l  J* G[谁能找我麻烦？]他扬眉，眼睛亮闪闪。
) {0 |' C) m: J' l
; R! m( G. W5 G3 [' `也对，景那小子和他根本就不是一个重量级的，只有被他耍着玩的份。
! @2 F. g( V+ m4 ?) m1 C4 f8 G& D
[他和你说了些什么？]

# f, z# Z) }4 @. k[说你不肯和我说的话罗。]另一只手又开始在别人的地盘上画圈圈，[比如昨天才新鲜出炉的王宫闹鬼最新版本。你要不要听？]

[我要宰了那小子，好的不学学人家嚼舌头。]

' n$ {7 N' @) }* f2 R+ P[啧，你这是迁怒。]

另一只手也沦陷到了那只大手中，季白又安静地缩成一团。
  a4 Y8 U. p; @/ ?# \
  j8 x& c/ \, M5 u# Q9 r[戎。]

[唔。]
2 U) o8 q$ @/ d
[把我……逐出京城吧。]
: {4 w. {+ h' J; t5 \- h
  ?9 D& h; f" t3 N, P! g[……]

0 x* k2 k4 t' E/ Y
) n) K0 d1 K, b& \1 A9 ?
1 U  l: s( O$ o9 B! G9 E


9 O# \' m6 u6 N
7 e. I! _4 E" S) Z& q5 e——全文完——

gaoyeling

就这样就完了？？汗死，既然要虐就虐到底，这算什么嘛

qqguy

这也叫完结啊，真汗，看过的所有文里最让人觉得无厘头的了.......还有楼主好多章节都发重复了，不知道为什么呢，建议斑竹给编辑一下吧...........

laris

还没复国呢就完了，这算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