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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猫瞳

《那些男孩教我的事》 BY 蔡康永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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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2-2 22:06:3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十一号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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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 B" b# y$ h' H6 r# }( G* D我们刚认识一个月,他就被公司调到神户去了。他的公司对他非常礼遇,给他租了大建筑师安藤忠雄盖的一栋得过奖的小楼。小楼一共十一层,他住其中一层。9 z0 v3 ?& k+ j
小楼在山上,俯瞰神户市区,也看得见神户港,看得见港口和海。. J  ?) s' }* \, V
我到神户已是下午,九十一号男生带我去神户港的码头逛逛。快下山的阳光,照在码头的木头地板上,有一种很和煦的感觉,好像是这些已经躺平的木头,又想起了他们还是站着的森林时,被阳光照到的温暖往事,而我也在这往事里面。
$ P; u4 X# r( j0 b- D码头有个木头搭的小舞台,有人很散漫的在表演些什么,反正看的人也很散漫,大家都不在意的手揣在口袋里晃来晃去。" s+ `1 K* k+ G
码头边有很多小店。我看见摊子上摆着一个咸蛋超人形状的铁皮盒子,打开,里面是老式的彩色糖果。我喜欢那个超人铁盒,想买,他说:“等要离开神户的时候再买吧,反正是新推出的商品,很容易买到的。”
, l# ?. O2 P& @4 A逛神户码头,直到太阳下山。九十一号男生带我去吃铁板上煎熟的神户牛排,然后去听小酒吧的爵士演唱。
& n+ g! l" q* }9 ^( o: m小酒吧的隔壁桌坐的大概是黑社会的老大,穿着三件式白西装、带着墨镜,他的肥手不断在他女伴的细颈上摩挲。' u- v& E  _6 g" S! A3 \
他的女伴头发盘起、露出细白的颈子,披着白狐狸尾的披肩。+ M5 J0 {( V  b2 G4 c% a  i' n" ]
爵士乐队只有三个人,唱歌的是长得并不出色的长发女歌手。九十一号男生从背包里拿出一张洽·贝克的照片明信片出来,是他在码头随手买的。他在明信片上写了几个字,轻服务生递给了女歌手。8 q5 F" d5 Z- _3 @! D/ c
女歌手收到,惊喜的露出牙龈而笑了,转过身向我们这桌点头致意,讲了一串日文,作为一位爵士歌手,她似乎太入世了一些。1 ^" g0 f; r2 P6 ^/ n6 y
不过她歌声还是没问题的。唱起歌来就像被黑人的鬼魂附身,一点没有日文腔了。" Z7 _& H' Z5 A: `! m6 x
她唱的是比利哈乐黛的《我可笑的情人》,男生说是他最喜欢的一首,特别点给我听的。
$ i8 ]2 |% s+ E7 U& p嗯,情人可笑,是赞赏?是讪笑?还是自嘲?
) B$ x1 \( m: x- ~- w+ t3 g又继续听了四、五首歌,隔壁桌的黑社会始终没把他的巨掌从白狐狸情妇的白颈子上移开,白狐狸的颈子也始终还没被捏断。
( f" F  P/ R! R) R; U+ h( F神户、深夜、黑社会、爵士女歌手。还差一样东西,这一样东西,要再过六个小时,才会发生。; Q$ N# t. n8 h4 D6 I# i
回到男生的住处,他打开墙上的卫星接收音乐,听西班牙文歌曲的频道。
7 b" u% W0 t# S( o, [# Y“如果睡不着的话,我就听日文的哲学讲座频道,就可以马上睡着了。”他说。
  ~8 u3 U9 u) Q+ k但我们还没有要睡觉。
2 C& n* j" x. \" E( f我们先到阳台上站着,眺望夜晚的神户港。神户市的夜景很家常,并没有什么炫耀的态度。神户港的灯光也很温驯,像是很明白自己是因海才会存在的样子。
, T) Z* C' N! x3 C3 F0 L我从行李里拿出的三十个书的封面样本。我要出第一本书了,书名和封面都还没决定,我把供选择的这三十个样本摊开铺在地上,九十一号男生伪装成逛书店的客人,在三十个封面间逛来逛去,看哪个封面最吸引人。
" ^% y% e( I# ~1 K我们到半夜三点才决定我第一本书的书名和封面,总算可以上床睡觉了,睡前,我拿出一袋我带来送他的唱片,他闭眼从袋子里抽出一张,是王菲唱的“天空”。我们就放这一张,听者王菲的“天空”在半夜的神户山顶蔓延开来,我们睡着。
0 o4 ]) E% G: B/ x& Z- b! p距离事情的发生,还有两小时。
! K+ s( c4 c* R: D; q1 d早上五点。这是后来才知道的,当时还在睡,根本不知道是几点。早上五点,整个房子晃动,像是上帝忽然用手把房子拿起来左右上下的用力摇晃。% h* i) x, p' q7 Z* L
我听到男生在他的床上吓得大吼大叫,我跳起来去拉他。我刚跳起来,我床旁边的衣柜就整个砸在我床头。我只有空惊讶的瞄一眼被压扁在衣柜底下,只露出一个小角的枕头。但九十一号男生还在大叫,我跑去把他拉起床,我们跑到阳台上,缩在角落里。
! @9 c% P1 G! L$ C早上五点钟,我们因神户大地震而醒来。
3 h, L4 l* f9 P* V$ E神户大地震正式发生之后,几分钟内又跟这震了两、三次,被震到头昏脑胀的我们,竟然做了听起来很不可思议的事情:
( \4 a$ ]0 _' F+ b% b  H4 x2 p' q+ f我们又睡着了。; U/ J/ X9 s5 U5 H" a
我们随着每一次不可揣测的震动像田鼠类动物那样,从房子的一个角落,跑到另一个角落,每蹲到一个角落,就撑不住的掉进短暂的昏睡中,然后又被一点点风吹草动惊醒,慌乱的窜到另一个角落去。
1 I# I' G9 f7 e* @如果这时天花板有一台摄影机拍下来我们的动作,一定以为我们是在躲一只隐形的妖怪,大概很不像在世纪级的地震中应该有的样子。
) s; v0 V) |) T. r我们两个在每次陷入短暂昏迷前,还会抽空互相端详一下,说两句一点用都没有的话,比方说:: b. r8 c/ D1 X, j
“哇,你的头发好丑!”$ e, l% R. [! d7 u/ c" {) L' @
或者,“咦,你是穿这件衣服睡觉的吗?”9 c% ^- W$ `1 Y
为什么在地震的中间,还会讲这么琐碎的话,应该也是没什么道理可说的吧。
- ~) I+ \* j9 U8 H3 z
+ S7 N8 `- s8 f, h& D( Y等我们终于从这样持续型短暂昏迷醒了过来以后,我们发现:好安静啊。
! A0 l2 V1 V3 S1 a5 O7 ~% }% Z九十一号男生跟我,像要接近悬崖的边缘那样,一小步一小步往阳台栏杆靠近。
* [8 Q, A1 y. p+ @5 o5 U$ [2 v真是奇怪,四周没有哭喊,没有爆炸,连火化都没有,连悄悄探出头来张望的人都没有。2 d7 F  |) _; ?  K2 o0 Y
九十一号男生跟我困惑的对看,难道刚才只有我们两个人被震到吗?是只有我们被上帝拿大头针戳了一下吗?3 f8 U* u/ j8 [3 K" {: i8 ~, e$ t
我们走进房子里,一个房间一个房间检查,每间房间,都像被发脾气的婴儿巨人捣毁的洋娃娃房间一样。
+ s! s& l6 ~  d' i# x2 j客厅的巨大电视机,竟然从地上跳到了桌子上,脸朝下的狗吃屎姿势,赌气似的把脸埋住,整个趴在桌上,房间里的柜子也很奇怪,本来应该认命躺平的柜子,却因为五个大抽屉都被弹出,结果柜子就被五个大抽屉撑起来。像一只有五条粗腿的大狗一样,呆站在地上。- j# y& _* P. ^4 c! f& `, a
“啊,这只袜子在这里!”九十一号男生走到柜子大狗的旁边,捡起一只显然是被柜子挡住很久的袜子。
$ M! T1 S" z9 B( w" L% ^/ L我们走到我睡觉的房间,他看见整个衣橱砸在我的床头,嘴巴张很大:
$ `9 P7 v$ l& p+ W“……你,你怎么没……被砸倒?”
% H2 W  C; z  }) ~# S# j7 ^“你在隔壁鬼叫,我以为你被压到了,跑去救你啊,我一跳起来,衣橱才倒下的。”8 ^- M+ s6 T! f, w, ]' z; h
“哦?所以,是我救了你啊。”他说。+ u' X! r9 K% b) P8 V; N  p
电是没有了,水还有。由于九十一号男生也才刚调到神户两个月,买了车还没拿到,所以也不能开车出去看看。
1 h7 h7 A, u5 n我们想,大概就只是这样子吧,过一阵子电就会恢复,再把家具收拾一下就没事了。
$ u! I8 I2 e) P& d* S我们再次站到阳台上,这一次,我们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了,没有注意到附近的车子,正一辆一辆悄悄的开走。! n5 n# \5 D% q
我们从山顶的阳台看下去,看见房屋像鳞片般排列的神户市里,渐渐一处一处冒出小小的黑烟来,连神户码头边,本来看得见好几十只彼此交错的起重支架的地方,也有淡淡小小的黑烟飘起。
& G  X# t% H' X1 L1 M, `: k; w1 l我们的位置,实在离市区太远。所以每一处黑烟,在我们看起来,都是淡淡小小的。可是,难以置信的是,我们在阳台上看了半个钟头,整个神户市的上空已经全部被黑烟遮住,每一股淡淡细细的黑烟,在当地不知是多大的火灾,却这样安静无声的在我们眼前悠然升起,一股一股像小水流那样,流向天空,汇成黑海,遮蔽太阳。# c! G6 ]  ~: d; T3 i0 ~- b* l4 |
这实在出乎我们意料,昨夜还万家灯火的神户市,现在好像要在我们眼前蒸发掉一样。( L( E! Z3 n2 _) q0 z, l
这时我们的耳朵,听见另一个出乎我们意料的声音:2 D  P2 c# J( F) a- b. i
王菲的“天空”响起。7 R1 ^, F8 @/ p" d; Z1 s3 S$ L
电来了!) C; t/ H: Z- ^) e. f4 r
我们扑到音响旁边,喜悦地看着雷射唱片转动着。我马上打了个电话给家里,告诉他们我没事。我要男生也打电话回家,他说他写个传真回家好了。我不知他为什么要用传真的,也许他正在跟家里的谁闹别扭,不想直接讲到话吧。
& ~6 u# @- x9 H/ Z2 s* X7 }只是,等他把传真写好,电话线路又忽然断了。
  q* g; `( z# a/ ~4 w" G1 Z8 n9 k这下,我们被困在山上的屋里了。
0 ?5 ?6 {1 o# v7 y0 h# f! Z& t: l0 Q% }
我们心存侥幸的想把这场地震,跟地震之后的停电,当作是我们在自己的国家会遇到的那种,等电力回来,大家就回到没事的平日生活。
: Q, |% k5 D* B可是电再也没有回来过。我们决定走下楼去看看状况。走到一楼大门口,才看见楼房跟门口的马路中间,裂开了一道沟,马路像烤过的布朗尼蛋糕的表面,有的地方挤得皱起来,有的地方裂出洞。
0 f* c+ s/ k2 \( ^0 p" K" w我们再走几步,看到便利商店,灰扑扑的门半开着,用几个空箱子挡住店门,我们张望一下,放零食跟泡面的架子,竟然都已经空了。饮料、牛奶也都一瓶不剩。
+ |4 |9 J* P* [- X# p0 ~5 ]& p这下我们有点惊讶了,“这简直像打仗了的样子”,我们开始有这个感觉。; X8 @# I3 z7 o! ^2 J4 i
我们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爬楼梯回到家里去,发现水也没有了。4 Z4 P; G1 E0 [
没有水电的房子,即使是安藤忠雄设计的,也变得像被弃置的废屋,加上天空全是黑烟,似乎是有人从上面把盖子慢慢盖下来的味道。
- M. _+ \5 G, m: Y6 Z“不行,我一定要打电话回家去,不然他们一定急死了。”男生穿上球鞋,背起背包,准备徒步远行。
" h! Z9 Y9 c; y& N我没有道理留在屋子里,那是地缚灵才做的事。我也整装,跟他一起出发。' R( Y0 h9 Y3 A- W3 K# m$ k3 a
从山上往下走,一路都很安静。这场地震从开始到现在,最奇特的就是我一直觉得很安静,楼房的邻居安静的消失、便利商店安静的锁上门、黑烟安静的扩散,仿佛是听觉在地震时就被震掉了。! n1 z0 u+ y. ]9 `
沿路看到公用电话,就上去试试看,当然,都不通。沿路看到贩卖机,也都上前去按按看,每台机器都空了,早就卖光了。0 l1 |6 A+ M: @
真难想象如果有一天全日本的贩卖机都空了会是什么样的日子。
2 [1 i" c3 H6 U4 l" b" Z9 @九十一号男生设定的方向,是往一栋高大的观光饭店走去,他想大饭店里住了各国旅客,电话总是比较可能会通。
0 S+ I5 D/ @/ s+ U7 O走了将近三个钟头,走到了饭店。; {  t& l4 q' h# d/ I5 T4 h
走进这家饭店的大厅,我们都吓了一跳,整个大厅都坐满了人,连地上也坐满了人,有的一看就是饭店的房客,包白头巾穿大袍的中东人,三件式西装的白种人,穿运动服的一整个球队、此时依然挂住太阳眼镜的欧洲时髦男女。( i. i7 s  q! r8 e, d/ o
这些各国标本似的人物,被困在饭店大厅的沙发上,在紧急照明的简陋灯光下,了无生气的坐着。真是很像遭到空袭轰炸的城市会出现的景象。9 k/ g% J6 f* S7 d
地毯上的人就乱得多了,大部分应该是饭店四周的人躲进来的。
& }9 O' w5 d9 y/ t* e九十一号男生挤上柜台去,问出电话竟然还能通,赶快打回家去报了平安,只是要打电话的人很多,每个人只能打一通,他就没能试着找找他的同事。但能打回家,总算放下心中一块石头。
, w' k, N) s2 {6 r我们两个想到家里没有水,决定去用一下饭店的厕所,打开水龙头,发现依然有水,非常兴奋,把脸洗一洗。8 m* I' f. V2 t4 r) N1 G9 Z, [0 j
“我们应该装些水回去,不然就惨了。”他说。' ~$ M; i# J, I! W/ A( H1 Y
“拿什么东西装水?”我问。
7 U/ a* Q5 w* a% y* }9 c; d他拉我跑到饭店大门口,门口有个架子,里面装的是长筒型的塑胶袋,下雨天给客人套住雨伞,防伞滴水的。
  Z6 \% V% }6 L1 f我们拿了好几个伞袋去装水,装了八袋,我们两人双手各拿两袋,觉得非常富足,好像这样就可以进沙漠去探险了。8 ^* o% R- i$ A9 F7 ?: I7 M/ h
他算算家里吃的杂粮还够,有了水总可以撑久一点,就这样两人四手八袋水的往回走了。  n7 Z0 [7 y( q# t5 O
走一走,看到一个小学操场上有很多老人家在排队,于是我们就凑近一点看,是在发橘子。我们猜这些橘子是专门给高龄日本公民的,应该是没我们的份,也就不好意思跟着排队,可是又有点想拿橘子,两个人就呆呆站在一旁,眼睁睁看着句子被拿完,我们都没有勇气上前。
& z: I: O/ a4 m( A; n  g& w  y7 {“我们已经落难了,可是我们还没学会做难民。”他说。
1 b1 P; `- F1 _' v8 G0 ~他刚说完,我手上一滑,两袋水掉在地上砸破,爆开一地水花。
  c% J2 [, K/ A$ G" J" ]“快回去吧,不然水要掉光了。”我说。
" d( }' N- n7 A$ R5 l等我们到家时,只剩下四袋水,其他都沿路摔破了。1 h: w8 I8 K$ O  n/ x0 K) d
想上大号,也不敢用家里的厕所,两个人各自选了一个最喜欢的牌子的提袋,到顶楼阳台去解决,把东西封存在坚固美丽的名牌提袋里,然后在阳台上大叫、旋转、像扔铁饼那样,把封好的袋子远远的扔进山里去。
9 B* W* Y" d8 f* m我们被困了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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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2-2 22:06:4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十二号男孩: g/ U) u5 r( T- _* g6 Y! {, ]0 T
9 R+ X. v5 J! I# R1 R. \
+ `8 w; z  g6 u! J1 J5 ~- b
和我因为神户大地震而困住的九十一号男生,被请到日本去负责卖世界最贵的洗发精,并不是因为他的日文好,而是因为他很会卖贵的东西给女生。: ]+ v8 j% H. T, F
他的日文烂得要命,烂到多半时候听不懂人家在讲什么。他的公司配给他的随身翻译,当然早就随着大地震而失去联络。于是,住在良好楼房里的我们两人,寄望于日本的高度文明气氛,以为只要等到电力回来,看得到电视,打得通电话,一切就都恢复正常了。
! v- G1 _; L$ D# R/ @2 f我们也期望楼下那间丰盛华美的便利商店很快又会亮起灯,供应我们奇巧的各式饮食。男生跟我怀抱一丝希望,不时造访这间便利商店,却永远只看到昏暗的店里表情呆滞的可怜店员。我们最后只好抱了一套被子枕头去救济这个店员,让他守夜时可以睡舒服一点。当然也希望店员男生能投桃报李,从他的最后库存里拿出几盒饼干、几罐矿泉水给我们。
' x' K3 Y" M: p9 @1 _结果呢?当然是没有。没有饼干、也没有矿泉水,店员只是可怜兮兮的鞠躬把被子接过去而已。
: Q4 |  ]1 f% F# K$ p“情况大概很严重吧,没有人可以接济我们了。”我们两个有气没力的上了楼,总算有令人振奋的事了——电力回来了。
& O) f5 ]) `' L2 y我们赶快把摔成狗吃屎的电视机扶好,看电视新闻,结果看到直升机拍的画面,我们的嘴巴张得大大的,完全闭不起来。% Q9 p+ m" E) E4 _/ e/ r. g
电视上出现了像被推倒的骨牌那样一长条全倒的高架道路,歪七扭八的躺在神户市的中心。过一下,我们看到以神户为重要根据地的山口组在街上散发粮食,过一下,又看到很多老人躺在体育馆的大地铺上流泪,过一下,又看到白头发的日本首相抵达指挥中心。
' p+ z. W! @# j- ~" }9 h# p' N1 ^! c最吓人的,是电视右上角一直闪动的数字,那是死亡的人数,每一跳就增加一点,像什么游戏的计分格一样。
( s9 j4 K, R5 n: V我们这才看到神户被震成了什么样子,抵达神户时,感到优美宁静的神户港码头,已经不见了,匆匆走过的商店街,被压在倒塌的高架路底下,很多可爱的房子像跌出盘子的蛋糕那样断成几截、窗口冒出火来。
2 t* J2 ?: c: t) A2 ?3 z& ?; |这下我们知道不会有人来管我们了。神户受的伤害比我们想的严重多了,我们必须离开神户。没有水和食物,也不知道会持续多久。
( [. V) @+ Q" h男生到楼上楼下敲敲门,没有人应门,这栋楼里的人大概都早就警觉的移动了。大概没有人像我们这么缺乏灾难意识的,一直鬼混着不行动。9 ?+ A  X8 u6 @* {
“我们走吧。”他邀我整理了最简单的行李,换上好行动的衣服,我们打算走到山下去,再想办法离开神户。# x" U5 D$ l" ?- P
竟然有人敲门,我们互看一眼,跑去开门。
8 k# X; s3 g1 z3 [是楼下便利商店的店员男生。
. K; I2 @4 y  x$ m' c他比手画脚的跟男生说了一下,原来他找到了一辆脚踏车,他要载我们到可以找到人帮忙的地方去。
$ Z- w" v: c* S3 |被子跟枕头还是发挥了力量。% z  a4 s9 H. j0 X- Q. w
于是我们三个人上了一辆破破烂烂的脚踏车,店员男生骑得歪歪斜斜,九十一号男生勉强缩在前方的杆子上,我跨在后座。* V: K! `2 J  [+ i5 T: a& v" ^0 L
愈靠近有人烟的地方,景象愈吓人,路边的每栋房屋,都像影城游乐场的市景那样,火不大不小的燃烧着。路边移动的每个人都背着背包,有的还抱着宠物,大家都低头不语、无表情的走着,安静得可以听见火烧木头房屋噼噼啪啪的声音。
- G) G1 C  ]  h/ f, N9 a有些路面被震的皱起来一大块,有时是倒下来的大树挡住路,过不去,我们的脚踏车就转进小巷子里去。+ O" ^3 F. x- P2 K  ^
店员男生一直把我们载到男生总公司所在的大楼,我们在那里找到他公司的一个同事,正在安排把人用车送到大阪去。
7 V4 {- `" J" L于是我们可以跟店员男生道别了。不过真的跟他道别的只有我而已。九十一号男生后来在神户有再遇见他,而且,他们后来共组了一个家庭。2 C6 c: k) Y0 n
因此他就不能只是店员男生了。他得到编号,是第九十二号男生。  l! P, u1 ?$ }* K  r$ F
在神户大地震中,仁慈的分享了脚踏车,竟然还闹出一段“倾城之恋”。4 l  L3 v2 i5 N4 S% f5 o
神户后来重建了,而九十一号和九十二号男生还没有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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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2-2 22:07:01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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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2-2 22:07:3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十七号男孩
. |( K+ j# L) n0 |: q( |
$ h) E- P) W) L  @) ]" m1 ^' [3 l; g" ~1 ]! m
明星常是好看的,但好看的程度,总还维持在一个合理的范围之内。
0 [2 {+ f3 [3 A' e即使以我的工作、需要接触到那么多的明星,大部分也还是在这个范围之内。有的明星即使非常好看,但一旦他察觉了自己的好看,对自己的好看存了使用之心,那他的好看就会降级,并不会流失、耗损,只是降级,从纯金变成镀金,那种降级。
6 x% |) p  F& w3 K! J奇特的是,一样的事情,发生在女明星身上就没什么问题,卖弄风情的女明星常常还是很动人,可是发生在男明星身上,就会严重的降级。这里讲的是原理吗?不是,只是我的偏见而已。只是我许多偏见中的一个而已。
8 F6 A5 G1 d2 p  n9 P9 ^- h- I8 k1 K
然而,男明星有可能对自己的好看,都不察觉吗?很难吧。环绕着一个明星所发生的每一件事情,都在宣示他外表的特色,“我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好看”这种话,主要是明星用来安慰那些对自己的丑、感到灰心的影歌迷的吧。
, N  v6 K0 [" a8 C: }; W: K5 v+ O% p, N, U$ l5 {8 O
作为男明星的他,却是一个特例。, @/ x" y- ~5 _' U7 `
他的帅,是吓死人的帅,是在我所说的那个合理范围之外的帅,是非地球人的帅,也就是说,如果有一天我们发现某种外星人是以好看为存在条件的,那么他就是那一组的外星人。3 [3 Y  h( p  j
具备着这样震慑之美的大明星,当然没有立场说什么“我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好看”的屁话,说了也只会更伤害丑人的自尊而已,完全没有安慰作用。' j) N- X" C3 q* v8 I
可是,他有一种自在的存在方式:他对自己的美,无动于衷。& m. \; e: ?; @4 c! S) {+ T# P* h
像是树对自己的树荫无动于衷。# W/ ~6 ]" M+ m7 j( G
他对一般人因他的美而感受到的震慑,也无动于衷。不像有些明星有时会对自己长得美、压迫到别人,而露出抱歉的表情。
- Z, X  M8 @! T他不会,就像树对于坐在树荫里的人,也不会露出抱歉的表情。
9 i+ s  A' G: t$ q% F. Q- s% I7 }4 d* @6 L- |
他想要自己当导演,他的老板找我去陪着他想故事,想个他可以当导演去拍的故事。
9 @# J0 s8 q' T( e; j+ z' G# u我听他讲了几个他想出来的故事,都很普通,聊都不值得聊。每一次见面,都还是觉得他的光芒夺目,但我也必须谨记我的任务,不能对他想的故事放水。这使得我们的关系有一点紧张。; q% I! K1 b) H6 V6 @4 C) ]
有一晚,我陪他聊故事聊到快十二点,他说要开车载我出去兜一圈,于是坐上他的车。
6 ]3 O; \2 \: t- h2 e“我不是很聪明的人,对吧?”他说。3 L. X: J8 c3 s7 `
“看你要跟谁比。”我说。6 d, v4 j" [  N7 a1 D! l, q
他从方向盘上的照后镜里,看了我一眼。
/ F+ b) N3 W2 l“我现在再讲一个故事,这故事也是我想的。如果这故事还是很烂,我就放你走,你不用再管我了,这样好吗?”他说。
8 [5 `7 K9 q* J' X/ u3 }我没讲话。我心里是同意的,但讲明了就不太礼貌。这个人物太古怪,我要长时间被他的荣光照得头晕目眩,又要听一个接一个的烂故事,实在有点折磨人,中止任务也是解脱了。$ L, d# w. N9 f. ]* r  A
他开始说故事:$ m2 \. [. v% U$ ^' a
“三个同学,大家公认,全校长得最好看的三个同学,两个女生、一个男生,约好了放假要一起开车去旅行,把整个岛绕一圈的那种,开很多天车的旅行。”
( I1 r$ g; S* E+ t/ n7 q+ N* g“嗯。”我点点头,心里想大概又是一个三角恋爱的故事。1 B7 j# T& ?' f$ e: m: K* P, e
“车上还有一个空位,他们决定再邀一个同学加入。结果,他们邀了学校一个长得最丑的男生。那个丑男生当然很惊讶,又很感激,学校最好看的三个同学,竟然愿意邀他一起旅行,他很紧张,可还是答应了。”5 i9 W0 h: ^: {4 |7 @: T" t/ v0 A9 D
“嗯。”我应了一声。这故事好像要往惊悚的方向发展了。
( V- s7 r2 Y% G9 l# z“他们四个人,就开车去旅行了,旅行了两天,大家都很快乐,玩得很开心。”
& c1 x' a  i, G* y) j* o“嗯。”我又应了一声。
: S9 _6 i0 b9 a1 W6 J“第三天早起,他们继续开车上路,快要上公路之前,忽然有一辆大卡车冲出来,把他们的车撞翻了,四个人都摔到车外,躺在地上。”; o" ^6 D. m) ~) t( A: N
“后来呢?”我问。
' N# x/ C& _+ Z  s( a9 ~& Z他把车停到路边,停好了车,脸部还是朝着前方,继续讲。# y6 J$ B; D: z1 U4 ?. N, p
“他们四个人被送去医院急救,结果,只有一个人活下来。”他说到这里,停了一下。
0 h+ C! q9 i, }3 |/ F! l: b“四个人里面,只有那个丑的活了下来,另外三个好看的,都死了。”他说。( H) {; m7 l  `" B: h1 N! g  a3 h6 Q
“噢。”我很意外,不知道这个故事要怎么演下去。4 _  X9 c1 q% o7 {  _; a) B5 R  q; ~
“那个唯一活下来的丑男生,就在医院里一直哭,一直哭着说,‘为什么是我活下来?’,‘为什么是我活下来?’……”
# Y# b) A2 f1 c" b6 i  j/ P说到这里,他忽然哽咽了,他把头埋在方向盘上,啜泣。; l/ q4 u7 \7 M
; k) `/ r( @( N# b- \: O4 R+ K
我永远都不会想到,我会从一个绝世容颜的人嘴里,听到这样一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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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2-2 22:07:5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十八号男孩 月光男孩
- W6 z' S: |( U# \) J* |: R
9 u3 j, Y5 @  m0 ~, J2 U黑暗中,跟第一次见面的人,躺着,眼睛对望着,说些秘密的话。这,在玩乐的日子里,常发生,过后也很容易就忘记了,叶子在风里打转,遇到一下就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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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接到一通电话,口音很香港,语气有点揶揄、有点居高临下,对方报上名字,我有点意外,那名字,是香港的大明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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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y7 z- m9 p( y, r他在电话里说,他人在台北,而他的朋友指定我接待他。他说他想去很特别的地方,香港没有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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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u. O" `- @+ P' q我决定带他去公园见识一下。我带他进了公园,找了个树影中的座位,阴影很重,不逼近二十公分内,别人绝对看不出来是他。6 C& D1 q4 r5 f$ I& {7 J

5 O$ X( U- \2 k+ V他很乐,两手揣在口袋里,不停“嘻嘻”笑着,观察此起彼落、你进我退的小仪式。接近半夜十二点时,公园广播响起冷酷的女生,叫大家出去,说公园要关门了。他听得更乐了,一直夸这个录音的女生“够无情”。+ J/ X$ R9 t) B3 q

  Q' X/ r! X; T% ^- t我带他出了公园,在路口埋伏好,让他见识十二点整公园锁门前,有多少人会从公园涌出来。当他看到形形色色的男生三三两两如河水四三分岔、漫入土中时,他又一直称赞:“哗,好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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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V2 K+ L1 O) L看了两个钟头,他说可以了,于是我要陪他回饭店,他说饭店房间没有好音乐,他不要回饭店。于是改成我带他回我家。进了我家,他望向窗外,喃喃自语:“月亮呢?刚才在公园里的月亮呢?”2 l6 l1 t% K1 Z: I/ l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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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放了音乐,倒了酒,然后叫他躺在靠窗台的沙发上,透过窗子向上看,就可以看见高挂的月亮了。他躺上沙发后,分我一个垫子,要我也躺在沙发旁的窗台上,这样他就可以看着我,跟我聊天,又同时可以看见我背后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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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好顺从的把窗台上的盆栽植物一个一个移开,乖乖躺上窗台。窗台其实有点窄,我躺好以后,望着他,跟他说这样有点危险。我如果往后翻,可能会翻出窗户,掉到楼下去,死掉。
7 T/ Z1 [! q4 [# c3 t* o' Z“我一定会抓住你,我不会让你掉下去的。”他看着我,脸上似笑非笑。他又补了一句:“我发誓。”- `6 d& \- G* c* o8 ~; Q. A6 c
那晚,我当然没有摔到楼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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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 N3 _/ A0 K' g8 ?8 Y# I2 ^2 k7 P第二天,他就回香港了。之后,我们没有再通过电话、也没有再见过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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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他就跳楼死掉了。6 g" C2 F9 F1 p0 ^1 B6 [& G# E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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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想起那个夜晚的时候,我就会随便找个窗边的沙发躺下,让月光照在我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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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 m+ t' r: C, l2 p9 U% @3 y我会一直看着月亮,一直看,直到月亮太亮,我把眼睛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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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2-2 22:11:29 | 显示全部楼层
多给了我一些时间,我发完呆后,跨下摩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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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2-2 23:35:06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很喜欢康永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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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2-5 17:50:24 | 显示全部楼层
很好的作品啊!多么感人哪!这还不顶?感谢L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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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2-5 23:30:01 | 显示全部楼层
文风细腻,很精彩,顶。。。。。。:3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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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2-6 00:02:53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个~~~男孩还真是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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