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在我最留恋的一个春天里,因为此去之后,人间再也没有童年。那一天很普通,临近中考,课业越来越繁重,时间很晚了,我还没有睡。电话铃响了,静静的夜里,尤其显得空寂,一声声的,似乎在召唤我,又没有喊出我的姓名。我摘下话筒,我说,你好。电话的那边传来我熟悉的语气,他说:“是万语么?我是执。”他的声音低沉了不少,有一些沧桑磨砺的味道。这种感觉又让我觉得他很陌生,他不是我熟悉的那个执。我机械地应道,有什么事么?他说:“我买了自行车。”我说,那很好啊,以后不用走得那么辛苦了。他说:“嗯。”然后我就挂断了电话。第二天,我走出家门的时候,看见执一条腿撑着自行车,无聊地把弄着车龙头上的各个部件,似乎已经在我家的楼下等了很久。他面无表情地对我说:“上车。”坐在他身后,头枕在他的背上,有一些温暖,却并不是熟悉的感觉。他令我有一点陌生的惶恐,我总觉得他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可是他始终没有开口。此后的一段时间,他天天来接我上学,我有些困惑,因为他每天都要为此多绕行两个街区。有一天,我对他说:“你以后不要来接我了吧,太绕路了。”他忽然不屑地一笑:“地球是圆的。”这句话我没有放在心上,因为他那个轻蔑的神色太令人在意了,他变成了一个披着执的外衣的面目狰狞的陌生人。直到很多年后,我才知道,“地球是圆的”这句话是一个女生对执说的,意思是相别终会相逢,当然,相遇就如同错过。自从他那个轻蔑的神色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在我家楼下等过我。后来,我也买了自行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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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之后,我又开始了和执的疏远,碰见的时候也就和他笑笑,算是个招呼。他冷冷地点头回应。再后来,我们连相见都觉得尴尬,既不想更亲热,又明明并非点头之交的朋友。我们有了一种互相规避的默契,既不想相逢,也不愿不见。我们巧妙地平衡着,会随着机缘出现在同一个聚会上,然后趁着大流做一些短短的交谈。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反正我有很多说给大家听的话其实只希望他一个人做听众。很多年以后,就是因为这些聚会,我结交了很多推心置腹的好友,当执最终在我的生活中消失的时候,我也因此而没有感到过寂寞。 6 H$ b, h2 Y+ ~, x" ~: w" c
. g, O( @% T: P; C! n- E- j 中考终于过去了,那一天的夏天尤其凉爽,几乎每天傍晚边上都会下一场急雨。我和执失去联络有很久了。没有了执的出现,又失去了学业的压力,我一下子觉得生活很空洞,吃了就睡,睡醒了再吃,生活陷落入一种盲目的状态。我曾想过要和执修好,可是拿起电话,又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只能不了了之。我和执似乎没有任何矛盾也从没有过冲突,我们的每一次结束都像开始般突然。我们的修好似乎既不需要道歉也不需要表白,这正是因为如此,才显得分外困难。暑假要结束的时候,我偶然间接近了执,只可惜,只差了那么一步,导致我们的和好又推迟了很久,而且此后我们的友谊也再没有如初。 . W) x! P9 F u& ^- H5 {0 h/ 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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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有狮子座流星雨,我和母亲说,我出去看流星雨。母亲说她不放心我,不让我去。我说,你就放心吧,我会早早回来的。那一天反常的燠热,我走在街上,三三两两的路人行色匆匆。他们应该都不是去看流星雨的,我有些瞧不起天天只知道食色性的庸人。很多年之后,我才知道,庸庸衮衮的生活才能被称之为生活,真实,可靠。我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又来到了我的学校。学校建在一座矮山的半腰,学校的后面是一座山林公园。我顺着长长的山路在树荫遮蔽中穿行着。那一天星光很美,穿过树叶的间隙,把水一样的光泽倾倒在我的足下肩头。很多年后,我都不相信我会在那一天那个地方遇见执,因为在我的印象里,他从来就是个怕黑的孩子,从不敢一个人在夜里去那些无人的山地旷野。而几年后,当我终于知道了他那天出现的原因时,我又忍不住唏嘘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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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在教学楼前的小广场上,背对着我,仰面望着天空。他留的过耳的头发随着他身体轻轻的晃动忽飘忽摇,肩胛处绷紧了的T恤勾出他饱满的肌腱,他的身体似乎在一夜之间长大了。在一夜之间,他蓬勃变化的身体让人陌生得颤栗。一颗流星划过了头顶的黄道狮子正宫,然后第二颗、第三颗。流星从星宫中心分开,四散背离。我突然想到,无论我和执是冷漠还是温暖,总有一天我与他都会和这流星一样,各自东西,结果并不会因为此中的过程而改变。想这里的时候,我有一些伤感。在此后的很多年里,每当夏夜,我都会回到执坐的那个地方坐下,温香尤在,物是人非,却还是值得回味。再想起来的时候,我并不觉得当时我是因为超然的看到了注定的结局而错过了那个和执修好的机会。当时我敏感的心应该已经感到,执已经并非那个在夜晚和我共读的执、和我咀咀的执、和我相拥的执、吻我的执。在我和执的中间,已经硬生生挤进了一个旁人。当时,执很快就离开了,他没看见隐在蔷薇花丛中的我,不过,他在经过我身旁的时候,停了一下。透过蔷薇花馥郁的香味,我仍然能闻见他身上若有若无的味道。然后,他面无表情的扬长而去,再也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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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家后,母亲说脸色很不好,定是出去玩,被风吹冷了热汗,硬要让我躺在床上休息。她坐在我床头,和我说,我不再是小孩子,要学会照顾自己。说着,我的泪就下来了。母亲一阵慌张,为我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我和母亲说,没事,只是心中有些难过。我不再是小孩子,不再是小孩子……我的童年结束在那个春天,那个夏天,那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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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年后,我整理旧物,翻出一件执写我的生日贺卡,没有落款,我也记不得是哪一年的了。上面只有一句话,我们永远是孩子,我们永远是的兄弟。看着看着,无数的往事就像是风一样吹过童年,吹过春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