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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3-8 21:5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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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野孩子' X( m9 K9 m0 x/ {
7 C. Q( f. `& D" a$ q/ C: P6 q
第一次见到十三,也是在这样的季节。那天的天气更坏,十年不遇的鹅毛大雪纷纷扬扬,整个一水城都被白雪覆盖,往哪个方向看去,都是一片死寂的苍白。% f. ^5 g6 i" N
雪很美丽,但雪也很可怕。只有享受着温暖的人才有心情察觉雪的美丽,忍受着饥寒的人们只会想到雪的恐怖。" X1 x9 }- ?1 l' r$ f
那一年,被冻死的人很多,大部分都是饥寒交迫的乞丐与难民。4 t( m4 @6 i6 u+ y, f
十三没有被冻死。因为,无命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在雪地里拼命奔跑。穿着褴褛的破袄,破损肮脏的衣服已经看不出那是什么料子。他不住地奔跑着,围着空旷的街道不停地转圈,呵出的气甚至比雪还白,眉毛和鬓角已经沾满霜花。
$ U, b7 d: h! k1 v. ^9 e 五岁的无命,在温暖华丽的马车中驶过那寂静的街道,看着这个瘦小黝黑的少年在前方奔跑着,留下一圈又一圈铅色的足迹。
* U Y e( M! z0 z M3 @1 t8 S 少年浑身发青,膝盖关节早已冻得青黑肿胀,龟裂的脚后跟已经渗出鲜血,凝固在伤口上,流也流不动。
9 H) ~! V$ ~% P" a x0 Q' W “你为什么要这样跑?”无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下车,更不理解自己为什么要和这个如同乞丐般的少年搭讪。: C8 F& Z6 c) Q( `( n6 P
“不跑的话,我会冻死。”少年咬着牙齿回答。他仿佛连说话都吝啬,也不看无命那鲜花一般红润的脸颊。
" x+ _/ W# }! w: X( }: Y! b 他甚至是带点冷笑地瞅着无命。无命裹着皮裘的身影,仿佛让他连看一眼都不屑。1 ~3 |2 e# r+ D u
无命不能忍受他的不屑。; K7 S# z/ s: P0 B# c9 Q
他突然很想看少年对他笑,因为他发觉少年的脸庞是那么清秀,笑起来一定会很好看。因此,他想讨好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男孩子,甚至有点想和他做朋友。
9 t* X f% h& P$ J5 V# C9 r5 R- O 他解开了身上的衣纽,把带着他体温的皮裘披在了少年身上——2 u) w8 `6 u9 O' y# k8 e7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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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得到他的笑。; e5 e) Q& _ Z9 n
他忘记了,野生动物,一般都很难被讨好。宁愿费尽千辛万苦地去寻觅,也不愿碰一碰别人赏来的食物……, e: L7 ]4 R" _1 `" A% {
最后,他还给他的,是一双燃烧着莫名火焰的凶悍的眼神——他被突然推倒,陷进深深的雪中!野孩子一个纵身跃上来,骑到他瘦弱的身子上,不知要把他怎样……( o5 v& s( d- B! f1 w+ T8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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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已经好了,我们回去复命吧!”保镖突然过来,打断了无命的思绪,他看了眼十三,看着他懒洋洋地伸展着瘦削而修长的手臂,仿佛很享受严寒的冷风。
3 q5 i) D& B& z+ f5 ^7 c' ]$ u# E 他一年四季都穿单衣,薄薄的黑色丝绸长袍,略微敞开的领口下是坚实的胸膛,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他的胸口——在这样的季节里,身上昂贵的绸衫跟当年穿在他身上的破衣没有区别,一样不能抵御寒冷!
# D L6 v, d( p# A# Y/ O: w& [ 也许就是因为从小习惯了抵御严寒的方法,所以,十三总是不怕冬天。 j, W2 U/ u* [2 q: [
无命却很怕。
6 }" w2 B; w: z# e1 y3 O6 g% d 自从看到他对他那凶悍怨恨的眼神后,他变得无法享受冬天。# ] l# ?/ n2 a% R: e
默默地走过去,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静静地停下。超过三步,十三便不会让人靠近。这是多年的经验,他早已习惯。
6 y+ I, T" o# D8 ~& q “谢谢你。”涩涩地说着,连喉咙都干涩起来。看着那片木然的背影,无命逼迫自己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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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是老爷子叫我来的。”他漠然地转过身来,漆黑的眼眸闪烁着冰冷的光芒。仿佛对他的自作多情,连冷笑都吝啬给予。& t, o4 G# C- {" F( |+ A
p 微笑只好在嘴角凝滞。何必呢?他早知道是自己自作多情!他也早知道,自己的感谢,在他眼里,向来一钱不值!' o4 B4 B1 a! a4 D( l
他从不属于他,从来不。* [' }0 t/ O Z2 Q% U
1 k* w( F2 T! b0 R2 v 他甚至知道,在他眼里,他比城里最卑微的妓女更不如!# e* i8 Q& u E3 K' x
因为那一年的冬天,他接受了他赠予的皮裘,换来的,则是他兄长花无是的皮鞭!
! Q( \, v. l% `5 C4 ~" V 所以他恨他。一直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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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吗……”他默默地凝视着足尖,雪白的鞋,已经沾满了铅色的雪。
, U) P2 o+ O5 _ “是的。”十三点点头,漠然地走向前方。看着那冷冷地背影消失在茫茫的晨光中,无命捏着自己的手指,狠狠地掐着,直到疼痛已经无法忍耐,才微笑着回到自己的马车上。
) H- Y: \; W; j5 F 他只有微笑。# p" j6 b ?4 `! U7 Q( B% |4 Y
如果面对十三时不能微笑,他知道,自己只能像女人一样,无用地哭泣。/ n% o2 C1 m3 D. Q, u B3 a1 {
回到家时,街道上已经开始出现小贩。预示着一天的繁华即将开始,无命随着马车慢悠悠地回到花府。. ?! O( t. [0 r* Y
“辛苦了,小少爷。”管家花伯,早早出来应门,苍老的眼里闪烁着精明。% o$ N2 D! O2 H& a/ D6 i' `
平日无命出门办事,花伯总会这样恭候他回来。但今日颇诡异,无命觉得花伯话中有话,仿佛知道春风得意楼发生的种种。5 @0 s) c$ E4 t7 e/ h
幸好,花伯自己解答了他的疑惑:“十三少已经回来了,老爷要小少爷去暖阁。”
: [& O7 F5 Q9 z' Q! W" b, z 花家有两个少主子,而与那两个正牌主子不一样的,则是地位和佣人差不多,却比主子们有用得多的“神行太保”们。佣人们习惯了把这些名字和号码一样的少年们也称为“少爷”。
, V- y2 W2 Q5 i2 Y) @ 十三太保里,其实真正存在的只剩下一个人。[折枝堂]多年扩张势力,神行太保早已损兵折将,留下来的,只有十三。
g( P$ x0 P5 H 花错已经老了。六十八岁的年纪实在不适合再提着砍刀四处砍人。为了不让别人四处提着砍刀砍他,所以他大部分时间都呆在花府的“暖阁”。暖阁的气派也许比不上皇宫王府,奢侈的程度却可能比许多皇亲国戚更有甚之。( i, A, n8 A# _8 ]4 r, _
穿过小桥流水的庭院,无命进了暖阁。, _5 R# Q8 F! O6 b4 l0 X$ d
花错正端坐在黄杨木躺椅上,一身华丽的锦绣滚貂皮边儿长袍,膝盖上盖着一条紫貂毛毯子,手里端着华丽的瓷杯,品着三十两银子一两的顶级龙井。
4 O a- k3 Y0 R; n9 Z 老爷子懂享受。) d/ M- g$ T0 U6 r! m( Y
因为他奔波了大半辈子,而且比许多人都辛苦,所以到了晚年,他也比许多人懂得享受。! z- G* |; D' K G5 ^( U u
屋内与屋外是两个世界,屋外是严寒的萧条冬景,屋内却是穷奢极侈、温暖如春。$ h/ a5 S! d, I; }
/ n! p2 i/ i& x- o0 y$ w2 s 花错看到幺儿时露出淡然的笑意,无命请安后,看到暖阁里还有一个人。
( h1 ]2 Q' E& \9 _, j4 L5 S2 N 一个像波斯猫般,娇媚而温顺的女人。依偎在花错身边,蜷曲着娇软的身子,任由花错抚摩她那浓密如海藻般的发丝。; ]$ B# R3 _+ f( b+ m; _% _; Y
她的脸比任何女人都要妩媚,她的身躯也比许多女人更软。如果说世上有天生的尤物,这女人便是。
% q, F7 D7 E3 ]. F9 `' y% Q5 o 男人一生的成就,其实也不过就是那么几点奢求——金钱、名誉、力量都具备之后,便只会享受——醇酒和美人。6 Y7 }. S! @5 V0 N# S y4 {$ h
她便是个绝顶的美人。9 F, s, S6 y& I- r) C' x4 [% c3 `. I
无命看着这女人,淡淡地别过视线。她现在是花错的七姨太,但在三年前,她还在城里的怡红院里挂牌卖笑,名叫凤仙。
9 d" L0 X$ }- p* [3 Z1 N. T) n I 而当时把她拥在怀中的男人,不是无命的爹爹,而是十三。 - M+ {# q. e( n) W: h- ?5 J
凤仙见到无命,菱角般鲜艳的嘴唇悄悄一咬,瑟缩了一下洁白的双足。 她的足很美,小巧卷曲,逗人喜爱。也许她太清楚自己身上逗人喜爱的部分在哪里,所以她格外愿意展现她那美丽的部分。- i4 w+ h" ~& k2 j n* p
但她看到无命,却不太敢展现她的美丽。也许是因为无命的容貌秀美并不比她差多少,也许是因为别的原因。, q+ a, W" ^/ o! f' I ~
无命落座,凤仙则爱娇地缩进花错的怀里,随着她的动作,满身珠翠弄得叮当作响,引得花错淡淡一笑。 看着自己的爹爹,无命突然发觉,爹爹已经老了。+ u$ r, V+ p8 P: D% Z
人都会老,每个人都会死。老和死并不可怕,身体的衰颓本来就是自然的演变。可怕的不是身体的老化,而是身体内部的衰败!* c) E* ]1 W7 M: K* J) U: `: @
当一个人年轻时,再大的风浪危险都敢于一笑置之,但当一个人年华老去后,哪怕只是天气变冷,也会吓得足不出户!男人年轻时,最豪迈的一句话便是“死不可怕,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可当男人衰老后,最害怕的,却是死亡临近!改变的地方,不止是身体,还有逐渐消磨的胆量!
! H5 @ t1 A) j5 L$ P/ {0 E 爹爹的身体还很硬朗,但他的心却似乎开始老了。所以他格外喜欢那些比自己儿子还年轻的女人,拥抱青春的身体,似乎可以让他返老还童!- {' O8 t# ~. w- |: T) n; v& H
所以,无命觉得,爹爹老了。
0 N9 O5 v- Y0 ^( b7 c3 P; o9 m “爹爹,货已经……”他正要禀告,花错却摆摆手,道:“先不忙,一大清早,该喝茶润喉。”
6 C7 B2 p: l7 z+ p0 K! B 无命只得喝茶。
% W# {9 A9 [/ H5 m 然后,花错睁开他那精光湛湛的眼睛,对外面的侍从道:“十三回来了么?”, V1 T& ?% H/ A* q5 n$ q5 u% J% C
十三回来了么?
! Q0 L s) m" I% U 不知从何时起,这话成了花错的口头禅。他的身体依然很健壮,他的声音也依然很浑厚,同样是六十几岁的老人,很少有像花错这样身体强健的!但他渐渐习惯把那个沉默的青年挂在嘴边,仿佛他身旁,从来就只有这么一个人能为他做事。1 f1 H; w2 S! p8 R3 h5 Y% w, `9 S
“回老爷子,十三少比小少爷更早回来了。不过他回来时您还没起身,所以他又走了。”外面的侍从应道。
& k, ?5 O3 Q! {& U9 K 他走了。没有招呼,没有碰面,来了又去。
$ x8 g% W$ A i 无命心里默默地苦笑着,不巧看到凤仙脸上的神情。8 N. R8 |% b9 @$ Q% @$ `: X
凤仙似乎没有遗憾,美丽的面庞一片麻木。也许有点手段的男人就是喜欢这样的女人,所以她也麻木得心安理得。/ T! _5 B" h) E$ _! }2 ^$ b- _
只是当花错说了一句话后,凤仙突然显得紧张起来。
( x: a1 o( u; E2 w5 K* a “去,把他叫来!”花错打定主意,满是皱纹的脸上八风不动。3 N7 c, B: r7 Q0 L9 R4 k# {
凤仙却动了。似乎浑身上下都不舒服,却又不敢擅自离开,游移的目光飘到无命跟前,无命对她回以一个冷笑。8 x- x0 S \3 r# j
并不是所有的婊子都没有感情,但对于一个没有感情的婊子,实在无须过多怜悯。
! A0 t2 ?6 h& E2 E1 w 她的自由,是十三用他为[折枝堂]拼命得来的银子换来。如果她真的记得,此刻就不该躺在别的男人怀里!
% S5 ]+ m8 X! @7 {; p# B! o 即便那男人是[折枝堂]的大老爷,也不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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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8 p y: p2 m9 w0 ^" ~. ?% O 无命记得很清楚,因为十三支取的银两,是在他手上提走的。那个阳光灿烂的下午,他呆在帐房中由先生手把手地教导着做帐。# e4 h* j' [; T
十三悄悄地进来,修长的身躯像一株幼年的白杨。斑驳的阳光透过格子窗花,点滴地洒在他的肩头,清秀坚毅的面庞一片死寂,唯一充满生机的地方,只剩下那双漆黑的眼眸。他靠在门框边上,双手抄在胸前,开口就说要提走从他进花家开始便存在帐房中的花红——不多不少,一万两。* R7 s8 w2 j; C8 D: t
他用这一万两,来换取一个他看得顺眼的清官人。
5 l& ]4 i. B/ C; d" S 那年,无命十四岁,他十六岁。
3 [6 y; f7 K4 j- Y8 ?' [6 g" r 无命亲自为他做帐,在他的目光下,一言不发,只把算盘打得噼里啪啦作响,利落的手脚让先生直夸聪明,却只换来十三讥诮的一笑。
, N4 s7 d! \4 v$ Q6 M 他爽快地提走一万两,他爽快地把一万两银票亲手交给他。等到十三离开,他才发觉,自己那修剪整齐的指甲,已经断了三根。因为算盘打得太用力,指缝里已积出淤血……
1 x$ T; K3 G5 [5 u3 p7 ? 所以无命不会忘记,凤仙也不该忘记。一个人把不该忘记的东西忘记了,本来就让人无法原谅! 十三来得很快。
0 h+ L4 E+ U6 F, z 他总是在花错需要他出现的时候出现。慢慢地走进暖阁,修长精悍的身躯挺直得像标枪。
' `4 ^. R. k; A2 j" V& _- \ 凤仙突然跳起来,像只受惊的兔子。
0 R# l4 N' S$ {; C1 {; z4 p “你不用回避!无命也在这里,你回避什么?”花老爷子突然冷冷一哂,从他那精光暴敛的眼中,凤仙乖顺地伏了下去,对进屋的男人,看也不敢看。4 M2 W/ m" L6 B1 b8 e8 X3 \/ G/ H
十三也没看她。$ v% Y/ O) {) S
从他进屋的时候起,他似乎就完全不认识凤仙。只对花错点个头,静静地站在堂中。1 J. R2 h7 x o/ T*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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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错继续道:“你怕什么?你和十三不是老相识吗?见到熟人总要打个招呼是不?”
9 k1 ?" T: J+ [' S 凤仙则脸色苍白,她干脆紧闭双眼,将脸埋进花错的膝盖:“老爷说笑话吧?奴家怎么会认识……”
8 \: p. ~; N) g' h “不认识最好。要知道,若比忠心,你在十三跟前连为他提鞋也不配!”
+ }, R; \7 t" U! K 这般侮辱,哪怕是青楼女子,恐怕也咽之不下。但凤仙却似乎很享受这样的侮辱,她突然媚笑,靠着花错的肩膀,垂下头去。
( `2 `5 V9 B9 t4 g) W& G, b1 w5 Y 无命冷冷看着她表演,目光游移,最后落到十三身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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