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男孩教我的事》 BY 蔡康永 【完结】

猫瞳

第四十三号男孩 爱昙花的男生

“半夜的时候，我会叫醒你喔。”他在我快睡着前跟我说。

“半夜要叫醒我？不要吧，不要叫醒我啦……”我再迷糊挣扎了一下，马上就趴在一堆报告上混睡过去。

) k* W8 m5 g/ v还是被叫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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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 a5 q) @# x“喂，起来，起来一下。”他果然来摇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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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 L* P# j- T/ d+ g赶报告已经赶得熬夜两天了，能睡还不好好睡一下，到底是有什么事一定要半夜把我叫起来？

我被男生拉着走到他家的客厅，他家客厅灯开得很亮，中间的大桌子上，放着一盆有叶子的植物。

“看哪，看……花开了……”男生直愣愣的看着那盆植物，喃喃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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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a( G9 Q3 f+ l6 H5 Q% R: s5 c真的有一朵白色的大花，漫漫的开了，不，与其说是开了，还不如说是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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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朵白花形态很优美，即使是作为一朵被梦见的花，都很优美了，更不用说是出现在现实世界的花。

白花愈开愈大朵，张开的程度超过了我的预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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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是很困，但在困倦中满怀惊讶的看着如梦的白花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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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 k3 ^* n& q8 u半夜的客厅很安静，我几乎以为可以听见花瓣张开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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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 ?5 [4 O: B: b( p  d+ e“这朵花，简直像在舞台上一个人表演一样……”我自言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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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如果我们不爬起来看它，也许它就不开了呢。”四十三号男生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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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x" Q) V# s8 B# r0 u* ~白花已经开到极限了，完美的静止在舞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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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1 e/ B/ {( i! q( o“我好困……我又要睡着了……”我嘟囔着自己也不确定的话，眼皮愈来愈重。白花的光泽，渐渐晕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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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7 S8 x: k; n, @四十三号男生，靠到我的耳朵旁边来说：“等你睡醒的时候，这朵花已经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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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Z4 c" @9 t1 P' x. n我听见了，但没力气回答。

“这是一朵昙花。”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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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A% T6 V% N2 b2 P我又睡着了，来不及跟这朵马上要消失的白花说再见。

( J  t0 y, L/ f& r! |2 W/ F“等睡醒的时候，只有我们两个知道它曾经开过。”

猫瞳

第四十八号男孩 立志当蚂蚁的男生

当我第二次遇到他的时候，他问了我几个问题，都是我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他就已经问过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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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k# F! h2 Y$ ~1 J! V我有点纳闷，“这个人，看起来并不时个呆子啊。”

等到第三次遇到，他又问了我那些相同的问题，连顺序都一模一样。这下我实在忍不住了。

“喂，你已经问过我两次了，你知不知道？”
“噢，是吗？”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尴尬。
“难道你不记得吗？”
$ O, `& n+ M3 ~. @+ ^; s" _4 l! k“嗯，我不记得。”他说：“我两年前就决定依照蚂蚁的方式生活了。不记得遇见过谁，不理解羞辱或尊严这类的事情。”
“那你怎么跟别人做朋友？”
他摇摇头。
“我没有在找朋友。我只是看看能不能遇见另外一只蚂蚁。”
* _9 ]* R5 B) u6 V& S4 x1 r“我不是蚂蚁，我记得人，我记得你。”
“拜拜。”他走开了。

猫瞳

第五十五号男孩 黑道里的逃亡者

  d+ e0 M; }3 A- w! Q人们围成一个圆圈坐着的时候，不唱歌、不说话、不吃东西，也并不会觉得无聊。

因为自然会有事情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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冤魂会显灵，营火会爆出征兆，或者，别桌的客人会送酒过来。

我们在酒吧里，围着一张圆桌坐着，听音乐、喝酒，没人唱歌或说话，但也没人觉得无聊。

过一下，就有别桌的客人送酒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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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用送酒到别桌的方式来打招呼的，一定是比较老练世故的人。

: P/ e  n, E6 v$ N% G# x: v9 F我们转过头去看是谁送的酒，一个非常非常好看、穿马球衫的男人，举起酒杯来向我们致意。
  A5 ^+ }* h/ D* C. T# x“我觉得有点假耶，这个男人好像太好看。”
- \' M3 s7 i  C& a“也太稳了。”
“是不是有人恶作剧啊？”
“还是有电视整人节目在偷拍？”
4 H; K4 O; e+ Y" @( j( t' L) j& g我们这桌的人，七嘴八舌一阵。终于有一个女生站了起来，“我去探一探，不然也太上不了台面了。”
& E. c$ K$ _' N她拿着酒，就朝那个男人的桌子走去。
" W, [4 }% O2 M( F: x6 o8 G我们这桌的人必须故作镇定，以免更被小看，所以就照原样围桌坐定，不转头去看动静。
过了十几分钟，侦查员回来了。
) b/ H# ]3 j0 _6 `" B5 s6 V“他是从美国回来度假的。”侦察员开始报告：“他说是在美国开餐厅。”
, l) D0 ~7 O! V$ D“讲话声音如何？”
1 b7 H) \5 I' g0 P, y: x4 T“不错。”
“他为什么送酒给我们？”
, q8 Y0 g9 O3 ^" ~3 X8 _侦察员停止不说话，眼光掠过这桌每个人，最后停在我脸上。
; k2 _- ~3 U8 j" \4 ]$ Y“他说希望能请你过去坐坐。”侦察员说。
) a/ r9 o% {0 u5 [全桌人都盯着我看了三秒，接着有人开口：“人家送的酒我们已经喝了，你有责任去谢一声。”
“是啊，不然以前都是我们去应酬别人，换酒来喂你们，这次轮到你，乖乖去吧。”说话的是平常最常被陌生人请喝酒的一个女生，她很有资格说这个话。不过看她的表情，她似乎还在惊讶中，惊讶那个男人竟然不是要请她过去坐吧。

我拿了我的酒，过去马球衫先生的旁边坐下，他那件马球衫上，绣着小小的“五十五”这个数字。
( H* f) U1 f$ f6 Z, F“第五十五号男生。”我心中浮现这行字。

/ H5 K6 X8 X0 s. y* a五十五号男生，一直对他在从事什么行业讲得模模糊糊，在美国的哪里也讲得模模糊糊，直到几天后，我才知道他是什么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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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i6 L7 K5 G: u3 s( m( \; P去酒吧的几天后，我跟五十五号男生一起吃饭的时候，有几个凶神恶煞型的男人进了同一家餐厅，五十五号男生看到他们时，脸色忽然变了，立刻掏钱丢在桌上，拉我起来离开餐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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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没问怎么回事，那几个凶神恶煞竟然追出来了。五十五号男生很机警，拉着我钻进巷子，三拐两拐，狂奔一阵，再回头看，已经甩掉追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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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1 P; H: L9 N" u; ^这下不用讲也知道他是黑道了，显然还惹了点不大不小的麻烦，才躲到美国去。所谓的开餐厅，大概是窝在某处的唐人街的厨房里避避风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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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U' b, m  X3 t3 N  t以一位黑道来讲，他的发型和穿的衣服实在可以用“清新”来形容。至于他刺满了整个上半身的青龙，也算是很有派头的了。

" D& X% F1 X& ?# e五十五号男生，携带着血债，逃亡着。

猫瞳

第六十号男孩 跟植物说话的男孩

- H) |( u; F& g3 Y  ]第六十号男生，在英国念一个很奇特的学院。

# ]% I5 Y  X0 i6 Q" d* \那个学院没有电，天黑以后就点蜡烛。那个学院的学生都不准开车，只能走路，或者搭陌生人的便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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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学院除了上课以外，每天早上都要到田野当中吟唱中古时代的欧洲僧侣经文，同时做一些介于膜拜、呼吸和舞蹈之间的舒缓动作。

! a3 r- M% |/ _# _. N3 K那个学院的学生，还要种一块自己的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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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号男生，既然是这个学院的男生，这些事当然他都遵守，而且乐在其中。只是，他在我们这个国家长大，都是在城市长大的，他没有种过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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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到了英国，当然也不会忽然就会种田了。英国这家学院的老师，叫大家到田里去收成晚上要煮成晚餐的马铃薯时，大家都在天未亮的大清早去田里用手翻寻马铃薯，一人拎一麻袋回来交差。六十号男生拎回来的那一袋最重，因为他摸来装在袋子里的都不是马铃薯，是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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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手分不出来马铃薯跟石头的差别。

但六十号男生还是很爱到田野里去唱歌跳舞、跑来跑去。那所学院的老师叫他们要常跟植物说话，安慰植物，鼓励植物，也从植物身上得到回报的温暖、善意。

3 A$ x9 G4 ]# g) U6 s1 l8 \9 ]这个习惯他保留下来了。六十号男生离开那所学院以后，也就回到文明世界，重新又用电、又开车，也不再每天早上去田野吟唱舞蹈、不再摸黑找马铃薯了。但他保留了跟植物说话的习惯。

# E) [( X( l8 W我认识六十号男生的时候，他教我怎么跟植物说话。他带我到嘈杂马路边的公园里，去安慰那些一直忍受车声废气的可怜的树。他叫我抱抱那些树，拍拍他们，称赞他们，鼓励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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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号男生，是我所认得的人当中，唯一常常跟植物说话的男生。

猫瞳

第六十二号男孩

这个男生，加拿大人，常常帮我赶功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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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v0 l! n4 V2 n% N) U为了答谢他，我常常去中国城买吃的东西来弄给他吃。

' U: m# x1 D) w& V) n* |我煮芝麻汤圆给他吃，他在旁边，一直很不放心，“这些圆圆白白的东西，里面到底包了什么？”他问。

我没回答，端给他煮好的汤圆，他迟疑的咬了一口，结果黑乎乎的汁从汤圆里涌出来，他吓得大叫一声，丢了汤圆就跑，再也不肯吃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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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弄了葱油饼给他吃。当我把葱油饼从烤箱拿出来给他时，他很高兴。

1 v% _+ C/ g5 \, l7 f, t2 D然后他就在葱油饼上抹了很多草莓果酱，一直说：“很好吃，很好吃。”

猫瞳

第七十二号男孩 沙漠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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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男生，带我去沙漠里露营。
2 v, C2 _6 L- o) m  l2 W撒哈拉沙漠。
6 C9 d, {" v. w- E) T- W他扎白头巾，开吉普车，眼睛淡蓝，满脸胡渣。
他从北非某个都市开进沙漠去，开了三个小时，才渐渐摆脱了还没风化成沙子的碎石漠，进入比较有撒哈拉风格的沙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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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路上偶尔会看到一些半球状的巨岩，整整齐齐从正中间被剖成两半的样子，像对切的苹果躺在地上。他说是古文明留下来的东西，被风化到不行了，只好从中间裂成两半，散在荒地里也没人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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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文明？什么古文明？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我问。
+ [' Z; ]) c/ z, {他撇撇嘴。
" {4 s. t. O* K, ], K# c2 s“管他的哩，古文明这么多，管到死也管不完。像这么烂的古文明，只留下大石头，不留点黄金，活该没人管。”他说。

男生很喜欢沙漠，他开始把吉普车超面前的沙丘大斜坡猛冲过去，冲一次冲不上去，就再冲一次、再冲，一直冲到吉普车都快站直了，才冲上沙丘。他大声笑着，显然很痛快。
“我不是在发狂。我们要站在高一点的位置上，才能找到理想的扎营地点。”
我跟他一起望下去，一望无际的黄沙地，他的白布头巾尾在大风里飘着打着。
1 ?& k  r$ O; @; x“要找两个小沙丘之间的平地，到晚上才不会被风吹死。”他说。
  Q' R( q, X+ S# i我们重新上吉普车，继续在沙漠里面绕。
“你在找什么？”我问。
7 J) V/ X% V* a( `“找水。找大一点的湖，这样晚上月亮会照在湖水里，景色才有变化。不然四周都是沙地，很无聊。”
* z* d* e5 M# M本来听男生说要去沙漠里搭帐篷露营时，想到的就是黄沙滚滚，根本不知道还可以找得到湖来衬托月色，跟我想得颇不一样。
* f: R; g3 F: x. j车又在沙丘沙堆之间横冲直撞了半个钟头，然后，湖真的出现了。

七十二号男生选了个离湖五百公尺、两坡之间的平坦沙地，开始搭帐篷。
“要离水远一点，不要太靠近水，睡在水边容易遇见去喝水的东西，蛇啦什么的。”
等我们搭好帐篷，太阳已经快下山了。他在沙上铺了一块席子，叫我侧躺下来看落日。
  N5 Q/ }2 [+ m6 t" a9 u我第一次了解落日跟地平线之间，原来有这么多层颜色，站着看不太明显，侧躺下来看就很明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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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漠里，裹着大毯子的男生跟我，迁就着席子的大小，头顶对头顶，缩着腿像一对还没切开的连体婴，躺在草席上。
男生的豪气不见了，四周太辽阔了，三百六十度都没有一点遮蔽，只有大大的天空、低低的地平线，他像婴儿般吸起大拇指来了。
再过一下，月亮出来了，而太阳还没有完全下去，天上一边是月亮，，一边是太阳，一边是湖水，三边是沙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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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P' h3 |3 e" N) R! k0 w; v“谢谢你带我到沙漠里来。”我还是躺着，在毯子里对他说，他在毯子里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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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X/ J& M% @1 C' }7 k1 _% [8 _3 @再过一下，就整个天空都是星星了。

猫瞳

第七十六号男孩 撞上路灯的阿波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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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续四十八小时没睡觉，拼命在赶剪接的进度，剪到后来已经神经错乱，镜头顺序都弄反了，先喷血、才看见开枪；先爬起来、才倒地。

同学看我不行了，拉我去洗头洗脸、刮胡子、再喷点香水，然后用车把我栽到西好莱坞的大街上，大概是半夜一点，他叫我坐在路边巴士站的候车长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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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下会有很多漂亮的人可以看，满街都是，人多到像嘉年华一样，你参观半小时，精神会变好，我再来接你。”
& m$ E: y5 w6 j“难道不会有人把我带走吗？”我问。
同学耸耸肩：“如果是够漂亮的人，就跟着走呀。”
“万一带走以后，被杀掉呢？”
3 i8 `1 i1 `; O9 }8 P! f/ v同学看着我：“用你的东方眼神、东方感应术呀，谁逃得过你的眼力呢？”
“谢了，你半小时后来接我吧，我没空搞艳遇了，我还得滚回监狱里、剪我那部他妈的旷世巨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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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 x/ Z! i' f! K- O同学车开走了。果然，街上人愈来愈多，以这个巴士站所在的十字路口为中心，半径五十公尺内的每一间酒吧，都吞吐着一批又一批漂亮高大的人。

- u2 U4 f, _0 s. ~' V; x+ a$ j! g2 O这一点都不像我以为的半夜街头景象，这根本就像潜水以后看见的珊瑚礁王国，每个深海的夜行者都自己发光，鲜艳，悠然飘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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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到长椅的椅背上，才不致被人超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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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的人都很友善，发亮的微笑，对我点头，有的开口问好，有的还很老派的拿起头上时髦的帽子、举帽致意：“很高兴能遇见你”。

半夜一两点，陌生人彼此为什么这样融洽？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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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定不动的我，仿佛粘在珊瑚礁上的海葵，渐渐也伸出触须来顺流摇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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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8 F3 M4 M5 k2 K! q: y忽然，我看见一个根本就是太阳神阿波罗的雕像活过来以后变成的人。这人裸着上身、金发在夜风中闪耀，我看着他，想着：“阿波罗。”

他正在过马路，似乎察觉到我的目光，竟转过脸回看我。我很意外他会回看，只好跟他对看。

他一边看住我，一边过马路，步伐缓慢优美，绝不是雕像复活应有的走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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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不出他的蓝眼睛用的是哪一种目光在看我，侦察机式的？猎人式的？还是这样盯着人看只是向来他表演走路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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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u0 V4 [0 L& o答案并不重要，因为接下来有事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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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0 W) j" A2 Z, r/ h3 o( f因为一直看我，没在看路，阿波罗快过完马路的时候，一头撞上了路灯的灯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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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 n2 H. [% z  X- G" d5 d我当时立刻把脸转开，我想阿波罗一定不希望我还盯着他看。刚好我同学开车来接我、我马上钻进车里去了。我只觉得我应该尽快离开他的视线。

他是我见过最像希腊神话的男生了，理应编号建档。第七十六号男生，阿波罗，神一般的行走，撞上了路灯。

猫瞳

第七十八号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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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雪停了，男生跟我，在京都的山上闲晃。他是日本人。我们两个信步走向我们都喜欢的小庙，地藏院。通往地藏院的后门，有一道朱红栏杆的桥。这几天下雪，早把红栏杆遮住了，变成一道雪白的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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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踏上桥，边走边一路随手把积雪掸去，等我把右手边栏杆上的积雪都掸掉了时，只听身后的他大叫一声，我还以为他出了事，回头看，他指着我的鼻子，气得发抖。

“……你这样，后面来的人怎么办？！”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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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9 D, [  Y% n9 K$ ^“什么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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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把雪景都破坏了！现在一边栏杆是红的，一边栏杆是白的，怎么办？”

4 }3 x' E6 C# R$ V! e我伸伸舌头，掸都掸掉了，还能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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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八号男生伸手，把地上的积雪捧起来，像堆奶油那样堆到被我掸光了雪的右栏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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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v+ C: s, ~. L# S4 T他真的一小段一小段又把雪堆回去了。

猫瞳

第八十号男孩 猫不重要男

他恨猫。第八十号男生恨猫。
$ G2 ^$ c* o' X" n( [1 I& g他会用英文写“猫不重要”，然后把这些小卡片贴在所有有猫的地方。包括超级市场里放猫食的货架上。
“猫到底做了什么？”我问八十号男生。
他不说，只用英文回答我：“猫不重要。”
时间久了，我也真的自然而然就觉得猫不重要了。直到有一天，我发现他竟然在养猫了。
2 T7 k0 I. L' ~5 y% N“你在养猫？”我说。
* D) m4 Z6 M5 O# T: A# D“嗯。”
7 t* g; d; T  S+ j5 H“猫不是不重要吗？”我还用英文重复他的经典名句：“猫，不，重，要。”
4 c) t" T% I( m6 H  ?# v“我不是跟你说过我在暗恋一个同事吗？这只猫就是那个同事托我照顾的。”他说。
“喔，猫不重要，但猫的主人很重要。”我拍拍猫的头，问他：“如果暗恋到最后，又是一场空呢？”
“那……我就一定把这只猫毒死。”他抚摸着猫的背，猫舒服的呼噜着。“反正猫一点也不重要。”他说。

猫瞳

第八十五号男孩 漆白脚踏车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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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跟我认识一个月以后，说要进医院开一个小刀，清除一些血管里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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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医院前，他帮我重新油漆我的旧脚踏车。他说要漆个怪颜色，漆还没调好，他先给脚踏车全身刷白了。等手术以后再上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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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第二天，我去医院看他，他家人都在，他已经变成植物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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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说血管里清除下来的渣渣，来不及筛干净，顺着血管跑到脑子里去、塞住了。

他变成植物人以后，连眼睛都不会转动。我每次去帮他运动手脚，在他耳朵旁边讲话，他的妈妈说，只有我叫他名字的时候，他的眼睛会动一动。这我也不能确定。我根本觉得变成植物人以后，他就不是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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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 f7 g( H  {( j: Y“他已经不在了。”我对自己说。这是我后来不再去探望他的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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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8 L& Z% `6 w, n1 Q而且，我发现我不会骑脚踏车了，老是跌下来。我就把白色脚踏车也送掉了，送给还会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