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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4-18 22:1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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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 H1 G9 O9 l8 V) G 每周去监内超市购物简直就是犯人们狂欢的节日,那或多或少的东西可以满足口腹之欲,可以提供生活之需,还可以用作交易,某些隐藏的、不上台面的交易。
5 i! o# Q s) q7 C& f& l; F, K. o 大多数时间都是老祁带着前往,听说他热衷于此,是看中了购物期间犯人们自觉不自觉的“进贡”――几盒烟或者几筒饮料。我估摸老祁的心思,大概是感到三个月的萍水相逢、擦肩而过,无须顾忌什么颜面,汇演结束,谁还能再见到谁?
4 j1 a# Q! T* ]1 p1 Y2 D1 ?, v 购物程序几经改良,到现在已发展为刷卡。与社会上持卡消费一样,轻松便捷,彰显出了现代化文明的程度。谁说我们的监狱处处没有人权,共同分享社会进步的成果,让每一个服刑人员感受现代科技的力量,难道不算尊重人权的重要体现么?
2 w* g4 l( F; k+ l 摸底第二天购物名单,贺明的名字又没有出现。随意问了句,邢立群眨眨眼不屑地说:“应该是没钱了吧?”3 o5 q2 v# H% z' @/ |0 }" c! O, _9 m
住监和住监不一样,如同生活与生活大不同。有些犯人隔三差五地收到汇款,帐面上的金额让人瞠目,尽管监狱表面上规定了每月的消费限额,但犯人之间足可通过简单的冒名顶替,就使制度沦为废纸一张。而贺明除了监狱发放的零花钱和少量奖金外,很少有家里寄钱,快一个月他什么都没买过。- H0 G0 B3 h. e% V
下班时,我去生活科会计室,替贺明留了三百块钱。那会计过去和我在一个楼层办公,开着玩笑:“这么快就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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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老祁不知因为什么事没来,只好由我带着去购物,临走时,值班犯挨个念着帐上有钱购物的名单,叫到贺明时。只见他不明就里地小声说我钱不够啊,怎么让我去?一边还犹疑地望着我。; B/ E0 l6 z& Y6 {
第一次来监内超市,琳琳琅琅的还挺丰富,生活必需品应有尽有。监狱规定了不准邮寄物品的制度,理由是防止夹带违禁品,这样一来,超市里的东西就不愁销售了。
( b/ U* S' G, {8 S 不时有犯人走到面前,递过来一筒饮料或者一包小吃。邢立群夸张地直接往我口袋里塞烟。几番推脱后我干脆走出超市,站在门外等他们挑选、结账。
0 K8 f6 W/ C8 F! ~ _/ o/ H; {+ `" @ 贺明的身影从门口闪出来,手里只拿了两盒牙膏、一支牙刷和一块香皂,在拎着大袋小袋的犯人中显得很寒酸,不知为什么,一丝酸楚竟在胸中升起,仿佛看到了亲人在承受委屈般。7 n, b5 u! B$ f c* @
贺明紧蹙眉头,从未见过的忧郁写满道道纹理,与其他人兴高采烈的神情相比,耀眼的阳光下更显厚重。为什么?仅仅是为了那不明来由的区区三百块钱吗?我有些后悔昨天的冲动。. X8 h8 O0 S+ a" D1 y
就在他走近那一刻,我猛地抬起头,装作毫不介意地问:“怎么只买了这么点东西?我看你帐上钱不少嘛?”
3 o. l, n1 M7 } h ?5 b. z; p( g 贺明眯起眼望着高墙,长长叹了口气。想问什么又咽了下去。4 b5 Z$ u6 A" V$ _) ]- A3 D$ w+ P
回去的路上,一贯不和邢立群多言的他凑过去,嘀嘀咕咕,邢立群傲慢地不住摆手,说哪有哪有,贺明便有些失落地站在原地发愣,很久才醒过来般紧跑几步,跟上队伍。3 c6 T- }# ]: h* Z1 g# S
心头竟隐约有一丝甜蜜的东西掠过,淡淡的,无声无息,犹如无垠夜空中滑过一颗流星,瞬间光亮而美丽。
2 M$ t2 \ G7 _& t1 z: N$ O2 \ 算了,还是别让他知道的好。刚才他的神色打消了我本想言明的初衷。就让他怀疑吧,就让他追问吧,就让一切埋藏在时光的流逝中吧。既然我无法定义、无从追索又无力拉近,那么,就当这是我和他关于善的相互引导和观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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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值班的大部分时间,我都会拿本小说在办公室里静静地翻看。不时听见值班犯低声呵斥几个叫嚷的人,让他们轻点。偌大的教学楼寂静清幽,我会渐渐生出臆想,仿佛置身于空旷的山谷,小桥流水,山涧瀑布,珠帘碧翠,燕舞莺啼,犹如仙境。
0 ^; t6 }+ q4 m6 N 忽然,门外传来报告声,心里猛地一震,贺明有什么事?9 i" Y9 H) |, h( R3 K4 D2 ]0 M
他轻轻地推门进来,身上的衣着象是认真整理过,平展妥贴,站在门口,只是冲我笑。
! z: m9 I& O3 c" K/ y3 x 我连忙从沙发上坐起,问:“怎么了,贺明?”
B5 @+ m$ O7 O$ k 贺明抓着脑袋上前,“没,没事。见你值班,想看看有什么事儿我能帮着干干。”
4 I% o9 `* X. C: P( O. T3 ` 我指指身旁的沙发,他呵呵摆摆手,我才恍然明白这里是监狱办公室,让他和我对面而坐,似乎有些太不合规矩。
0 G1 t& {3 M, D* l8 x7 s: G 于是站起,“好啊,正好挺闷的,去院里坐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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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灸烤的高温渐渐褪去,空气中偶尔吹过一丝凉风。我和贺明面对面坐在石凳上,随意聊着。
; r1 O: W. v% a; A9 ? 他做过三年村里的民办教师,因为看不惯横行乡里的恶霸,冲动间用刀捅进了那人的胸腹,获刑5年,现在还有一年多的余期。关于那段经历,贺明似乎不愿多提,我没有庸俗地向他阐释以恶制恶是怎样不符合现代法治理念,因为他自己讲了:为以后挺直腰杆做人,住5年也值。" W! K# F' r$ G. ^3 n
语气自然而坚定,说话间,他弯腰伸向草丛,拨起几根深植的小草,将身体伏在膝盖处,端详着那弱小的生命。整个头、颈、后背形成一道圆润的弧线,随着吸引起伏,在夜色中勾勒出沉静、安详、释然的剪影。
) I J. }* Q2 d, Z 我情不自禁拍了拍他,他扭头望向我,晶亮的眼珠忽闪忽闪。
1 s+ I# a; q7 O) n# m9 ^6 N3 h. j 手在宽大、坚实的背部停留,我们彼此都没动,指尖轻轻抬放,我感到他身体的一丝颤栗。旋即他又低下头,继续折弄着手中的小草。9 O0 ~: `. i: q. Y8 w$ ~
我小心翼翼地将手抬起,似乎是怕惊动了他,怕惊动了如水的夜。
& e; J4 n% u |' Z/ F2 V) G& b2 A, J 远远地传来收工犯人的番号声,我俩不约而同对视了一眼,一种类似惊醒、恍悟的东西旋即代替了短暂的悸动,仿佛有什么东西扑地熄灭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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