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镇上的医院找老木时,他正和弟弟锁子交谈着什么。我还看见了老木弟弟的媳妇英子,就上次飘进厨房喊他“哥”的女子,她是领着五岁的儿子皮皮来看锁子的。 9 l8 A5 N3 i o( q
很多事情,后来才知道。
! _# G# L% u9 P4 X, E1 ^4 C 老木的弟弟陈收,小名锁子,小老木三岁,是个嫖女人成隐,嗜赌成性的家伙。俗话说,嫖赌嫖赌,这人,一旦嫖上以后,也就免不了要去赌。这个嫖和赌,就像是胳膊和肘连在一起,怎么都分不开。 2 F5 \$ B6 b" X, x3 e
在一次嫖女人行为东窗事发后,锁子变得更喜欢赌了,经常是双脚不沾家,不赌个昏天黑地、输个精光绝不回来。每次赌输回来都是鼻青脸肿,奄奄一息。
' }# f7 R1 k1 ~7 [ 如果说,锁子的嫖女人行为让老婆英子脸面无光,锁子肆无忌惮地赌博则让英子对未来生活感到无比的恐惧与绝望。
+ E( G$ k2 {% `3 J9 t9 w! E, Z 这不,赌博中,锁子因争执,与对方发生口角,事态升级后,双方动起了拳头。这年头,谁都不是好惹的,是只王八还会用脚扒拉扒拉沙,何况是个大活人。对方一怒之下,拔出了尖刀,猛地刺向锁子。
* X# ~8 @. J- V; r- p 锁子的老婆叫英子。别人对她说,你老公被人用刀砍了,快死了。英子眉毛一挑:死了才好哩。别人又对老木说:你弟弟被人用刀砍了。老木头也不抬:死了才好哩
& B0 x! b: C" n 同样的回答,却是两种不同的心态。
% G; m/ R! s" D3 N/ Q+ o 英子说“死了才好哩”是真希望他死了,死了省心啊,又嫖又赌的男人,没有哪个女人会喜欢。别人说:“是啊,死了好,死了你可以和老木在一起了。”英子撇撇嘴:“是啊,死了好,死了我就可以和老木在一起了,咋地?想来闹洞房啊?” 5 v0 i. f7 ^9 \
老木说“死了才好哩”,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并不真希望他死了,再怎么,也是自己的亲弟弟。别人说:“是啊,死了好,死了你可以和英子在一起了。”老木听了,不说话,立刻放下锄头,把浑身是血的弟弟送去了医院。
" \8 A, n* I' | 关于老木和他弟媳英子的故事,我后面会再阐述。 : H# F/ q( H6 G( g5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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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里,见我,老木满脸诧异,脸带腼腆地说“先生,你怎么来了?”不等我开口,旁边一个瘦个子男人凑过来问:“哥,谁呢这是?”老木瞥了他一眼,说:“先生,学校的教书先生。”
0 q1 u& V: e1 f3 \ 我这才认真地看了那个喊老木哥的男人一眼。
5 v) R) t( S) u/ z6 G% z7 ? 这个男人就是锁子。 , E- r. I! F" b- O4 D! w. E4 h, v
个头并不高,身材也还算匀称,他的皮肤有点黑,头发微微卷曲着。从他的脸上可以看出一些傲慢和野蛮的味道,青紫色的厚嘴唇在细密的两撇茸须下微微凸,而且下唇微微往外翻翘着,给人一种不可一世的霸道感和赖皮相。他的眉毛又浓又黑,两眉之间的距离非常的短,仿佛要紧紧连在一起了,露着些许凶恶。
& T! @- {, j/ N+ l6 f6 [ 我把水果递过去,我说:“老木,听说你弟弟住院了,过来看看。” * Y+ d( r/ q6 g6 s5 n
老木没想到我会出现在他面前,更没想到我是拎着水果出现在他面前的。或许,他这辈子就没有人拎着水果来找过他,何况还是个城里来的教书先生,他不知道怎么接话,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就这么局促着脸。 5 X' }; y/ U0 A' ]
锁子见状,把手伸了过来,老木打掉他的手,轻斥道:“锁子,先生的东西不能随便收。”
% p7 y1 c" w0 c! C8 w 我把水果甩进了那个叫锁子的男人的怀里,把老木拉到了医院外边的院子。 ( b, Q/ O( Z: [' v$ M& p% `
我掏出那包被老木包的密不透风的钱,我问:“老木,学校的康老师找过你?”
9 j; H) \- ]8 ` 老木问:“康老师?”
* U( Q# x; y N8 S4 o- C 我说:“就是上次上你家找我那小伙儿。”
; Z3 g" Q* D. u: ~ 老木似乎明白过来了,老木说:“先生,和他没关系,是我自己把钱还给你……”
; c% k: i5 L( d; \# f “你先告诉我,他有没有找过你。” - P+ ? F/ B0 N1 x+ u# J
“没有”
5 e3 W* o% I, W" W0 b0 @) m 见我直直地盯着他,他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没有,真的。如果不是锁子被人砍了,我说死也不会收你这么多钱,我也实在是没办法,再拿不出钱来,锁子就要死在医院了。我是想,一旦凑足了这钱,就过来找你。”
) m6 L# p; {( K2 V6 a3 i 我被老木感动了,同时也为误解老木而心生愧意。
6 O) r6 ^; v4 R; U 不错,老木是个农民,但他是个老实、善良且简单的农民,并不是康兵所说,是个黑心的农民。 " X: }6 d! J4 k9 M: O7 @
我把这包钱塞到老木的手里,我说:“老木,这钱你拿去吧。” , h* M) t' f/ E- C
“不,先生,我不能要。”老木赶紧又把钱塞了回来。
: z K& i/ W$ Z- W( o “你现在不是需要钱吗?就当是借你好了!”
" m3 z1 y+ U& k* ]0 A8 c, D* b “先生,谢谢你,锁子的医药费够了,医生说他没啥大碍,过几天就能出院了。”
, |, I {0 M6 P1 z “你这钱哪来的?”
+ d( A+ w' P: O' H/ F+ p “我……”
2 n6 b' {9 M/ e" H+ a& [ “不方便说?”
3 x9 l' d* U. s4 @/ \0 x “不是,我把家里那匹马卖了。”
& p4 A4 D) Q) V! y5 g' T: `3 S “你把马卖了?”我失声叫了起来,我很清楚,马对老木的重要性,除了耕地、驮拉东西外,还是老木与外界联系的唯一工具,乌山离镇上很远,平时有个急事、险事啥的,全仗着这匹马,“你咋能说卖就卖了呢,不行,那匹马救过我的命,你必须赎回来。”我像是命令般对老木说。
' y0 l) s1 P$ N I/ V$ J, W 老木说:“等我有钱了,再买匹新马。”
% @8 C- o {3 U( f 我生气了,我说:“你这人咋这么犟呢,先把马赎回来,有钱了再还我不也一样吗!再说了,你还救过我的命,要不是你,我的尸骨或许还在山洞里躺着呢。”
5 _( l- ~: g! a. K R1 { 听我这么说,老木不再说话了,低头着,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3 s$ s; I. C. \; x9 y, k5 ]
我快速把钱塞进他兜里。
9 f x: Q: d3 D" J; \8 x 我说:“老木,收下啊,你不是一直叫我‘先生’吗,我知道你尊重我,敬重教书的人。我呢,没别的意思,就想表达自己的心意,你想啊,作为一个教书的先生,就必须对他的救命恩人表达谢意,否则你要他怎么去面对学生呢?他的学生要知道你救了他,他却在你困难的时候袖手旁观,还配当一个先生吗?他还有什么脸面站在讲台上面对他们呢?”
2 C8 T' w2 s5 I, f0 V 老木抬起了头,眼睛湿湿的,他似乎想对我说什么,被我阻止了。我说:“老木,回去吧,我该走了,有事来学校找我。”
! T% }7 u7 \, H# t' O/ o* j 老木欲言又止地点点头。 ' M8 N% x" `0 u. q B1 J: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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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仅隔了几个小时,老木就真来学校找我了。 3 I6 M" f/ v; z# y
我是去校外的卖店买东西时发现老木的。我当时并没看见老木,只看见康兵在学校大铁门的角落和谁激烈地争论着什么,那个人被墙壁挡着,只露出一个侧影。
3 j+ S$ O& |7 J 我之所以说康兵和对方激烈地争论着什么,是因为我看见康兵的手在做着一些激烈的飞舞动作。
% y- M* F* Y- ~ 康兵就是这样,平时少言寡语,一旦和谁争执起来,就会变得异常激动,双手不停飞舞着。 - Y1 x$ r2 E, v) f+ L# _
我很好奇,走近一看,那人居然是老木。
1 l( o4 a6 c, j3 G& a, a2 L 看见我,康兵神色有些慌乱,但很快镇静下来,康兵说:“韩老师,我们只是无意碰见,打个招呼,说说话而已!”
+ ^7 T0 R- L; { G$ N 我没有理会康兵,径直走向老木。 $ x- [1 ?* m1 m3 k+ T6 M( _
我说:“老木,你来了,找我有事?” ; d. j- Z$ f; y
老木先是看了康兵一眼,接着又看了我一眼,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2 Y9 q- \1 S+ t* W 我拉了拉老木的手,我说:“老木,走吧,陪先生去趟镇上,先生想给家里打个电话。”
3 M- C2 w% j* H6 s: V( a3 H' Z 我和老木并排着往镇上走,身后传来康兵气急败坏的声音:“韩老师,别相信他,你会吃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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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上常去的那家小餐馆,我和老木面对面坐着。我给老木倒了一碗酒,又给自己倒了一碗。当我端起碗,要敬他,老木似乎想起了什么,突地把碗夺了去。
5 f( O: L; u6 @0 c+ o* k “先生,”老木严肃认真地说,“这酒你不能喝。” 1 N; m% c* n# y
老木这种严肃认真的表情很有意思,感觉特别好笑,好笑的同时又显得有点可爱,我似乎受到了某种激励,歪着头,笑眯眯地问:“老木,怎么了呢?你救了先生的命,不该敬你?”
; k; }+ ?1 T7 b4 h 老木似乎也受到了某种鼓舞,一改刚才认真表情,憨厚地笑了,老木说:“还有三天,三天后我一定陪先生喝个痛快!”
3 A* ~* Z4 @/ H 起初,我没听明白,拉了拉老木:“什么三天四天的,我现在就要和你喝……!”话未落,怔住了,我突然想起老木那天一大早就跑来找我“记住了,注射狂犬疫苗后一个月内别喝酒,啊,千万别喝!” , \4 W. `+ U1 Y5 r$ Q0 X
他还一直惦记着啊!这一惦记,就是整整27天。 8 p) x4 T& K" d) e$ h
我楞楞地看着老木,水样的东西要溢出来时,我慌忙坐下来,低垂着头,我怕自己一抬头,会像个女人般,哭个稀里哗啦。
; H$ W5 M q8 z- j 老木一口气喝了一碗酒,喝完,他用手抹了抹嘴角,老木说:“先生,老木找你是有件事要告诉你,这件事情一直憋着,不说出来,我不痛快,我心难受,我自责,我睡不着觉!”
* T0 N' K: s, P. d9 H8 H1 D; ? 我说:“老木,瞧你那样,好象天要塌下来。”
; |5 l; A" I6 i2 @) y* s 老木说:“再不说出来,不等天塌下来,我人塌下来了!”
4 e$ g( \, U2 H! T f% I, P 原来,山洞里那只突然出现的面目狰狞的狗,其实就是老木自己养的狗。几个月前,这只狗因发情,离家出走了。
6 K; d* j' C3 a% Y: ]. e3 @7 E 后来,狗虽回来了,却有点不对劲儿,经常发疯乱窜,见人就吠,还总做出随时攻击的姿势。村人都说,这狗定是和野外的疯狗打过架,传染了疯狗病,要求老木将其处置了。
1 L1 s- C! J8 _9 `0 S7 ^+ C 一天晚上,老木拿起菜刀,趁狗不注意,一刀砍了下去,不料,砍偏了,狗被削掉半拉鼻子后,嗷的一声,飞速逃窜了,之后再也不见踪影。
( J+ m. k( K5 k! z 老木每天都在担心,担心那狗到处乱跑咬着路人。为此,良心不安的他还自己花钱,特意从镇上买了一批狂犬疫苗放在了村卫生所,嘱咐那个黄医生,一旦有人被狗咬伤,马上免费注射疫苗。 6 s. }1 J5 x3 U |1 m' D
现在想来,那天在山洞,我伸出手,哆哆嗦嗦往老木那边移,那只狗定是以为我要攻击它的主人老木,一下就扑了过来,咬住了我的裤腿,咬伤了我的脚踝。 9 B$ {$ u o; g/ d. F: p
老木说:“先生,那天非逼你留下,我没有恶意,更没图啥,我是担心你的身子骨,刚受风寒,抵抗力差,一旦抵抗不了狂犬病菌的袭击,麻烦就大了。我担心啊,更是害怕,咋说我也是狗的主人,你还是教书先生,我不想一个教书先生有啥意外……” 3 v. f5 z6 _6 B
老木的一席话,让我一下满脸通红起来。
" \9 S j. K h7 w* Z' y% _ 想起那天,我尖酸而有刻薄地冲老木大喊大叫“需要钱,是吗?给你就是了”,我羞愧得想找根绳子把自己吊起来。 8 W2 F$ j# ?: I$ x; z y
我抱着老木,把头埋入他的怀中,我说:“老木,对不起,是先生误会你了,你是个好人。”
+ n$ j) ~0 R0 G- g& y$ q+ I 说着,眼泪像潮水漫过我的脸庞,我的视线模糊了,喉咙里像塞了一团棉花,哽咽着再也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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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回到学校,康兵就过来找我,样子很急切。
8 C/ a; H3 C' L. D! L4 q 康兵问:“那个农民对你说什么?” ; P: u( o9 D, R5 z! `
我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其实,我是想说:康老师,我还真以为你去医院找老木了,逼他把钱还我呢。 ' V$ u# c+ }* x8 C
但我没这么说,我知识说:“康老师,他姓陈,叫陈丰。” % r' n. @2 Z$ l) P
康兵说:“他是不是告诉你,我去找他了,还说我威胁他把钱还你?” ! {3 a. f3 g6 N: x9 G; A$ V
我满脸惊讶,记忆里的短暂搜索后,老木没说过这样的话呀。
. t: Y* j0 ]% i' ?' r 见我如此惊讶,康兵以为他一语中的,继续说:“是吧,我猜这个农民就会这么说,他肯定还说了,我强行阻拦他,不让他来学校找你……韩老师,你真得小心这个人,看着老实巴交,其实满肚子的坏心眼。我这么做,也是为你好,你一个城里人,人生地不熟的,小心被卖了还帮着数钱。”
- C# {4 Q( N. X m, r2 B) ` 我说:“康老师,他是个农民,但他有名字,他姓陈,叫陈丰。”
% _, [" f0 ~5 I% }+ u 我很不喜欢康兵那种农民来农民去的叫法,感觉像浮在水面的皮球,使劲压下去,一不小心又浮上来了。
/ k9 w3 d' Z9 Z7 _$ o 其实,老木什么也没说,不仅没说,似乎还极力在维护着康兵的形象,而我,也相信了老木的善良。 % H, Q- v2 F T
但一个本质上不善良的人,无论别人怎么用心去维护和偏袒,他那些潜藏在内心的不善良的东西,还是会一点一滴,表露出来。 : C( c0 G, ?3 |+ e- I1 r
表现形式为两个版本:精装本和平装本。精装本是一部分人看的,这部分人看到的都是善良的东西;平装本是给另一部分人看的,这部分人看到的都是不善良的东西。 . D4 o, g0 S) H6 p8 E1 r) H( P7 F
我属于前者,看到的都是善良的东西;老木属于后者,看到的都是不善良的东西。 ; e4 H7 K; s' r
只是,善良的老木,在容忍着这种不善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