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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2-30 13:4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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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炎热的中午,透过窗户我看到辉子走进院门,身边还依偎着一个女孩,顿时安静的小院儿变得嘈杂。女孩叽叽喳喳说着什麽,不一会儿,传来辉子妈沙哑地叫声:『少给我往家领!你个臭流氓!』。女孩没再说话,然後二人走进辉子的房间,关上门,院子又恢复了原来的宁静。哼!我在心里叹了口气,世故地作着判断:李长辉彻底地堕落了,变成了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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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真热,看太阳已经渐西,我决定到院里透透气。我仰望天空,夏日的斜阳很美,菊红色余辉与蓝天、白云交错,如一副绚丽的图画。这时辉子的房门打开了,『流氓们』从里面走出来。我赶忙走到水龙头旁,假装洗手,肩膀却被辉子重重地拍了一下:2 |) `$ b% `8 k, A ?0 A
『嘿,小洋,见过吗?这是我磁细!』他指着身边的女孩得意地说。
* S2 d' M3 v: _, ] h 『啊?』我听不懂。
8 ?$ g: D: s1 q- z+ E 『我媳妇儿!』他说着还用力搂搂那个看着比他大不少的姑娘。 ) @* r5 |- Y# [% M, y
『哦』。我轻声说着,脖子努力往上梗,眼皮拼命往下拉,生怕没有表现出我的清高与不屑。我为辉子害臊,这麽一个流里流气的女人还好意思给我介绍!我将来的老婆一定是个出身名门、美若天仙、学高八斗、才华横溢的大家闺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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辉子定是感觉到我的轻蔑,他没再说什麽,从那天起,他几乎再没和我说过一句话,直到他第二次被劳动教养。 * b0 ~+ _* o9 O' \
一天放学回家,还没走进院子,就听见辉子妈在哭诉:
+ @' |* R s. X k$ S. _. a+ l 『你说好好的孩子怎麽成这样了?咱孩子就这麽倒霉,跟着几个坏人看了一次打架,就给判了!就算是人命关天,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啊?!』 % @7 M" a0 j- D! n2 y
『那劳教所是什麽好地方!就算第一次为打架进去,可出来後就学会耍流氓了,弄个不三不四的女人,没少交他坏,这要是再出来还不一定又学会什麽坏呢!』辉子妈说着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3 K: q6 W5 ?8 g; l' h t, I5 P
『那这次又为什麽呀?』我妈也陪着痛哭流涕。
4 [/ b5 Z) L* V/ R& Q 『什麽也不为,这不赶上严打嘛,说咱孩子是流氓团伙的,就给判了一年半。这叫什麽理儿呀?你说咱孩子是上房揭瓦了,还是给谁下毒了?啊?』
, h7 w* D$ a# a7 b V6 Q1 \ 『唉!辉子这孩子真是挺人意的,那天他在大街上看我提着一大堆东西,二话没说全帮我拿回来了。你没找管片儿的小刘儿说说?』我妈又问。# d4 r6 h5 E+ }
『我们还给他送了两瓶酒呢,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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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院儿门外没有进去,听着辉子妈的话,眼睛不禁有些发酸,想哭,却无泪。李长辉!这可是你自找的!我心里恨恨地说,当初你要是听我的,别和那些流氓混在一起,也不至于有今天,你活该! 9 `1 M7 n- D& \8 C" K' H5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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辉子第二次入狱没有成为大家谈论的话题,好像那是件很自然的事情。前院儿的赵大爷曾说过:这小孩一旦进过局子,就肯定要进第二次,三进宫、四进宫也屡见不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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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的生活简直是乏味透顶。我不知道坐监狱是什麽滋味,我想应该比在重点学校的重点班上高中舒服。我每天不停地做题、做题、再做题。我现在已经是一个标准的好学生:不骂人,不打架,努力学习,没谈恋爱。一切这些我应该感谢辉子吧?老师每天不停地对我们谆谆教诲:北大去年的录取分数线如何,清华今年的招生标准如何,还有北邮、人大……然後她语重心长地说:你这次考试的排名是全班第几,是全校第几,是全区第几,是全市第几……我估计我们老师也没什麽正经事儿作,光这些调查取证就够她一累的。 & k$ M2 E5 K- w, K6 p* s, x- z
* w q- g5 R/ w# z) ^2 ]0 S 我每天数着日子生活,离高考还有二百五十八天,离辉子出狱还有一百五十八天,这麽巧,整差一百天。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记住辉子出狱的时间,反正自从那天辉子他爸说了以後,我就再也没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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辉子提前出狱了,他妈说因为他在监狱里表现好。这次我是在院子里见到辉子的。他又长高了一截儿,好像变黑了,还有点瘦,头发象被刚刚掐过的韭黄一样,短短的,下巴、腮边带着没刮乾净的胡茬儿,脸上挂着倦色。尽管如此,可仍掩饰不住他英俊、清秀却很男人气的外形。1 l" D+ i( E) s% S- J
『小洋!』他微笑着主动和我打招呼。 / `& @& g& A/ W
『辉子!真高兴你提前回来了!』我装作平静地说,这句话我已经在背地里练过十五遍。- q) l4 a, H3 q; b2 G
辉子微微一笑,似自嘲、又似无奈。 & ~& c( s9 X4 }' { D7 v
『……』沉默。成年人的尴尬,却是在两个少年之间。
" w W* [2 V/ j 『谢谢你了,去年我们家的蜂窝煤都是你们帮着张罗的。』他先说
" |! @+ W x j; N: P, V9 P 『看你说的,咱们谁和谁呀!』
2 x/ ^$ n. ]4 i( }+ O0 Z, S1 ~" \ 『等过几个月我考完,咱们找个地方玩儿去!』我说
_0 O3 x- `% W& D8 d 『我哪儿有时间啊,我爸已经给我联系好了,在菜站当临时工。』
" m8 {$ d! @# n0 g1 C9 | 『是嘛……』3 A. z# u; M2 F- z; t
『小洋,好好考着,咱们附近这几个院儿还没出过大学生呢,争口气!』 1 n o, \ s: U* y! X7 b
我惊讶地抬起头,看他,他正冲我笑,露出两只可爱的虎牙。
/ e2 S0 H9 u& h3 j6 q4 | 这次见到的辉子和他第一次出狱时大不一样,似乎少了些流气,多了些稳重。但和小时候也不一样,没有了那种天真,有的只是世故。每次见到辉子总有不同的感受。+ G+ }6 d: L( D! z k5 S$ g
紧张的学习仍在继续,我必须用大部分时间先应付眼前的高考,但有和辉子重逢的喜悦,我觉得日子也变得不再枯燥。没过几天,辉子开始养起鸽子,他说养鸽子好玩儿又赚钱。每当周日辉子放鸽子时我会出来看,他手里摇晃着一根竹竿,竹竿顶端绑着布条。
' }4 i8 S5 v1 b% K% `0 @, |; ^7 Y 『让我玩一个。』我说。 , g+ [" i1 t9 P/ [: P
辉子将竹竿递给我。
/ N) s; x! t, t- e h" \ 我接过来胡乱挥舞。 5 x7 ~3 T3 _* a8 d
『不是这麽弄。』他说着双手握住我的手,有节奏地晃动。辉子微热的体温伴着轻淡的汗香悠悠向我袭来,透过我的感官沁入体内,弥漫在我的意识里。空中成群的鸽子发出哨般的鸣叫,在我听来有如天籁的声音。 7 o/ Y/ C ~4 K' n+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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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别人家的鸽子会被辉子的鸽子带回来,辉子说要是带回好的就给卖了,要是不好的就宰了吃了。那天有两只不怎麽样的鸽子落到辉子手里,他说晚上让我吃鸽子肉。
& c k3 `6 a5 s% f$ x6 S! x 『看着象一对儿,放了得了,咱也不缺这口肉。』我说。 ( }6 W5 C% a6 d: y( [# H
辉子挺有兴致地看看我,笑了:『小洋说了,饶你们不死!』他说着两手往空中一扬,两只鸽子扑楞楞地飞走了。我抬头仰望,天空真蓝,没有一片云彩。5 M5 C: t0 g, l! o4 a+ d
每个周六我都会到辉子那儿坐坐,和他天南海北地神聊一气。其实辉子对我并不热情,甚至有时,我只和他妹妹们聊天,因为他整晚几乎不说一句话。一天辉子不在,他妈和他大妹来我家串门,我边假装看书,边听她们对话:) a& G) w4 {6 T( N2 |1 `; m* I0 y
『辉子现在还常往外跑吗?』我妈问辉子妈。
, j/ R3 A, G: b) \' ^. x6 b& z9 @ 『这次回来比从前好多了,一般晚上不出去,我们都跟他讲了,要是再不学好,永远别回来。』
3 u" |, h7 u6 H+ }9 i+ p6 h 『其实我一直没觉得辉子哥不学好,他是不顺。』我一旁插话。
& {4 f& D4 H- ]! G 『小洋哥,你竟替他说好话。』他大妹说。我妈不满地瞪了我一眼。0 m9 W0 ~* }6 h& q+ `
『唉!那天他给我和他爸跪了大半宿,保证今後一定学好,就不知道他能不能照说的做。』辉子妈自顾接著说。『辉子说话向来算话!』我又很没分寸地插嘴。 $ y7 l, r4 L# u; Y9 I8 H
『不管怎麽着,他自己想学好就行。辉子真不是个坏孩子。』我妈劝道。 # K( `0 N' `% D# k! b+ c
『我看他早晚还得进去!』辉子大妹小声嘟囔一句。
8 o, {) B% O% }; g+ s 辉子妈眼睛里象要喷火:『再说,我撕烂你的嘴!』她冲辉子妹吼道。
& r6 W; z0 ]% J1 |6 V 我没有再听她们聊下去,出门来到院子里。辉子的房间亮着灯光,我知道如果辉子出去,一定将灯关上,他从小就懂得为家里节省。我推开他的房门:/ \, g0 `; f1 u) \
『你在家啊?什麽时候回来的?』我问。
5 c. ?8 j9 `: i# N. b m. U- M 『刚回来。』他正靠在床上抽烟,两个穿着鞋的脚举在床头的架子上:
% R H, k8 T% b- ]5 | 『找我干吗?』他的语气里透出烦躁。
. B( K4 \0 Q4 @6 I; H8 q* d: L 『没事儿,想跟你聊聊天。』我笑着说。 , @$ P4 q* R( U* ` U
『没空儿!滚!』 7 z9 r* ^6 a" k: w) B( }
我呆了片刻,注视他两秒钟,然後重重地摔上他的房门。 " y' @2 c# Q% i3 e+ j7 V1 X
3 w+ Q, ?0 M/ x6 N" r6 N我回到自己的屋子,静静地坐了好久。然後起身找出我爸的一盒香烟,攥在手里冲出院子。我很不熟练地点燃一支,猛吸,然後是第二支、第三支……吸着吸着,我感觉到我的手被打湿了,香烟也被打湿。抬起头,夜色笼罩的城市相当干爽,没有被淋湿的痕迹,原来是我眼睛里不断往外涌出的泪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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