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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时期的留日大学生性心理生活——郁达夫《沉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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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8-27 10:19:3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debug 于 2010-8-27 10:23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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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时期的留日大学生生活——郁达夫《沉沦》
! J' D$ z9 d- m! x1 Y- ~看了感觉挺好,我看完后沉思了好久!文中描述了五四时期留日大学生的性心理和生理,包括性幻想、打飞机、偷窥、嫖J。。。:
6 ^$ Q6 j; D7 I3 I( j5 h  J  j$ e% _+ g0 e+ a' N) |
http://www.cnread.net/cnread1/mjfc/y/yudafu/ydfz/002.htm
 楼主| 发表于 2010-8-27 10:25:32 | 显示全部楼层
■郁达夫
5 u' j, i/ u7 h  U. o  M
4 c6 i' P6 p, m8 l( e4 G/ I
7 x! q! j# ]6 @
" p- Z; J- A$ G8 I5 S! c# _  j7 d5 C: r7 C! P
  他近来觉得孤冷得可怜。   b6 u* T, m, v; J1 s& r

* N1 w, D3 H  ]6 \6 s9 N! c! {  他的早熟的性情,竟把他挤到与世人绝不相容的境地去,世人与他的中间介在的那一道屏障,愈筑愈高了。
$ A: u" v5 K! G! t; }( |
& N: T9 G: q% p1 J8 ^% U0 w  天气一天一天的清凉起来,他的学校开学之后,已经快半个月了。那一天正是9月的22日。
0 G" n- t- @  s* G/ m
6 Z6 [( N2 H6 V1 f2 x  晴天一碧,万里无云,终古常新的皎日,依旧在她的轨道上,一程一程的在那里行走。从南方吹来的微风,同醒酒的琼浆一般,带着一种香气,一阵阵的拂上面来。在黄苍未熟的稻田中间,在弯曲同白线似的乡间的官道上面,他一个人手里捧了一本六寸长的Wordsworth的诗集,尽在那里缓缓的独步。在这大平原内,四面并无人影;不知从何处飞来的一声两声的远吠声。悠悠扬扬的传到他耳膜上来。他眼睛离开了书,同做梦似的向有犬吠声的地方看去,但看见了一丛杂树,几处人家,同鱼鳞似的屋瓦上,有一层薄薄的蜃气楼,同轻纱似的,在那里飘荡。"Oh, you serenegossamer! You beautiful gossamer!"
1 j; f: y2 `& Q4 {- }8 Z: p- t0 j+ w
  这样的叫了一声,他的眼睛里就涌出了两行清泪来,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 r7 d& F, W* v% `: D) I7 a8 q
8 u# v7 F) {- m6 n  呆呆的看了好久,他忽然觉得背上有一阵紫色的气息吹来,息索的一响,道傍的一枝小草,竟把他的梦境打破了,他回转头来一看,那枝小草还是颠摇不已,一阵带着紫罗兰气息的和风,温微微的哼到他那苍白的脸上来。在这清和的早秋的世界里,在这澄清透明的以太中,他的身体觉得同陶醉似的酥软起来。他好像是睡在慈母怀里的样子。他好像是梦到了桃花源里的样子。他好像是在南欧的海岸,躺在情人膝上,在那里贪午睡的样子。   I$ a; ?8 @6 v' N+ D
% X  w* W" o& f8 B0 G) q
  他看看四边,觉得周围的草木,都在那里对他微笑。看看苍空,觉得悠久无穷的大自然,微微的在那里点头。一动也不动的向天看了一会,他觉得天空中,有一群小天神,背上插着了翅膀,肩上挂着了弓箭,在那里跳舞。他觉得乐极了。便不知不觉开了口,自言自语的说: 2 {& x7 B' ~& }6 n( O
. Z& N, f! S" S5 K# b! b
  “这里就是你的避难所。世间的一般庸人都在那里妒忌你,轻笑你,愚弄你;只有这大自然,这终古常新的苍空皎日,这晚夏的微风,这初秋的清气,还是你的朋友,还是你的慈母,还是你的情人,你也不必再到世上去与那些轻薄的男女共处去,你就在这大自然的怀里,这纯朴的乡间终老了罢。” ) S/ b3 m2 R) V& d- a7 ^) O) b
$ J* r' v$ z6 M7 E- ?
  这样的说了一遍,他觉得自家可怜起来,好像有万千哀怨,横亘在胸中,一口说不出来的样子。含了一双清泪,他的眼睛又看到他手里的书上去。 2 W) s" v2 O- t7 o5 y

+ P$ \0 c: z7 s' Q  Behold her, single in the field,
2 @: Q9 N$ {6 d$ D& v  You solitary Highland Lass! / \, X5 T5 X! E; G& ?6 d) |! [
  Reaping and singing by herself;
: U/ m$ D% S% q; ^' N  Stop here, or gently pass! 8 f( d2 i2 B! y7 J1 J+ M% l( i8 f8 [
  Alone she cuts and binds the grain,
- h8 \) b/ G9 N3 k1 Y1 e& I  And sings a melancholy strain; 3 V& G9 W' ]# P+ I( }: n
  O, listen! for the vale profound 8 ~9 l# Q; v7 m
  Is over flowing with the sound. / d# n! Q% \* m/ R- D& A5 h, O/ _

5 \  K# t- r& W  看了这一节之后,他又忽然翻过一张来,脱头脱脑的看到那第三节去。
# W6 k! ?& f( v8 A9 u8 m! z$ A- l! u4 i% e" i9 l
  Will no one tell me what she sings?---- 1 _* `3 ~. f, U0 m% c; o
  Perhaps the plaintive numbers flow
5 C- i0 K. Z' b1 X% m) }3 V  For old, unhappy, far-off things, And battle long ago: 5 ]! P! A$ a7 m! n  W) A* ?
  Or is it some more humble lay,
8 C+ B) j$ ?6 o  Familiar matter of today?
  }( Q- g% w" \) b# l0 v0 B4 h  Some natural sorrow, loss, or pain,
8 \  f) d- W% a7 n/ u  That has been, and may be again?
. J1 M! v2 L* ?* U( z( |1 o2 `+ _" R6 q. e! _) q( X6 z4 h
  这也是他近来的一种习惯,看书的时候,并没有次序的。几百页的大书,更可不必说了,就是几十页的小册子,如爱美生的《自然论》(Emerson's《On Nature》),沙罗的《逍遥游》( Thoreau's《Ex-cursion》)之类,也没有完完全全从头至尾的读完一篇过。当他起初翻开一册书来看的时候,读了四行五行或一页二页,他每被那一本书感动,恨不得要一口气把那一本书吞下肚子里去的样子,到读了三页四页之后,他又生起一种怜惜的心来,他心里似乎说:
5 @) }4 E$ ?; b( e" l
6 @! V9 s2 P9 |! |2 v7 `  “像这样的奇书,不应该一口气就把它念完,要留着细细儿的咀嚼才好。一下子就念完了之后,我的热望也就不得不消灭,那时候我就没有好望,没有梦想了,怎么使得呢?” 6 ]+ X3 F7 w& x
4 Q3 i" h4 o0 Q: ^1 Y
  他的脑里虽然有这样的想头,其实他的心里早有一些儿厌倦起来,到了这时候,他总把那本书收过一边,不再看下去。过几天或者过几个钟头之后,他又用了满腔的热忱,同初读那一本书的时候一样的,去读另外的书去;几日前或者几点钟前那样的感动他的那一本书,就不得不被他遗忘了。
+ U7 c" ?, ?) L7 M4 o2 h1 n/ F- I/ y& N. ^% O- @- [. @) v  m1 {
  放大了声音把渭迟渥斯的那两节诗读了一遍之后,他忽然想把这一首诗用中国文翻译出来。 , w: r4 }$ j( H
# I( c( Y4 U6 }4 M# {
  “孤寂的高原刈稻者”他想想看,《The solitary Highlandreaper》诗题只有如此的译法。 0 b2 k1 [: k; M$ {9 ]" s8 Q$ I
) z/ ], h( c+ `
  “你看那个女孩儿,她只一个人在田里,
+ p' j- F" |, u# V( Z  你看那边的那个高原的女孩儿,她只一个人冷清清地! % b2 c2 l2 z/ }) a/ i7 K
  她一边刈稻,一边在那儿唱着不已;
* o* ~8 s7 g' v, N$ Q) {$ R  她忽儿停了,忽而又过去了,轻盈体态,风光细腻!
; X0 a( i9 v  k: d. f  她一个人,刈了,又重把稻儿捆起,
0 r8 l: M3 ]; }  [  她唱的山歌,颇有些儿悲凉的情味;
; h: J0 w/ i1 k5 t/ O8 n  听呀听呀!这幽谷深深,
8 U0 U. a4 I" B; U  ?  全充满了她的歌唱的清音。
7 d- G8 A+ l' o. [  有人能说否,她唱的究是什么?
. d! P0 y/ S! |8 B  或者她那万千的痴话
: P6 k$ H, ?( H1 V$ t% u  是唱着前代的哀歌,
* I# Q6 q% \$ w6 J  或者是前朝的战事,千兵万马;
) k, e+ {% ?# I2 [6 V5 d/ m; J  或者是些坊间的俗曲 ' ?1 g. [+ O1 F. a9 I1 [
  便是目前的家常闲说?
. l  _, T# C3 K! k( b  或者是些天然的哀怨,必然的丧苦,自然的悲楚。 2 H: b$ @. p. O! B" z2 m6 h6 u
  这些事虽是过去的回思,将来想亦必有人指诉。” 5 T, c# [7 @  H4 `( [1 m( B5 {

! f7 L9 u5 N! E* G. _  他一口气译了出来之后,忽又觉得无聊起来,便自嘲自骂的说:
: ^( P# r# a, R
& H* ?; I# c* ]% u7 n- [  “这算是什么东西呀,岂不同教会里的赞美歌一样的乏味么? 1 a! O0 i# t; u. Y8 Z9 J

7 i) j3 X. U0 T( P+ B' m  “英国诗是英国诗,中国诗是中国诗,又何必译来对去呢!” % D0 ?0 P9 U* x8 f

* F4 E% q+ p/ M0 {8 {0 A  这样的说了一句,他不知不觉便微微儿的笑了起来。向四边一看,太阳已经打斜了;大平原的彼岸,西边的地平线上,有一座高山,浮在那里,饱受了一天残照,山的周围酝酿成一层朦朦胧胧的岚气,反射出一种紫不紫红不红的颜色来。 / ^: q7 G5 X, ]! ]* H; T

8 F# Z* Q9 e1 k0 s  他正在那里出神呆看的时候,哼的咳嗽了一声,他的背后忽然来了一个农夫。回头一看,他就把他脸上的笑容装改了一副忧郁的面色,好像他的笑容是怕被人看见的样子。 & R/ ~7 C/ X& m4 H/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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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8-27 10:25:55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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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G( i* J" H5 ~( H* P$ G; m
% I# F6 W) q' T  他的忧郁症愈闹愈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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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t; O& P: P! P  \  他觉得学校里的教科书,味同嚼蜡,毫无半点生趣。天气清朗的时候,他每捧了一本爱读的文学书,跑到人迹罕至的山腰水畔,去贪那孤寂的深味去。在万籁俱寂的瞬间,在天水相映的地方,他看看草木虫鱼,看看白云碧落,便觉得自家是一个孤高傲世的贤人,一个超然独立的隐者。有时在山中遇着一个农夫,他便把自己当作了Zaratustra,把Zaratustra所说的话,也在心里对那农夫讲了。他的Megalomania也同他的Hypochondria成了正比例,一天一天的增加起来。他竟有接连四五天不上学校去听讲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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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时候到学校里去,他每觉得众人都在那里凝视他的样子。他避来避去想避他的同学,然而无论到了什么地方,他的同学的眼光,总好像怀了恶意,射在他的背脊上面。
& W: a% @. b& z- O
6 P& b1 y7 e7 j. Z% F3 l: V. U  上课的时候,他虽然坐在全班学生的中间,然而总觉得孤独得很;在稠人广众之中,感得的这种孤独,倒比一个人在冷清的地方,感得的那种孤独,还更难受。看看他的同学看,一个个都是兴高采烈的在那里听先生的讲义,只有他一个人身体虽然坐在讲堂里头,心思却同飞云逝电一般,在那里作无边无际的空想。
0 s: U: d9 g* Y4 f
2 p4 [# O7 h' c, N" N: m2 W7 S3 N  好容易下课的钟声响了!先生退去之后,他的同学说笑的说笑,谈天的谈天,个个都同春来的燕雀似的,在那里作乐;只有他一个人锁了愁眉,舌根好像被千钧的巨石锤住的样子,兀的不作一声。他也很希望他的同学来对他讲些闲话,然而他的同学却都自家管自家的去寻欢乐去,一见了他那一副愁容,没有一个不抱头奔散的,因此他愈加怨他的同学了。 : Z0 x4 L3 c6 x8 W4 F  p; S% O

: v8 B+ }" D* }  “他们都是日本人,他们都是我的仇敌,我总有一天来复仇,我总要复他们的仇。
5 i- y7 u$ C% }5 U4 g5 d
" v& ^1 `/ q, O1 ~9 d2 `- T6 E  一到了悲愤的时候,他总这样的想的,然而到了安静之后,他又不得不嘲骂自家说:
6 w+ A+ Y" |) ]0 b$ C! m
; s5 Z9 C9 x* u1 p  “他们都是日本人,他们对你当然是没有同情的,因为你想得他们的同情,所以你怨他们,这岂不是你自家的错误么?” ) @0 h1 E; a) E9 a: H4 N  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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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同学中的好事者,有时候也有人来向他说笑的,他心里虽然非常感激,想同那一个人谈几句知心的话,然而口中总说不出什么话来;所以有几个解他的意的人,也不得不同他疏远了。 4 F5 z5 \5 d% W7 U* u% S

) ]( j# F  s6 `- N) l: Q+ y: o9 Q& G; d  他的同学日本人在那里欢笑的时候,他总疑他们是在那里笑他,他就一霎时的红起脸来。他们在那里谈天的时候,若有偶然看他一眼的人,他又忽然红起脸来,以为他们是在那里讲他。他同他同学中间的距离,一天一天的远背起来,他的同学都以为他是爱孤独的人,所以谁也不敢来近他的身。 3 p: ~5 Z4 ^. g0 S) `

& {0 K: [+ O' K% R3 ]3 q  有一天放课之后,他挟了书包,回到他的旅馆里来,有三个日本学生系同他同路的。将要到他寄寓的旅馆的时候,前面忽然来了两个穿红裙的女学生。在这一区市外的地方,从没有女学生看见的,所以他一见了这两个女子,呼吸就紧缩起来。他们四个人同那两个女子擦过的时候,他的三个日本人的同学都问她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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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上那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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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F; k! A. L# r7 F) e  那两个女学生就作起娇声来回答说: ! Q/ F; `$ N; I-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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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 - n* l' I+ n% T4 ~! _2 O: u9 S

: @3 J+ a% z6 V2 @  “不知道!” 0 p2 g' a8 k4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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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三个日本学生都高笑起来,好像是很得意的样子;只有他一个人似乎是他自家同她们讲了话似的,害了羞,匆匆跑回旅馆里来。进了他自家的房,把书包用力的向席上一丢,他就在席上躺下了。他的胸前还在那里乱跳,用了一只手枕着头,一只手按着胸口,他便自嘲自骂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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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这卑怯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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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既然怕羞,何以又要后悔? % K7 ^3 m/ R) R. B; Y6 D) [  Z

! h0 o! q- g1 c" w, y8 K  “既要后悔,何以当时你又没有那样的胆量?不同她们去讲一句话。 / o8 m" [- U5 m1 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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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h, coward, coward!” 1 @' ?- \. Y+ k; 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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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刚才那两个女学生的眼波来了。那两双活泼泼的眼睛! ! I0 ~+ V. a4 P% |

# [5 {  S  W% M+ T  那两双眼睛里,确有惊喜的意思含在里头。然而再仔细想了一想,他又忽然叫起来说:   H  \0 _4 Y5 d0 z

9 {7 K$ B+ \5 P7 \/ v9 R  呆人呆人!她们虽有意思,与你有什么相干?她们所送的秋波,不是单送给那三个日本人的么?唉!唉!她们已经知道了,已经知道我是支那人了,否则她们何以不来看我一眼呢!复仇复仇,我总要复他们的仇。”
3 _( [; t4 f$ u5 [
; n4 }1 F3 l: c4 V  a  说到这里,他那火热的颊上忽然滚了几颗冰冷的眼泪下来。他是伤心到极点了。这一天晚上,他记的日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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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I( h  F5 @! P% G7 i) j  “我何苦要到日本来,我何苦要求学问。既然到了日本,那自然不得不被他们日本人轻侮的。中国呀中国!你怎么不富强起来,我不能再隐忍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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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 `8 I2 n5 |- n! R) \" M9 y  “故乡岂不有明媚的山河,故乡岂不有如花的美女?我何苦要到这东海的岛国里来!   N& C6 l1 `) S9 h8 [  s

9 [) Q6 J- Q1 t- |0 p- @% L1 d  “到日本来倒也罢了,我何苦又要进这该死的高等学校。他们留了五个月学回去的人,岂不在那里享荣华安乐么?这五六年的岁月,教我怎么能挨得过去。受尽了千辛万苦,积了十数年的学识,我回国去,难道定能比他们来胡闹的留学生更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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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 c) n& y+ J  “人生百岁,年少的时候,只有七八年的光景,这最纯最美的七八年,我就不得不在这无情的岛国里虚度过去,可怜我今年已经是二十一了。 & Y* @8 H+ v& L# u& 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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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槁木的二十一岁! 7 g' B9 d* k3 F* P' e0 B1 t/ 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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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灰的二十一岁! ; B4 E; ?+ W6 U  n1 `

% M8 Y7 Q$ A" ^  “我真还不如变了矿物质的好,我大约没有开花的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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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7 A' e: @" `* @1 b  “知识我也不要,名誉我也不要,我只要一个安慰我体谅我的‘心’。一副白热的心肠!从这一副心肠里生出来的同情!从同情而来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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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 `% o& s1 Q4 Z' H  “我所要求的就是爱情! 0 J3 j6 ^, ?/ w5 ^* A; 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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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有一个美人,能理解我的苦楚,她要我死,我也肯的。 9 X) T4 P7 L2 K; d5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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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有一个妇人,无论她是美是丑,能真心真意的爱我,我也愿意为她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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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所要求的就是异性的爱情! ! W/ S4 Y1 O' E! A2 v7 K+ J8 ]6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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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苍天呀苍天,我并不要知识,我并不要名誉,我也不要那些无用的金钱,你若能赐我一个伊甸园内的‘伊扶’,使她的肉体与心灵,全归我有,我就心满意足了。” , N6 j9 a) R2 E/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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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8-27 10:26:21 | 显示全部楼层

* {+ _- Q' G6 N6 R- O# r: O9 E2 m
7 e) D6 a8 @) Z/ k  E  他的故乡,是富春江上的一个小市,去杭州水程不过八九十里。这一条江水,发源安徽,贯流全浙,江形曲折,风景常新,唐朝有一个诗人赞这条江水说“一川如画”。他十四岁的时候,请了一位先生写了这四个字,贴在他的书斋里,因为他的书斋的小窗,是朝着江面的。虽则这书斋结构不大,然而风雨晦明,春秋朝夕的风景,也还抵得过滕王高阁。在这小小的书斋里过了十几个春秋,他才跟了他的哥哥到日本来留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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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 |/ b+ }9 ?! }" J( P+ Y  他三岁的时候就丧了父亲,那时候他家里困苦得不堪。好容易他长兄在日本W大学卒了业,回到北京,考了一个进士,分发在法部当差,不上两年,武昌的革命起来了。那时候他已在县立小学堂卒了业,正在那里换来换去的换中学堂。他家里的人都怪他无恒性,说他的心思太活;然而依他自己讲来,他以为他一个人同别的学生不同,不能按部就班的同他们同在一处求学的。所以他进了K府中学之后,不上半年又忽然转了H府中学来;在H府中学住了三个月,革命就起来了。H府中学停学之后,他依旧只能回到那小小的书斋里来。第二年的春天,正是他十七岁的时候,他就进了大学的预科。这大学是在杭州城外,本来是美国长老会捐钱创办的,所以学校里浸润了一种专制的弊风,学生的自由,几乎被压缩得同针眼儿一般的小。礼拜三的晚上有什么祈祷会,礼拜日非但不准出去游玩,并且在家里看别的书也不准的,除了唱赞美诗祈祷之外,只许看新旧约书。每天早晨从九点钟到九点二十分,定要去做礼拜,不去做礼拜,就要扣分数记过。他虽然非常爱那学校近傍的山水景物,然而他的心里,总有些反抗的意思,因为他是一个爱自由的人,对那些迷信的管束,怎么也不甘心服从。住不上半年,那大学里的厨子,托了校长的势,竟打起学生来。学生中间有几个不服的,便去告诉校长,校长反说学生不是。他看看这些情形,实在是太无道理了,就立刻去告了退,仍复回家,到那小小的书斋里去,那时候已经是六月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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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家里住了三个多月,秋风吹到富春江上,两岸的绿树,就快凋落的时候,他又坐了帆船,下富春江,上杭州去。却好那时候石牌楼的W中学正在那里招插班生,他进去见了校长M氏,把他的经历说给了M氏夫妻听,M氏就许他插入最高的班里去。这W中学原来也是一个教会学校,校长M氏,也是一个糊涂的美国宣教师;他看看这学校的内容倒比H大学不如了。与一位很卑鄙的教务长——原来这一位先生就是H大学的卒业生——闹了一场,第二年的春天,他就出来了。出了W中学,他看看杭州的学校,都不能如他的意,所以他就打算不再进别的学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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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是这个时候,他的长兄也在北京被人排斥了。原来他的长兄为人正直得很,在部里办事,铁面无私,并且比一般部内的人物又多了一些学识,所以部内上下,都忌惮他。有一天某次长的私人,来问他要一个位置,他执意不肯,因此次长就同他闹起意见来,过了几天他就辞了部里的职,改到司法界去做司法官去了。他的二兄那时候正在绍兴军队里作军官,这一位二兄军人习气颇深,挥金如土,专喜结交侠少。他们弟兄三人,到这时候都不能如意之所为,所以那一小市镇里的闲人都说他们的风水破了。
2 {4 E" b; X* ?  Y/ ]
  V4 L/ P$ f1 x+ c' H* ]  他回家之后,便镇日镇夜的蛰居在他那小小的书斋里。他父祖及他长兄所藏的书籍,就作了他的良师益友。他的日记上面,一天一天的记起诗来。有时候他也用了华丽的文章做起小说来,小说里就把他自己当作了一个多情的勇士,把他邻近的一家寡妇的两个女儿,当作了贵族的苗裔,把他故乡的风物,全编作了田园的情景;有兴的时候,他还把他自家的小说,用单纯的外国文翻释起来;他的幻想,愈演愈大了,他的忧郁病的根苗,大约也就在这时候培养成功的。在家里住了半年,到了七月中旬,他接到他长兄的来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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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 f7 Y6 E- Q/ g+ t! R8 B  “院内近有派予赴日本考察司法事务之意,予已许院长以东行,大约此事不日可见命令。渡日之先,拟返里小住。三弟居家,断非上策,此次当偕伊赴日本也。”他接到了这一封信之后,心中日日盼他长兄南来,到了九月下旬,他的兄嫂才自北京到家。住了一月,他就同他的长兄长嫂同到日本去了。
9 W0 U, C) E& J4 E9 ?4 V
# M' @9 X5 r& g/ Z3 g( I  到了日本之后,他的 Dreams of the romantic age尚未醒悟,模模糊糊的过了半载,他就考入了东京第一高等学校。这正是他19岁的秋天。   s3 b( l7 d& c, G$ m1 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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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高等学校将开学的时候,他的长兄接到了院长的命令,要他回去。他的长兄就把他寄托在一家日本人的家里,几天之后,他的长兄长嫂和他的新生的侄女儿就回国去了。东京的第一高等学校里有一班预备班,是为中国学生特设的。在这预科里预备一年,卒业之后,才能入各地高等学校的正科,与日本学生同学。他考入预科的时候,本来填的是文科,后来将在预科卒业的时候,他的长兄定要他改到医科去,他当时亦没有什么主见,就听了他长兄的话把文科改了。 ' Y/ X1 l% b  M8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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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预科卒业之后,他听说N市的高等学校是最新的,并且N市是日本产美人的地方,所以他就要求到N市的高等学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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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Z: d& i1 I7 F6 O7 I( J. k  他的20岁的8月29日的晚上,他一个人从东京的中央车站乘了夜行车到N市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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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天大约刚是旧历的初三四的样子,同天鹅绒似的又蓝又紫的天空里,洒满了一天星斗。半痕新月,斜挂在西天角上,却似仙女的蛾眉,未加翠黛的样子。他一个人靠着了三等车的车窗,默默的在那里数窗外人家的灯火。火车在暗黑的夜气中间,一程一程地进去,那大都市的星星灯火,也一点一点的朦胧起来,他的胸中忽然生了万千哀感,他的眼睛里就忽然觉得热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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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entimental, too sentimental!”这样的叫一声,把眼睛揩了一下,他反而自家笑起自家来。 & j1 L  e! f! s

. N, m! M/ m% b! q4 n- b  “你也没有情人留在东京,你也没有弟兄知己住在东京,你的眼泪究竟是为谁洒的呀!或者是对于你过去的生活的伤感,或者是对你二年间的生活的余情,然而你平时不是说不爱东京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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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唉,一年人住岂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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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r% j/ d- ^% i/ k4 k  “黄莺住久浑相识,欲别频啼四五声!” ( G2 V) U. d. B9 m

8 B7 \. K8 I8 Z5 u  胡思乱想的寻思了一会,他又忽然想到初次赴新大陆去的清教徒的身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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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v- C3 S8 E7 r/ n  “那些十字架下的流人,离开他故乡海岸的时候,大约也是悲壮淋漓,同我一样的。” 7 ]" w  \' O6 f& T6 }6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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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车过了横滨,他的感情方才渐渐儿的平静起来。呆呆的坐了一忽,他就取了一张明信片出来,垫在海涅(Heine)的诗集上,用铅笔写了一首诗寄他东京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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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峨眉月上柳梢初,又向天涯别故居, % S6 _: p9 {$ D; [; E
  四壁旗亭争赌酒,六街灯火远随车, 5 f7 w$ T' m; [; z3 A
  乱离年少无多泪,行李家贫只旧书,
. \/ Y  j9 ?+ G4 X" ~" J6 Y  后夜芦根秋水长,凭君南浦觅双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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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朦胧的电灯光里,静悄悄的坐了一会,他又把海涅的诗集翻开来看了。   C' ~2 b: Y* q) e$ i

- v1 @7 Y: x7 Y5 X0 y# p8 c  "Ledet wohl,ihr glatten Saale,
- U1 N* T7 X# e0 T  Glatte Herren,glatte Frauen! 7 s. r. l0 ^1 e
  Aufdie Berge will ich steigen,
0 t' Y# K7 @3 h1 ^  ?  Lachend auf euch niederschauen!" 0 q6 R1 @- u& d3 y4 Z: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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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eines《Harzrei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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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k  c* p+ ?) H; E( E$ Q6 u; t1 l  “浮薄的尘寰,无情的男女, , t$ L( c5 P- x8 y" w
  你看那隐隐的青山,我欲乘风飞去, ) B. y/ L3 n' Q' ^
  且住且住,
$ W0 u% I+ m$ ^2 i0 B* w+ n& u  我将从那绝顶的高峰,笑看你终归何处。” $ p8 C+ u9 t9 ?# U5 w2 x& r

& n% B8 z' H6 W; E: @2 c. M$ L  单调的轮声,一声声连连续续的飞到他的耳膜上来,不上三十分钟他竟被这催眠的车轮声引诱到梦幻的仙境里去了。 7 v9 I+ }+ L5 O$ f

! _* z/ g$ v  C& H' E: z' g, P  早晨五点钟的时候,天空渐渐儿的明亮起来。在车窗里向外一望,他只见一线青天还被夜色包住在那里。探头出去一看,一层薄雾,笼罩着一幅天然的画图,他心里想了一想:“原来今天又是清秋的好天气,我的福分真可算不薄了。”过了一个钟头,火车就到了N市的停车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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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了火车,在车站上遇见了个日本学生;他看看那学生的制帽上也有两条白线,便知道他也是高等学校的学生。他走上前去,对那学生脱了一脱帽,问他说: * |* ?* j0 u* P#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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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X高等学校是在什么地方的?” 5 \" L, J0 U% @$ V7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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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学生回答说; 1 K; J% g' `5 E* {8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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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一路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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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就跟了那学生跑出火车站来,在火车站的前头,乘了电车。 - Y& S8 u$ @8 Y7 j3 s( |6 @  g

+ g) v8 K3 ]7 L8 ^% {- Y0 e8 ^9 J2 q  时光还早得很,N市的店家都还未曾起来。他同那日本学生坐了电车,经过了几条冷清的街巷,就在鹤舞公园前面下了车。他问那日本学生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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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u* |) ~& M5 p! B$ g0 x  “学校还远得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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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二里多路。” ( B+ I& S$ k! j5 y. f'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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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过了公园,走到稻田中间的细路上的时候,他看看太阳已经起来了,稻上的露滴,还同明珠似的挂在那里。前面有一丛树林,树林荫里,疏疏落落的看得见几椽农舍。有两三条烟囱筒子,突出在农舍的上面,隐隐约约的浮在清晨的空气里。一缕两缕的青烟,同炉香似的在那里浮动,他知道农家已在那里炊早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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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学校近边的一家旅馆去一问,他一礼拜前头寄出的几件行李,早已经到在那里。原来那一家人家是住过中国留学生的,所以主人待他也很殷勤。在那一家旅馆里住下了之后,他觉得前途好像有许多欢乐在那里等他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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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r; _0 p& S% N! b% u5 M  他的前途的希望,在第一天的晚上,就不得不被目前的实情嘲弄了。原来他的故里,也是一个小小的市镇。到了东京之后,在人山人海的中间,他虽然时常觉得孤独,然而东京的都市生活,同他幼时的习惯尚无十分龃龉的地方。如今到了这N市的乡下之后,他的旅馆,是一家孤立的人家,四面并无邻舍,左首门外便是一条如发的大道,前后都是稻田,西面是一方池水,并且因为学校还没有开课,别的学生还没有到来,这一间宽旷的旅馆里,只住了他一个客人。白天倒还可以支吾过去,一到了晚上,他开窗一望,四面都是沉沉的黑影,并且因N市的附近是一大平原,所以望眼连天,四面并无遮障之处,远远里有一点灯火,明灭无常,森然有些鬼气。天花板里,又有许多虫鼠,息栗索落的在那里争食。窗外有几株梧桐,微风动叶,飒飒的响得不已,因为他住在二层楼上,所以梧桐的叶战声,近在他的耳边。他觉得害怕起来,几乎要哭出来了。他对于都市的怀乡病(Nostalgia)从未有比那一晚更甚的。 * C8 T) U& K2 N* z/ Y#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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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校开了课,他朋友也渐渐儿的多起来。感受性非常强烈的他的性情,也同天空大地丛林野水融和了。不上半年,他竟变成了一个大自然的宠儿,一刻也离不了那天然的野趣了。他的学校是在N市外,刚才说过市的附近是一大平原,所以四边的地平线,界限广大的很。那时候日本的工业还没有十分发达,人口也还没有增加得同目下一样,所以他的学校的近边,还多是丛林空地,小阜低岗。除了几家与学生做买卖的文房具店及菜馆之外,附近并没有居民。荒野的人间,只有几家为学生设的旅馆,同晓天的星影似的,散缀在麦田瓜地的中央。晚饭毕后,披了黑呢的缦斗(斗篷),拿了爱读的书,在迟迟不落的夕照中间,散步逍遥,是非常快乐的。他的田园趣味,大约也是在这 Idyllic Wanderings的中间养成的。 " B; q' B' L4 x4 m

& |, a* ^# I1 [4 m  在生活竞争不十分猛烈,逍遥自在,同中古时代一样的时候,他觉得更加难受。学校的教科书,也渐渐的嫌恶起来,法国自然派的小说,和中国那几本有名的诲淫小说,他念了又念,几乎记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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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y% s4 i8 L% D5 N  H+ Q4 Z  有时候他忽然做出一首好诗来,他自家便喜欢得非常,以为他的脑力还没有破坏。那时候他每对着自家起誓说:“我的脑力还可以使得,还能做得出这样的诗,我以后决不再犯罪了。过去的事实是没法,我以后总不再犯罪了。若从此自新,我的脑力,还是很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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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一到了紧迫的时候,他的誓言又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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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U0 M, V$ }3 s1 Z( T# s  每礼拜四五,或每月的二十六七的时候,他索性尽意的贪起欢来。他的心里想,自下礼拜一或下月初一起,我总不犯罪了。有时候正合到礼拜六或月底的晚上,去剃头洗澡去,以为这就是改过自新的记号,然而过几天他又不得不吃鸡子和牛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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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自责心同恐惧心,竟一日也不使他安闲,他的忧郁症也从此厉害起来了。这样的状态继续了一二个月,他的学校里就放了暑假,暑假的两个月内,他受的苦闷,更甚于平时;到了学校开课的时候,他的两颊的颧骨更高起来,他的青灰色的眼窝更大起来,他的一双灵活的瞳人,变了同死鱼眼睛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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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8-27 10:26:42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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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天又到了。浩浩的苍空,一天一天的高起来。他的旅馆旁边的稻田,都带起黄金色来。朝夕的凉风,同刀也似的刺到人的心骨里去,大约秋冬的佳日,来也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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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g+ g' d8 P2 g/ P: S9 ]  一礼拜前的有一天午后,他拿了一本Wordsworth的诗集,在田塍路上逍遥漫步了半天。从那一天以后,他的循环性的忧郁症,尚未离他的身过。前几天在路上遇着的那两个女学生,常在他在风气纯良,不与市井小人同处,清闲雅淡的地方,过日子正如做梦一样。他到了N市之后,转瞬之间,已经有半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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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J1 Y# {: _1 ~  熏风日夜的吹来,草色渐渐儿的绿起来,旅馆近旁麦田里的麦穗,也一寸一寸的长起来了。草木虫鱼都化育起来,他的从始祖传来的苦闷也一日一日的增长起来,他每天早晨,在被窝里犯的罪恶,也一次一次的加起来了。 / v/ i; P- @" H" I# Z; r6 ^+ s

$ ^% N7 H- B2 t" O) s) _# y  他本来是一个非常爱高尚爱洁净的人,然而一到了这邪念发生的时候,他的智力也无用了,他的良心也麻痹了,他从小服膺的“身体发肤不敢毁伤”的圣训,也不能顾全了。他犯了罪之后,每深自痛悔,切齿的说,下次总不再犯了,然则到了第二天的那个时候,种种幻想,又活泼泼的到他的眼前来。他平时所看见的“伊扶”的遗类,都赤裸裸的来引诱他。中年以后的妇人的形体,在他的脑里,比处女更有挑发他情动的地方。他苦闷一场,恶斗一场,终究不得不做她们的俘虏。这样的一次成了两次,两次之后,就成了习惯了。他犯罪之后,每到图书馆里去翻出医书来看,医书上都千篇一律的说,于身体最有害的就是这一种犯罪。从此之后,他的恐惧心也一天一天地增加起来了。有一天他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得来的消息,好像是一本书上说,俄国近代文学的创设者Gogol也犯这一宗病,他到死竟没有改过来,他想到了郭歌里,心里就宽了一宽,因为这《死了的灵魂》的著者,也是同他一样的。然而这不过自家对自家的宽慰而已,他的胸里,总有一种非常的忧虑存在那里。 ; a1 }0 u( {$ V" a3 j6 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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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他是非常爱洁净的,所以他每天总要去洗澡一次,因为他是非常爱惜身体的,所以他每天总要去吃几个生鸡子和牛乳;然而他去洗澡或吃牛乳鸡子的时候,他总觉得惭愧得很,因为这都是他的犯罪的证据。 2 ]7 a% V+ f/ e9 d* c. 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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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觉得身体一天一天的衰弱起来,记忆力也一天一天的减退了,他又渐渐儿的生了一种怕见人面的心思,见了妇人女子的时候的脑里,不使他安静,想起那一天的事情,他还是一个人要红起脸来。 1 r  ?% x; ~& Y/ V4 \

, h- O% _* d3 ~+ b  他近来无论上什么地方去,总觉得有坐立难安的样子。他上学校去的时候,觉得他的日本同学都似在那里排斥他。他的几个中国同学,也许久不去寻访了,因为去寻访了回来,他心里反觉得空虚。因为他的几个中国同学,怎么也不能理解他的心理。他去寻访的时候,总想得些同情回来的,然而到了那里,谈了几句以后,他又不得不自悔寻访错了。有时候和朋友讲得投机,他就任了一时的热意,把他的内外的生活都对朋友讲了出来,然而到了归途,他又自悔失言,心里的责备,倒反比不去访友的时候,更加厉害。他的几个中国朋友,因此都说他是染了神经病了。他听了这话之后,对了那几个中国同学,也同对日本学生一样,起了一种复仇的心。他同他的几个中国同学,一日一日的疏远起来。嗣后虽在路上,或在学校里遇见的时候,他同那几个中国同学,也不点头招呼。中国留学生开会的时候,他当然是不去出席的。因此他同他的几个同胞,竟宛然成了两家仇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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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1 ~/ d( @6 l& ^  他的中国同学的里边,也有一个很奇怪的人,因为他自家的结婚有些道德上的罪恶,所以他专喜讲人家的丑事,以掩己之不善,说他是神经病,也是这一位同学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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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交游离绝之后,孤冷得几乎到将死的地步,幸而他住的旅馆里,还有一个主人的女儿,可以牵引他的心,否则他真只能自杀了。他旅馆的主人的女儿,今年正是十七岁,长方的脸儿,眼睛大得很,笑起来的时候,面上有两颗笑靥,嘴里有一颗金牙看得出来,因为她自家觉得她自家的笑容是非常可爱,所以她平时常在那里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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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心里虽然非常爱她,然而她送饭来或来替他铺被的时候,他总装出一种兀不可犯的样子来。他心里虽想对她讲几句话,然而一见了她,他总不能开口。她进他房里来的时候,他的呼吸意急促到吐气不出的地步。他在她的面前实在是受苦不起了,所以近来她进他的房里来的时候,他每不得不跑出房外去。然而他思慕她的心情,却一天一天的浓厚起来。有一天礼拜六的晚上,旅馆里的学生,都上N市去行乐去了。他因为经济困难,所以吃了晚饭,上西面池上去走了一回,就回到旅舍里来枯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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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7 j% h( ?, X  回家来坐了一会,他觉得那空旷的二层楼上,只有他一个人在家。静悄悄的坐了半晌,坐得不耐烦起来的时候,他又想跑出外面去。然而要跑出外面去,不得不由主人的房门口经过,因为主人和他女儿的房,就在大门的边上。他记得刚才进来的时候,主人和他的女儿正在那里吃饭。他一想到经过她面前的时候的苦楚,就把跑出外面去的心思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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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拿出了一本G.Gissing的小说来读了三四页之后,静寂的空气里,忽然传了几声沙沙的泼水声音过来。他静静儿的听了一听,呼吸又一霎时的急了起来,面色也涨红了。迟疑了一会,他就轻轻的开了房门,拖鞋也不拖,幽脚幽手的走下扶梯去。轻轻的开了便所的门,他尽兀自的站在便所的玻璃窗口偷看。原来他旅馆里的浴室,就在便所的间壁,从便所的玻琉窗看去,浴室里的动静了了可看。他起初以为看一看就可以走的,然而到了一看之后,他竟同被钉子钉住的一样,动也不能动了。 - b# T, d" C1 N# P4 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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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双雪样的乳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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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双肥白的大腿! ( n+ ]) X" L4 j5 S. ?; V6 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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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全身的曲线! 6 `6 Z' q, t4 J3 b! ]2 x4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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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呼气也不呼,仔仔细细的看了一会,他面上的筋肉,都发起痉挛来了。愈看愈颤得厉害,他那发颤的前额部竟同玻琉窗冲击了一下。被蒸气包住的那赤裸裸的“伊扶”便发了娇声问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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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谁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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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9 Y7 q& ?! _5 n. N  他一声也不响,急忙跳出了便所,就三脚两步的跑上楼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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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A/ S9 t) c5 N1 Z* r7 H  他跑到了房里,面上同火烧的一样,口也干渴了。一边他自家打自家的嘴巴,一边就把他的被窝拿出来睡了。他在被窝里翻来覆去,总睡不着,便立起了两耳,听起楼下的动静来。他听听泼水的声音也息了,浴室的门开了之后,他听见她的脚步声好像是走上楼来的样子。用被包着了头,他心里的耳朵明明告诉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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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y  q8 e+ Y( b+ W* ^6 j- v* `& x  “她已经立在门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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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_1 [3 {$ |0 w. e: R( r* ^  他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往上奔注的样子。心里怕得非常,羞得非常,也喜欢得非常。然而若有人问他,他无论如何,总不肯承认说,这时候他是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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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屏住了气息,尖着了两耳听了一会,觉得门外并无动静,又故意喀嗽了一声,门外亦无声响。他正在那里疑惑的时候,忽听见她的声音,在楼下同她的父亲在那里说话。他手里捏了一把冷汗,拚命想听出她的话来,然而无论如何总听不清楚。停了一会,她的父亲高声笑了起来,他把被蒙头的一罩,咬紧了牙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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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_* @3 v9 c4 ?4 P5 B4 U( b: H0 D  “她告诉了他了!她告诉了他了!”这一天的晚上他一睡也不曾睡着。第二天的早晨,天亮的时候,他就惊心吊胆的走下楼来。洗了手面,刷了牙,趁主人和他的女儿还没有起来之先,他就同逃也似的出了那个旅馆,跑到外面来。 " ~4 a! R! l0 j, A) F8 V4 l) f1 l- O

0 |) o# U, Q9 T  官道上的沙尘,染了朝露,还未曾干着。太阳已经起来了。他不问皂白,便一直的往东走去,远远有一个农夫,拖了一车野菜慢慢的走来。那农夫同他擦过的时候,忽然对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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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Q6 t  J9 v1 C  q" P4 c4 s7 Q9 L# w' j  “你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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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倒惊了一跳,那清瘦的脸上,又起了一层红潮,胸前又乱跳起来,他心里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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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难道这农夫也知道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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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V5 Z) K8 ?' _6 m8 n. [  无头无脑的跑了好久,他回转头来看看他的学校,已经远得很了,举头看看,太阳也升高了。他摸摸表看,那银饼大的表,也不在身边。从太阳的角度看起来,大约已经是九点钟前后的样子。他虽然觉得饥饿得很,然而无论如何,总不愿意再回到那旅馆里去,同主人和他的女儿相见。想去买些零食充一充饥,然而他摸摸自家的袋看,袋里只剩了一角二分钱在那里。他到一家乡下的杂货店内,尽那一角二分钱,买了些零碎的食物,想去寻一处无人看见的地方去吃。走到了一处两路交叉的十字路口,他朝南的一望,只见与他的去路横交的那一条自北趋南的路上,行人稀少得很。那一条路是向南的斜低下去的,两面更有高壁在那里,他知道这路是从一条小山中开辟出来的。他刚才走来的那条大道,便是这山的岭脊,十字路当作了中心,与岭脊上的那条大道相交的横路,是两边低斜下去的。在十字路口迟疑了一会,他就取了那一条向南斜下的路走去。走尽了两面的高壁,他的去路就穿入大平原去,直通到彼岸的市内。平原的彼岸有一簇深林,划在碧空的心里,他心里想: 0 ?9 }2 S$ X- W, z- 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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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大约就是A神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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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8-27 10:26:58 | 显示全部楼层
他走尽了两面的高壁,向左手斜面上一望,见沿高壁的那山面上有一道女墙,围住着几间茅舍,茅舍的门上悬着了“香雪海”三字的一方匾额。他离开了正路,走上几步,到那女墙的门前,顺手的向门一推,那两扇柴门竟自开了。他就随随便便的踏了进去。门内有一条曲径,自门口通过了斜面,直达到山上去的。曲径的两旁,有许多老苍的梅树种在那里,他知道这就是梅林了。顺了那一条曲径,往北的从斜面上走到山顶的时候,一片同图画似的平地,展开在他的眼前。这园自从山脚上起,跨有朝南的半山斜面,同顶上的一块平地,布置得非常幽雅。 " i' w( T, H6 l9 \$ t

5 j' x! \5 L2 u$ s% R! E  ^  山顶平地的西面是千仞的绝壁,与隔岸的绝壁相对峙,两壁的中间,便是他刚走过的那一条自北趋南的通路。背临着了那绝壁,有一间楼屋,几间平屋造在那里。因为这几间屋,门窗都闭在那里,他所以知道这定是为梅花开日,卖酒食用的。楼屋的前面,有一块草地,草地中间,有几方白石,围成了一个花园,圈子里,卧着一枝老梅,那草地的南尽头,山顶的平正要向南斜下去的地方,有一块石碑立在那里,系记这梅林的历史的。他在碑前的草地上坐下之后,就把买来的零食拿出来吃了。 5 E- U# `  I1 j2 k) ~5 k. w

8 P" q: \6 M9 v+ d, l& q6 ~  吃了之后,他兀兀的在草地上坐了一会。四面并无人声,远远的树枝上,时有一声两声的鸟鸣声飞来。他仰起头来看看澄清的碧落,同那皎洁的日轮,觉得四面的树枝房屋,小草飞禽,都一样的在和平的太阳光里,受大自然的化育。他那昨天晚上的犯罪的记忆,正同远海的帆影一般,不知消失到那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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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梅林的平地上和斜面上,叉来叉去的曲径很多。他站起来走来走去的走了一会,方晓得斜面上梅树的中间,更有一间平屋造在那里。从这一间房屋往东的走去几步,有眼古井,埋在松叶堆中。他摇摇井上的唧筒看,呷呷的响了几声,却抽不起水来。他心里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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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园大约只有梅花开的时候,开放一下,平时总没有人住的。” / K: |0 i6 {8 l; B; e5 Y( e(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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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这时他又自言自语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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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空在这里,我何妨去向园主人去借住借住。”想定了主意,他就跑下山来,打算去寻园主人去。他将走到门口的时候,却好遇见了一个五十来岁的农夫走进园来。他对那农夫道歉之后,就问他说: " Q" V" Y. c; j$ E0 S: U$ W: ?

* F7 K& J, e( K5 C* L  “这园是谁的,你可知道?” 3 M8 [% a! E: m9 C' B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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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园是我经管的。”“你住在什么地方的?”“我住在路的那面。” ' ^9 k& R' O$ [9 K

, B4 T6 e1 s6 p8 g0 w8 k3 N  一边这样的说,一边那农民指着通路西边的一间小屋给他看。他向西一看,果然在西边的高壁尽头的地方,有一间小屋在那里。他点了点头,又问说: # I. R/ K% O6 i, 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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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可以把园内的那间楼屋租给我住住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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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1 j! K+ E9 L# p  “可是可以的,你只一个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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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Y) j8 ~% C  c  “我只一个人。” * \9 v. B2 T" I# q: i. `2 y2 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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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你可不必搬来的。”
3 \, N4 N' Q* a: `* r
% z2 `$ `  z& E5 h  “这是什么缘故呢?” ! |7 [4 I: Y" I$ v2 ?

& y/ D5 `2 c, Y* y4 v9 G6 |/ E  “你们学校里的学生,已经有几次搬来过了,大约都因为冷静不过,住不上十天,就搬走的。” . a+ N# v1 \' \3 |& y
0 \4 ?! q! D" i# @
  “我可同别人不同,你但能租给我,我是不怕冷静的。”
# ~- E  E. J( ~: D7 d, q/ n6 L0 w* F- r5 e& a8 F
  “这样那里有不租的道理,你想什么时候搬来?” 5 }1 A* ^4 z, \& B* i# |( N7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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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是今天午后罢。” / [* m; b" O4 D; U0 v! z

0 @7 @9 ~. k: q: ?1 i2 t: t' l  “可以的,可以的。”
0 X" o; f, ]- |+ t& `. N* w8 R& [9 C% n! E
  “请你就替我扫一扫干净,免得搬来之后着忙。”
6 t0 l( N/ x. J# v
# n2 A" O8 b4 u3 r$ ?( e  “可以可以。再会!” , l' h: J8 R4 g3 i( k

; e. O: [2 f& k/ b% c& @4 I! T0 O8 q4 p  “再会!”
% L6 R3 i. _) O; T  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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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x4 [: C; X: r3 K8 v) r- s) e8 v. f

- `# r$ g1 N. \; a1 L  搬进了山上梅园之后,他的忧郁症又变起形状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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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 D4 Z! c- P$ Y  他同他的北京的长兄,为了一些儿细事,竟生起龃龉来。他发了一封长长的信,寄到北京,同他的长兄绝了交。 - x: a# G+ A5 T, |9 j. ^
% T* \/ x  ?! a
  那一封信发出之后,他呆呆的在楼前草地上想了许多时候。他自家想想看,他便是世界上最不幸的人了。其实这一次的决裂,是发始于他的。同室操戈,事更甚于他姓之相争,自此之后,他恨他的长兄竟同蛇蝎一样,他被他人欺侮的时候,每把他长兄拿出来作比:   y/ O! D9 e4 I

+ `- K1 g! m6 v% H1 F  “自家的弟兄,尚且如此,何况他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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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每达到这一个结论的时候,必尽把他长兄待他苛刻的事情,细细回想出来。把各种过去的事迹,列举出来之后,就把他长兄判决是一个恶人,他自家是一个善人。他又把自家的好处列举出来,把他所受的苦处,夸大的细数起来。他证明得自家是一个世界上最苦的人的时候,他的眼泪就同瀑布似的流下来。他在那里哭的时候,空中好像有一种柔和的声音在对他说: % n$ |8 ~: k6 F6 L* i1 U! W

7 W$ \1 _. v4 E0 i  “啊呀,哭的是你么?那真是冤屈了你了。像你这样的善人,受世人的那样的虐待,这可真是冤屈了你了。罢了罢了,这也是天命,你别再哭了,怕伤害了你的身体!”
4 K6 M0 w: N$ U; q
- G" Q( U  {1 ]1 L  他心里一听到这一种声音,就舒畅起来。他觉得悲苦的中间,也有无穷的甘味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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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因为想复他长兄的仇,所以就把所学的医科丢弃了,改入文科里去,他的意思,以为医科是他长兄要他改的,仍旧改回文科,就是对他长兄宣战的一种明示。并且他由医科改入文科,在高等学校须迟卒业一年。他心里想,迟卒业一年,就是早死一岁,你若因此迟了一年,就到死可以对你长兄含一种敌意。因为他恐怕一二年之后,他们兄弟两人的感情,仍旧要和好起来;所以这一次的转科,便是帮他永久敌视他长兄的一个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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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气候渐渐儿的寒冷起来,他搬上山来之后,已经有一个月了,几日来天气阴郁,灰色的层云,天天挂在空中。寒冷的北风吹来的时候,梅林的树叶,每息索息索的飞掉下来。初搬来的时候,他卖了些旧书,买了许多烩饭的器具,自家烧了一个月饭,因为天冷了,他也懒得烧了。他每天的伙食,就一切包给了山脚下的园丁家包办,所以他近来只同退院的闲僧一样,除了怨人骂己之外,更没有别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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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X7 r* l) ]. |/ A( f+ q6 i7 h, t  有一天早晨,他侵早的起来,把朝东的窗门开了之后,他看见前面的地平线上有几缕红云,在那里浮荡。东天半角,反照出一种银红的灰色。因为昨天下了一天微雨,所以他看了这清新的旭日,比平日更添了几分欢喜。他走到山的斜面上,从那古井里汲了水,洗了手面之后,觉得满身的气力,一霎时都回复了转来的样子。他便跑上楼去,拿了一本黄仲则的诗集下来,一边高声朗读,一边尽在那梅林的曲径里,跑来跑去的跑圈子。不多一会,太阳起来了。 ; ^. E' o# d6 P  J; Y  E3 j

% `% u7 {4 s" U4 ]8 {; ^  从他住的山顶向南方看去,眼下看得出一大平原。平原里的稻田,都尚未收割起。金黄的谷色,以绀碧的天空作了背景,反映着一天太阳的晨光,那风景正同看密来(Millet)的田园清画一般。他觉得自家好像已经变了几千年前的原始基督教徒的样子,对了这自然的默示,他不觉笑起自家的气量狭小起来。 6 {9 b3 ]/ w6 |1 ?1 w

$ c5 L- E2 T! h7 m; U- j) s  “赦饶了!赦饶了!你们世人得罪于我的地方,我都饶赦了你们罢,来,你们来,都来同我讲和罢!”手里拿着了那一本诗集,眼里浮着了两泓清泪,正对了那平原的秋色,呆呆的立在那里想这些事情的时候,他忽听见他的近边,有两人在那里低声的说: $ a# k2 L1 t4 @, i9 J9 _( v

7 G: p* N6 {, b! ^) A- H, X  “今晚上你一定要来的哩!” : v7 U! C) j9 F+ d, k& `& k) y# z9 F

# \2 }9 R6 g; u8 L0 r  这分明是男子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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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非常想来的,但是恐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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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听了这娇滴滴的女子的声音之后,好像是被电气贯穿了的样子,觉得自家的血液循环都停止了。原来他的身边有一丛长大的苇草生在那里,他立在苇草的右面,那一对男女,大约是在苇草的左面,所以他们两个还不晓得隔着苇草,有人站在那里。那男人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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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心真好,请你今晚上来罢,我们到如今还没在被窝里睡过觉。” . i4 B' @! b( N$ w9 S/ V' E/ W0 [8 z

( b  E$ G! v' U4 h  “………” * }0 f3 [/ p! s( N+ h7 l

, d4 J3 k* B+ h- C) p: t) w  他忽然听见两人的嘴唇,灼灼的好像在那里吮吸的样子。 : z- d8 F! _/ t+ k2 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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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同偷了食的野狗一样,就惊心吊胆的把身子屈倒去听了。“你去死罢,你去死罢,你怎么会下流到这样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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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_+ ]* @. G; U4 R2 D$ n  他心里虽然如此的在那里痛骂自己,然而他那一双尖着的耳朵,却一言半语也不愿意遗漏,用了全副精神在那里听着。 2 P& B' H0 Q1 o7 d0 t

6 l0 d1 @; i% ?  地上的落叶索息索息的响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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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X3 n1 G9 U+ a5 m3 K& X& Q  解衣带的声音。
7 Q' t3 _. Q. j% x9 D. J$ v) J2 [5 |2 ^! k" C
  男人嘶嘶的吐了几口气。 ! ^5 z1 _6 v$ v' o, b& o8 B

# k. d' K; a2 @" B  舌尖吮吸的声音。
( M7 R5 G( t9 F$ {' S5 Q' u6 ^7 ~1 p3 f$ ]
  女人半轻半重,断断续续的说: : _* {7 ~2 s' y! c

# V& D! }" c2 j; Q% O. q/ X  “你!……你!……你快……快○○罢。……别……别……别被人……被人看见了。” 1 {6 p+ a" l  W' {3 \

/ f: R9 g: P9 B# w* ?) k/ x) ^  他的面色,一霎时的变了灰色了。他的眼睛同火也似的红了起来。他的上腭骨同下腭骨呷呷的发起颤来。他再也站不住了。他想跑开去,但是他的两只脚,总不听他的话。他苦闷了一场,听听两人出去了之后,就同落水的猫狗一样,回到楼上房里去,拿出被窝来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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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8-27 10:27:37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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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 |* n: i4 z  他饭也不吃,一直在被窝里睡到午后四点钟的时候才起来。那时候夕阳洒满了远近。平原的彼岸的树林里,有一带苍烟,悠悠扬扬的笼罩在那里。他踉踉跄跄的走下了山,上了那一条自北趋南的大道,穿过了那平原,无头无绪的尽是向南的走去。走尽了平原,他已经到了神宫前的电车停留处了。那时候却好从南面有一乘电车到来,他不知不觉就跳了上去,既不知道他究章为什么要乘电车,也不知道这电车是往什么地方去的。 ; D  J# L: c1 P6 B( 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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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了十五六分钟,电车停了,运车的教他换车,他就换了一乘车。走了二三十分钟,电车又停了,他听见说是终点了,他就走了下来。他的前面就是筑港了。 2 b" p3 `, w) o; r' P3 m4 {

: n* _8 _5 b; T: |( J% {  前面一片汪洋的大海,横在午后的太阳光里,在那里微笑。超海而南有一条青山,隐隐的浮在透明的空气里,西边是一脉长堤,直驰到海湾的心里去。堤外有一处灯台,同巨人似的,立在那里。几艘空船和几只舢板,轻轻的在系着的地方浮荡。海中近岸的地方,有许多浮标,饱受了斜阳,红红的浮在那里。远处风来,带着几句单调的话声,既听不清楚是什么话,也不知道是从那里来的。
1 N6 H( E+ l+ g  m
& B5 z/ R, I, g' z0 T& G  他在岸边上走来走去走了一会,忽听见那一边传过了一阵击磬的声来。他跑过去一看,原来是为唤渡船而发的。他立了一会,看有一只小火轮从对岸过来了。跟着了一个四五十岁的工人,他也进了那只小火轮去坐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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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渡到东岸之后,上前走了几步,他看见靠岸有一家大庄子在那里。大门开得很大,庭内的假山花草,布置得楚楚可爱。他不问是非,就踱了进去。走不上几步,他忽听得前面家中有女人的娇声叫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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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e, x) B7 z( ?1 ]  “请进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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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9 @. c) _' m- P  他不觉惊了一下,就呆呆的站住了。他心里想: + u4 p' S( ~" m0 ~/ S$ o* ~3 v4 N"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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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大约就是卖酒食的人家,但是我听见说,这样的地方,总有妓女在那里的。” * [% R+ I$ [2 O6 u. Y- t! t9 |$ u: A
6 Y$ l! E. @2 P
  一想到这里,他的精神就抖擞起来,好像是一桶冷水浇上身来的样子。他的面色立时变了。要想进去又不能进去,要想出来又不得出来;可怜他那同兔儿似的小胆,同猿猴似的淫心,竟把他陷到一个大大的难境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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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 ^" W0 V7 a; F" ?# k( m& o" Y  “进来吓!请进来吓!”
( p! y: {: ?2 _, h% @$ V: Y8 Z
( h3 W7 A) z# k( t! F  里面又娇滴滴的叫了起来,带着笑声。 ' u! S$ S, p$ `9 v) d  f  p' w

  O, n! v. o# }" S% y  “可恶东西,你们竟敢欺我胆小么?”
2 }% V) P+ z& k7 v, a
8 i, ~% p# O+ n- H% X  M- U  这样的怒了一下,他的面色更同火也似的烧了起来。咬紧了牙齿,把脚在地上轻轻的蹬了一蹬,他就捏了两个拳头,向前进去,好像是对了那几个年轻的侍女宣战的样子。但是他那青一阵红一阵的面色,和他的面上的微微儿在那里震动的筋肉,总隐藏不过。他走到那几个侍女的面前的时候,几乎要同小孩似的哭出来了。 , @: E9 x& P2 k. P' i# n( O
& ~: }$ y4 a1 K, @  o$ t
  “请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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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C! |1 ^7 o, h: ?& q/ x% @  “请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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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硬了头皮,跟了一个十七八岁的侍女走上楼去,那时候他的精神已经有些镇静下来了。走了几步,经过一条暗暗的夹道的时候,一阵恼人的花粉香气,同日本女人特有的一种肉的香味,和头发上的香油气息合作了一处,哼的扑上他的鼻孔来。他立刻觉得头晕起来,眼睛里看见了几颗火星,向后边跌也似的退了一步。他再定睛一看,只见他的前面黑暗暗的中间,有一长圆形的女人的粉面,堆着了微笑,在那里问他说:“
1 I, J: Y0 W$ U6 E1 M7 F6 H! `0 l8 T
  你!你还是上靠海的地方呢?还是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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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P9 r* B, X. h4 |  他觉得女人口里吐出来的气息,也热和和的哼上他的面来。他不知不觉把这气息深深的吸了一口。他的意识,感觉到他这行为的时候,他的面色又立刻红了起来。他不得已只能含含糊糊的答应她说:
) h. T  X% o; N" h5 w; ^  W7 f  l0 b
  “上靠海的房间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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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I" ?4 V/ C7 v5 {/ `/ u  进了一间靠海的小房间,那侍女便问他要什么菜。他就回答说: ( T2 a7 u0 P# \1 T
3 L1 M6 c7 o# M. ?! `6 h, F
  “随便拿几样来罢。” 2 {3 s% @. q$ L1 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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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要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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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的。” - L. g" e# D3 C- ?(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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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侍女出去之后,他就站起来推开了纸窗,从外边放了一阵空气进来。因为房里的空气,沉浊得很,他刚才在夹道中闻过的那一阵女人的香味,还剩在那里,他实在是被这一阵气味压迫不过了。 $ U1 u& p# x# c2 e- I- v0 q

/ N; m9 u3 d1 O( \/ K3 D; ^. w; |, `  一湾大海,静静的浮在他的面前。外边好像是起了微风的样子,一片一片地海浪,受了阳光的返照,同金鱼的鱼鳞似的,在那里微动。他立在窗前看了一会,低声的吟了一句诗出来: - j* ^+ P+ ^2 x1 d" g7 B+ X

" |, a, O1 ^& J* }, C# S7 I  “夕阳红上海边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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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3 ~' k* V8 z* g2 x, n6 b  他向西的一望,见太阳离西南的地平线只有一丈多高了。呆呆的看了一会,他的心想怎么也离不开刚才的那个侍女。她的口里的头上的面上的和身体上的那一种香味,怎么也不容他的心思去想别的东西。他才知道他想吟诗的心是假的,想女人的肉体的心是真的了。 , J& Q# h7 ~# o$ ], ^
( x& ^3 S# \8 C4 S; c* l( i
  停了一会,那侍女把酒菜搬了进来,跪坐在他的面前,亲亲热热的替他上酒。他心里想仔仔细细的看她一看,把他的心里的苦闷都告诉了她,然而他的眼睛怎么也不敢平视她一眼,他的舌根怎么也不能摇动一摇动。他不过同哑子一样,偷看看她那搁在膝上一双纤嫩的白手,同衣缝里露出来的一条粉红的围裙角。 % y1 Y* E. U/ A9 g9 O

" z6 p" \% V/ T$ e$ Z6 B  原来日本的妇人都不穿裤子,身上贴肉只围着一条短短的围裙。外边就是一件长袖的衣服,衣服上也没有钮扣,腰里只缚着一条一尺多宽的带子,后面结着一个方结。她们走路的时候,前面的衣服每一步一步的掀开来,所以红色的围裙,同肥白的腿肉,每能偷看。这是日本女子特别的美处;他在路上遇见女子的时候,注意的就是这些地方。他切齿的痛骂自己,畜生!狗贼!卑怯的人!也便是这个时候。 - A- k* A6 B! p7 R' G; u' z

( O4 J. R7 I) D* c  他看了那侍女的围裙角,心头便乱跳起来。愈想同她说话,但愈觉得讲不出话来。大约那侍女是看得不耐烦起来了,便轻轻的问他说: # O0 K5 ~  Q% I5 \9 Y- ^+ r

2 N6 ?( _! T% U( c* h" S7 p6 b; V( t  “你府上是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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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听了这一句话,他那清瘦苍白的面上,又起了一层红色;含含糊糊的回答了一声,他呐呐的总说不出清晰的回话来。可怜他又站在断头台上了。 % K  u, Z0 [1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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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日本人轻视中国人,同我们轻视猪狗一样。日本人都叫中国人作“支那人”,这“支那人”三字,在日本,比我们骂人的“贱贼”还更难听,如今在一个如花的少女前头,他不得不自认说:“我是支那人”了。 / A- L% J$ i3 a5 @
  J! g1 f; q1 ]$ j- @  J
  “中国呀中国,你怎么不强大起来!” / h; M4 Z9 P$ m) u. E, Y

% b) i" y" j) V  他全身发起抖来,他的眼泪又快滚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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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侍女看他发颤发得厉害,就想让他一个人在那里喝酒,好教他把精神安镇安镇,所以对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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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就快没有了,我再去拿一瓶来罢?” / X& X0 f7 i* D5 B7 O

- b1 f- O; [% I- P8 k  停了一会他听得那侍女的脚步声又走上楼来。他以为她是上他这里来的,所以就把衣服整了一整,姿势改了一改。但是他被她欺骗了。她原来是领了两三个另外的客人,上间壁的那一间房间里去的。那两三个客人都在那里对那侍女取笑,那侍女也娇滴滴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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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e' m6 O; b- i2 n7 c9 t' g$ }  “别胡闹了,间壁还有客人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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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Y5 R; V2 b& a3 d  他听了就立刻发起怒来。他心里骂他们说: ! B7 v. d% t0 o2 X: b

8 v5 G; [3 n1 r5 ?1 x( t. i  “狗才!俗物!你们都敢来欺侮我么?复仇复仇,我总要复你们的仇。世间那里有真心的女子!那侍女的负心东西,你竟敢把我丢了么?罢了罢了,我再也不爱女人了,我再也不爱女人了。我就爱我的祖国,我就把我的祖国当作了情人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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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马上就想跑回去发愤用功。但是他的心里,却很羡慕那间壁的几个俗物。他的心里,还有一处地方在那里盼望那个侍女再回到他这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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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 L# ~+ z2 ^1 r  z7 H& d  他按住了怒,默默的喝干了几杯酒,觉得身上热起来。打开了窗门,他看太阳就快要下山去了。又连饮了几杯,他觉得他面前的海景都朦胧起来。西面堤外的灯台的黑影,长大了许多。一层茫茫的薄雾,把海天融混作了一处。在这一层浑沌不明的薄纱影里,西方的将落不落的太阳,好象在那里惜别的样子。他看了一会,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只觉得好笑。呵呵的笑了一回,他用手擦擦自家那火热的双颊,便自言自语的说: - p: a7 [+ S  Q3 R- e% ]5 j0 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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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醉了醉了!” * `' o/ U9 y+ I; U0 h1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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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侍女果然进来了。见他红了脸,立在窗口在那里痴笑,便问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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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开了这样大,你不冷的么?” + l, B$ s; i) 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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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冷不冷,这样好的落照,谁舍得不看呢?” $ o5 X- d# }8 o9 o4 p; ~

) R7 `, J- W: S7 {  “你真是一个诗人呀!酒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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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K5 p6 N2 k+ g* |  “诗人!我本来是一个诗人。你去把纸笔拿了来,我马上写首诗给你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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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侍女出去了之后,他自家觉得奇怪起来。他心里想:“我怎么会变了这样大胆的?” ( a5 B% J3 z8 _2 N2 |  s9 h' ?

# p8 x1 F+ G7 @) S6 C6 I  痛饮了几杯新拿来的热酒,他更觉得快活起来,又禁不得呵呵笑了一阵。他听见间壁房间里的那几个俗物,高声的唱起日本歌来,他也放大了嗓子唱着说: / \7 ^3 s! s4 C7 V- Q4 [. _& I, 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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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醉拍阑干酒意寒,江湖寥落又冬残, + _9 H+ x4 l; D2 |
  剧怜鹦鹉中州骨,未拜长沙太傅宫,
. \' t+ B+ p: C  一饭千金图报易,几人五噫出关难,
' d9 T- I9 b) P8 {' `' U  茫茫烟水回头望,也为神州泪暗弹。”   `' E3 w$ Q# V6 N

; S# L( t" ~& e7 @$ f  高声的念了几遍,他就在席上醉倒了。 + O; Z. p7 C! d, A1 C! ^, @* ^9 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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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醉醒来,他看看自家睡在一条红绸的被里,被上有一种奇怪的香气。这一间房间也不很大,但已不是白天的那一间房间了。房中挂着一盏十烛光的电灯,枕头边上摆着了一壶茶,两只杯子。他倒了二三杯茶,喝了之后,就踉踉跄跄的走到房外去。他开了门,却好白天的那侍女也跑过来了。她问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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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H$ q8 {0 A, ~  “你!你醒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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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Q: _* L3 ~& ?' |" {8 Z  他点了一点头,笑微微的回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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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r3 V* ^8 Z  “醒了。便所是在什么地方的?” ) ~& B3 i4 H5 B* R3 U-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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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领你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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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Y4 p* R: W1 J, P! J' u  他就跟了她去。他走过日间的那条夹道的时间,电灯点得明亮得很。远近有许多歌唱的声音,三弦的声音,大笑的声音传到他耳朵里来。白天的情节,他都想出来了。一想到酒醉之后,他对那侍女说的那些话的时候,他觉得面上又发起烧来。 # u. l; V7 x5 ^; d2 `. 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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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厕所回到房里之后,他问那侍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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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A. _4 k: W7 w6 v& }( P  “这被是你的么?” ! Z5 J3 \$ K/ ~; y/ b8 `& W6 X& ^
% F8 [+ U/ ~6 H3 I
  侍女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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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3 b7 }4 w* v2 J! W( _9 x  “是的。” 1 m; x3 p4 c+ h0 @* A

+ o* [* t8 w0 v2 s3 I2 N" ]- t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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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约是八点四五十分的样子。” 3 I/ A- y# Y: ?" ^

6 ^4 Y$ P/ v% e# Z' ?$ k7 c* F8 q  “你去开了账来罢!” 8 o  F6 V' b% N$ j

7 [5 A: O) N& Q# p' m4 \8 g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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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付清了账,又拿了一张纸币给那侍女,他的手不觉微颤起来。那侍女说:“我是不要的。” , A- [+ A0 F& G" D5 I7 O

9 ~" G# |; k, j  他知道她是嫌少了。他的面色又涨红了,袋里摸来摸去,只有一张纸币了,他就拿了出来给她说:“你别嫌少了,请你收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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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_9 x7 k4 h( m  他的手震动得更加厉害,他的话声也颤动起来了。那侍女对他看了一眼,就低声的说: 0 Q! @6 T0 v! B( F4 ?/ e

% f, `4 l; k1 }7 m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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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X  j4 G' ^* L5 [  他直的跑下了楼,套上了皮鞋,就走到外面来。 ) i: r; C& o2 j0 O  O! y

& R  N  W; a$ A( l$ d0 }- C  外面冷得非常,这一天大约是旧历的初八九的样子。半轮寒月,高挂在天空的左半边。淡青的圆形盖里,也有几点疏星,散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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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在海边上走了一回,看看远岸的渔灯,同鬼火似的在那里招引他。细浪中间,映着了银色的月光,好像是山鬼的眼波,在那里开闭的样子。不知是什么道理,他忽想跳入海里去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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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摸摸身边看,乘电车的钱也没有了。想想白天的事情看,他又不得不痛骂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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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怎么会走上那样的地方去的?我已经变了一个最下等的人了。悔也无及,悔也无及。我就在这里死了罢。我所求的爱情,大约是求不到的了。没有爱情的生涯,岂不同死灰一样么?唉,这干燥的生涯,这干燥的生涯,世上的人又都在那里仇视我,欺侮我,连我自家的亲弟兄,自家的手足,都在那里排挤我到这世界外去。我将何以为生,我又何必生存在这多苦的世界里呢!” " V/ e4 q( f. S

# V7 Q8 q& l' K  想到这里,他的眼泪就连连续续的滴了下来。他那灰白的面色,竟同死人没有分别了。他也不举起手来揩揩眼泪,月光射到他的面上,两条泪线,倒变了叶上的朝露一样放起光来。他回转头来看看他自家的又瘦又长的影子,就觉得心痛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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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怜你这清影,跟了我二十一年,如今这大海就是你的葬身地了,我的身子,虽然被人家欺辱,我可不该累你也瘦弱到这步田地的。影子呀影子,你饶了我罢!” 0 ^. _% O8 r1 P9 F/ T

  ^4 e3 f# `. u  他向西面一看,那灯台的光,一霎变了红一霎变了绿的在那里尽它的本职。那绿的光射到海面上的时候,海面就现出一条淡青的路来。再向西天一看,他只见西方青苍苍的天底下,有一颗明星,在那里摇动。 5 L; H, p# M+ h4 q: }& N: I$ ~

( r9 h: \1 U  [7 M" O9 k  “那一颗摇摇不定的明星的底下,就是我的故国。也就是我的生地。我在那一颗星的底下,也曾送过十八个秋冬,我的乡土啊,我如今再也不能见你的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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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边走着,一边尽在那里自伤自悼的想这些伤心的哀话。 / \) o* Q" I5 l1 b5 n7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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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了一会,再向那西方的明星看了一眼,他的眼泪便同骤雨似的落下来了。他觉得四边的景物,都模糊起来。把眼泪揩了一下,立住了脚,长叹了一声,他便断断续续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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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祖国呀祖国!我的死是你害我的! ; `8 S7 E8 Q+ l: u# C% m

0 v" Y) O" L6 F7 {) n  “你快富起来!强起来罢! & d: T: q2 m. Y3 j) R' o3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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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还有许多儿女在那里受苦呢!” ) c1 f6 ]; N' x8 G4 O, H: b5 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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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二一年五月九日改作●   g1 x; n9 x6 p9 l2 q; p* 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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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8-30 01:06:05 | 显示全部楼层
呃,让我想起了本科时的中国现当代文学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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