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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过高墙的夕阳》 BY zyp30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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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4-18 22:17:1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猫瞳 于 2009-4-18 22:48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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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q# Q+ X' \0 G9 q% m, Z* W. g不是我沉迷夕阳不愿醒来,而是那一抹越过高墙的光晕太过绚丽。沐浴其中,我无法正视横亘在墙头上囚网的隔阻,无法预料在这样一个“异所”,所有迭宕冲突的情感能否不被曲解。这里是――监狱,是囚禁假、恶、丑的融炉,那么一切善良、美好是不是真的与此地无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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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J- U0 p. }9 L2 D# A  (一)6 g3 o- ?$ n+ t: M
   接到临时调动命令,我有片刻的茫然。晚会?罪犯文艺汇演?与我有什么关系?
8 G9 x5 s: B" k: |8 P4 |   两天后,居然是监狱长亲自与我谈话。虽然这些年一直在他身边工作,眼里早已脱去了初见的光环,倒是隐约的专横、狡诈、自私使形象大打折扣。但面对面谈工作以外的事情,还是觉得有一丝不自然。
& {' ~: r# x6 D2 ^5 E   可以想像的嘻哈官腔,可以想像的无谓鼓励,甚至还有可以想像的空头许诺,我明白,在一个弥漫冷酷与利欲,充斥权势和交易的环境里,不肯作缉弯腰,不愿谄媚自贱的我是非常另类的一个。因此,借一个无所谓的理由,被暂调出办公室,也就不算突然。恰逢迎接全省监狱系统文艺汇演,我这个无足轻重的棋子可以被任意摆放,甚至,是不是还应该对监狱长开恩般的接见深怀感谢?, K" ?5 ~6 [" N& D* K: `1 [! V7 i
   毕竟在监狱工作了若干年,对犯人的事情知道个大概。这次文艺汇演是省厅为展示五年来教育改造工作丰硕成果所开展的“五个一”庆祝工程中的一部分。监狱为此专门抽调了三十名罪犯成立临时分监区,分监区长由教育科快退休的一名主任兼任,我则充当指导员和艺术策划。记得监狱长颇有意味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责任重大、任务艰巨、使命神圣啊!”。其实,所有重大和神圣均体现在博什么长一笑,除此之外,哪个为自己命运煎熬的犯人会关注歌舞升平,哪个为仕途升迁奔波的干警会聆听“颂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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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u. D1 U# k; e& q/ v1 {   心不在焉地与那位姓祁的分监区长闲聊,我静静地看着三十人的队伍依次走进教学楼,每个人都一样的穿着,天蓝色的囚服挨挨挤挤,组成一片悦目的湖泊。只是那泛着青光的脑袋,肩背处几道条纹,还有怀中搂抱的被褥上**监狱字样,提示这一群人与我的不同。
5 j( E! w+ B7 b4 [. g% c& e   按照安排,文艺队被集中到教学楼,在接下来的三个多月时间里,同吃同住,直到汇演结束。望着他们或喜悦或茫然的神情,我不由自主地也叹了口气。. }# [" ~5 U7 K& C
   “怎么,失望啦?”老祁扭脸问道。
7 D% v/ j- M! \   我呵呵笑笑,给他递过一支烟,也许每个人对我的暂调都幸灾乐祸吧。( R" j0 ~6 ?% s" F9 ?% o9 b8 |2 {
   烟雾缭绕中,一个身材略胖的犯人走近,直着眼大咧咧地冲老祁问,“我住哪个屋?”语气居然很冲。# x; ]( w% O( s  {
   我有些诧异地打量这个不报告不称呼就说话的人。随着嘴角的扭动,他脸上一团横肉堆积拥挤到一处,有些狰狞有些腻歪,胳膊上一条极为丑陋的龙的刺青无比张扬却无比粗俗。
! l% Q9 b, X; |  e   他颇为油滑世故地掏出盒软中华,抽出两支分别递给老祁和我,老祁欢欢喜喜接过端详了半晌,流露出与老友久别重逢般的快乐,之后又把目光落到犯人手中收起的烟盒上。* r$ I7 y4 P6 |* \
   我折过脸装作欣赏楼外开阔地带上种植的花草。一丝难堪不知有没有在脸上表露。余光瞥见老祁迅速将犯人递过的烟盒塞进了口袋,或许是口袋里的东西太过饱满,鼓囊囊地显得很突兀。
5 {; l" B5 D  T: R  {. D% ^* G   “操,我觉得你应该住地狱。”老祁带着浓厚方言的调侃传来,听着十分粗俗、刺耳,不禁皱了皱眉头。
- I4 H0 _: r3 V4 D1 X   见我闪在一边,那犯人想了想,似乎收敛起刚才的满不在乎,双手贴着裤缝冲我报告:“报告指导员,罪犯邢立群有事请示。”  `; @/ R4 P6 }( _, |3 j1 \
   与他的目光相对,里面闪烁着探寻、追究,甚至还有挑衅。' _* s5 X! W, W5 O% o# r6 {1 I8 F
   “什么事?”我沉声问。! J* ~6 a% B& s/ _9 S5 F
   “报告指导员,我是教育中队值星员邢立群,郑科长让我负责临时管理。”7 `! L& p7 `( K% K
   我明白了刚才所有举动的原因,这就是人们所说的“牢头狱霸”,所说的特殊罪犯、关系犯。
$ Z: d9 ^' T5 \3 |' k3 g/ [   “哦。”我应了声,没吭气。
  O8 c: U  Q0 R   “那......那我住哪个号房?”见我没回应,邢立群象在逼问。5 b3 `! j6 g+ v4 D
   “什么意思?按照名单顺序,一个一个住就好了。”说完,我朝老祁挥挥手,径直走向办公室。1 g& P: b+ {2 x4 V& 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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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在后面进屋的老祁还沉迷在软中华的烟雾里,不时把夹烟的手伸在眼前,似乎是欣赏烟柄上华表的灵秀与精美。, s; \4 b- y1 Y" \, \
   “小赵哇,这个邢立群是郑科长的关系,听说还沾点亲,在教育中队当值星5年多了,说话比一般民警都有份量!”老祁说着,横躺在沙发上,把腿翘过茶几,微闭眼,哼着邦子的曲调。“你......没在监区工作过,这里面啊,哎......”他轻叹口气,象咽回多年的积郁。
( q6 a, b/ F! l3 a7 W: n# i  d. V* v   我理解地点点头。记起看过的一篇小说《四面墙》。作者感悟道:所谓外界社会,与监狱相比,不过是没有四周围墙的封堵。而存在于心中无形的墙,依旧困顿着每个人。那么,反过来说,我在外面所见识的一切,在监狱这个小世界里,应该也毫无二致地被复制,整日上演。( v6 E! i; U, q$ ~. ?
   楼道里突然传来乱哄哄的咚咚声,负责坐在门口值班的犯人顾不上报告,直接推开门,探进脑袋慌忙说:“祁主任,指导员,打起来了!”& z: `3 y! R, Y7 O
   腾地站起身,我快步冲到门口,才注意到一旁的老祁似乎并不着急。只见他稳当地坐在沙发上,头也不抬:“吃饱了撑的!到这儿也不安生。”不知是说自己还是打架的犯人。
* r* ?; w) P3 b/ `5 G   楼道中间挤着一堆人,看上去象是已经拉开。见我和老祁走近,拉架的彼此松开手退后,邢立群和另一个人便突显在我面前。- \. K! ]  H" }5 k
   一道血丝挂在那人额头上,邢立群的眼眶也有些发青。
, I9 k, P3 A2 n+ W; ^& d   “他妈的,嫌这儿不舒服是不是?嫌排节目屈才,娘的卷铺盖去禁闭室!叫什么?”老祁嚷嚷着,面朝着那名犯人,手舞足蹈。
/ L' h0 c# G7 {( H   “贺明。”我在他因冲动还未退去红晕的脸上捕捉到一丝轻蔑,是啊,这个老祁!
) W0 y- ?& M4 z3 C9 U   “你们,跟我和祁主任去办公室。”我皱着眉撂下一句,不想把事情弄复杂,拉着老祁往回走。" l2 U, [! \; F& [
   刚到门口,老祁象是突然想起什么事情,拍拍脑袋说:“差点忘了,我还得去生活科联系一下吃饭的事情。这样吧,你先问问情况。”说完,就头也不回地出了教学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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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过程也很简单,邢立群住单间的想法未得逞,一进安排好的号房便骂骂咧咧,要换到自己得意的床铺位置,正好碰上贺明这种性直的,顶了几句,邢立群便动起手来。
; t9 V& p0 A1 |3 _1 e% I  Z   叫贺明进办公室,他头上的那条血迹还在,我顺手递过去一张绵纸,指指脑门。
- E7 Z# W& y& d* d$ w  @   贺明似乎没有想到,迟疑一下,眼中的愤怒、冲动瞬间收敛许多,甚至涌上一丝难以察觉的羞涩的笑。他躲避我眼神般侧过头,在脑袋上随意按了按。或许是碰触到伤口,边抬手看纸巾上的血边咝咝吸气,与我关注的目光相碰,他竟咬咬嘴唇,不好意思地笑了。
# h8 G; h8 W9 B$ Q+ J, z) c0 w   一个人,如果还懂得羞涩,还知道躲避,那么在他心中一定存有无法埋藏的真实,一定还有某种合而不同的坚持。不知为什么,突然对这个刚才还怒目圆睁,不屑于老祁的粗陋言语,而现在却流露出孩子般真实的人,心生好感。
; t: ~5 s) R& b! m7 A7 a* e   在我的注视下,他搓着手里的纸巾,低头看着脚下,欲言又止。; d+ Q- L5 v0 v& h; i: }7 D
   “一定要打么?”半晌,我问道。1 e/ v) g" D* R7 y" u" X
   “指导员,他......他骂人太难听!......”贺明抬头看我,顿顿,象是咽下委屈,轻轻说,“算了,指导员,我不对......”" s: s1 w$ t4 u' [+ M7 ~# N6 R% y
   出于息事宁人,也是不想弄得沸沸扬扬,毕竟,文艺队刚成立,一开始就处理这个,禁闭那个,影响不好。我就没理会邢立群依然的嚣张,把他调换到靠近卫生间的一个号房,并且告诉他,所有协助管理的行为必须有我和老祁的授权,再发生类似的情况,作为值星员,首先重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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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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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8 22:17:42 | 显示全部楼层
(二)
+ b% m  e. _' M1 _   不知为什么,我喜欢在下班后的一段时间里,一个人坐在教学楼前绿地中央的石凳上,看犯人们打球,看他们不时从楼道口走出,将洗好的衣服搭在晾衣绳上,对他们看见我凝望的眼神后有些局促的表情莞尔。黄昏里教学楼,沐浴在金黄色的夕阳下,显得很空旷、洁净,似乎成了监狱里的一处“净土”。
" j  b* Q: e- c5 c   此刻,几个犯人正在篮球架下争抢,天气有些热,他们有的脱了外衣,有的甚至光着脊背,嘴里喊着给我给我,张开双臂接球,蹬地跳起投篮,显得生趣昂然。一时间,我攥着因匙环坏掉而散落的几把钥匙神情恍然,居然忘了这里是监狱的一角,疑回校园。7 Z+ ~/ w4 b( p' D4 K
   “指导员”一个声音从身后响起,把我从恍然中拖回。回头,只见贺明站在两三米远的地方,笑着。欣长的身材被夕阳拖出悠悠的影子,恰好投射在我跟前,似乎一伸手就能触摸得到。笑意中没有这些天常见的阿谀、讨好、装腔作势和生堆硬挤,自然而舒心。* U. M5 d% [) i( P& F
   这,是一个多么似曾相识的场景啊!犹如物换星移,我象回到了青葱而懵懂的少年时代,一个温暖的身影,一张亲切的笑脸,无声绽放了心中的爱。于是,那些追随、那些臆想、那些凝神汹汹涌涌、浩浩荡荡地闯进,重新构建了我生活中的一切。如果生命可以重新来过,不知道所有擦肩而过的人还会不会等在原处,会不会在那一刻冲我扬起笑脸?- B- e( l( S( m$ i
   贺明走近,眼尖地看到桌上散落的钥匙,问:“扣坏了?我这儿有个刚打的。”说着,掀开衣襟,从腰间取下钥匙串,哗哗啦啦地转出所有的钥匙,把扣递给我。隐约看到小腹处有道长长的伤疤。
+ H8 B- ]- w" q, R" u/ Y. z   那是一个用手工打造的扣环,晶亮的不透钢条被弯成心形,侧面接口处严丝合缝,但只须轻轻一按,就会嘣地弹开,取出拿下得非常方便。" `( M* \$ @8 B" @0 g
   见我只是端详,他拿起石桌上的钥匙,飞快地一个个穿进扣环,“你先解急,以后再换。。。这种东西,太粗糙了。”0 `9 S: ]$ f) ^. {
   他认真地按照钥匙的大小排列顺序,仿佛在做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低垂的脑袋一片青色,没有一丝发茬。阳光直射在他麦色的脸上,既健康又不失光泽。# E% C: X5 i6 i+ N# V2 B9 z
   “好咧”,随着轻快的声音,他抬手将钥匙晃晃,看到我专注的眼神,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7 B" V8 D% P8 W& O! p2 b- 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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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玩着手中的匙扣,我问:“你被安排了什么节目?”1 A. s# _: U3 h" ~
   “两个舞蹈,一个笛子演奏。”
6 p+ w* l: J( l) C' Q; f1 Q   “你以前在......?”3 R4 W, ]" z. L5 Y) w& a3 W
   “哦,井下分监区,挖煤。嘿嘿。”他用手做了个向下的姿势,仿佛下井真的是要钻到地下很深处。# j$ h; G9 v. J1 O  u: G; p
   听说过下井的艰辛,饶是民警对此都叫苦不迭,挖空一切心思调出生产监区,更不发说犯人了。
/ g3 A3 R. K; x6 T% Y* q   似乎是猜到了我的想法,贺明张开双手摊在我面前,与看到手背的样子不同,一手老茧,许是这些天没劳动,有几道刚刚愈合的伤口。
4 t! F: f7 x3 G   “嗯......”他沉吟了一下,撩起衣襟,刚才隐约的伤疤清晰地呈现在眼前,“这是前年工伤的结果。那时,撬棍穿进肚子里,昏迷了两天,监狱送我到市里急救,大夫说手术后,全看个人体质了,必须禁食十几天,我就那么熬着。中间,还下过一次病危通知。后来,又回监狱里继续治疗,可能是条件不好,感染过一次,又做了手术,又是禁食,来回折腾了快两个月,才好。”* D4 Z6 e: s* x7 F3 Y5 B
   耳边响着贺明平静的讲述,我象听天书一般,愕然地看着那道伤疤发呆。以前在办公室虽然知道因为劳动保护条件问题致使事故发生,却觉得离自己很遥远、很陌生,而当一切真实地呈现眼前,心里引发的震动使我一时说不出话来。- {- f. I8 k% z& p* M. _9 h4 m
   贺明见我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的身体,掀衣服的手有些犹豫,呵呵乐了乐,缓缓松开,那道伤疤、那因劳作而紧绷的小腹,还有胸前结实的肌肉,便被天蓝色的囚服遮住。0 R/ Q* d0 ?* \) e
   我的脸瞬间发烫,忙将目光落到那边激战正酣的球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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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x6 ?8 z( v* o6 G   “指导员,你坐着,我也去玩会儿?”贺明站到面前笑着说,看我点头,欢快地一步蹿了出去。
# V2 b3 Q0 ~0 P8 }   看着球场上他生龙活虎的身影,还有刚才讲述与死亡擦肩平静的口吻,几天来一直压在心头的抑郁、空虚,因为工作调动而产生的难以驱散的不平、愤懣,倏地卸落下来,无比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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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8 22:18:23 | 显示全部楼层
(三)8 t' y4 h2 X# P
   监狱请来负责编排、指导舞蹈节目的是市里小有名气的一位舞蹈演员――齐林,听说获得过全省舞蹈比赛大奖,为了增强艺术感染力,监狱不惜重金聘请,他年龄不大,只有二十三四的模样,消瘦的体形、齐肩的长发,苍白的脸色,共同向外界传达着与众不同的艺术气息。! a" q) Z8 |" b6 o1 j" t* d3 d
   尽管对舞蹈一窍不通,我还是认真地听了齐林老师关于晚会重头戏――大型舞蹈《新生》所要体现的主题、采用的形式以及音乐选配等等非常专业的讲授。估计大多数犯人也是云山雾罩,不明就里。不过,看他讲到主舞者要通过某个肢体动作反映心中对自由的渴望、对亲情的向往、还有接受融炼的痛苦,那眼神里迸发的、手势里张扬的激情还是深深打动了我,不由自主地带头鼓掌。/ }1 A) x! {/ k# t9 k  w$ N
   齐老师仿佛遇见知音般毫不吝啬地把欣赏倾泻过来,“这......这位警官......接受能力很强!大家......大家要向他学习......”+ Z8 Y" D# |" _6 \- t, b$ ?- e( c
   我卟吃乐出声,犯人们也都低声轰笑,齐老师这才觉出措词方面可能存在问题,捋了捋长发,不好意思地冲我点点头,深含歉意。
+ o& X4 O/ N" e& S/ Y) Z- D   . }$ C: W9 {' x( g' h
   《新生》是整台晚会的亮点和焦点,也是排练难度最大的节目。毕竟,独唱、合唱、演奏、相声等等比较常态的节目形式,无论内容还是表现,都相对容易,能够参演的人都有一定基础。而舞蹈却非常考验专项素质,对于从未接受过任何训练的大多数犯人来说,听对节奏、数对步子已经很不易,更不必说兼顾表现力、张力等等。4 |% w0 `) s' R$ l6 O1 A
   作为艺术策划,我还是硬着头皮去和齐老师探讨了演员的选拔。虽然教育科的那些所谓“专家”已经给每个犯人下指定了任务,但若想真的完成好这个舞蹈,有些人选还得重定。
1 @; r* _9 s1 I1 T% i5 c   齐林老师显然在这些天的集体训练中有所观察,很利索地点了七八个人,贺明也在其中。他特别对一个叫段海亮的犯人倍加欣赏,“我问过他,上过艺校,有底子,当好一个独舞没问题!”他兴奋地说道,眉飞色舞。
% G* O' j; o8 N, K. r9 G   “怎么样,对我们这些人有什么印象?”我笑着问。
7 p  D$ b; z; b. T8 F& K   “嗯......人才不少,各有千秋。”他习惯性地捋捋头发,飘逸的长发从指间滑过,竟显出几分妩媚。
  c5 u1 Y8 G! x6 V* ~% P. D* g6 C   “喏,你看这个段海亮”,他用食指轻轻撑在脸颊处,修长的指头微微弯曲,象是回味着什么,“无论是体形、外貌、表现力,放在我们团,肯定是个特有前途的好苗子,哎,可惜了。怎么会犯诈骗罪呢?”4 r" Q( w3 ~- A$ m2 [
   “那你就好好把这些‘苗子’培养一下,说不定以后成就几个艺术人才,也算是为社会综合治理做出了突出贡献。”我递烟,他嘻嘻笑着摆手。8 E5 S; P/ z# }
   “问您一件事”,过了一会儿,他似乎有些犹豫,双肘撑在桌上,双眼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您说,这犯人里有没有好人?......我的意思是......并不是想像中的那么......那么恶......”8 M/ X& Q0 S  [8 g/ v, V
   好人?恶人?这个问题也不止一次地困扰过我。为讨要劳动所得强行扣押劣迹斑斑的老板,算不算恶人?不忍欺压凌辱投诉无门暴力反击算不算恶人?一次小小的失行恰遇“严打”而戴罪算不算恶人?本来品行单纯进入监狱染缸而迷失算不算恶人?作为个体的恶与对社会的恶想比,哪个更应该得到原谅?来自本性的恶与环境的施恶,哪个更应该被唾弃?2 H" [7 d9 F5 {
   我将目光转向正在院子里训练队列的犯人,缓缓说:“监狱不管什么善恶,只论违法与否。或许,善恶没有绝对,只能放在具体的对象上才能判别吧?”不知为什么,贺明羞涩的表情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 U( ^3 n. V' e* _
   齐林若有所思,眯起眼晃晃脑袋,一幅没想清楚的感觉:“对哦?你说的......对哦?”
* F$ H1 P- g+ q  \& A  E   “嗯,发现你和别的干警不太一样!”,他冲我点点头,有些调皮地摸摸脑门。9 U! l% T" H* d- O*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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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饶是考虑到调整名单对教育科“专家”权威的挑战,在去审批前叫上齐林,表明调整绝对不是我个人的随意举动。教育科郑科长还是官腔十足地将报告扔在一边,颇有意味地瞅着我们俩微笑。
- o- H* |3 U1 L0 k   我并不想和任何人计较什么威信和话语权,只是觉得既然属于艺术的东西,就应当让艺术发言而不是其他。
$ X+ Z; v1 d! w% n, c$ J   “这是你们俩的意思?”8 a; A- _) c, Q% W% }! ]& k2 O/ P
   “哦”,我挡住齐林欲承认的话,“祁主任也看过了,他今天家里有事,来不了,不能亲自给你汇报。”/ z3 _3 }& l) K( D+ k
   “那解释解释邢立群是怎么回事?”郑科长手指在空中虚点关,笑意渐去。. z( [5 E4 o. M
   我明白了,看来传说中他和邢立群的关系不是空穴来风。早在成立文艺队之初,就明确了结束后将对表现优异的犯人给予特殊奖励的办法。据说幅度不会小。那么,争取一个奖励的由头,是他真正关心的。8 l7 f/ P! {* r# ]
   如果一脸一身肥肉的邢立群也能跳舞,那齐林老师怎么也得去美国百老汇剧场秀一秀。
( U" k; R0 U4 e  h. ]   齐林见我为难地没开口,走到郑科长面前,“我们这全是根据每个人具体的特点确定下来的,只有这样,才能保证整台晚会的质量和效果。况且,当初叫我来,就是包括了选材和训练吧?”
$ j5 R- `+ ?6 M* n6 W: w   没有同事关系的牵扯,齐林说得慷慨激昂,有理有据。
1 B' P  T  O. u& i  S   毕竟齐林是监狱请来的,谁也不知道背景有多深。郑科长一时回不上话来。
/ r3 b) R1 Q# s$ r4 |+ ~   “这样吧”,我忙插言,“再让邢立群兼个其他节目,好不?”7 a0 l" r8 }- g: G* Q- 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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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教育科出来,齐林一脸不屑地说:“狗屁不通,装什么专业?”
* g9 z6 }: G/ b" M' C  我无可奈何地笑笑,不想给他解释这里面既复杂又简单的道理,或许在他那个领域,无须考虑这些专业以外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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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8 22:18:43 | 显示全部楼层
(四)9 \7 ]# J! `# Q" b7 R5 O
   与人打交道和与文字打交道的最大区别在于:文字只是静静地呆在某处等你寻找、使用,也许藏得很深,却一动不动;而人却会不断和你捉迷藏,你必须想到他藏身的下一处目标,设置圈套,才可能捕获。我很难想像那些在基层分监区工作的同事,是如何在兼顾公平、效率、人情、规定等等做好犯人思想教育和引导的。即使是在文艺队这种看似毫无改造压力,甚至可以用轻松闲适来形容的场所,三十个犯人之间的磕磕碰碰、你争我抢、勾心斗角依旧每天上演,常看常新。
- k. T) _6 X( v1 J$ v" _4 |   我经常想,或许是监狱这个逼仄的环境,使得可供选择的利益极为狭隘,可供逃避的角落太过稀少,人与人之间才会有如此多的冲突。即使一个与世无争的人,置身于此,如果没有斗争或者争取,能供他生存的土壤会愈来俞少,直至剥夺了最基本的生存条件,直至――消亡。每每想到这些,我都会不寒而栗,鸡皮丛生。0 a0 w2 ]' D* K( B0 O7 [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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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并不常和犯人黑脸,一方面与性格有关,另一方面总觉得无非两个月时间,无论生气还是恼怒都毫无意义,也丝毫改变不了什么。而老祁更是见不到人,估计老人家把这里当成了休养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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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 v  Y$ Z# B3 o" h   周末连下了两天雨,一早上班也没停,教学楼前的整个院子因为地势原因,积起一大滩水,颇有堰塞湖的架势。进出都得趟“河”,听见老祁骂骂咧咧地让犯人拿几块砖头垫在中间,大家过来过去都小心翼翼,一不小心,就难免失足,湿了裤脚和鞋子。& ]4 |$ s" k; K+ s1 w+ F
   中午快下班,拎着伞往楼门口走,听见值班犯说:“指导员,等一下吧,贺明正在外面铺桥呢!”铺桥?疑虑间抬眼向外看。7 U/ y% p4 ^6 b0 e# @7 Z0 _, o8 S
   整个监狱笼罩在漫天雨幕中,楼前的积水因排水不畅又涨了不少,一个人正光着脚,卷着裤腿站在雨里,弯腰垒放砖头,几块木板已从教学楼台阶边向外延伸了三分之二。
% j# S! Q  I4 [' B- F2 Z* t   雨水此时早打湿了贺明身上的囚服,呈现出更悦目的蓝色。远远地只见他不时抹一把沿额头流下的雨水,再蹲下身将通向主路的剩下几块砖头垫平,铺上木板,一条足以让人安全通过的“小桥”已然成型。在空寂而深远的监狱背景下,在斜斜密密的雨丝里,他孤单的身影显得既渺小又伟岸,既无助又坚强,既轻得没人关注又重得难以承受。8 |. Q. t5 P' a$ V
   一种说不清是疼惜还是钦敬的情绪涌上来,我一步跨出楼,忘了撑伞,忘了身边还站着值班犯。已经很多年了吧,类似的感动再不曾冲击心灵。这只是一个小小的举动,却因为此种环境此种身份此种预期的强烈对比,强烈震撼着我。
' p: c$ ~- _/ a   贺明在终于完成后转回头,猛地看到我,抬手抹一把脸上淋漓的雨水,开心地笑着,指指身边刚刚弄好的木板桥,示意我小心走过。
$ ]6 g4 W, B! R( O! y   温暖不是来自于他关切的眼神,而是因为身为罪犯的他,居然会默默做着那么些自诩善良、高尚、聪慧、机智的人都不肯做的事情。特别是看到紧贴在身上湿淋淋的衣服和毫无芥蒂的笑容,我第一次汗颜,为不知何时染身的冷漠,为再也不找不回的单纯与梦想。
/ T9 K. n8 \+ g   把伞交给正在值班的犯人,让他把贺明接过来。远远地看见贺明一边歪头听值班犯说话,一边不解地朝我这边张望。2 H, o5 K" U7 n7 x2 i4 b7 v
   “赶紧换衣服去!”我低声说,瞧见他边走边脱下外衣,一件背心紧贴着身体,结实的胸膛和小腹清晰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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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估摸着他快换好衣服,我才掩饰不住焦急地快步走向贺明所在的号房门口,手里拿着簇新的毛巾。
# ~( Q4 y& F8 J" b   犯人都在吃饭,号房里没别人。贺明裸着上身正在系裤子,头上的雨水没来得及擦掉,一滴一滴掉在前胸后背。见我进来,他有些慌张地赶紧抓起干衣服往身上套,裤子没系好一下掉到了膝盖处。我扭头装作向外张望,怕他更加尴尬。
  T* x; T6 U5 c, \( I0 g, ]   再看时,他已经穿好,正低头系扣,脸颊有些红,不知是紧张还是羞涩。
$ ]& n2 g; N4 @   接过我递去的毛巾,贺明咧着嘴,一遍一遍从前往后擦着脑袋,飞溅起的水珠甚至落在对面我的脸上。6 t; p/ B' N9 {' [+ ^2 T, ^7 ^
   “不要紧吧,会不会感冒?”说着,我掏出刚才从办公室抽屉里取来的感冒冲剂,整整一大盒,放到他眼前。! _, ^2 t* f& u5 ~
   他又一次迟疑地没伸手,低头喃喃道:“没事,没事的......”
- c; I( W+ u7 ^! L, d) b   许是雨水浸湿了肌肤,他体内深藏的男人气息勃发而出,一遍一遍掠过,一遍一遍冲击我脆弱的嗅觉。盯着他泛着生动的青色的脑袋,我竟有些眩晕,没来由地生出一种渴望,与他对视的渴望。我没有去想作为民警做这一切是否合适,包括药和毛巾,我只是把他当成了一个人,一个与我平等的好人。
. P; Q9 ^* V# a# g3 V  I- F   楼道里传来咚咚的脚步声,犯人们吃完饭就要回来。我轻轻把药推到他怀里,“不舒服就吃点。”+ c/ O5 x5 q4 ^
   贺明始终没抬头,待我快迈出门,听见他略带沙哑的声音:“谢谢......指导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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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8 22:19:08 | 显示全部楼层
(五)  |! t* @* r5 j  {1 z
   每周去监内超市购物简直就是犯人们狂欢的节日,那或多或少的东西可以满足口腹之欲,可以提供生活之需,还可以用作交易,某些隐藏的、不上台面的交易。- Z8 f9 q! v6 N# B$ A2 K  G- R; E+ |% x
   大多数时间都是老祁带着前往,听说他热衷于此,是看中了购物期间犯人们自觉不自觉的“进贡”――几盒烟或者几筒饮料。我估摸老祁的心思,大概是感到三个月的萍水相逢、擦肩而过,无须顾忌什么颜面,汇演结束,谁还能再见到谁?
& F' X" p$ K* E* u3 t" b  d3 v   购物程序几经改良,到现在已发展为刷卡。与社会上持卡消费一样,轻松便捷,彰显出了现代化文明的程度。谁说我们的监狱处处没有人权,共同分享社会进步的成果,让每一个服刑人员感受现代科技的力量,难道不算尊重人权的重要体现么?
& {: A/ h9 j6 w# i% D; L1 H   摸底第二天购物名单,贺明的名字又没有出现。随意问了句,邢立群眨眨眼不屑地说:“应该是没钱了吧?”
/ K3 |! a# i6 G+ s/ \; a: y   住监和住监不一样,如同生活与生活大不同。有些犯人隔三差五地收到汇款,帐面上的金额让人瞠目,尽管监狱表面上规定了每月的消费限额,但犯人之间足可通过简单的冒名顶替,就使制度沦为废纸一张。而贺明除了监狱发放的零花钱和少量奖金外,很少有家里寄钱,快一个月他什么都没买过。& \, l( _. W. @
   下班时,我去生活科会计室,替贺明留了三百块钱。那会计过去和我在一个楼层办公,开着玩笑:“这么快就入道了?”9 ?/ [& i1 M9 [; y) d7 q) ^  u
  5 @/ P3 L6 v& I. K% C+ T, C
   第二天,老祁不知因为什么事没来,只好由我带着去购物,临走时,值班犯挨个念着帐上有钱购物的名单,叫到贺明时。只见他不明就里地小声说我钱不够啊,怎么让我去?一边还犹疑地望着我。
3 w/ N: t6 E0 a: U; U   第一次来监内超市,琳琳琅琅的还挺丰富,生活必需品应有尽有。监狱规定了不准邮寄物品的制度,理由是防止夹带违禁品,这样一来,超市里的东西就不愁销售了。
' N  q; B# a1 P6 @( m# j   不时有犯人走到面前,递过来一筒饮料或者一包小吃。邢立群夸张地直接往我口袋里塞烟。几番推脱后我干脆走出超市,站在门外等他们挑选、结账。/ g2 [- ~8 v4 I7 b$ V
   贺明的身影从门口闪出来,手里只拿了两盒牙膏、一支牙刷和一块香皂,在拎着大袋小袋的犯人中显得很寒酸,不知为什么,一丝酸楚竟在胸中升起,仿佛看到了亲人在承受委屈般。
- r0 t0 p3 b8 D+ |$ E: A. K   贺明紧蹙眉头,从未见过的忧郁写满道道纹理,与其他人兴高采烈的神情相比,耀眼的阳光下更显厚重。为什么?仅仅是为了那不明来由的区区三百块钱吗?我有些后悔昨天的冲动。
  h: G! e9 T6 P/ R5 G" @7 Q   就在他走近那一刻,我猛地抬起头,装作毫不介意地问:“怎么只买了这么点东西?我看你帐上钱不少嘛?”& \9 ^0 y2 R! {+ K2 P7 W: r
   贺明眯起眼望着高墙,长长叹了口气。想问什么又咽了下去。
1 ^# `# z8 }2 I4 A% I   回去的路上,一贯不和邢立群多言的他凑过去,嘀嘀咕咕,邢立群傲慢地不住摆手,说哪有哪有,贺明便有些失落地站在原地发愣,很久才醒过来般紧跑几步,跟上队伍。- _. N6 u1 O9 K  s" h
   心头竟隐约有一丝甜蜜的东西掠过,淡淡的,无声无息,犹如无垠夜空中滑过一颗流星,瞬间光亮而美丽。# E8 q7 t# S4 T5 U
   算了,还是别让他知道的好。刚才他的神色打消了我本想言明的初衷。就让他怀疑吧,就让他追问吧,就让一切埋藏在时光的流逝中吧。既然我无法定义、无从追索又无力拉近,那么,就当这是我和他关于善的相互引导和观照吧。
% o- l8 g: c. k) i   ! |6 L+ ^3 F2 s$ W
   晚上值班的大部分时间,我都会拿本小说在办公室里静静地翻看。不时听见值班犯低声呵斥几个叫嚷的人,让他们轻点。偌大的教学楼寂静清幽,我会渐渐生出臆想,仿佛置身于空旷的山谷,小桥流水,山涧瀑布,珠帘碧翠,燕舞莺啼,犹如仙境。
1 C! Y% J: }' v$ q# ?; F   忽然,门外传来报告声,心里猛地一震,贺明有什么事?; o* }8 |6 R! r/ A6 e! i' ~
   他轻轻地推门进来,身上的衣着象是认真整理过,平展妥贴,站在门口,只是冲我笑。
. ]( X& L; O# [/ W8 [   我连忙从沙发上坐起,问:“怎么了,贺明?”
: g- N. o8 f" \6 k/ I# h   贺明抓着脑袋上前,“没,没事。见你值班,想看看有什么事儿我能帮着干干。”4 q7 h/ r8 I5 L$ U. n% j0 U
   我指指身旁的沙发,他呵呵摆摆手,我才恍然明白这里是监狱办公室,让他和我对面而坐,似乎有些太不合规矩。6 [' e2 n3 ~0 y* d) O2 z  D
  于是站起,“好啊,正好挺闷的,去院里坐坐。”! I4 O1 ]: K% m6 |
  1 m% B: R+ ]$ V. N2 d% c) W2 P
   白天灸烤的高温渐渐褪去,空气中偶尔吹过一丝凉风。我和贺明面对面坐在石凳上,随意聊着。' X, g1 }3 y2 z& u/ D# c+ T1 S. y
   他做过三年村里的民办教师,因为看不惯横行乡里的恶霸,冲动间用刀捅进了那人的胸腹,获刑5年,现在还有一年多的余期。关于那段经历,贺明似乎不愿多提,我没有庸俗地向他阐释以恶制恶是怎样不符合现代法治理念,因为他自己讲了:为以后挺直腰杆做人,住5年也值。
$ f) e0 K4 ^) p5 g. n   语气自然而坚定,说话间,他弯腰伸向草丛,拨起几根深植的小草,将身体伏在膝盖处,端详着那弱小的生命。整个头、颈、后背形成一道圆润的弧线,随着吸引起伏,在夜色中勾勒出沉静、安详、释然的剪影。, c2 t3 U* [: _. r" R8 z0 W
   我情不自禁拍了拍他,他扭头望向我,晶亮的眼珠忽闪忽闪。1 Y9 M& z* N* f# ~
  手在宽大、坚实的背部停留,我们彼此都没动,指尖轻轻抬放,我感到他身体的一丝颤栗。旋即他又低下头,继续折弄着手中的小草。
" M5 Y7 t9 b9 F/ {  我小心翼翼地将手抬起,似乎是怕惊动了他,怕惊动了如水的夜。
' M. T3 X" J( U6 [! |9 {   远远地传来收工犯人的番号声,我俩不约而同对视了一眼,一种类似惊醒、恍悟的东西旋即代替了短暂的悸动,仿佛有什么东西扑地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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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8 22:19:29 | 显示全部楼层
(六). b  I5 l+ _* l; O, k9 `4 K
   每天进入监区都多了一分期待,每天看节目排练都多了一分牵挂,每天与高墙电网的相望更多了一分温情。我完全迷醉于那种似有似无、似浓似淡的情绪中,不愿醒来。尽管,我不止一次清醒地意识到,如果说这种情感在外界社会只能算做另类的话,在此地,更会因为我们所处阵营的不同,多了一份对法理天条的抗拒,多了一份来自于比道德更现实、更严肃的拷问。
2 _* N  P& w4 s+ q7 G4 G2 ]/ \   于是,所有迭宕冲突的情感只能深藏在心底,即便与贺明同样复杂的眼神相对,我也只能一再过滤掉与关切、关照、关怀无关的东西,让眼中流淌出的情怀与心无愧,与爱无沾。
! v& ?# p  C0 {' l   我敏感地觉出贺明也从那晚轻轻淡淡的相触中明白了什么,只是,作为犯人,他怎么可能又怎么敢去主动拔开云雾,于本已纷乱的生存环境里探寻明明灭灭的光亮?毕竟,于他那不仅是挑战常理,挑战常态,更是挑战森严的制度,甚至是代表国家意志的铜墙铁壁。4 k) P" ~* ]4 `+ H% Q' o
  $ @( ~1 g# W2 F8 L
   晚饭碰上原来办公室的几个同事,被硬拖着去喝酒。席间又来了两人,平时不太对劲,喝着喝着就将起来,谁也不肯在酒量上认输。待走出包间,已经头重脚轻,胃里翻来搅去,脑仁生疼。$ h1 c) M& ]/ m6 @. v+ l
   站在路口,看乘凉聊天的人们一个个幸福安逸地走过。忽地凉意顿生,在潮热空气的裹挟下,有一种无法释放的憋闷。这就是筵席散尽后的落寞吧。无论刚才推杯换盏的场景多么热烈,多么酣畅,人终究还要面对自己,面对无法掩饰无法躲藏的自己。输了酒也好,赢了面子也罢,难逃的是来自生命意义的终极拷问:没有坦荡的爱可以追寻,没有磊落的事业可以付出,那么活着的意义又在哪里?
+ Q4 }: R: J0 t% V! n. [   忽然强烈地想看见贺明。那种念头一旦升起,就不能遏制般在胸中愈积愈烈,到最后竟变成一种悲壮的、一无反顾的决心,不能停顿、不能搁置、不能过夜。我并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只是,仿佛有一些委屈要倾诉,有一些表白要吐露,有一些困惑要探究吧。
& V4 H2 P' r6 E$ B" c, \  3 n" \4 D! E6 ^* T* M! Y
   值班犯见我满面通红的模样,没敢多说,填满水后小声问:“要不要让贺明过来?”
# b9 Y- a# [! c7 [+ A/ ~   这段时间,他知道每次轮我值班,贺明总会陪我聊天聊到很晚,兴许以为我们之间也有那种俗套的利益纠扯吧。3 {8 v5 R8 I, f# f% a
   脸颊因酒精郁结变得发烫,仰躺在沙发上,用手臂挡住刺目的灯光,昏昏然觉得天旋地转,头痛欲裂。2 B, `. q7 @# M: x
   门咯吱被推开,透过勉强睁开的眼睛,朦朦胧胧中贺明轻手轻脚走进,站在离我半米的地方,想上前又怕惊醒我,就那样犹豫地立着。
) Y/ K1 V0 o+ v5 p$ k   能感到鼻翼呼出气体的温热,能感到心跳得更加剧烈,既希望在他这样的注视下睡去,又怕他猜疑后转身离去。
, t( R" L, v& L6 f- i   不知过了多久,我装作口渴伸手在茶几上摸水杯,贺明这才一步上前,有些着急地说:“别烫着。”+ A2 U% P8 e3 i' Q
   我挣扎着坐起,抹了一把脸,极力想对他笑,眼皮发沉看不清他的表情。
( _: r- n% Q' J- F  V5 h   “你喝酒了?”记得哪一次我也是借着玩笑,告诉他以后别再称呼我指导员,不作数也叫不了几天的。
& M" L9 C9 J% U# ~1 f   他如果知道我今天因为跟人斗气喝了不止八两,就不会轻描淡写地这么问。我模模糊糊地点头,端起杯子,却明显觉出手抖得厉害。
" N3 W9 n5 g8 I9 S5 C0 n, l   眼前的灯光忽然被遮住,一双粗糙的手盖在我的手上,于是,清凉的茶水便顺着嘴流进如火的胃里。眯起眼,贺明已将杯子从我手里接过,小心翼翼地就在合适的高度,一口一口地喂给我。
7 \3 l: m" k+ I. c, a; M' ?1 ?   不能自控地,从眼眶和鼻腔里涌出液体。孤身在外,远离家人的几年间,时时觉得在与某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对抗,然而疲惫过后,还必须永远以微笑示人,宣告坚强,每每历经冲突回首,却未找到来自另一个心灵的支撑。1 q6 f/ U" a* g$ x+ }! W
   幸亏此时胃里翻江倒海般上涌,我迅速冲向门口,推门冲向卫生间,否则他一定会看到有眼泪滴落进杯中。
8 S! W' R4 k- I, t  
6 }) H/ O$ q9 H& A( Q& T% E   再没有什么东西能从身体里吐出,感觉轻飘飘的像浮在云雾中,但意识却不能如愿地失去。
: N: T' s( v0 ^5 h2 \" ~4 C# ]   贺明站在一旁轻拍着我的背,不时叹气自言自语:酒可真不是好东西。不能喝就少喝啊?
0 s  y" a% b3 n- ~! D% p. W   回到办公室,他与值班犯一起,又是兑水涮毛巾,又是泡淡茶,直到扶我重新躺在沙发上。周围重又陷入一片安静,我甚至没有力气看谁还待在这里。+ J9 S- p, D8 H! Y/ o: \
   经过一翻折腾,头脑清楚些却更疼了。不由自主地抬手按在太阳穴上。# {- e5 z: _1 `( I2 F
   “我来吧。”随着轻轻的声音,温热的手指便轻轻抚上额头,轻轻地来回搓动。
8 u8 {" d* b; c6 I! I: k   我应该是被他的举动惊了一下,诧异于他毫无顾虑的直接和关切。毕竟,我还穿着警服,代表着与他对立的那个阶层。* P2 A9 i2 ^5 P+ F# i9 A
   停在半空中的手不知放在何处,然后就闭上眼,任贺明略显粗糙的手指来来回回揉搓着。迷濛中轻盈的身体摆脱了所有牵绊和束缚,象是飞翔在天际,迎面掠过轻柔的风,只要念头一动,一切目标均瞬间可以达到。我似乎又回到了一生留恋过的每个地方,那里分明有霞光,有夕阳,有笑脸。。。
4 _- l7 P3 K+ {# [- r   睁开眼,只见贺明斜坐在沙发上,手还轻轻重重地为我按摩,许是专心用力,许是担心,他凑近我的脸,想看清我的反应和表情。与我猛一睁开的目光相对,他的脸竟飞快地红了,迅速垂下头。
  n2 o3 U2 J3 _+ j7 l- ]   不知被什么力量驱使,我伸手抓住了他的手指,静静地没有任何动作。时间仿佛停滞般难熬,片刻,他才抬起头直视着我:“好点了?”眼神很复杂,根本看不透包含着什么。% S! _3 @5 h: z
   我缓缓地将他的手指移到唇边,闻到了手心里干干净净的肥皂气息,喉间应该响起了低低的叹气吧。) z9 W' T2 _3 x5 D9 C. \; E
   没有再睁眼看贺明的表情,感觉手短暂的颤抖后,他就始终安安静静地坐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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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8 22:19:49 | 显示全部楼层
(七)3 k+ a# d( e# `
   天突然就热了起来。空气中没有一丝风,风扇昼夜不停地摇摆着,咯吱咯吱地仿佛透支体力般在喘息,看了心里更添几分焦躁。犯人们出入再也顾及不了那么多规定,讲究点的勉强穿件背心,大多数回到号房就直接光了膀子,一群精赤男人在楼道里来来去去的情景挺冲击视觉的。
( ]  o5 T, o6 p" i* C   于是我有很多时候近距离地直视这些年青的躯体,恍然意识到除去身份的不同外,我们最大的相同之处。我一直不是一个坦然面对内心的人,即使不会因此汗颜,却无论如何做不到心安理得。常常地,我会强迫自己艰难地移开视线,为战胜所谓本能虚弱地自许一下。* A5 m' p1 i- A# o
   然而,对贺明我却做不到这些。贺明从来不在号房之外的地方裸露身体,即使是空气热得都要出汗,他也始终穿着监狱配发的半袖外衣,一幅心静自然凉的表情。' J. r8 x' S/ @& S' s
   也许是那晚的举动带给了他震撼,他有意无意地躲避我,在我凝视的目光中,平静而淡定地交汇眼神,平静而淡定地转身离开,平静而淡定地融于监狱的高墙电网背景之中。0 W- Q& @' I0 B8 Z, [9 k2 A* I4 y2 |
   快下班时,被应付各种检查搅得头晕脑胀的我索性离开办公室,看人还没回来,就顺腿遛到训练间。2 S+ `% Y9 P2 ?3 c- Z" B
   齐林已经走了,犯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块儿闲聊,正坐在场地中央吆三喝四、骂骂咧咧的刑立群见我进来,迅速起身,指使着另外一个经常跟在他屁股后面的犯人,“快快快,给指导员搬个椅子。”
1 R3 E* H1 |5 O" x$ i   这段时间,我已经习惯了通过邢立群把各种要求、命令传达下去。毕竟,不可能每天就吃喝拉撒睡这类问题召集所有人开会吧。邢立群经过“号房”事件,似乎也变得非常乖巧,即便象我这样对阿谀奉承天生反感的人,在他的点头微笑中,也没觉出什么不自在来。3 }% P" L% Z8 y% k% G7 _- [/ S
   也许是心情不佳,我皱着眉摆摆手。抬眼处,贺明正一手转动笛子,和他的一个同乡低声说着什么。见我望过去,他浅浅地笑了一下,然后,又低头摆弄竹笛。& V( R" p* K. t' P8 F( v& Q
   让大家都下楼回号房休息,准备吃饭。我站在训练间中央,看他们一个挨一个走出门,低语着、轻笑着。虽然有很多时间我都与他们共同度过,但他们真正想些什么、关心什么我不了解,他们所承受的生存的压力我也并不能感同身受,仿佛油与水,不可浸润、无法渗透。
( e" V7 m4 _6 x7 F/ m0 t- d/ r7 C: x   一种深刻的无奈瞬间笼罩在胸中,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宛如走上社会以来目睹和经历过的所有令我无助的事情一样,在我和贺明之间的这道沟壑,也许,凭我无足轻重的位置和力量,无法飞越。
3 J& D* O( I, R; L& g   贺明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拖在队伍最后,就在快要跨出门时,他猛地回头朝目光涣散的我望过来,似乎想了一下,便垂着手向我走来。' O) ?; i/ E4 Q, y3 @
   按捺住呯呯的心跳,我笑着迎向他的目光。那晚宿醉的冲动将我置于一个类似赌徒的境地。只不过,这场赌博有一点模糊,有一丝隐约,有一些不公平。正是这种不平等,与我一生所坚持的原则相悖。我厌恶恃强凌弱、厌恶睥倪世间、厌恶居高临下。然而,我与贺明之间的距离岂是一次轻轻的触摸就能抚平?
, X, J; F3 O& G4 \  D   “指导员,还不回家啊?”或许是透过窗户射进来的光线有些刺眼,贺明在抬头问我时,眯着眼、皱着眉。阳光照射下,他咧开的嘴、眯成线的眼睛,还有泛着光晕的肌肤,温暖而又平和,将几天来因有意无意躲避而生的尴尬渐渐消解。我注意到,他说话时又加上了“指导员”这个称呼。
: g* w' M+ w1 B* f/ Q2 q   伸手接过他手中的笛子,淡淡地问:“这玩意儿好吹吗?”
. T% B+ n8 d' d% n& o+ ]   “不难,不过。。。吹好也不容易。”
2 ^8 p8 ?+ ?7 R2 s   我回忆着平日在电视或舞台上见过的情形,将两只手端在胸前试图比划。
  _2 B, y: t5 {* o7 L: _   贺明极快地扯过笛子,“我去洗洗,刚才。。吹过。”( `2 g+ q9 I, g: ?% D2 t: Y$ b
   望着他的背影我苦笑着。
) |+ P( q% n1 i   一会儿,他一边用力甩着笛子上的水一边从门口进来,说:“得等它干了才能吹。”: q0 |: u% }; ?9 w$ D
   空旷的训练室只剩下我们两人,贺明走向窗边,把笛子在空中轻轻挥舞着,仿佛这样能让它更快些风干,不时还扭头朝我笑笑,我的目光开始朦胧起来。
0 I( k- m% ~+ K! D' ]% K7 M   “好了,你试试。”贺明递过笛子。5 A3 L6 k% ?6 s* P* @
   “这怎么试,你得教教我。”我笑着有些笨拙地把它放在唇边,手指胡乱堵住笛眼,一、两声诡异的音调便在房间里回响。/ V  s( B" T& y! J
   “嘿嘿”,他笑笑,站在我右侧,拉起我的手摆在应该的位置,“保持气流稳定,这是A。”
: B0 t3 G2 c/ g  A   发出的音律并没有想像中的动听,只是卟卟地吹气声。
8 Y: c# E, r3 y( W  W5 o   “算了,还是你来吧。”我苦笑着放弃。3 s/ J- K5 V( W; g& Y
   贺明皱着眉看了我一阵,似乎在思索吹什么。然后,悠扬的《梁祝》便象流水般响起。
8 ?' d6 U3 n0 I# U$ e9 f7 K   我对这曲子很熟悉。熟悉得能清晰分辨每个旋律所代表的意境,花香、鸟鸣、蝶舞,还是轰然开裂的墓冢。。。在灵动而跳跃的音符间,许多年前第一次对于爱情的感知被激发。与化蝶的悲壮相比,我更喜欢两小无猜的烂漫,喜欢十八相送的隽永。
+ _- x, ]1 x, e$ r8 |* I* v) f   侧过头凝视贺明。沉浸在乐曲中的他,微微闭着眼,手指灵活地在笛间跳跃,阳光的照射下,他唇边淡淡的茸毛似乎都闪着光,透出一种生命的神秘。
' u8 E! H: f7 v. \* t' E   过了许久,笛声嘎然而止。贺明转过脸,“指导员,该回家了。”
, n& L' V7 b" c! y2 a   “我不想回,想跟你说话。”我直视他的笑容脱口而出。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莫非是悠扬的乐声,斑驳的夕阳混乱了时空,真的忘了身在何处?
8 L$ b- j" z, ^3 I" I* s   他低下头,“好啊,你说吧。”
% Y0 Y6 b  ^4 u: l6 z6 w   我习惯性地长长吸了口气,“我。。。你也能看出来吧?”,脸上的肌肉不自主地抽动了一下,“我喜欢。。。和你在一块。。。说话。”如此主动地坦露心迹,于我还是第一次。我说得如此费力,以至于需要不停地调整呼吸才能平复。& u5 ?/ s2 c3 C) C
   贺明咬了咬嘴唇,似笑非笑,摆弄着笛子,“我也是,你和别的干部不一样。。。。”+ P. j7 l! H, _: y) W- L- }
   我一时没弄清他说的不一样指什么。“哎,有什么不一样的。。。”,我象是自嘲,又象是为了掩盖哪怕短暂的沉默。
6 m! y/ F& `- t, R   门口好像晃过一个人影,没看清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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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8 22:20:08 | 显示全部楼层
(八)
9 d1 E7 e  A% w6 G, b  b   新鲜感一过,文艺队里不和谐的声音便渐渐开始冒头,越来越多的矛盾和纠纷摆上案头,让我理解到,这里毕竟是监狱,不论夜晚的教学楼如何安静无声,它并不真能象世外桃园那般清谧无扰,不论我怎样妄图淡化高墙电网特有的表征,它也并不真能变成曲径幽廊。夜幕笼罩下,许许多多我不想费力琢磨的争斗、角逐乃至欺诈其实都一刻不停地进行着。
) W( V& k  R5 L' Y$ N   其实说到底,都是一个有限的利如何分配的关系。我自知不是一个会讲道理的人,面对为一碗饭里肉多肉少而争吵乃至动手的两个大男人,我实在找不出合适的道理来摆。
* [* X! {( J/ _( x   老祁看起来对处理这类问题很有经验。他从来不会微笑着听完两人各执一词,经常是一两句话后,就直指人性地开骂,似乎站在面前的不是两个成年人,而是毫不晓事理的痴呆。他带着方言的语言如此丰富,让我汗颜自己的词穷和口拙。只是我不清楚,被他骂走之后,问题是不是就彻底解决了。% H" ^* o% t& j5 r, @. Q
   当然老祁骂人还是有所区别,比如,凡是涉及到邢立群的事情,他总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地轻描淡写、一带而过,即使很多我看来应该认真追究的“牢头狱霸”行为,他都极其简单地一句“争什么争,不争你会死啊”就轻易打发。忍得久了,我也会皱着眉头嘟囔几句,老祁便语重心长地说:“我的赵大秘书,你在这儿待不了多久,可我还得熬到退休,得罪了谁我都不好过,啊?”话到了这个程度,我也只好缄口。' d1 ]! w7 @* L# u7 {. U% S
   这天,咚地一声门忽然被推开,齐林满脸通红地站在门口,白皙的面额青筋暴起,双手交错在胸前,抑制不住地颤抖着。
/ l4 ]: m1 h# `   “怎么了,谁把你怎么了?”老祁变了变脸色,对他而言,可不愿意出个什么差错受到影响。0 n! E2 k# o* H% Q9 M3 C
   “你们。。。你们到底管不管事儿!人都被打成那样了!”齐林很大幅度地甩了一下胳膊,反手指向门外,我这才注意到门口缩身立着一个犯人。
& `# C3 L& T" C; n- \) l& P  v   老祁象是舒了口气般走过去,打着哈哈让齐林进来,顺手拖进了那个犯人。
- |3 q) \# H4 c   原来是段海亮,就是齐林夸奖过的有天分的“领舞者”。
/ k- N2 g: G. ?  L: W9 t6 e  i   老祁绕着他转了几圈,上下打量半天,一脸狐疑地问:“怎么了。。。”( E, H5 ?9 i0 z* r0 e9 F9 |
   “还问怎么了?”,齐林愤怒地张大了眼睛,冲着段海亮喊,“你给他们看看!”
* O$ |& U7 l" E& T! M   段海亮犹豫地抬了抬手,却半天没有动作。# R, A0 d( M1 b/ c3 s# V- U3 G) F- {
   齐林猛地走上前,替他掀起衣襟,并用力向上拉了拉。看得出,他只是想让我们瞧得更仔细,动作虽大却极为轻柔,象是怕给段海亮带来哪怕一丝的痛楚。0 \9 B" b: I/ g8 a3 v
   瘦弱的脊背上有几条隆起的红印,触目惊心。齐林指着那些伤痕,转头冲向我,眼睛里竟渐渐闪出泪光。老祁轻轻地“切”了声,转身坐回到桌前,嘴角露出几分不屑。我猜他的潜台词是“我以为呢!这算个屁啊?”
4 @7 l3 \, b& n% B3 w- Z4 Y0 ~. y   段海亮断断续续地讲述着经过。昨天,他想趁吃过晚饭的空闲洗衣服,好说歹说,才让看水房的犯人开了门。还没洗完就听见邢立群在楼道里嚷嚷着打完球要冲澡。邢立群一见龙头里细细的水流,便抄起皮带挥了段海亮几下。说这些时,他的眼神有些躲闪,如果不是齐林在一边催促追问,或许连说下去的勇气都没有。1 Y  L& h, I' l3 j: z% h5 N9 m
   齐林不能控制情绪般大声说:“要不是今天训练,我还不知道咱们身边会发生这样的事?什么年代了,还有没有法制了?亏这里还是执法机关?”) v8 n  {7 ~* e; a8 t7 `+ C* D
   老祁不惹眼地撇撇嘴,挥了下手,示意段海亮先出去,临出门,他瞅瞅齐林一直没退去怒容,象是对我们又象是自言自语:“没什么事,真没什么事。。。”
/ c3 c1 H7 f+ H5 J* H1 d   “齐老师,您的任务呢――就是把课上好,有些事情还是留给我们处理。”待段海亮退出去,老祁吭了一声,端着腔调,手在我和他之间摆了摆,想提醒齐林和我们之间某种本质的区别。
6 n6 ^, _8 B9 u8 o; ^5 |9 X   齐林张了张嘴,不知如何辩驳,脸更加涨红:“你是说。。。我多管。。。闲事了?”声音明显颤抖。
/ A# G; R' R- D1 X( D3 e3 @3 N   “我可没这么说”,老祁平常就对齐林有些微辞,有一次,他百年不遇地到排练场闲逛,随口评论了几句动作编排,大约是口吻不对,齐林很认真地拉住,嘴里一串一串的专业术语,一定要他讲个所以然,弄得老祁在犯人面前极没面子。“小伙子,别着急,大动肝火对身体不利,特别是对你们这种艺术家。”! A" |! d* i& ]
   他把艺术家几个字咬得很重,谁都能听出其中嘲讽的口气。
0 e* c+ j8 R, b: k" G. {( ~, i   我站在一旁始终没有说话。邢立群并不是监狱里最牛的犯人,在小小的文艺队就能这样颐指气使,兴风作浪,可以想见,大多数犯人是怎样的一种生存状态。忽地就想起了第一次见贺明时,他额头渗出的血迹,还有那句不甘的“算了,我不对。”那个时候,我只想着息事宁人,有没有真正替他考虑一下感受,那种只能用“退一步海阔天空”聊以自慰的无奈的心情?
) W; X0 c' e0 r9 s   “我就是想问一句,你们处理不处理?”齐林一字一顿地说,脸色已然变白。
/ U1 R* t/ B; b0 j  `" F6 y% k9 E' O   “你怎么。。。”
$ B6 O! W) _# e' d  ]   “齐老师,谁说不处理了,祁主任不是那个意思。”我坚决地打断老祁的话,声调前所未有的高,“还真能由着他折腾了?该扣分扣分,该禁闭禁闭,如果有必要,就象成立文艺队时领导说的,该退回就退回。”我一口气说完,没管老祁在一旁尴尬的表情。/ Q+ D4 N' g6 b5 t
   另一个声音提醒我,在这样一个生存环境被无限挤压的地方,有时,妥协、稳忍是更好的选择。但我必须这样说这样做,那不仅仅是最大程度地维护监狱在外人眼中的形象,不仅仅是对心中始终坚持的东西的应许,或许还有这段时间以来,受一个人言行感染后的自省,还有就是,无端的执着的幻觉:向善靠近一步,就是努力抹平与贺明之间难以逾越的距离。3 ?: |5 a! {! M3 L0 e
   - x, K: @+ f! }# `6 b  R1 ~
   既然他说我和别人不同,我就真要做出不同的举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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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8 22:20:25 | 显示全部楼层
(九)
9 X7 M9 O; d1 C% Z* E$ o2 E  在监狱里处理关系犯,应该不应该是一回事,可以不可以是另一回事。毕竟,牵扯到的都是身边的同事甚至领导。对于郑科长这样“罩”人罩得如此紧的,他一定会把所有对事的动作理解为对人,理解为对他地位、权力乃至威信的挑战。# |& ]) i& [4 s9 }# M+ ]' k. R
  这是老祁最后同我说的话。
* \8 Q- `, l) \4 x  “他问起来,就说是我的意思。”我一边开着禁闭通知单,一边平静地对他说。2 r* E! ]6 p& i3 S1 \
  老祁默默地看着我给禁闭中队打电话,摇摇头,坐在沙发里嘀咕:“何必呢。。。”
0 l3 G* z6 Q( V! x! `. k, I  
% `! `' {- w( p$ @& K* R  楼道里骤然响起咚咚的撕扯声,邢立群歇斯底里的声音传来:“关老子禁闭!算个球事啊!段海亮你小子晚上睡觉当心点,老子弄不死你管换。”
6 O- M3 Q* f" X! Z1 o8 ~  我推开门径直走到楼门口,很多犯人涌在过道里,惊诧的、撇嘴的、无所谓的、幸灾乐祸的。禁闭中队的干部推搡着邢立群往外走。我看到了人群里的贺明。
1 ]( E% T# l" {; E# w  或许是事情来得太突然,一贯衣着齐整的他,竟没有系扣子,一只手不停地拭抹脑门上的汗珠,见我出来,眼睛便直直地注视着我。
8 k: L' j, L' g' l5 Z  我不是一个喜欢争斗的人,不是一个正直无私的人,甚至,这么多年长期浸淫于机关,已经学会了不再同情世上层出不穷的不公正。但是,自从看到贺明那回雨中湿漉漉的身体,看到他折弄小草的专注,看到他清澈的眼睛,心中久未触动的坚硬便一点点融化开来。我迎着他的目光,心中默念:贺明,不论这算什么,我都会当作是对无边暗夜里你所迸发出的光亮的回馈,不管――需要为此付出多少代价!2 v8 I; |$ f0 F% g9 Q+ y
  邢立群抱着被子经过我,侧身看了一下,忽然轻蔑地大声说了句:“牛啊你,一个被踢出来的酸-秀-才。”1 p7 k5 m% g$ {( r
  周围一下子变得肃静,所有的目光刷地全部集中在我身上,包括禁闭中队的干部,包括老祁,包括每个犯人。% f1 R) k* J7 j8 }4 r
  这是我心中不可言说的痛,是无力改变自己适应环境后的无奈。尽管谁都知道借调到文艺队对我算是一个仕途上的打击,但没人公开说过。如今被一个人提及,被一个犯人提及,这意味着许多人背后的指指点点、窃窃私语,意味着他们挂在嘴边不屑的嘲笑。
4 o( K$ Y, {& I" b  剑拨弩张,气血上涌,我盯着邢立群那张肥胖的脸,手已经抬了起来。邢立群更加蔑视地笑着,似乎在等我动手。
( B" }! Y; h( W: ?  余光忽然瞥见贺明拔开人群,急步走近,眼神透露着焦急。
9 ^8 W0 T6 R; U* |+ {5 \  忽地我明白了邢立群的用意,攥着的拳头慢慢松开。0 M- [+ v3 x5 h5 R, r* p$ S5 K; t
  “甭管我是什么,关你的权力还有。另外,关多长时间得看你的表现。”平静地说完,我转身冲贺明笑了笑。4 t" j) I! f2 k4 y
  我无法详细描述转身的一刹那发生了怎样复杂的情形,只是耳边响起“啊”的群呼声,余光中一个身影迅捷地冲向我,之后就是一声“咚”的闷响,我被推倒在地。待我起身扭头,贺明已经躺在地上,旁边是邢立群手举板凳凶狠而愕然的表情,也就在同时,禁闭室的干部与周围的犯人一起涌上前,将他摁在了地下。
" |# Z2 V9 o1 u' l: R2 [4 h  尽管监狱一再组织学习所谓的“执法理念”,要求每个人牢固树立执法意识和专政意识,但我从来不认为监狱里真的会发生暴力、血腥事件,那些只是在美国影视剧里出现的悬念情节。而当这一切实实在在地发生在眼前,那一刻,我瞬间脑子完全空白。
& G) R# w/ d! ~0 i! W' d% f  鲜红的血从贺明指缝里涌出,他挣扎着想站立,却一时没爬起来。我竟只是张张嘴,却什么也动不了。% J2 x: a5 C# t3 e2 y
  一片混乱。3 W' J3 ~4 i7 h7 h1 \
  似乎有人扶着贺明去了医院,听见对讲机不停地呼叫,接着是更多的防暴队员出现在教学楼前,耳边有人询问:“你没事吧?”
# p% e) m% m% |7 A$ a* N  / B. n, j( K* h8 ~6 U0 b( a
  直到齐林拍拍我的肩膀说了句“走吧”,我才恍然醒过来,明白了也许只有几十秒时间里发生了什么。
& P2 J0 Z, P: m& ?6 x! @  我没有理会防暴队员在身后不断的呼叫,朝医务所的方向奔去,眼里闪现着那惊人的血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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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8 22:20:44 | 显示全部楼层
(十)$ h9 z: }5 k1 L* g
   处置室。) h- v' {% s' e+ @% T8 F
   贺明侧身蜷缩在床上,扶他来的几个犯人见我走进,向后退了几步,他有些苍白的脸便在雪白墙壁的映衬下刺痛眼帘与心扉。
- n9 ~$ X/ e2 W1 {  K   他努力想笑,也许是嘴角扯开牵动了头上的伤口,笑容便凝固在唇间,淡淡的,涩涩的。9 ]* o. A2 _0 |) s
   我不确定众目睽睽下,需要将从心里涌出、遍布四肢并且直冲眼鼻的热乎乎的东西抑制多少,才能表现出适合警察身份特征的举动。站在床边,手抬了抬,却不知该落在他厚实的肩膀还是受伤的脑袋处。
7 L% h9 p$ I$ c! p/ r   贺明看着我,轻轻摆摆头,轻得只有我才能觉察到,仿佛在说:没关系。他的眼睛如此透亮如此清澄,全然没有丝毫的震惊与担忧。心头像被玻璃片划过一道,悸得震颤不已。
) |8 e2 f9 L6 }4 r6 V0 {   医务所民警大手大脚地处理着贺明的伤口,借着他上前的当口,我向床头移了移,拍拍贺明裸露在外面的小腿。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什么,他扶在床上的胳膊动了动,右手便放在刚才我触摸的地方。
, R6 @5 I0 o2 K" c   “好在用胳膊挡了一下,不然脑袋可受不了。”医生一边清洗一边对我说。: J5 B# P" w9 p  c1 w6 `# x0 q3 x
   “是不是。。。得到外边医院做个检查?”我不忍去看那些叫不上名字的医用药水涂抹在贺明伤口带下的血痕,用力捏了捏拳头,脸朝着医生问。4 `, P: C7 s! p- C
   “嗯,我看不用。当然检查一下更好,排除内淤的可能,毕竟重物打击往往会导致不同程度的脑震荡。不过,这得请示监狱长。”7 r. a8 x0 H% d2 I3 U2 P
   “指导员。。。”,本来闭着眼睛的贺明想说什么。
3 m+ R# W3 j9 ]7 T   我靠近他双手朝下按了按,看见了伤口被洗得发白肌肉,对医生说:“我现在就去办。”
( J/ n' O7 b) |. `0 O- u1 `   “指导员,指导员,没事啦,真的不用。”贺明挣扎着起身,想抓住我却觉得不妥,双手在空中直摆。
: z$ h2 s* G( z5 F2 t/ S$ z* [3 O* v   “嗨,有干部帮你办,还嚷嚷什么?”医生在一旁嘟哝着,不解地瞅瞅我俩。
" y/ T* v8 p# i9 [- }, `, B. |; V   我没有回头,不敢再看他方正的脸,浓密的眉,还有写满善良的眼眸。我怕不小心会将所有心事透露出来,或者,当着所有人抱住这个为我挡住那记重击还不愿生出一丝麻烦的人。' G& I: ^7 a3 f/ ?7 O
  
% ~- a+ s- k7 W/ t2 e   监狱长大约也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口气一如往常地“热忱”,询问我有没有事。当得知找他的原由,不知是为他服务几年起了作用还是别的什么,很干脆地在申请表上签上了龙飞凤舞的名字。第一次,我觉得他的签字还挺好看。# p4 h6 _9 x: }% c) r
   和我一起去市里医院的还有那个申医生,许是惊讶我办事的效率,他一脸犹疑地说:“1000多块呢,老板一般可没这么爽快?”
9 G6 u1 y- a1 I) V8 ]3 G- s$ o7 l" ]   他的话提醒了我,这才有功夫仔细想想监狱长那么干脆同意的理由,要么,是他发自内心的愧疚?转而我为自己单纯的想法耸耸肩苦笑。
, C; t5 O/ c# Z3 P3 Q" D- O  
8 H; p; {4 O& j1 e1 P   下车时,申医生见我直接打开了贺明的手铐,有些犹豫地问:“这。。行吗?”
7 G5 e: P; u, l4 Q  F, t/ A   我哼了一声,反问:“你觉得能替我挨一棍子的人,会跑?”他转转眼珠冲我裂了一下嘴,再没吭气。
& D' u# r7 D! |$ E   进了医院,申医生左一个同学右一个朋友的打招呼,看他忙忙碌碌的样子,我索性让他去办事,自己领着贺明做检查。临走,他还假模假样地关照:“小心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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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这儿是监狱联系的定点医院,虽然临走时我换了便衣,但毕竟,贺明穿着刺目的囚服,一路上不时有人侧目而过,弄得他始终拘束地跟在我身后。不离不弃,走着走着我忽地想起这个词来,扭身朝他笑笑。贺明不明所以地张了张嘴,左顾右盼,以为出了什么事。
; z. L* p" X3 w, Y( E' `   做CT 的人不多,楼道里只有一位老人候诊。找了个偏僻的位置坐下,我才注意到贺明一直站在身旁,站得还很直。
( H4 L. }8 @2 e3 G   拉他的袖子让他也坐下,低声说:“这儿是医院。”贺明嘿嘿乐了,一直揪着的心随着他的笑容这才缓缓平复下来。6 v- U1 K- L8 ^" a/ g
   候诊的椅子很窄,并排坐下,我和他的手臂就紧紧地贴在了一起,刹那我竟有种触电的感觉。. I, I3 H9 l! I' }
   贺明也有些惊觉地一躲,想再次起身,我猛地伸手绕过他的腰按住,感觉他全身抖了抖,之后就悄无声息地靠在椅背上。
# }' J! q8 S( h+ w! F8 ~   另一边的老人等得昏昏欲睡,空气中弥漫着来苏水淡淡的味道,茶色玻璃挡住了毒辣的阳光,整个楼道在这个午后显得静谧安详。我们都没有侧头望对方,但好像都能感到彼此眼神中渐渐浓郁起的温情。) t: O; Y* ^( a( g4 w( Y1 G/ b+ \
   我抽回手放在他额前,“还疼不疼?”$ ~  V4 }- Y. p* z0 _
   他翘起嘴角憨憨地笑着,抓住我的手按在包裹纱布的地方,摇摇头,“不疼了。。我就说不用来。”+ m6 x8 m" I+ y( [
   指尖似乎能感受到他突突跳跃的脉动,咚咚的那么有力那么清晰。我将注视的目光收回,看着窗外的阳光,缓缓地问:“为什么?”
% C! H0 q- K+ t0 E  d   “什么。。。什么为什么?”5 X$ }' a* u( Y( l
   我刚要张嘴,一位女医生叫到,“十七号,贺明。”看到我俩,嘴里嘟哝着什么退了回去。3 x4 d+ H& f$ `1 t/ ^- G* \
   医生简单问了问有没有昏迷、遗忘等症状,说基本没什么问题。我说既然来了就查一下吧。他似乎有点诧异,想了一下,便让贺明坐下一一检查。
, C# C/ k2 h1 r' B+ O   也许是觉得真没什么可担心的,我轻松地站在一旁看医生不停地让贺明转来转去,有时他正过脸来,便冲我调皮地作个鬼脸。2 ~9 M! R! W! I$ ?4 Q# O6 q5 ~
   结束出门,贺明靠近我,低声说:“你刚才问为什么,说实话,我就是想体会一下被医生折腾的感觉。呀,有几年了吧?”
2 m6 b7 ^! c8 t   再次走进阳光里,贺明又回复到了缄默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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