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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将离

★已收录★ 《绿石榴》 BY 林檎年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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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2-5 15:21:2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二章
3 W7 Z, [- Q- R+ _3 m5 ^. @那些照片的去向约略可以想象。先是在各种车子上颠簸,一个月后七扭八拐的到了阿妈手上,她拆开,晚上在灯下眯起眼睛看(眼睛已经有些老花了,手把照片摆远,眯起眼睛才能看个七八分),看出一气宽慰,然后拿了给周末回家的幺弟看,给亲朋看,给邻里看,多少都有点得意,也像是捞着了在这山村里做人的一堆资本拣了几张贴在墙上,剩下的都仔细包好放好。这的确是种资本。山里人都觉得书读得多的人出来就要做“官”,官管民,大人一头,于是心里生出许多敬畏,怎么都客气几分。直到后来,叶凉中途退学,官不官,民不民,人家觉得受了戏弄,嘴上不说,脸上已经是不好看了。阿妈也知趣,照片渐渐从墙上消失,再来,到她家的人都注意到,原来的位置上是一张俗艳的明星照。理亏似的。它们正好是一场灾难的反面,很甜的东西定格在上面,和后来发生的一些事混在一起,变得甜不甜,苦不苦,辣不辣,且时刻在提点什么,凸起一快,让人的心平不了放不下。那,还留它们下来做什么?我想,叶凉在回家以后,对这些,最有可能的处理办法就是烧。毁掉它们,看不见了就好受些。命运是种不可抗力,在它面前你只能毁毁一些杂碎,无痛无痒的,什么也改变不了——更改、恢复、重生,这种的,只能是想象,在“既定”的灾难面前,谁都无能为力。 ) ^& \+ ^0 y( X- D! d& Q( X
我们用“突如其来”来形容灾难,那里面充满了速度和力度。且不可预知。叶凉安安静静本本分分的在积攒下一年的吃穿用度,一分一分一分,很踏实,工作——听课——读书,简单又圆满。灾难来袭之前一切都有着平静的表象。 3 o* h% r" i( ^5 w
一个电话。 5 P' \% a5 Z+ c  S
1999年5月10日中午十二点半的,一个电话。   g8 \& `0 V! l8 S5 u! z$ X4 U
找叶凉的。 1 w, f! N' M- r6 f+ ]. y
叶凉上了快两年学,那是唯一一个打给他的电话。他试探着“喂?——”了一声,那头就有响动,爆发式的,过了好几秒他才反应过来——那是哭。
% W6 O/ L% Y/ D' P  n8 H& g“阿……阿妈……?”嘴巴说的同时,心里已经在否定了,长这么大他一次也没看过阿妈哭,印象已经塑成,他的阿妈是心硬如铁从不掉泪的人,掐掉了画面,所有的色彩和质感,单剩声音,事情不象是真的。可是那头的人一直叫他“阿凉阿凉阿凉……你……快回来……你阿爸他不行了……”
% v8 [9 ]1 e0 _+ e叶凉不会动了,眼睛里面有什么东西已经死在那里。他想走,脚却不听使唤,他想张嘴,嘴巴冒出来“呃呃”两个单音节,然后就什么都不是了。 5 y* a2 r2 g; x
电话挂掉,他往衣柜里掏存折,向外跑,外面是大日头,北方五月里罕见的高温,太阳是白的,他瞪大眼睛往一个方向跑,却不是去银行。 ) P" Q, w4 A4 F
他往雷振宇那里跑。 3 t' |- ?1 |" ~9 r* @6 q
在这乱了套的世界乱了套的时刻乱了套的一切面前,书是死物,救不了他的,他能想到“活物”只有雷振宇。信任,在叶凉那里不是那么容易养成的,一旦养成就根深蒂固、枝繁叶茂。信任,以及由信任而起的依赖都是烫手山芋,至少对后来的雷振宇是这样的,他疯起来的时候首先要坏的就是这些信任——那你有听过破镜重圆的吗?碎了就是碎了,补不上,补上了也成不了原来那个。不过,让雷振宇疯的那根导火索还没出现,他还小心的揽着那些信任和依赖,揽得很幸福。幸福到有很多感慨。
/ s; c) d9 g- b那个中午,雷振宇就是在感慨,门都忘了关。然后,叶凉站到了他面前。叶凉说,阿妈刚才打电话来……我阿爸他,不行了……。说完以后整个人一片空白,那种空白是很可怕的,都没有人气了。雷振宇上去就拖着他往外走,他脚软,往下跌了好几次都给雷振宇架住了。两个人一路上都没有话,坐上出租车,去机场,买飞机票,飞往离他家最近的那个城市的,三个半小时到,换快巴到县城,七个小时,坐上三脚鸡(三轮车)到家, 一个半小时。距离在生离死别面前无限延伸。雷振宇拿着买好的机票站在叶凉面前,叫了他几次,把登机时间念了三回“下午三点”。然后牵着他去办登机手续,两点。办完两点十五,雷振宇把他送到安检口,从这里,他就得自己过了,不管是安检口还是生离死别这道坎。快排到他了,他突然来一句“学长……我怕……怕见不到我阿爸最后一面……”雷振宇把他摆到自己面前,狠狠看了他一遍,手圈上去,把他压进自己怀里,嘴巴靠在他耳朵边,说“叶凉,听好了,你现在什么也别想……回去,真正有什么的时候,你记着,你记着啊叶凉,多想想活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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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2-5 15:21:4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三章 $ Q6 \" n6 c& f
叶凉回家的那条路,用长度来衡量,是三千多公里;用时间来衡量,是十二个小时。我不知道他在这三千多公里十二个小时中会想些什么,或是脑子乱成一团什么也想不了。生离死别,痛入骨髓的。我没有过,哪里能感同身受。   j5 z( r7 g  ?- ], D
风尘仆仆。叶凉被一路风尘磨木了一张脸的时候,他摸到阿爸那间,都还没推门他就透过玻璃瞧见了,阿爸瘫在病号床上,鼻子里插着管子,手上扎着吊针。“阿爸!”他不出声的喊了一句,明明痛到极点,泪却出不来。阿妈守在床边,趴着,估计是瞧了几夜的针水,把人和心都操垮了,垮到黑黑的睡眠里头去了。母子连心吧,叶凉不出声的那一喊阿妈居然就瞪开眼睛直看过来了——“阿凉……”,她也是不出声的一喊。这对母子隔着玻璃对望了有一歇,把对方眼里的灾难、对灾难毫无准备的恐慌看得一清二楚。灾难在四周流淌,一路淹上来,推着他们。阿妈从床边站起来,拖着脚走向门边,叶凉把手伸向了门把,两人都轻声轻气的,门一开,一下就没了阻拦,快两年不见了,彼此看着竟有些陌生——阿妈居然老成这样!是被这两年的岁月催的,还是一夜白头?…… * n- _& S4 C  y) [/ S
然后叶凉就哭了。站在那里静静的哭。一点儿声气也不出的,光掉泪。
1 A5 k* ~/ v, I# e( A我们对哭有很多形容,什么号啕大哭,什么梨花带雨,什么呜咽,什么凝噎……。人走到今天这步,哭看得是不少了,不然哪来这么多说法?可我觉得没有哪种哭法比得上叶凉这安安静静的一哭。真正惊心动魄。那要把人伤到什么地步才能哭成这副样子啊……
: E; n& l# b7 Q1 M. E4 H相比之下,阿妈倒是平了很多。到底是多吃了几十年盐巴,多走了几十年路的人,压得住。她把叶凉引到门外,嘴说起来,眼睛却没离开过病床上的阿爸——这时候的恐慌与煎熬是多吃了多少年盐巴多走了多少年路都压不住的,一处一处悄悄显在她脸上的纹路里,把说出的话都夹得失了头绪。话主要是说钱的。家底已经空了,四处向人讨,漫天许愿赌咒,可人家不愿就是不愿,你又能如何? ) U+ Q9 i% q8 i: `3 a, c: ^
“阿妈啊……本来是不想说你知的……实在是找不到路了呀……”她话里面的苦是“跑”出来的啊。想到她一个人奔走在大大小小的路上,满心凄惶,连个商量的都没有——这简直能把叶凉伤死!他张口问,大姐和幺弟呢? 6 X2 O& V0 G2 X6 c7 q1 A& p
“你大姐……性子强,讨不到公婆的好,过的也不顺,再加上她没工干,吃住都靠人家那边……也不容易,不想再叫她难做了……你幺弟么,还小,做不得事,上午叫他帮我看看针水,到晚上就叫他回去姨舅家睡了……医院就一张凳,睡不好的……” 0 b! o! E9 M5 w$ B+ r  a0 ~
叶凉默默地将存折从暗袋(贴身缝在底裤上的一个小袋)里掏上来,按在阿妈手上“阿妈,你也去姨舅家睡下好了……这里有我就可以了。” “嗯……”阿妈是累了,再要强的性子也经不起这十几天没日没夜的熬,看叶凉回来,她心放下一些些,肩塌下来,往外面走。叶凉刚坐到阿爸床前,阿妈又折返回,说,阿凉———唉……不……我是说……你也注意身体……叶凉点头,不停的挥手让她回去,去休息,她要走不走的站了几下,终于还是走了。
( W  `& {+ O) ^. H9 y& P阿爸的病,还没到“死”的份上。就是烧钱。得一顿不停的往里头贴。 3 d* C" Y6 ?  q- Y6 W9 Q; U
有什么别有病,没什么别没钱吧。医院哪,不见得能把“死人”医活,但绝对能把活人刮死。劫富杀贫了已经。黑。叶凉存折里的钱全部提出来也烧不够几天的。贴进去的钱还剩百多两百的时候护士长就过来了,催,钱,没钱就停针停药。 / B- M8 @" U8 B. V8 q" R; R6 q
借是没得借了的。
6 Z+ R2 G4 N% h% b叶凉打好包袱预备出门。去省城。那里工多点儿,到了挨门挨户的问,问到有愿意先贴些工钱的他就进去干。为了说服人家,他把自己的身份证(上大学的时候办的那张,上面有学校、院、系、专业,连宿舍号都有),获奖证书,家里户口本都带了,和百十块一起装进暗袋里。 " ?. Q0 d, d; v6 A) l
这都是远水。可,不然你怎么办呢?总好过连口远水都没有吧。走之前,人家医院答应宽他几天,药啊针啊的先给他阿爸用着。谁都心知肚明,“宽”是面上话,再过那么几天不来钱,什么“宽”都是假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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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2-5 15:22:0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四章 7 a/ u  F5 ~" n; d8 }9 X
工不是那么好找的。叶凉到了省城以后,凭自己一双脚,沿大街小巷走下去说焦了口舌,把那堆证掏出来无数次,三天了,还是没着没落的。晚上他就学人家宿在公园长凳上,西南已经进入热夏,天气压在人的皮肤上,粘粘的那种热法,特别招蚊子招“黑仔”(一种芝麻大小的黑色飞虫,吸人血),加上一身酸汗,蚊子黑仔围上来就不会松了。咬得满头满身的包,早上起来就变做一个一个的红点,沾了早上的露气,又湿又痒的,还不敢抓挠,一抓就是一个水疱。睡是睡不好的了。蚊子黑仔倒还是小事,就是心绷着,白天是身子绷着心绷着,到了晚上,身子松一些,心却因为有了空白而绷得更紧。困得不行的时候眯一会儿,刚开始做梦,还没来得及深入人就猛地一跳醒过来。醒来就再也睡不下去了。都是急的呀。叶凉他显然对省城这边的形势估计不足——工作是会有,可想两三天就落定也没那么容易。还有一层就是,叶凉没把一种叫“人性”的东西给“估”进去——我凭什么要把一千多两千块钱支给一个陌生人?!哦,你说你有身份证户口本获奖证书?这年头什么东西不能造假?你要万一真是个假的,我这钱怎么算?!——凡事先为自己计才是人的天性,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无私,那是后天社会化的结果。天性里头的东西,你不能要求太多太高,但也不能完全不计。 ) o: |1 y) q1 s7 }
叶凉啊……天下哪里那么容易就“大同”了呢?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道理简单你却学不会。不是我说,那样毫无防备的叶凉,最容易招灾了。
+ W8 d5 m) ~1 V! B我们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说“否极泰来”。从这些就可以看出灾难是具有连续性的,从不会一下到底。一排多米诺骨牌——从阿爸得病开始,到这件,一直到后来叶凉退学、冲回家,一个倒下,命运就轰隆隆砸过来,真是措手不及。 / m6 `8 W' L. d
这件开始在叶凉进城的第五天,他进了一家装修公司的大门。这公司还行,门面就不小了,连前台都有,叶凉上去又上费一番口舌,前台小姐敷衍得很,本来进都不愿进去递个话的,后来不知怎么的又拿了他那堆东西进去,说是请示老总。挺快的,五六分钟的光景就出来了,说,你进去吧,总经理要先见过人。叶凉心跳得怦怦的,五天了,不破釜沉舟都不行。然后他轻轻敲了敲门,里面扔出一个“进来!”隔着厚厚的杉木门,他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就是想不起,也没细想,门一拧就开了,而后灾难就以具体的形态和颜色降临了。 3 ]( h) I3 S* d# S) i  s/ l9 C* [& A
那是一个人。一个男人。两年前用一束热辣辣的目光追着他跑的男人。现在,还追。两年光阴完完全全被穿透了,越发无法无天,简直没有了尊严和廉耻。叶凉被他追得一阵阵的疼,头慢慢往脖子挂下去。 - {! m2 G0 E3 q! I+ i
叶凉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往后退——后面是门,一开就可以逃,就像1997年9月2日的那个下午一样。
2 i0 a& @( h0 M6 Q: k他退,他进。进的速度恰好与退的步数一致。
& _9 `; L# u* _/ R7 t3 U5 [那人是青面獠牙的,说出来的话却云淡风轻“想找份工啊?”两年时间是足可以让一个人成“精”的,他经的世事原本就多,如果刻意去设一个局,叶凉活过这一辈子都不会是他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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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2-5 15:22:2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五章 7 D9 l/ a+ {' \$ i/ I0 B& l- |  g6 u
“嗯……”叶凉应着,脸上的酒窝又出来了,这次是怕的,他全身都处在一种“预备”状态,像颗跳豆,一有什么响动就“啪啪啪”把身体爆开,跳得远远的,连粒灰尘都找 不到。   C) o. Y; @: u
“想先支点儿钱?”那男人又进了一步,叶凉却是没路可退了,后面就是门。他无可奈何的往侧边移一步,算是拉开斜距吧。阿爸的病是容不得这么拖的,要是他肯先支些,那就干下来吧,他想,然后就点了头。
; g% A; T: Q6 X“多少?”
3 {! U4 h7 b' e& H“两……千……吧……”这数目已经被拒绝太多次,叶凉说出来的时候犹犹豫豫,没料那男人踱回办公桌前,开锁,摸出两叠钱,扔桌上,而后拿起电话“喂!是……是我,把公司合同拿一份过来!”接着进来一个年轻女孩,把一式两份合同放在办公桌上,轻手轻脚的带门出去了。   s2 }1 K" ~  ]9 T5 Q! ]
“钱我不能白支,得立个据。这样,按月从工钱里扣,在扣够两千之前你可不能甩包袱走人!具体的,你看看这上面,行就签,不行,你别家去得了!”那男人说完,手上夹了一份递给叶凉。叶凉挪过来,接过,横看竖看——不象有问题,条条款款都还算合理,他硬是压下风起云涌的灾难预感,往上面签了字摁了手印。 ( B* L/ t2 ~$ _1 V+ [  ?1 k
“好,你的证件就先收我这儿。你先出去吧,外面有人等,你跟他过去把行李什么的放一下,休息休息,明天上班。”说完那人就把头埋进文件里了,看都不带看他一眼的。 % m6 a9 a# ]0 a0 M$ Q$ p8 g1 U% U
叶凉合上背后那扇门,一脸尘埃落定后的轻松。兴许他早就不记得了呢……
: c, a3 ?' H0 J; o: I叶凉啊……,自我安慰也要有限度——“他”才是被“蜇”的哪个。人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原谅”了的。想想两年前那个下午他最后一句话吧。什么叫“我不饶你”。就是你最好变成尘埃,千万不要让我找到不然我绝不放过你——至于怎么个不放过法,是精神上的还是肉体上的,还是兼而有之,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放过“你”,机会是“你”给的。
# G. K2 H# c* f# U* ]1 P其实一开始的时候蛛丝马迹遍布了那男人的眼神,手势,动作——那是情不自禁,狂喜给“狂”出来的,只出来一小会儿,转眼他就可以收起青面獠牙扮上帝——叶凉,玩心计,你玩得过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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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2-5 15:22:4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六章 ( }. n( B' H6 b0 l+ l+ d+ r
叶凉把支出来的钱汇回去,打了个电话告诉阿妈,问问阿爸,问到平安了心就定下八分,第二天就开始上班。他做油漆活,脖子、手、眼睛是最吃力的,加上这边夏天憋闷着,壅了一身油漆汗臭,回去又想洗了。还好,这边有得洗,这公司有两栋五层楼,用做职工宿舍,男左女右,隔了一条马路,住不完的就租出去给人家小商小贩做铺面,做住房。一般来说,这公司里“固定”了的那些都是单门独院的,拖家带口过来,住一套,像叶凉这类,临时工,那就四五个五六个一间。叶凉他住五楼,最顶那间,凸了一半给水塔了,就小,豆腐那么大,进门就是睡觉的地方,配间小小的浴室兼厕所,两人住。跟他分在一间的小王家在郊区,并没有很远,于是基本一礼拜有三五天不在这房里睡,这样一来,他倒独占了。虽然没有隔热层,晚上一到就是个闷锅子,但,就算是福利好到家了——满象样一间屋,不用提水就有澡洗。 ' E9 m) ?% l9 x& B4 s
叶凉累了一天,饭都没胃口吃,直直回“家”洗。锁好房门,搬张凳子在浴室外面放干净衣服,再拿个塑料桶,打桶水慢慢擦着洗。 ; @: X# a* Q% ]9 K& h2 H
偷窥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一只毛茸茸的眼睛伸了过来。然后是摄像机,它肝肠寸断的抽搐,细小的呻吟,吞,然后吐,渐渐从镜头里面长出一些手和舌头,隔了这一大堆空间去摸去舔。这些被它吐出来的照片后来在一夜之间贴满了叶凉那个大学的各个角落——看见的人并不能知道画面上的人是谁,它们是经过切割的,不同的部位,一些片段,可是特别的猥琐你知道吗?就好象里面随时会长出手、舌头和床来,一股浓厚的内分泌味。 . M9 q7 \( P/ }# o7 |* D7 |/ l3 i
叶凉在大学里看到这些照片的时候,并不是第一次,不然他不会如此恐慌,因这照片的取的角完全能让人误以为是一组“前卫艺术”照,接着就会往外国艺术家在本校别出心裁的一场艺术展上想,不会找到自己身边的去。他已经见过一次,故意的,一种很严重的提醒。那是在他去拿第一个月的生活费的时候(工钱大部分扣除抵债,留那么几十上百的做伙食零用)。那男人在递给他的当口问了一句:“不打开看看?”他摇头,他接着说:“点清楚好些吧,出了这个门我可就不认了,别看百十块钱的,干净些好!”他迟疑着打开,蹊跷的是怎么这么厚。一百元下面露出了些什么,翻掉,那些手啊、舌头啊、床啊带着一股厚厚的内分泌气味弹上来。 $ T2 Y. I( N& @; g2 T# V
“好看么?我拍的……”那男人疯又没疯完全的样子,笑出一嘴尖牙。 : c7 N( d6 c* P
“……”叶凉起先还困惑着,不到三十秒就被中间一张照片的细部炸成一片片细屑,血肉模糊的。细部就是一只塑料桶,快到四分之三的时候烂出了一个拇指大的三角形,水是提不满的,价钱就贱,好的要五块,它才一块五。叶凉买下它,洗了有一个月了。
* |( f# o9 K. w% Z: G叶凉的血凉下来,体温急剧下降,眼睛连焦点都凝不住,他不断听到一些什么,可都截不下来分析不进去,脑子整个坏在那里。他好像听到:
$ r% o8 ?# ]$ z  h“叶凉,你很喜欢读书啊……” $ M/ I) h" q6 `$ u1 H
“叶凉,你应该是个好学生吧,这么多的获奖证书……”
4 n) R! B$ F; B3 Y5 K; b! u“叶凉……你父母供你供得不容易吧?”
( Y, g# E3 f, D, s* B) H" ]“叶凉,你是不是又缺学费了?……” ! a. |: C2 g1 s* a
“叶凉……让我好好看看你……”
5 g% `/ E# z/ S% t( U在说什么他统统不知道,他只是凭了本能去躲,想躲开什么,后面却不是1997年9月2日下午的那扇门,一撞就开,它坚固结实,逃无可逃。衣服一件件斯文落地,然后半个小时后斯文上身,没什么实质的事发生其实,不过是手和舌头,叶凉眼睛里的东西就一样一样的死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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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2-5 15:23:1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七章
1 Q* ?4 a/ T% t( O( \( _叶凉就在这个十八岁靠边十九岁近前的晚上梦遗了。做的并不是春梦。而是黑漆漆一眼望不到边的地方只得他一个人,他走,然后跑,后面是一群蛇,大大小小,滚成一个粘腻的肉球卷着朝他碾过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自己却重手重脚的挪都挪不动,吓都要吓疯了却还没完,那堆蛇“球”在离他还有一臂远的时候突然变做一张蛇“网”,“呼”的一下铺天盖地地落满了他的头头脸脸上上下下,衣服又一件件斯文落地,那些蛇甩着身子吐着信子在他身上来回来去,渐渐的就不是蛇了,变成一群的手和舌头,缠紧了他,一层一层一层一层,白天的手和舌头复活在晚上的梦中,它们甜甜蜜蜜窃窃私语覆雨翻云,可怜叶凉连声都叫不出,就被它们把魂都缠出来了。 3 y1 w! Z% [! z+ B% q$ j. l
第二天早晨,叶凉默默把底裤换下来洗了,洗完晾出去,晾完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班还是要上的,合同上明明白白,做不够那两千就走人要付双倍的违约金。钱他肯定付不起,那他就想,直接去工地吧。晚上宿在别处,躲着就好了。第一天没事,晚上他宿在几个好说话的工友那儿——那几个人来得比他还晚,来的时候职工宿舍都满了,挤不进,于是这公司就每月补贴点儿,让几个几个的出去租。有几天了,都没什么事,早上从工友那头直接去工地,晚上放工直接回这头,晚饭让几个工友帮着忙捎带点儿,又把那百十块零用钱塞了大半给一起住的几个人,做做人情。挺笨拙的其实,那是从阿妈的叨叨那里学过来的,现学现用了。人家看他把这儿当家,放了工就粘回来,以为他是怕寂寞,想热闹,就跟他直说,钱他们是不会要的,出门在外就得多照应,那么见外,干脆就别住!钱扔回去给他。正好有个贪清净的跟他换了,他便拣拣东西住进了这头。几个工友年岁都比他大许多,有个甚至跟阿爸一头大,来的地方都不同,见的世情多了,见了叶凉老老实实安安静静的就不由自主的偏他、宠他。当弟弟、当儿子这么宠。打回来的菜里头荤的少些,他们就直接往叶凉饭盒里扒,把那几块精瘦的猪肉牛肉统统扒他饭盒里,逼着他吃,嘴里还骂骂咧咧的“个小崽子!这么丁瘦一点!风吹就倒!站在架子上没力漆还得老子替你做活!快吃!吃胖些老子好省工!”叶凉他吃下去了,那几个便开心的拍他的头,然后大大咧咧的嚼自己饭碗里头的肥肉。一头嚼得喷香,一头还说“瘦肉长膘!咱膘够了,吃些肥的长肌肉!”一屋子笑喷。
, l: k2 K1 L2 _# Y# o* b好人好的地方都差不多。
1 d2 S7 x( H* |  d4 `5 N叶凉吃得不好意思,就在一天放工的时候拐到前面小巷的一条巷市里,那里经常有“处理”的水果,香蕉啊、石榴啊、杨桃啊,碰烂了一些的,皮色不太好的,个头太小的,一堆一堆的堆起来,前面插几个纸箱板,写“三毛一斤”、“五毛一斤”、“八毛一斤”,价钱高些的烂的就少些,也好看些。叶凉立在中间那堆挑挑捡捡,摸了半天挑出半袋好点的让老板娘过秤。 , ], E3 \8 Y) s8 i
“三斤八!凑几个四斤吧!”叶凉迟疑着点了头,她随手抓了两个“四斤!两块!”
6 b$ E9 r; H4 j" K' g. F“够秤啵?……”他刚问一句便招来老板娘一阵杀眼风“不够我把我老母赔给你!!”叶凉讪讪接过,递上两块钱,走回去了。到了住处,那几个工友出去打饭还没回来,他就倒出一半杨桃来,用个盆洗洗干净摆上桌,剩下的一半挂上墙,防老鼠。结果那个晚上叶凉挨了顿训,狠狠的。由那个年纪最长的代着训,最后一句是“再买回来老子把你扔出去!”叶凉小小声说“许我吃你们的……还不许你们吃我的啊?……” , Y  @7 n/ ]5 Z9 l) B. e
“嘿!你还顶嘴?!老子就是这意思怎么着吧!小子你赶紧把钱挣足滚回去念书!!听清楚没有?!“一屋子的人帮腔的帮腔圆场的圆场,叶凉最扛不住这种硬声硬气的关照了,心里乱糟糟的,感动感激感恩什么都有了。杨桃吃掉后他没再买,只是默默的担了一些细处的活。比如清整房子,比如收晒衣裳被褥,比如打打开水。 , w  A: {, p4 g! c5 S0 a3 x
一个星期的安宁是足够让人自以为是的。自以为是然后就放松了。星期一那天,放工的时候其实就不早了,叶凉看看墙面,还差了一点了,就咬咬牙干完它。人都走完了,剩他一个在那里刷,刷完了从架子上下来,正正就看见一个人拐着脚倚着墙在等。 $ ~) Z2 W. Y9 h& `* X# W9 c' i1 A6 H
“叶凉……搬出去住啦?怎么没招呼一声……住宿也属于公司人事安排,这样不声不响的就和人家换房,是不是有点……啊?……”男人温温和和的吞云吐雾,看着叶凉一脸变了形的惊恐。 , ?  q; h! k' q' L
“叶凉……”他走上来了。 + w+ J) ^* T! e1 m* D) @" n, P5 }& E( b
“往家里汇的钱还够花么?……”他的手过来了。
0 l3 c0 H/ T* W! V& ^; L1 }“我又往你家户头汇了一些,不够,你要言声……”他看着自己的身影在叶凉眼里裂成一片一片,然后笑了“没什么……就是去邮局查了查……哦,你还没吃饭吧,和我一起好了……完后再洗个澡,看你这身脏的!……”
& j- {% T. D0 F' y叶凉从他手上挣开,往外跑了的,他咬着牙根喊了一声:“叶凉!!” / B7 [+ F" b1 E& V2 |
还跑。 " X" b) Q7 `, e( r: N8 n' k# }
“叶凉你什么都在我这里你可要想好了!”
. l+ A) K6 H3 ?2 Y4 _停了。
+ @4 A; m$ Y" d- ~2 i男人信步走上来,掐着他的手“十九了吧?大人了,做事可要观前顾后!!” 1 c7 i! e8 k: Z7 E
叶凉那天晚上没能回去。第二天大早失魂落魄的进到房里,一屋人目瞪口呆——他一身清秀,原先洗得发白的那套军装(阿爸的)不知去了哪,脖子上挂了一个黑黑的东西——手机。 7 @0 N9 j8 O: w
哟!捡钱啦?!人家哪里知道这里头的道道啊!就闹起来,不依不饶的,他不答应都不行,低低的辩着“不……是、是人家的……”。声音有些抖。“嘿!那原来那套呢?这样一身得花多少钱啊?穿去上工?舍得吗你!”
) [) s. W- c/ ^0 @& f# E“……”原来那件啊……。你让他怎么说呢?说碎成一片片破布了? ' V. S' g, v. v( o' k9 \
叶凉丢下一句“……我上个厕所……”就进了洗手间,外面还热闹着“小子行啊!来着一个月连对象都处上了!还让人家买衣服!”
! F! b- H& t# s% a, r6 s- Y4 F, W热闹了一阵,上工的时间到了,都走出去,最后那个关照他“小子!把衣服换了到点儿啦!我们先过去了啊!”叶凉没应,脑子里尽是些片段,整段的他记不起来了,比如说这套衣服是怎么上的身,他是怎么出的门。就记得那句话“……叶凉……这个你带着……有这个,方便。”他盯着脖子上那个黑色方块,盯出一阵光离怪陆,尽是那男人的声音“叶凉,我打的你可要接啊,我的,铃声给你设成《欢乐颂》了,贝多芬的那个,知道吗?”
- n2 a  r% s) F5 W一部手机,整个世界都成了牢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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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2-5 15:23:3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八章 ' Y$ z1 i, h% ^7 a& g
这是个什么时代你们知道吗?是个摆平个把人不是什么难事的时代。只要你有足够多的钱,足够特别的手段,足够匪夷所思的设计。我用了三个足够,注意,是三个,它们是串联关系,不是并联。三个,缺一不可。 ! @9 C4 o" G% d
说实话,那男人要“摆平”叶凉一点难度都没有。什么捏在人家手上呢。那什么是“摆平”?说得文一点儿就是“发生关系”,说得粗一些就是“干”。但是没有,除了手和舌头之外,都还没开始。到这里就费解了,他处心积虑死缠烂打没脸没皮的追,追到“踏破铁鞋无觅处”这一步了,却什么都没“开始”?!
, `: K) K$ S- ^- s4 E那男人在“憋”,憋着等一种东西,那东西叫“两厢情愿”。这真是俗烂的天真——天真和天真的衍生物:犯傻发痴神经那都是年轻人的专利。他已经不很年轻了,遇到叶凉的时候。性经验不会少,单看他对叶凉的那些折腾就知道。
+ {  A* U& Q- p0 \那他那么天真的认知到底从哪里来? . \9 \7 `' A* U* g- y
他凭什么?钱?全世界都知道钱上什么都建得起来,就是建不起来“真”。个人魅力?别傻了,世界上有几个鲁宾斯坦几个范思哲?!年岁上来,皮一皱,一不小心就猥琐了。
4 ]1 e" @6 _# r/ f* v; {没道理。 . q$ T8 ~7 s+ B: Q+ A
可这世上本来就不是所有的事都给得出道理的。
. K4 O# }/ _4 N, X! B他憋着。
. w( H) J* q: N/ w2 b% l像是摆了一盘鲜草莓在手边,口水被记忆中的味道引得不停的冒,伸手捏起一颗,又不咬,沾点沙拉酱把手吊得高高的去“馋”自己,馋得半死不活就一舌头上去,舔出一阵骨酥,回头看看,那草莓还好好的,就是软了些。
! ^. @+ o& N* p/ A0 H% \& V憋他又不太憋得住,手机三不五时的响。憋久了吧,爱和恨到了那里全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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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2-5 15:23:5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39 章 1 K5 c% T  ~$ g: O. t$ m
叶凉的日记在1999年6月18日这天是一片刺目的空白。什么也没有。可还有什么能比空白表达更多?文字的缺失并不代表记忆的缺失,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上面白得如此惨然,就连“今天是很可怕的一天”都没有了。叶凉和白纸一同沉默。可发生过的事情就是发生过,想让它自生自灭哪里那么容易?
* a) S$ ?/ u2 Y4 Z1 a: }8 t事情应该是发生在1999年6月18日的晚上十点至十点半。在后面你们可以看到,这天对于叶凉来说是具有转折意义的一天。
! V; L3 H& z# X' ~( d8 @  A  [南方六月天暗得晚,要到晚上八点多九点天才黑透,入暑了,热得要死,几个人塞在一间房里,喘气都冒汗,于是晃出来,穿着大裤衩大背心,抓张报纸边扇边出到外面,外面空气流通了,好歹能逮着几丝凉风,人就精神了,心情顺回来,话也跟着来。
+ R: O: c7 j" A' k) y1 X, B# e- i“好哇!叶凉这死崽子粘上对象就不肯下来了!前几天也是——回都不带回的!咳!真是!你们说,他怎么就有这个心?!今晚逮住他给教训教训才行!书不想着读光顾处对象了!象话么?!” ' ?" z% k$ F$ |/ D" F( x) K
另个半真半假的说“话不是这么讲的,大了嘛,年岁到了连骡子啊马啊的都晓得掺和,管那么宽做甚!” " e. U5 }7 e8 q% Y$ G
“就是!小子处上了就处上了嘛!算他能耐,甭管了,不是说吗——儿孙自有儿孙福!”这位大概是往自己家里头想了,连“儿孙”都给整了出来。
' R/ v. ^$ y# V* y1 x“嘿!那……那他可是来赚钱给他老子治病的!老爹都病得这样那样了——他、他居然有心处对象?!” - K' G6 m0 H6 @9 [. m
“哎——呀!心里苦的慌么!跟我们这群老头又不好吐太多,找个对象吐吐不也好么!不然还等着憋死?!再说了,那对象不定还能帮帮忙呢!” 5 z# T" o# s1 a, W
“也是。”几个都默了下来。默着往前走,风一柔,心就软了,刚才那点话都拐着弯回到自己家——老婆啊、孩子啊、爹娘啊,怪想的! 7 Z" Q" C6 N. G/ f
走到离租来住那间房要远不远的地方有个小园子,树啊花啊长一些,回廊什么的建几条,遮遮掩厌,白天老头老太上这儿打太极蹦健美,到晚上,小年轻就过来了,树前草下搂搂抱抱——刺心哪,对这几个孤家寡人。可不去这儿能去哪儿呢?除了这里有点树招些凉风有石头坐坐,更重要的是不花钱,得,睁只眼闭只眼,几个人在一起侃侃就过去了。侃上半小时,把身上的汗臭晾晾干再往回去睡觉。于是侃起来,尽是侃笑话,荤素都有,图轻松。正侃到热闹的当口,一个突然缩头缩脑的使眼风“嘿!那边!后面!”
+ ?  @$ O2 Q' X$ p9 _# e5 @“什么这啊那啊的!直说不完了吗?”
  |$ ~/ u3 D1 k1 f2 {“啧!我让你们把头抡过来!街口那头!……哎呀!朝咱住的地儿去的那个街口哇!那辆车看见没有?” 4 V& G& C/ |4 q9 n, D9 c
“车就车呗!没见过哈?!” 2 _- m7 @+ M% w/ J6 R/ G
“不是!觉着……有点眼熟……你们瞅着……像不像老板那辆?” ; `+ v2 Q# B8 e% X1 T$ Y" U
“别逗了!老板吃饱了撑着杵这犄角旮旯里!”
9 u. H8 |" \, D3 @' m* K% E  A( W“……也是……” 5 U9 ]" _' O3 {7 l% }
“嘿!嘿!出来人了嘿!俩!那高的不是老板我把头赔给你!” 4 b6 b' ~: U5 [$ e2 d8 ]
打工的认老板最有眼力,一眼放过去,十有八九错不了!剩下那几个一看:哟!还真是老板!就乖了,瞪大了眼看,安静了。 6 V, q+ Q. w1 G8 M+ W5 N
嚯!还带一女的!又是搂又是掐的!这女的就是有点儿太瘦!腰和屁股都那么点儿——一块板嘛!有钱人可真怪!有钱有钱的居然找块板来“硌”自己……
: R, ]7 x- Q1 K: [9 i$ h8 l哗!亲起来了都!
5 J9 ?$ U; _9 e# a/ {看看那路口——十字的,车来车往人来人去,挨着两边下去还都是些小商小贩——人够多的啊!渴起来居然什么都不避?! ; a# t' J& R! V/ o( Q
啧啧啧!老板也不是什么小年轻了,还那么死皮赖脸的……。几个相视笑笑,心兆不宣。笑完后又把眼睛调回去——当戏看。 4 c1 u) e8 }4 q4 ~& x
这亲的时间也太长了点…… 0 a, G8 l8 z- E+ {* f/ T+ x
手……那手还往人家塞进裤子里的上衣上拽,拽出一个口子就滑进去了,上上下下的爬……
4 e' Q0 s- x" f格他娘老子的!整个一流氓!你爱弄往家弄去!当大街上弄——有这么显摆的么?!心上一把火当时就烧起来了。是酸的。他们几个拼着血汗在外头漂,和自个儿的婆娘一年也见不上几次,眼前这个,怎么就能开着小车搂着女人当街弄?!他凭什么?!
# g* P  g" J; o% E不患寡而患不均,这就是“妒”。
2 `% S" s0 y0 e% X' `; m“妒”把他们几个的瞳孔收得细细的,盯紧了那两人。 , c. f& h& ^% Q: S9 Y
那女的终于受不住了,抖着挣扎起来,挣又挣不脱,人太瘦了,哪够得上制住她的那个啊!
" Q7 z8 g* ^4 Z$ ^7 Y2 \3 Q挣来挣去,倒把脸甩过这边让几个伸长了脖子的人看个正着!
) `% u9 O) `3 X5 n* W$ C% K7 K叶凉……嘛……那……不是……
2 [2 _1 K9 Y" x7 n$ p. o叶凉! + W/ E+ I, ^1 Y6 H7 E( ?- P! H
这不是叶凉那死崽子是谁?!
+ P+ i. R' d0 J( N& y一眼,顿时就把这世界搞得没了天经没了地义。
5 e0 y% k6 d& h5 s: C一群人神经断裂的看着他们的老板生生巴上他们当兄弟当儿子一样疼的孩子——一副爱得要死的样子。 0 S% G1 m  j2 v
什么都不用说了,两个都是他们认识的。事情的性质很快就能认定。
8 s- ?/ S5 c" B  T2 |: G认定以后怎样,我并不确切的知道。
' ~7 ]; \3 l5 e# A+ l: [- V$ O1 Z可是我有种很能让人(至少是我自己)快意的想象。这想象来自叶凉1999年6月25日的日记。
" u% @4 t, b7 G: B* o7 I/ ?8 p“今天回家,工友帮的忙。” & \2 C$ O4 b6 s  I9 f0 S
从6月18到6月25,统共一个礼拜。一个礼拜足够让人把什么都酝酿好了,比如对于恃强凌弱的想象,比如正义感,比如对这个不均的世界的一点“怨”。这个忙,帮起来就充满了草莽气。 / i6 Z/ G/ e: h$ y1 }; y0 i
6月25日这个下雨的夜晚,几条人影在细雨和黑暗的包裹下抄断了一个“流氓”的后路,拿麻袋套他脑袋上——“叮咣”一阵乱打!把他天日都揍出去!然后再问他还敢不敢流氓敢不敢缠人——照片底片统统给我拿出来—— 一把火烧了可没烧彻底流氓居然还留了一手黑下了一套底片那底片日后就成了祸害……
# N- n) A4 _* v' H9 n别误会,这是我的想象。想象而已——谁能阻止我在想象里痛快一把?!
! N1 p# E6 ^- \: D% _' `6 L事实是,叶凉不明不白的在1999年6月25日这天坐上回家的车,中间没遭到任何阻拦,一切顺利得就像一场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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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2-5 15:24:1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章 ! @6 l2 `4 G; V; m+ i8 c0 [
回到家,阿爸已经被接回来养着了。面色上好看一些。也能拖着腿下地走几步了。应该的,看看光钱就给烧掉多少。叶凉心放下一些,就收拾东西要回学校——一个多月了啊……
8 e8 t, x' L, ?当初回来的时候走得太急,好多事都没处理到。善后基本上靠了雷振宇在做。这次回去,得好好谢他,叶凉想。 $ k+ m8 }. F- ]7 T
回到去,想来宿舍那几个都知道了,平时太生,要问要关心又不太敢的样子,处处留小心,反倒把气氛搞僵了。也是考试周快到了,找了个温书复习的借口逃命一样的逃掉,剩叶凉一个。他在收拾床,收拾书上的尘土,收拾桌子。收拾完,洗净手,他往每个人的桌上都放了一个圆圆的石榴,黄绿色,熟了,一股青青的甜味柔柔的飘开。这是绿石榴,不同北方的红石榴——一熟就咧嘴吐出一肚子晶莹的那种,它什么都含蓄,再熟也包在里面,包了许多心事,到摘的时候,咬一口,发现里面要么熬红了要么熬白了。 ) c1 C2 b' H1 e8 z& K/ `: X
叶凉拿起一只,静静的闻,怀想沙街上的水气,花香,人声。那香像清水,特别适合洗尘和发呆。他就这么呆呆的站着,有人进来了都不知道。
4 W  U* j8 A1 b9 m雷振宇第一眼见着回来的叶凉就觉得不太对。有什么东西坏在里面了。开始只是直觉,后来直觉变成怀疑,怀疑变成不安,最后一堆照片证实了一切,疯起来就不管不顾的,两年间建起来的东西给毁得干干净净。
0 k4 c4 a* ~5 Y% C# ~那时还没有,还只是怀疑。他招呼他“叶凉……?”叶凉很明显还沉在沙街的岁月里,脸转过来了,却没有应声。 2 H+ f" {* y; C
人是瘦了,像是给什么东西捂得提前熟了,有股不太干净的“甜”气。也是一种风情。勾人得很。于是怀疑扩大成不安。 , y4 u1 |( |& Y7 X9 o7 w8 v
“叶凉?”他又叫了一声。叶凉醒过来,慌慌的应了“学长……坐……”。
; ]: \# h% }8 |( x/ |雷振宇随便扫开一铺床坐上去“家里,差不多了?” 1 ^6 f0 e$ q( C. f
叶凉点头,点得很迟疑。
  g. X- L* k5 \! {* E6 J“没什么难事儿吧?”
" D  @1 W/ P! ?叶凉挂下去的脑袋又摇了几摇。什么都不说。 6 C; o" J) t, U; `3 J; L1 M' r: P6 p
雷振宇怎么不知道他家短钱?等他自己开这个口而已。其实吧,最急的人是雷振宇,想帮,可门槛在那儿竖着呢!还不能跨过去,跨过去高门大嗓的嚷着“兄弟缺钱言一声哥给你!”那是傻子才会干的事!伤人!   Y$ I& |) x# M3 N7 ?, U
不说便不说吧,天长日久的,慢慢来。
0 T5 g7 \! D; g( j* ?0 e7 [: |说是慢慢来,可是叶凉身上那股“甜”气把雷振宇撩拨得坐立不安,终于生出事来。 9 u0 m1 D! N0 T1 ^
那是七月刚起头,考试周过了大半,剩一两门小的没考,人呢,基本都松下来,学生会组了个各院系间的什么比赛,时间都选在每个下午六点到七点半,太阳落了,暑气降下去,引了一大堆人过来。叶凉没去,他在从图书馆回来的路上摔了一跤,“咝”着气回宿舍里想找点蓝药水涂。找了一圈,没找着,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放哪儿了,就坐下撩开裤管看看摔得灰头土脸的膝盖。
# c% V2 H! F" m$ X“叶凉你脚破啦?”有人喊他。之后就是蚂蝗一样的舌头和烙铁一样的手。很多东西顺着这些复活了 ,叶凉被吓得透透的,失口就连名带姓的喊了“雷振宇!”
0 k7 f4 p5 Y8 M% g/ r5 d% v/ h不是学长。身份在这里破开了。 ! f- y! G) l  S2 |
雷振宇给“轰”着了——叶凉你居然懂了一些的……。这“一些”是从哪儿来的?!那么一想就了不得了,“疯”的苗头冒了上来。 * e7 ?0 V# P1 b
那时的疯还是小疯。露声露色的那种,一点心思都不藏。几年后的疯才是大“疯”,什么都有了的男人才疯得起来的那种疯法。 , Z; I5 C! u" ^3 d+ l
那时还会觉得自己的欲望见不得人,晓得脸红。也懂顾忌,放下一瓶蓝药水和一束目光就走了。叶凉看他离开,身体一点一点瘫下来,还拼了命去说服——帮忙消毒而已。没别的了。 4 {/ Y' L8 p' t" o# u$ B
几天以后,就是1999年7月6日,一夜之间,照片贴满了这所大学的边边角角,铺天盖地,织就一张一点孔都不透的网。 $ I% ^  F, f8 C/ ^% Y
叶凉当时就喘不上气了,他捂住心口,挣着走到人少些的地方,慢慢蹲下去。那个晚上他没吃饭,在一间小小的教室里坐得很晚。等人家熄灯一遍遍上来撵了他才出来,出来又没地方可去,宿舍——不敢回,那几个还没睡呢。就在外面转。转到湖边就有人喊他“叶凉!!” ' [6 V2 v5 d( @- A( t
“学长……”他不敢抬头。
8 n$ P& S8 T% \: B9 O4 ?" T/ F雷振宇什么也不说,上来就拽住他,拖进湖边一座假山旁,一口咬住他。在吻。像要把他咬死才甘心似的去吻。 # t, O5 S8 G4 W6 F" g
他知道了。知道那照片上的人是叶凉了——那次进澡堂,他看得一清儿楚,叶凉左乳头下边有颗红痣。还知道他身上那股甜是怎么来的了…… 8 c! M; P2 n% p9 A
他费了两年时间在等一个“熟”。谁想瓜熟蒂落了,他却不是摘的那个——毕竟是年轻,忍不住就“疯”上了。这个吻吻得过狠,叶凉的魂都给吓出生天去,跑了。
: j4 J  k8 O6 i到这里就有人要“哧”了——你说笑吧?!一个吻算什么?!——和叶凉前面受的那些比起来——至于的吗?! 5 Z' O- m6 h* f8 L6 `, H. Q* N
是这样,听过这个么—— 一根压断骆驼腰的稻草。一根而已,前面所有的都是堆积,是有“度”的。这吻是不重,一根“稻草”而已,可对经了太多的叶凉就够了。   |+ K' f8 b) ?) E' @2 k/ `
我们都是,在创伤中学会恐惧,在恐惧中学会直面或逃避,叶凉他注定不可能直面——他被雷振宇那个像要咬死他的吻给吓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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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2-5 15:24:4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一章 3 U- O, |" Y! g' u3 X
叶凉要是稍稍缓过来,想想后果就好了。哪怕是一个念头闪过来也好啊——比如,中途退学,一张高中文凭和一大堆的债剩在那里,将来怎么办?比如,这么瘦瘦一杆人凭了劳力能把一家子人的命挣起来多久?…… 6 G" p. @* @/ R& N
当然,这些念头能闪过是要靠“理智”的。叶凉那时候就是只被兽夹夹住胡乱蹬蹭筋疲力竭九死一生才从里头出来的兔子,浑身是伤,连胆都被吓破了,哪来的理智?
, T: A3 k# G, |0 {: F9 }, x* Z5 }我常常在感慨这个“一念之差”。一个念头过来,人就会迟疑,一迟疑,那结果就是天差地别。叶凉他胆再厚一些,迟疑一下,什么都能过去。那男人从今往后不会再出现——为什么?你看看他贴的那些照片——那是些什么?都是绝望啊!他知道他等的东西永远不会来了,索性——豁出去这一把,让你叶凉一辈子不得安生,人一不安生就会生出许多回想,叶凉你回想的时候一定避不得他,一定有他!那不也挺好的么,还有什么比这个更深刻更恶毒?他还求什么。
' N4 ?0 P6 g$ H就知道叶凉你拨弄不开,过不了这一关。他年岁毕竟是长了,几十年没白活,看人,准。 7 Y1 Z& s8 M* U( M2 G# q7 M
但,那男人只算到自己,没算到还有根“稻草”。就像雷振宇没算着他一样。
. L5 ?4 L# q) M) \( Z2 j% B, s6 p# B叶凉是让最后这根稻草给压断的,可回过头来想一想,那时的雷振宇能怎么样你呢?他还有羞耻心在前面挡着,真心在后面垫着,不会真舍得拿你怎样的!他家根底是厚,五服之内也确实有几个卧虎藏龙的角色,整个家宗和权势勾勾缠缠的,有压人的资本。可他家家教严,放着儿孙辈拿钱权势去压人的,这套,谁做了,下地以前黑布覆面——别脏了祖宗的眼!看他行事做派就知道,都很熨贴,有了想要的,也知道拿真心去换,不拿什么去压。他那时才二十过点儿,真是年轻,那些个旁门左道还没学上手,叶凉这样一走,东西都变完了。
0 f# s& ^; Z8 Y1 O/ [那两天叶凉躲他,他就想,放一放也好,这次是做“过”了,等几天再慢慢“扭”回去吧——反正叶凉你有那么多担子压着债欠着,跑不脱! 8 q) p$ Q0 j+ O- A% l$ w
就是年轻啊,太自信了,还不会认这个“万一”。哪里知道,这一“万一”就是七年……
* k  n- D/ o4 L" J  Y) o+ X二十出点头的雷振宇自信着,还不知道,自己成了一根“稻草”。当然也不知道叶凉那晚肿着眼睛半夜三更往家打的那个电话。 " i% e: U3 r6 ~4 @- S' b! K! Z
电话过了好久才通,阿妈还没回,阿爸接的。叶凉说不清楚自己怎么就哭上了。刚才明明就使劲哭干净了的……。压着声气哭,哭得气都喘不过来了。阿爸听着他哭,先是惊住了——他这个二儿懂事以来就没在他跟前哭过,连在锯木厂差点把食指锯断的那次都不哭,痛得钻心都不哭,什么能让他儿子哭得这么要命……?!这么一想阿爸就慌了,很没想象力的想到“杀人放火”一类上,再接着就想到二儿的性命上面,然后就哭了,陪着叶凉哭,父子两借着现代化的工具在地表两极传递哭声。叶凉抽噎着看到公用电话仪表上飞起腿猛涨的数字,还是舍不得,顿了有几下声音细细的说出来:“阿爸,我要退学……”叶凉的手拽到了公用电话线的线路,这几个字在传送的时候就变成了几声“嗤啦——”阿爸在这头端着话筒,皱着眉头抿紧嘴唇,使力要将这话收进耳朵里,收不到,于是问“阿凉,你讲的甚?”
  _, O% X7 b, }" Q  A" G4 ?, g6 O“……”叶凉红了一双眼在那头,死命掰着公用电话亭里突出的一块锈铁,铁锈大面积凋零在他脚下,被他用眼睛盯得死死的“阿爸,我要退学……”勇气是经不起这么一鼓二鼓三鼓的,到了第二遍,叶凉的声音就没了主心骨,软软的一瘫。阿爸却是听得分明,懵住了,哭声先一步爆出来,那是真正的号啕大哭。叶凉不知该怎么说,阿爸是安慰不得的,一安慰就要坏,脾气发不干净更伤身。阿爸其实还是个“孩子”,遇到事,不骂,不闹,单哭,哭完了就六神无主,反反复复叨叨:“你要我怎么办?……怎么跟你阿妈说……你让我怎么去说……” ) A) A& `( f1 A7 j2 }# ]* g6 G6 w
提到阿妈,叶凉就从眼睛一直痛进心里去。真正难过的是阿妈这关。阿爸身体不好,她一肩挑起这个家,早就将属于女人的柔弱质地磨得又粗又厚了,她不会哭,不懂得“发泄”,她会忍,用忍来缩短自己的磨难及寿命。 1 ?& ~8 |( m+ {
“你要把我气死吗……”叶凉最怕的就是阿妈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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