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爹》 BY 香小陌【待续】

午夜守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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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孟小北

/ O+ G3 x3 g" V+ l( O    孟小北出生陕西岐山西面，一座大山沟里。他出生那天傍晚，晚霞染红黄土千锤百炼凝塑出山梁，村里老陕家娃赶着羊群归来，大秦腔调子凄厉而高亢，厂区机器轰隆运转不息，天边迸出一道绚烂红绸色。

) S- z) s' R4 N" O8 H) O    他妈妈当天还值班，厂门口电话室里接完后一通电话，拿听筒手觉得沉重，腹痛，电话里喃喃地说：“哎哟，这是，要固应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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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V& D0 D  F2 I    电话那头是县城人，扬着调子喊：“喂，你说什么？你是负责人吗？……这是上面指示，马上要来人到你们厂里，检查工作，关乎上面大学生指标，你把你们厂负责人给我找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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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唉，你等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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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Q5 f5 K6 _9 g6 ?2 Q+ F    马宝纯给转了分机，扔下听筒，挣扎着站起来，还自己撑了几步走到院子里，扶着大树，第一声是喊：“科长，刚上面儿电话，找咱副厂长，怕有啥事儿，你帮我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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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第二声才喊：“谁抬我一下！”

0 E* c0 O+ w4 p9 _6 N( |  `    “我得去卫生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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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W. K6 ]& V% g7 G& M' ^2 h    “我可能是……要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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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宝纯让几个同事抬着，没有车，就抬个简易担架，蒙了毯子，着急着火地往厂区医院里送。一伙人架着，厂院林荫大道上疯跑，沿路无数人侧目，都喊，跑啊，别把孩子闷着，别耽误了。

$ w+ x( @$ q) U1 H! R    他爸爸叫孟建民。那天晚班还没下，这人厂房里被人一溜跑嚷着叫出去，说孟建民你老婆马上就要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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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建民都没来得及换工服，扔开沾满机油手套，一路追着前面那一伙人，跑厂区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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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6 _* b0 s" `" r; B6 G7 }    那天偏巧还有附近部队一名排长带人到厂里办完事正要回去，也加入抬担架队伍。

5 X! k* }  `- b    担架上开始淌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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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q0 G; l3 N0 `: i* R    “不行了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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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 m2 |( U: g; y% Y$ b* c    “唉马师傅您再坚持会儿啊，没到呢！”

; y; ~2 `. y( J- Z8 {- k2 {    “娃！……娃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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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N! A8 q4 _9 T1 y, o* l, ?% c0 e. h    孟建民永远忘不了他第一眼瞧见亲儿子情形。同事胡乱嚷了几声娃儿，一团模模糊糊肉团子从行军担架上直接掉了下来！孟建民眼瞧着“嘭”一声，初生婴孩尚未发出哭声，不声不响，竟然摔地上。

; B1 U9 {0 \+ C1 Q/ u5 P7 U    “老孟，孩、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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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家娃已经出来了！'

% E- ~4 T; p& a: a5 J    夏天，马宝纯穿那种大号孕妇裙，下摆敞口，方便穿脱，没想到太方便了，直接把孩子漏了下去。一群爷们儿手忙脚乱，大呼小叫，都没见过这阵仗，都吓着了。就那个穿军装排长不怕血，厉声指挥道：“这位师傅，你娃……你把你娃给拾起来啊！！！”

    孟建民恍悟，把掉地上孩子捡起来，像捧珍宝一样双手捧着。

    “连着呢，当心点儿！”

7 G: f9 \8 d+ T5 G8 ~% G    “还、好像还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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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6 z1 n8 K9 Y4 ^  h    “兜起来，兜住了，别再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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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惊恐发现，隐约又有一颗小脑袋往外固应。几人抬担架飞奔进医院，孟建民紧跟着后面，手捧着脐带另一头连孩子。他跑得一口气几乎把心脏从胸腔子里拔/出来，生疼生疼，透着极度喜悦，那情形他终生难忘……

    一对双胞胎生这么一个夏天傍晚，都是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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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宝纯年轻，头胎，身体健康结实，母子皆平安。孟建民临当爹了，啥都不知道准备，还是靠医院护士与工会大妈们好心，给裹襁褓、拿衣服、找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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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6 l! i) H6 n" F' A7 J, [    那时家里就两口人，都没有第三口，两口子双职工，各自岗位奋战到娃出生前后一刻。后来同事说起这事儿，都乐这家人，说孟建民可真有福气，也有运气，啥都没耽误，还抱上俩大胖儿子。老孟你两口子真叫个劳动模范，年底评先进，俺们都投你票，厂里要是不评你两口子先进，都对不起你家老大从娘胎里掉出来，头点地，地上那一磕！

+ i$ |! N" k- Q0 H7 f    当然，磕地上那孩子，当时还没有长记性，不知道有这惊心动魄一幕。

    孟马两家父母亲戚全部远北京，过不来，只有两口子与一对儿子，相依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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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建民和马宝纯都是“老三届”学生。当年那一拨初高中毕了业学生，正赶上文/革，全面打倒反动派走资派，国家号召学生造反闹革命，上山下乡，全国大串联。六六、六七、六八届学生积压三年，生生被文/革耽误了。这些学生临近毕业，无学可上，整日社会上晃荡、闹事儿。后来国家包办分配，部分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去东北疆建设兵团，另有部分去到大西北大西南，支援三线建设。孟建民那时初中毕业，没有机会念高中，十八岁时与许多同龄青年男女一道，扛行李，坐火车，背井离乡，去了山沟里岐山兵工厂。

    当时背景，内有政治动/乱，外有中苏决裂核武威胁，依中央精神西北秦岭山区山沟沟里，搞起这么三座兵工厂。一个军用齿轮厂，一个军用汽车厂，还有一个是枪炮厂。三个厂子呈瓜蔓式布局，彼此沿着一条大河，像一根藤儿上三根丝瓜连络山坳间。孟建民是汽车制造厂做技术工人。“好人好马上三线”，“备战备荒为人民”。这批身体单薄、脸蛋子上尚挂着懵懂青涩表情男女学生青年，十八/九岁、不满二十岁青春年华，就这样被禁锢深山腹地之中。

" r- k0 _- A5 a( Q$ N" ~    这些兵工厂地图上根本不存，十多年里隐秘不为人知，力求一旦爆发侵略战争，军队都进不来，核武器都打不着他们。

7 ^4 Z0 f+ X7 L- k; f3 L    当然，鸟都不拉屎炮弹都打不进地方，人一旦进来，轻易就甭想再出去，就憋山里。一座兵工厂，数千名全国大城市奔赴来青年，汇聚一地，连带附近家属宿舍大院、医院、合作社，就是一座封闭小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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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n2 k  N' ~7 i! ]    生不此，死走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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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建民年轻时实打实是个帅小伙子，浓眉大眼，家属大院里人称瘦版“赵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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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来时候才十九，离开亲人八年，如今自己娃都有了。这批知识青年即便吃黄土喝西北风，人总要长大，都到了婚育年龄，又憋着出不去，于是内部交流发展，繁衍生息。孟建民就厂里找对象，同路从北京过来一名女青年，名叫马宝纯。

    马家姑娘相貌一般。俩人站一起，男英俊女平庸，乍一看都不像一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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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n9 y" k) b3 a  d% o! u    周围偶尔有人会说闲话，姓马人家家里是回民，回汉不婚，孟建民你怎么偏找个回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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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这帮年轻人，都多大岁数了，能上哪儿找去？那年代，那旮瘩大点儿地方，还管什么回汉婚不婚呢，只要是个女就成。山沟条件极其艰苦，粮食副食基本生活用品都要每月大卡车从外面往山里运。年轻人一个个儿饿得颧骨凸出，眼球外暴，脱了衣服肋条起伏。缺肉吃时候，哪顾得上猪肉还是牛肉，只要不是人肉，抢着吃，抢不着偷着吃，谁不抢谁就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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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建民考虑过。他觉着俩人都是北京过去，老家一地方，有共同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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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结婚时，两口子就家属大院合作社里，请人给捏一张黑白小照。工会送了脸盆暖壶和牡丹花图案床单。仪式简单，厂内技术骨干先进分子孟建民送给老婆一本“红宝书”，说“祝你革命到底”，马宝纯接过小红书，照例回答一句“毛/主席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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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孩儿他妈还没出院时，医院里喂奶，俩儿子抱不过来，喂了这个那个哭，喂完那个这个又饿起来了，奶都不够吃。

    孕期缺乏营养，又怀双胞，俩儿子生下来都有些羸弱。哥哥甚至比弟弟还要瘦小。

    大那个因为脑袋点过地，从胎里滑出先给土地爷磕了个响头，脑门儿留了一道疤。医院里又没暖箱，条件奇差，厂领导过来说情，给喂了高级乳粉和营养液终喂出了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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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给娃起名字时，孟建民一胳膊肘抱起一个，把俩儿子抱怀里看着，想了想，说：“这个腿稍微长些，是弟弟，叫孟小京。”

    “这个半路掉出来，腿脚贼，性格活泛，脑门磕过，命还挺大！……就叫孟小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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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4 i; ~( M  z9 |    他抬起左胳膊，亲了孟小北，亲红通通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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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 _8 m/ y% Q/ K    孟建民是老孟家唯一儿子。

4 q7 U- i5 x3 Y3 K, q5 h- x2 b    他初中念八十中，是班里尖子生，班长。朝阳区两所重点校，男“八十”，女“朝阳”，是当时特好学校。倘若没有十年浩劫，他初中毕业应当留校，顺理成章念完高中，能考上首都很好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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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 ]7 p' r9 {3 I. y$ H4 `    八年离乡，与世隔绝，孟建民这时还惦记着，有朝一日他还能回去，下半生携带妻儿家小重归故土。

. H) ]$ t( j# s  d. O' r    当年主持西北三线建设是林/彪。林/彪都成反动派了，早就从天上掉下来摔得粉身碎骨灰飞烟灭，山沟里这些制造厂却还存，荒山中如同被朝代迭湮没遗忘遗迹，一段历史见证。厂房生产日以继夜，机器声隆隆，此间人心浮躁，度日如年。他们这批人什么时候才能回家、能上学，这辈子能重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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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 V+ G0 f+ e    孟建民做梦都想回北京，因此为一对宝贝儿子起名“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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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2章 皮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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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皮孩子

6 M' n: l8 a5 C    孟小北这皮实孩子，兵工厂家属大院内一直长到五六岁，从小额头带煞，疤痕醒目，像从正中豁出一道天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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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娃从娘胎里就特会“钻营”，明明他是那个个头稍小，会钻，竟然钻成了哥哥。用他亲妈话说，老大好动，精，贼精贼精，从小蔫儿有坏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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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 B5 f4 m9 t; K4 h: |7 D    别人家养一个孩子，奶水尚且可能不够吃，孟家一下子养俩，别说奶不够，什么都不够，全靠厂里工会同事接济。

* p- Q% F+ d8 q% l) F    牛奶凭票领，限量供应，谁家有生孩子才给奶票。奶粉是难得一见高级珍贵东西，有钱都没处买。物资物品极度匮乏年代，什么都限量，而且国家政策风向标忽地一转，从“人多力量大”一转眼就变成鼓励少生，厂里还开始给独生子女发每月两元钱营养补助。

( E& l( N% Y9 G" P+ E' ]: ~    孟家就因为一不小心生出俩儿子，不是独生，结果就没营养补助了！

    越是缺口粮，越不给优惠政策，还没处讲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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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 [0 s$ y0 e  q0 U! O& d+ B    那年恰好有一批城市青年支援大三线，厂里来十几个学生，被当成宝贵人才加以优待处理，每人给打一针胎盘球蛋白。

. m1 O' G, C0 Y# m    外面运来“特供”给学生胎盘球蛋白。剩下几只针剂拆装了没用完，卫生室一个大夫跟马宝纯私下很熟，悄悄给开个后门，说，“你家两个娃，不好养活吧！哪个娃身体弱长不壮，傍晚下班你悄悄领来，我给他打一针。”

    马宝纯问：“这什么蛋白，好使吗？”

3 u& V7 K: l: b- i. c* |    那大夫眼一翻：“这就是你不懂吧，来年轻人才给打呢。这是给国宝打针，咱们刚刚赠送国外那对儿大熊猫，听说出境前每只熊猫给扎三针，增强免疫力，打完就不得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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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 ?9 ?0 C1 t' s6 B6 N- \    马宝纯：“哪能那么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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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X6 B. V& g- Z. `# I( O    大夫那语气特行，特牛：“你给孩子试试就知道管不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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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宝纯还真当回事，转脸摸家去领孩子去了。她从床上一手扯一个，瞅瞅孟小北，又看看孟小京，愈发觉着哪个孩子都瘦弱，都是自个儿身上掉下来肉，都疼得紧，俩孩子都需要国宝熊猫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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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拎着俩都去了，人家一看说不成，剩下那几针都给别“后门”了，你家就趁一针，多了哪有啊，你又不是领导子女！那一小瓶针剂，珍贵得跟液体黄金似。

    马宝纯跟人好说歹说，然而只有一针。

5 R7 Q& r. x9 E/ l- \' W2 j    就一针给哪个打？

    当天恰好这工夫，马宝纯临时让他们科长叫出去干个活儿，临走丢下一句：“算了，拉倒……给那个矮、小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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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走得急，大夫其实没听得太确实，到底是给哪个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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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 ?; c& M# f7 m4 }* s/ A) w    或者是当妈哪个都舍不下，故意没讲清楚，从心底不愿分出孰轻孰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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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 t/ H2 a! r9 y1 p" K    后是大夫抱过娃儿，那一针戳进孟小京胳膊上，因为孟小京是“小”那个，是弟弟。

* x$ {, ]& u* L; u6 G( V    打完针，孟小京照例咧嘴哇哇哭了半晌，孟小北一旁坐着看，也不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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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夫拿棉花球给孩子揉：“不哭……来不哭了……打高级蛋白针喽。”

$ K( i$ b2 ]* ?& C+ F" h6 r    “就这一针，当弟弟多美，瞧瞧，就给你，不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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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生室另一个大妈搭茬，故意逗孟小北：“弟弟打针，你没打，乐意不？你乐意不？……不高兴了吧？！”

    一群上岁数大妈，就是闲得无聊，嘴欠，不停地逗，以为孩子听不懂，可以随意编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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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 w  W6 |) v) q& s# O, z- H" ^* w    孟小北坐凳子一旁盯着，突然问：“这个针特好吗？”

9 G, H" V" t8 _8 ~( C1 X2 ]+ s    大妈说：“可不是特好么，来学员和领导子女才给打，一般人都捞不上，没那个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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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小北嘴一撇，眼皮下闪过明显落寞和不悦，别过脸去，不吭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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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小北当年没打上这针宝贵胎盘球蛋白。

    后来若干年间，他一直惦记这事，耿耿于怀，这针是给大熊猫打，他妈妈偏心，给弟弟打了，没给他。

    后来他也确实爱生病，隔三差五闹个小病痛，生病难过时就加记仇。孟小京上臂留下一块针疤，他自己胳膊上没有，疤痕嵌他脑门上、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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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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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 O- b4 u7 g" y3 v) r9 @3 p$ K    从小吃东西要抢，穿恨不得劈两半。

    一条绒布裤子小哥俩儿轮着穿，这个穿上另一个恨不能就光屁股了。孟小北再时不时把裤子尿脏，就哥俩都没得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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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d( o7 i9 B: _$ H( H, _    他别看那时年纪小，话都说不利索几句，可有心眼儿了。他从外面玩回来，该把买裤子换给弟弟穿，他不乐意，又必须得换，咬着下嘴唇跟他妈较牛劲，不高兴处，突然j□j一湿，直接把裤子给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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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V6 e" i! H& _6 F    尿脏了洗掉，孟小京就也穿不着裤子，不能出去玩儿。

    孟小京蹲床上，委委屈屈地盯着小哥哥：“哥……哥、尿、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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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X9 d1 P' p# I& e0 t    孟小北挨了他妈妈几句凶话，也无所谓，斜斜地一瞥弟弟：“我就尿，我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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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小京含恨一咧嘴，正是要哭未哭小可怜样儿：“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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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小北嘴角浮出笑意，一字一字地调戏：“小——哭——包——”

& k  O9 q1 n$ m& {    “不许哭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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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 T& ^8 B5 h    “再哭哥挠你了！”

) u3 A! O* b% I0 _    孟小北扑上床，捏光屁股孟小京，捏得床上一阵吱哇。

% T& }+ K6 D$ T7 L( g" P    小孩心眼子是天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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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小京乖巧文静，孟小北淘气野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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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小京爱哭，孟小北从来就不哭咧吧，打小就不会哭。山沟里可玩儿鲜物件不多，童年乏味，孟小北那几年乐趣，就是闲着没事欺负欺负哭包小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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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哥俩是家属大院出了名儿双胞胎，没人不认识。

: M  h* A. Y% u    然而两个长得并不像，孟小京双眼皮大眼睛，睫毛卷曲修长，像极了帅气爸爸，整个儿一个幼嫩版小号赵丹。孟小北呢？孟小北天生一双小眼，薄薄单眼皮，眼角微微下耷，看人时候，那小眯眼儿眼神竟然酷酷，有几分早熟，小男人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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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 ~9 m7 T& c9 V5 U    那年代传统审美观念，是流行五官深刻双眼皮大眼睛正直男女，日韩风刮过来那是十五二十年之后。孟小北长得赶超潮流前列，生太早了！他已经习惯周围人说他长相不漂亮、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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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 s8 b8 c0 @, l2 S( ~    周围人一瞅就知道，都说，“你们家老大真可惜了，眼睛太小了。”

3 y8 h+ r- [. a- E; b- D0 f    马宝纯倒是无所谓，大大咧咧一乐：“老大长得像我，我们家就我不好看呗！这娃长歪了，还是像他爸好。”

    孟小北打小性格活跃，身体却又极瘦，又爱折腾，又爱闹病。他从未满周岁起开始大病小病，别孩子隔三差五去医务室打防疫针，就孟小北不用打，因为他把所有儿科传染病挨排儿得了个遍，从荨麻疹到水痘，从水痘到腮腺炎猩红热，就这样还能活蹦乱跳一路长大，已是百毒不侵，身体自带免疫功能。

; a/ Y' q: P$ i, v1 f0 R- n    他夏天跟大院里一帮孩子去游泳池泡澡，一脱衣服，两手并拢身侧，直上直下往池子里一蹦，故意溅后面人一脸一身，得逞后哈哈哈地乐。大人瞧见了都说，“孟师傅家那猴孩子又来了，瘦得真像个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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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 x/ W: ]' h# O9 T$ \    孟小北小时吐奶，长大还挑食。一桌好几样吃食，难得数出一个他乐意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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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 H- P4 v* p& ~/ z& O    马宝纯给他夹菜，孟小北下巴将将能抵桌子上，赶忙把碗抱自己怀里，“不吃韭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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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皮儿里有香菜，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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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圆白菜炒肉……不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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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a2 s. u: i    马宝纯是急脾气：“唉这猴孩子，香菜不吃圆白菜不吃，大肉也不吃，你还吃什么？你饿着啊？！”

    当妈是伺候不起了，什么年月行情，连她个正宗回回都改吃大肉了，隔三差五去厂里食堂转悠，跟熟人大师傅偷偷要猪下水回来做杂碎汤。现这孩子起什么哄？

5 x3 i. A* X. E    孟小北拿薄薄眼皮一扫，作势呕了一口：“饺子馅儿，圆白菜配胡萝卜……恶心死我，饿着也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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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F5 ?! h+ C3 q5 h* y7 s    孟小北对胡萝卜“过敏”，皆因为他小时兵工厂幼儿园里备受老师残害。煮蛋没有，苹果没有，穷山沟里就趁一车一车胡萝卜。幼儿园孩子每日午饭后没吃饱，每人发一根大胡萝卜，还是白水煮出来胡萝卜，不吃不行，强逼着完成任务必须吃掉。打那之后，他一闻胡萝卜味儿就想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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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家孟小京这时就显示出情商优越性，老实听话，饭桌上给啥吃啥，把孟小北不吃胡萝卜圆白菜饺子全扒拉吃了。饥荒年代这种孩子才能活得下去，倘是孟小北这样赶上三年自然灾害，早就直接饿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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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小北就盯着那一大碗酸汤羊肉饺子，每月只有一天晚饭开心，因为月末领钱这天他妈妈会包羊肉饺子。他爱吃羊肉，鲜美带膻羊肉浸泡酸辣浓汤里，一口喝下去余香满嘴，回味无穷，可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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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宝纯把饺子分到俩孩子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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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羊肉很贵又难买到，多了没有。

    可是弟弟都吃了圆白菜，吃了胡萝卜，连香菜都吃了，熊猫蛋白针都打了，为什么还要分我唯一爱吃羊肉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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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E, W2 }8 C. Y" C% N9 R1 {0 o( V    孟小北吃着自个儿碗里，还眼巴巴盯着他弟碗里，吃都吃不踏实，眼睛都盯疼了，小爷爱酸汤羊肉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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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y$ y% c$ S" b7 q8 y8 S! i    孟小北羊肉饺子上跟弟弟结下梁子，晚上吃香瓜时候，就从对方身上连本带利讨回来。

    他爹从工会领了半个小香瓜回家，咔咔一切，切出薄薄五片，一人一片，还富余一块，随口说：“谁先吃完不够，就再多吃一片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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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X: N; I  z7 D4 L& i    当爹话音刚落，屁股还没沾椅子，孟小京那边儿没来得及拿起瓜，一家人就瞅见孟小北一人扑到桌边，吭哧吭哧吃起来，西北风卷走云彩速度干掉自己那一片香瓜，迅速又抢过一块，眼底都闪出一丝小小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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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弟弟慢了一步，自然没捞到优惠。一家子随即算是开了眼，全家都吃完了，就剩孟小北。孟小北这猴孩子，接下来，捧着那块黄澄澄泛着金光瓜，也不急也不燥，慢条斯理儿，一小口、一小口，他弟弟面前抿这块瓜，把弟弟馋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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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两口子私下聊天，马宝纯说：“你今天瞅见了吧，孟小北这孩子，多有心计，他就故意，这孩子怎么这么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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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9 h# p$ z5 V+ d' V    孟建民也说：“他就故意等他弟弟把瓜吃完了，咱大家都没吃了，所有人瞅他一人儿吃。”

    马宝纯：“瞧刚才给他得意那小样儿，就跟啃一块金子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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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 T+ Z) K2 W- W+ k! K/ `    孟建民：“这孩子从小就那心眼儿，还特别霸道，不让着人。”

$ D. W8 D9 @* t    马宝纯：“霸又没霸到点子上，挑三拣四，啥都不吃，瞅他弟长多高，他才多高？”

; F0 `0 b7 {6 g    孟建民叹口气：“唉，当初没想到有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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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X8 u0 N1 ?, ^4 n, c/ d    马宝纯：“俩不好？”

+ s! h0 v9 d- g$ A    孟建民想得很多，说，“好是好，都是心头肉，可是养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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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宝纯还琢磨她家老大这个心性，总结道：“咱家这老大，爱犯小心眼儿，简直又贼又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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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L( o1 @0 z: h4 H    当妈是刀子嘴，豆腐心软，说孟小北“又贼又霸又傻”，也是说这猴孩子从小就心思敏感，早熟，心里自有一套主意，打娘胎里就不是个省油灯，不好养活。

- j/ [0 `. |; _6 u    当爹临睡前忽然说了一句：“送回北京让我妈给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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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宝纯一听，直接从被窝里翻出来，眼睛瞪得直：“不成！不送走，我舍不得……我养一个也是养，俩也是养，我不把孩子送走。”

) I2 s: X) s/ _: i    童年时孟小北不仅难养，也是那个顶着黑刺头每天家属大院里疯跑浑身是汗、晒成黄褐色、整个人瘦得像一根江米条儿全大院都出了名猴皮孩子。他穿一身旧运动服，一双别家孩子淘汰掉尺码不合球鞋，跑起来身形格外欢脱、矫健，用邻居大妈话说，这娃啥时候看不是翻墙头就是挂树上，就没个老老实实站地上时候！

    他活跃，他好动，他爱诈唬，他遮遮蝎蝎很能给他爹妈整事儿。

    农历大年，厂里放五天假，工会举办春节联欢会，还组织男女职工去部队慰问官兵、表演节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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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 i9 g+ f4 o1 E: s% ?    难得全厂歇班休假，张灯结彩，扭秧歌鼓，大联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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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小北跟他弟弟一人穿了一身衣服，下边儿套大棉裤。孟小北是孩子头，带弟弟和一群小傻孩子大院里疯跑。数九寒冬为他冻出一道鼻涕，也舍不得用衣服袖口抹鼻涕，就一直吸溜着，脸蛋显出两坨兴奋红。

    刚家属院电影院里看完电影，一伙孩子意犹未，孟小北自封“小兵张嘎”，歪戴一顶旧军帽，指挥冲锋，其他人跟他后面打鬼子。

    孟小北从小同龄人中间就有一股子领袖气质。他说话算话，有威望，而且他特别会玩儿，特别能耐。小孩其实都心智都单纯，没心计，谁会带大伙玩儿，大伙就服谁！

    过年大人提着东西远近一片家属区内走亲访友，孩子们就胡天胡地。孟小北带小伙伴们躲单元门洞里，拿玩具水枪往路过人身上喷水，他们这楼来一个客人，就喷湿一个。

# v* \7 [! ^8 H) t# v, x    孟小北隐蔽门后，压低声音：“鬼子来了！领头那个就是胖翻译！瞄准那个胖翻译！”

$ D) F0 n/ x7 x4 |/ s% |    哗啦啦，又一个过路遭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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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Z; P8 n3 [& n    后来，孟小北说：“不过瘾，不这么玩儿了。”

    他忠实喽罗，邻居家一个小胖子问：“嘎子哥，那咱们玩儿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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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小北说：“我那天瞅见邹大大用白颜色墙上刷大字，你们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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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 Y$ M4 P5 l; p" I' S    他带小胖子从合作社后门溜进去，偷了工会主席邹师傅刷标语用白漆。于是那天从单元楼下路过人全忒么倒霉了，滋水枪里竟然掺了白漆，路人气得又打不得骂不得，指着孟小北，“回头告诉你爸爸，让你爸爸收拾你”！

7 q& \7 s  {/ X8 c+ Q# l5 |    孟小北哈哈哈地乐，一抹鼻子，薄薄眼皮下透着聪明得意。

; F6 [" @: t( p, @: C    晚上家家户户出来放炮仗。那时没有花哩胡哨高级花炮，只有小鞭儿。孟小北才不跟别人那么土，点一挂，噼啪响。他指挥一群小伙伴，把小鞭儿插到一楼某户人家窗台摆一溜冻柿子里，露个捻子出来，然后一个一个点了……

    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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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啪——

+ y  h$ `; }. j3 r" M" P8 f; A- u    柿子炸得果肉四溅，如愿以偿地溅到窗玻璃上，红彤彤一大片。一群孩子捧腹狂笑，开心，童年里压抑乐趣得到释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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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1 ^% _/ ?* t- W! F5 X& t: W    孟小北兴奋高喊：“炸掉鬼子炮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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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 V9 ]! b- X% u    邻居大婶从窗户里探出头来大骂：“炮楼你个瓜怂！这饿滴柿子啊！饿还留着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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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小北遥遥地喊：“柿子您冻着老不吃，饿替您点了，还听个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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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婶怒吼：“孟小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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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晚他们单元楼里传出孟小北杀猪般嚎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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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9 I8 s# L8 S+ A& C9 R    当年英俊潇洒一表人才瘦版赵丹让这熊孩子给逼得，变成“泼夫”了，拎着笤帚疙瘩，满楼道追着揍孟小北……

    孟建民喝道：“站住，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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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建民即便发怒瞪眼，仍是个很帅爸爸，完全不够威严凌厉。孟小北根本就不惧怕他爸。

    “你给我站住！”

    “你站不站住？！”

    孟小北歪套着大棉裤，捂着屁股，撒欢似跑出去，不走大路，偏要爬他们大院后墙铁栅栏门。棉裤臃肿，耐不住这皮孩子手脚十分利索，真爬上去了，撅着腚挂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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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_; {6 P+ D  b    孟建民一看急了：“唉，你给我下来！摔着你！”

* T$ f" y2 q- X, T2 J" p9 s  n    “摔”字话音刚落，孟小北果然大头朝下，折过去，摔到门那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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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P) g7 B/ M6 X  P! q. r    孟建民扔下笤帚，三步并两步爬上大铁门，跳下去，着急着慌把他娃抱起来。这年冬天刚好下了一层厚雪，雪刚化，门那边儿就是个堆满雪泥泥塘，是软，皮孩子结结实实摔到烂泥塘里！

    孟小北糊了一脸泥，被爹活逮了，还傻开心着，爸爸难得陪他玩儿一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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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爬什么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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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3 B/ }, |2 L3 b: I# [% R    “本来就傻贼傻贼，脑袋越摔越傻了吧？”

    “不走正路臭孩子，怎么就喜欢走歪门邪道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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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K4 T! x0 e. l0 k* ~3 y    孟小北满身泥，头发炸着，活像只刺猬，哼唧：“哎呦，爸，疼……疼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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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建民笑骂：“疼死你屁股，你爸还得赔人家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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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 Q2 \2 X, D5 ~: `! b    孟小北低声道：“爸。”

    孟建民：“嗯？知道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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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q3 e# M3 A7 [( a    孟小北小声咕哝：“反正好玩儿就都是错。”

- y  }" N; V0 g5 k, A5 c    孟建民笑着呵斥：“就你能耐了，你还会用鞭炮炸出柿子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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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 s' I8 x! p    “你爹小时候都没你这么熊，你爹只敢偷偷挖人家几颗菜、偷个柿子，你比我行！”

: q  v2 F& V5 L: x2 @" Z    孟建民用自己衣服袖子给孟小北擦脸、擦鼻涕，气得捏娃脸、捏冻红小耳朵，后又忍不住亲了亲儿子印有水痘痕迹鼻子……

8 K6 |1 }, i+ Q    把孩子送走？

2 m1 u  P( r3 k# r: n% b* l    当爹就能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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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便他自己回不去，儿子是他希望。

4 N' ^3 {+ R4 I$ G3 N. R. \    眼里不是皴红脸蛋、吸溜鼻涕，看进眼底，分明是当年那拳头大小脑袋、脐带带血肉团子，亲手捧着，养这么大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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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j3 ~! D7 K/ X7 I2 z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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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 V. u7 P9 Q; O6 p/ R  d: K    孟小北咧嘴嘿嘿一乐，眼皮不单双，眼底有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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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n2 g: ~) H5 M+ `+ B) O5 l    他爸亲了他鼻尖痘印，他眼底都闪出绿光，眼神儿就跟山里狼崽子似。

    被邻居大妈大婶说得多了，他有时暗自懊恼没他弟弟长得漂亮讨喜、惹人怜爱。为啥自个儿长得不像帅爹，为啥自己长得像妈妈，却也没见妈妈多疼他几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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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1 [5 Y4 n2 z- ^# c    过年穿衣，有羊肉饺子和水果糖吃，难得被爸爸追打、父子亲密接触，另外还有一件喜事，他奶奶要来看望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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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p( _7 _" p; L0 l: Y2 w, _) M( T 第3章 贺少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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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  q! {; L4 G: C, r# F; C5 \    第三章贺少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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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娃他奶奶当初孙子刚出生时，带东西来看过一趟，这是第二回来岐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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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道从北京过来，要倒好几趟车，相当辛苦。绿皮火车坐一宿，先到西安，换一趟火车到宝鸡。下来后汽车站排大队，排几个小时等到一趟车，坐长途汽车到岐山。兵工厂大山沟子距离岐山县城尚有十几里地。天色晚了，奶奶没追上长途车，好说歹说求了个当地农民，塞给对方两包白糖，坐农民赶大车进山。

* S- z, m( i9 J7 r! u$ i: w4 L' Z    老太太头发已是花白，艰辛岁月让皱纹爬满眼角，板车上摞两件大号行李。就一个儿子，两个孙子，这也就是为了来看儿子孙子，不然谁受这罪。

    关中多山，道路崎岖。

4 b7 b& c; N2 z    赶车农民笑道，“大娘你不知道嘞，俺们这儿，山高石头多，出门上下坡，路无五里平，走死人和马嘞！”

4 f8 c+ L" i( |5 \' ]' h' n: r8 V    孟奶奶说：“俺知道你这地方，俺上回来时候，你这路修得还不如现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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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o5 f8 n5 ?' e  D0 R    车头晃动昏黄灯火，山道上幽幽前行，山里时不时传出一声瘆人狼嚎！

+ T6 M/ M" ?1 w; ?    附近山坳里除了三座制造厂，还驻扎一处守卫部队，厂区就是军队附属并支援建设。山间密林常有兽类出没，白天野猪觅食，夜晚狼群结伴。

    除了狼，还有人出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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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头不远处密林子里，山梁梁上，黑暗中潜伏两三枚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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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班长，来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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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v6 m1 N$ `- Q$ K. S( \    “赶大车，车上有啥，看清了么？”

# O, ]6 @5 f& E$ J) ?    “看不清，看起来摞着东西可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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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棠，敲不敲啊？”

. m  ^; o/ ]$ m2 o4 B' {6 L+ E    几个穿草绿军装人，压低声音伏山梁上说话，列队阵型都是八路打伏击战三点夹击阵势。领头歪带军帽，皮带松松地扎着，嘴角一笑就上翘，黑暗中露出一口白牙，轻吐烟圈儿，山中隐隐有红星一点……

+ K5 T  t: \* H    “瞎说什么，敲谁，怎么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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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d; ]8 |" G; v' Y1 v# n    说话人叫贺少棠，侧卧伏草丛里，姿态纹丝不动，说话时眼睛波纹似乎都不会晃动，很压得住威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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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少棠叮嘱道：“别乱来啊，那都老百姓，乡里乡亲，查哨就好好说话，问路就老实回答。咱几个就是，借口酒喝……”

    另一个小兵吐了草棍，挤兑他：“四哥，连长前天没收您一瓶珍藏西凤，这仇您还惦记呐？差点儿没把连部给端了，真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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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长是把那瓶西凤给眯了，他自己留着喝了！”贺少棠把军帽往草丛里一藏，冷笑道：“老子今儿喝不着这一口，还就不回连里报道了，看他们能怎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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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o6 v8 y2 v7 H. B6 b    骡子沿路抛洒稀稀拉拉粪蛋，大车缓缓而来。

    贺少棠从土坡梁上起身，还没站起来，草丛里就“哎呦”了一声。

    旁人低声问：“班长您又咋滴啦？”

    贺少棠也压低声道：“饿日……饿滴娘。”

5 N( f% P. a, u2 {! `( e    他腿麻了。

    贺少棠不是性情暴躁戾气重人，天性豁亮爽，即便张嘴骂娘，话音里亦带一丝略婉转戏腔。他骂了一句，自个儿倒先乐了，以僵硬俯卧撑姿势撑那儿，活动一截小腿，嘶嘶啦啦地又哼了几声，总算把冲锋架势活动开了。

" O6 q1 B# r4 F    他们这边几个人正要冲下去，设卡“检查”过往可疑车辆，不曾想还没拉起冲锋号，对面那座土坡也有动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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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 V6 X  k  v9 `* p, k$ n! [/ T3 m    山路对面，一群同样穿旧军裤小青年跑下来，高嚷着，站住，站住，拦住骡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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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 |+ G- g4 u% ^! Q    形势突转。骡子惊着了，车上人吃惊混乱，几乎掀下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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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 P' T8 t2 i# z4 Y    几名青年黑夜里眼睛放射出绿光，也是奔着车上载东西！

    孟奶奶大喊：“你们赶剩么这是？！”

- L' v, Z. W/ x; I    “你们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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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败动俺包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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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少棠遥遥地瞅见，一摔军帽：“饿勒了操，八路想打个牙祭，碰上土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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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兄弟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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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少棠朝脑后轻轻一挥手，身形矫健，跳下山梁……

% j$ C1 a# E$ ]6 Z8 D0 l    当时那个年月，缺吃少穿野山沟子里，这种事相当常见，是现人难以想象。

' G. t# k' ^  }! J/ J( c, h    说到底，是饿，穷。

* i7 \- q" m/ V+ h    当地农民、老百姓，习惯了面朝黄土头顶青天日子，一碗高粱饭两个硬馍馍顶一天，反而不怕。真吃不了这份苦罪，都是从大城市进到穷山沟里人，是那群知识青年与城市混混。跑到老乡村子里偷鸡摸狗、惹是生非，那简直是常事。当然憋不住火了四处“偷人”也有。再就是不同派别人互相掐架、抢粮食抢水……

    几个剃着乱七八糟发型小青年，跟孟奶奶抢起包裹。

    有人踹了车夫几脚，把人踹倒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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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发型中分小青年，十分凶狠：“你放手，你放不放，不放老子砍你信不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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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 I8 [) T% N' z( Q    孟奶奶就不放，大哭，扯着包裹坐地不起，那包里有给她儿子烟酒、给孙子油炒面和点心糖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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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暗中一片混乱，就这时，山梁林子里掷出一声低哑狼嗥！

+ m) o- p  i) M2 U6 L1 `2 v    嗷——

: p1 x; Y3 g6 A  U6 t8 b    下边儿人吓一激灵，齐刷刷地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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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嗷——呜——

/ m9 x. e* [3 |) Y    野狼奔放地嗥叫，回荡夜空，啸声悠长，竟还带着独特尾音，往上转。隐约听起来不止一只，而且绝对是公狼。

    车夫吓得屁滚尿流，狼，有狼群，这时候都顾不上土匪了，转身就往回跑。

& a: e1 s: C; \2 Q    小青年也害怕，都不是真土匪，是饿成了匪类。城里人哪斗过狼，进退不得，又舍不得撒开到嘴肥肉。

    黑灯瞎火给这伙人吓得，没仔细听，这野狼怎么嗥起来有一股子大秦腔土渣味道，带着华丽转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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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狼是不会唱戏。

7 ]. d) M5 G! }& c  j    狼啸与人声骡子嘶鸣声混成一团，黑暗中一点红星闪过。贺少棠大步冲出林地，眼神肃穆，动作干脆利索，平举手中枪，直指领头抢东西青年！

) y, P& G3 t, E, Z    周围霎时安静，狼叫也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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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少棠严肃起来黑眉白面，只有那一双眼，暗夜里冒也是绿光。

4 c( N! D, f: Y$ o  }+ G9 ~    “别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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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下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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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 [( N: W0 J1 c9 J. h    “哪个再敢动一下，老子毙——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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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f0 h. ?5 l- m, k    分头青年扯嗓子叫嚣了一句：“你忒么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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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e) R- X0 ^& `3 t# h! D/ o; z. D    贺少棠答：“老子忒么解放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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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少棠声音不大，带着半夜惺忪慵懒，枪管子可不含糊，直指某人胸口。

# v# n, M; N5 G; z3 u8 ~- b    小分头青年也就十八/九岁，可不是善茬，眼底流露不忿：“多管闲事！你哪个部队，叫什么名儿？”

4 n+ a: E+ K) ^0 z    贺少棠毫不含糊：“这方圆一百里，几座山头都是我们人，你说老子哪个部队。”

    小青年问：“你报个名儿我听听。”

0 W2 W3 E4 D3 Y7 l/ n1 L8 g9 P- o    贺少棠嘴角一歪：“你去连部打听打听，贺四是谁。”

4 n$ O: a' A1 `5 X( @  t    小青年抿着嘴，手指狠狠一点贺少棠：你小子给我等着。

    几个青年腰里别了砍刀，然而瞧见当兵手里有枪，立马就怂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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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 |4 Z4 `/ Y3 t, v5 g% w    再说，几个一瞅就是附近部队大兵，地头蛇。当兵惹不起，真要擦枪走火了，荒山野岭打死你是白死，没人给你讲说法。

    领头青年一抹鼻子，使眼色，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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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6 K5 s& g6 A  g    可是不能白来一趟，这人临走突然从孟奶奶手里狠命一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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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 d' J) i7 J( Q( Q* \9 F    撕扯之间一声脆响，一瓶东西摔土石路上，哗啦啦，碎掉了。浓郁白酒香气瞬间充斥浓重夜色，酒气打鼻子鲜香、浓烈！

1 D, c; a% G+ R. i    酒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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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q! r* I: b% C( I5 p    贺少棠这一瞧，差点儿就把枪扔了，拍着大腿嚎叫起来。

# ~) ~+ m, Q/ }0 L; e    酒，老子酒！！！

    哎呦饿日你个亲娘嘞！……

; x! w+ `# M" ]0 @/ s2 s5 i    老太太“啊”得一声，这心疼得，那是家里爷俩爱牛栏山二锅头。酒都是花钱凭票才买得到，过年合作社排两小时队排到一瓶。儿子烟和酒、孙子饼干糖果，那都是老太太千里迢迢一份心。山高路远，就背这两瓶酒，都到家门口了功亏一篑，竟然打碎一瓶！

    老太太这气得，眼神发狠，突然抄起一个家伙，转身就砸。

/ H8 j6 ]5 l6 s' s) ~" d+ K4 W5 I    “你打碎俺东西了，俺揍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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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说孟家奶奶，可不是一般怯生生家庭妇女，那也是走南闯北见过世面女人。年轻时就跟娃他爷爷闯关东，去东北黑土地上跑买卖、挖金矿，山东大嫚儿泼辣脾气，这时当着两伙人，抄棍子就打起来了。

6 P" {7 t0 r- v    小青年一哄而散，被打得抱头逃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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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太太直追：“你们败跑！”

6 ~* o& n4 B& ^0 D1 R    “你败想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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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V" Q8 |) q    “你瞅俺抽死你们八瓣子！！！”

; e6 \9 U: R, }    贺少棠又惊又乐，这老太太敢走夜路哪用他罩？这老太太比他几个爷们儿都生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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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奶奶恨不得追出一里地，一鞋底子砸到逃跑小青年腚上，这才善罢甘休。后还是贺少棠兜着腰把老太太拽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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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来呗，大娘您别追了。”

    “您千万别叫，您再叫唤几声，把真狼都给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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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D" G2 w8 I6 ?6 I2 d  Q; t. M    贺少棠咧嘴乐时候嘴角上翘，眼底闪出笑模样……

7 |7 ?/ O$ L/ M" k    车夫跑没影了，就是附近山沟村民，怕武斗，躲回家了。

    这天夜里，后是贺少棠赶大车，把孟家老太送进山沟，一直送到兵工厂宿舍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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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P' W7 u1 D    身边几个弟兄悄悄说：“班长，你给人家赶车？”

    贺少棠把枪扛肩后，无奈道：“不然怎么办啊，让老太太自己赶车啊，我还真不放心，她管不住骡子。”

' E3 }6 n: m1 W3 A- @# O5 @    弟兄说：“你赶车，我们咋办？车上坐不下咱这么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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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少棠冷笑：“你们自己两条腿回去，五公里越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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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饿日你个五公里啊，底下人一通哀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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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班里小兵，叫小斌，悄悄取笑道：“班长，您这是借酒来？”

5 i: }+ t6 q0 o    贺少棠：“都不许提啊。”

+ A1 Z8 q" n8 M  x0 Y& V: x    小斌笑：“哈哈哈，少棠，你那杆鸟枪还真好使，没打着兔子，吓跑一群瓜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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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少棠狠踹了小斌屁股，算是告别，让喽罗们赶紧滚回山梁上哨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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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p. i7 Y" E5 _7 {* M% `    暗夜寂静无声，只有一溜蹄子声音清脆。山路上燃着烟头像一点萤火缓缓划过，黑暗中唯一暖光。

, h. I/ u3 x1 m) u  t1 p: u    孟奶奶感激小兵蛋子喝退土匪，问了贺少棠名字和部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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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奶奶问：“小同志，你几岁了？”

, {3 q) k$ E- M5 V    贺少棠歪戴军帽，吆喝着骡子：“十九，二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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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V' C2 J7 j# T9 o0 L7 ?    孟奶奶说：“呦，看着可真不像十九唉，比俺儿子小十岁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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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 N% r' H$ n    贺少棠笑得可亲：“我都当兵两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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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 _4 z: m( Q, {! X# z+ d    他心里仍可惜那瓶打碎酒，一闻就知是上好窖藏白酒，滋味，这个馋呦。这会儿都走出五里地了，满鼻子仍然荡漾鲜辣酒香，恨不得撅腚趴地上舔那块黄土地。

6 L0 z; {: F' h' R9 j1 G1 ]! V' _    贺少棠表面不动声色，闲聊：“大娘，去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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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奶奶：“是啊，看儿子和孙子，俺有两个大孙子，还是双胞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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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g8 U+ x% [5 E- b4 {7 C  j    贺少棠：“您家真有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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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奶奶说起娃儿滔滔不绝，足足说了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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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俺就这一个儿子，这是给他带羊剪绒帽子和棉大衣，怕山里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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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0 V$ a+ r: Z$ D/ j    “这是家里存两匹缎子布，从青岛一直存到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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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2 l4 S" ]6 B6 B' Q5 q    “这是给孙子果丹皮，小孩都爱吃果丹皮，山里没吃。”

; @! S) |! |7 q- J' v    “这是盒装干酱油，你们这山里就连酱油都抹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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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0 @- ?! M* k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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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j8 u9 g0 s0 _: P8 W: ?    贺少棠就这么默默听了一路，半晌回了一句：“老太太，对你儿子是真疼，让人羡慕。”

0 @. d* b( T4 Z, \/ w1 D  [    孟奶奶说：“可不是么，家里四个闺女，就这一个儿子，离得太远，见都见不着。”

1 ]; V1 [- t, ]/ Q* A4 i: \: _' r1 d    老太太身后抹了抹眼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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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 h0 d8 _& ?; f8 _    贺少棠笑笑，抽烟，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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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奶奶忽然想起来：“包里还有一瓶二锅头呢，打碎一瓶，还有一瓶给俺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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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S% G- @0 E. }: R) w) b% T    贺少棠一咬嘴唇，差点儿把舌头咬下来，疼着了！

* v- D8 j2 q4 o4 g( M( x7 B  x    他盘桓一路，心里发软，觉着这家老太太真好，老太太不容易啊……

+ I2 D' E  [8 [4 S: d& n    长夜寂寞，贺少棠扯开喉咙唱起《五哥放羊》调，吓跑豺狼虎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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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1 J# {# s! \1 b    “正月格里正月正，正月那个十五挂上红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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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M! m5 `4 ^/ y4 A/ {6 ^    红灯那个挂哎大来门外，单那个等我五那个哥他上工来。

    哎哟哎哎哟哎，哎来哎咳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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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H7 K; S9 A% j    单那个等我五那个哥他上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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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r+ ~) V6 G3 Q4 J% `0 ~    九月格里秋风凉，五哥那个放羊没有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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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u+ Y* y$ e- k/ c6 z    小妹妹我有件哎小来袄袄。

' E% D: l+ Q" B    改来一改领那个口，你里边儿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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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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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少棠这一嗓子，嚎是黄土高原寂寞与苍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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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0 H/ r- O' N/ ]# s5 n    孟奶奶特体恤，很灵犀地问：“小伙子，唱姑娘呐？有对象抹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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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少棠仰脖笑了，声音爽朗：“哪有对象，没有呢，就我一个。”

  ~5 J- _- e" _. l    那一年贺少棠，也才不满二十岁，驻岐山某部队机械师团森林哨所一个班长，日夜驻扎这条野山沟里，露宿风餐，扛枪巡哨，野惯了，十足一个兵痞。

4 e; N6 e1 G$ p' b; q5 x$ b* h    贺少棠当晚与孟家老太太分别时，特意多问一句，您儿子家住哪片宿舍区，这儿我都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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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转脸爬到围墙外面，清楚瞅见孟奶奶进了哪个楼。

& b- V) \3 l8 Q. b2 r- W    贺少棠咬着烟，一笑。

* p$ G2 }% K( l3 U6 s! T    他还惦记老太太行李里那一瓶白酒两斤腊肉三包油炒面呢，嘴里都淡出个鸟来！

- G! e) H. Q: N* C' T$ B 第5章 猎狼崽

    第五章猎狼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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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U3 ]8 u/ y- L6 B, ^! `4 ]    孟小北是小屁孩一个，心性就针别儿大小，容不下二两饺子，就眼前一亩三分地、他洋画弹球棉裤裆子！他想不到长远，他不懂人生这条岔路口可能就关乎他一辈子前途，他那时不可能明白他爸爸艰难地说出“让老大走吧”、这背后是包含对两个孩子多么复杂爱与抉择。每人心里都藏着委屈、无奈，只是忍而不发，压抑许多年。

    屋里，孟建民坐那，缓缓弯下腰，脸埋手里。他是那个承载一家人责任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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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2 o, p' x$ r) M  Q    “我就是不甘心，我自己耽误了，我不想让我儿子一辈子窝山里，我不愿意让他们还当工人。”

, ~& J; l& W+ E2 `    “孟小北回北京能念上好学校，他咱沟里能念个屁，咱沟里有八十、朝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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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厂里大学生指标，这么多年，我年年先进，年年劳模，干到死也没一次能轮上我。都被什么人把名额拿走了，还不清楚吗？我日他爹！！！”

* N! o( ]9 z$ T8 O    孟建民是文化人儿，人前人后难得爆出一句小气话、粗话。什么时候说起来，都说孟师傅人帅，脾气好，厂里极有人缘，跟领导上下关系都铁，又是建厂后第一批从北京过来青年，资历老有威望。然而厂里历年输送工农兵学员，送进北大清华，这种好事一向轮不到普通工人，甭想，早都被那些想要回城依靠裙带关系把指标占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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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3 _2 g+ P$ q2 j2 }/ k' j0 F5 x$ |    日谁爹也没用，输就输拼爹。

$ D8 }  [! M4 @9 u* U# S4 Y    马宝纯抹干净通红眼眶，苦笑一声：“你有牢骚，我这么些年容易么我？我愿意窝山里？你有初中文凭，我连初中都没毕业就大串联了，上学就彻底荒废了。我抱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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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w) f$ _2 v7 l: _" _    “我也就是长得不好看么。咱大院里原来那个赵三红，白，漂亮，人家就拿到回城指标了，怎么拿到，多明白啊！”

" y9 O9 {5 Q9 y- r$ n* Y& J4 }" C    孟建民抬起头说：“别胡说八道，咱们这样人，是干出那种事？咱们就不是那种人。”

    马宝纯说：“我知道你也不是那种人，永远做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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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忍了一会儿，马宝纯发酸地问了一句：“你这么想离开，你当上大学生回去了，我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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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I7 u' Z1 i1 _" \& y6 _: A7 V    孟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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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宝纯说：“孟建民你要不是窝这山沟里出不去，如果北京，你能看得上我你能跟我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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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 o. F3 A' i. D0 O    “孟建民你自个儿走吧，我们娘仨过日子。”

    孟建民被堵得愣了，半晌叹一口气：“你这人，想什么呢……”

    “你是怕我回去了不要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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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会，甭瞎想。”

    “一家人，无论发生什么，永远都一块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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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口子吵完抱头哭了一场，回头该干嘛还干嘛，日子还要继续熬。

. T( l: w/ ]; q" w) V! V) K    再说孟小北这小子跑了，这一路就跑远了。夜里没长途车，他竟然就沿着山路，一路往县城方向跑，走走停停。

. X5 i% N8 r8 X& o7 a    这也就是孟小北，换成厂里别孩子，都胆子小，前怕狼后怕狗，绝不敢深夜走山路。只有孟小北能干出这种幺蛾子。他想一路走到岐山县城，然后找辆车坐，他觉着自个儿腰扎牛皮带小八路一个，你小北爷爷能干着呢，重要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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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H1 g6 s0 Q+ H    他走了半道，才发觉没多穿件衣服，半夜山里冷得贼死，把他伸出来两手冻成小冰镏子，红皴皴，牙齿打战。孩子毕竟是孩子，玩儿离家出走闹剧都没经验。没带衣服，没带钱和粮票，他洋画弹球小人书果丹皮这些珍贵家当一样都没带，手里就拎一袋子黄馍馍！

- V1 e1 j3 k! i" r    那夜，孟小北是找到一处没人仓库，仓库门洞里蜷缩着过夜，吃掉半袋馍馍。他脑顶上方有巨大外置空调机，轰隆隆地响，给他拼命吹着热蒸汽。他没喊人，也没哭，咬着嘴唇强作坚强，没事人一样睡到第二天太阳晒屁股，继续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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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小北从小是个能吃苦玩儿命，骨子里很犟，目标执着，而且能对人发狠。头发埋着沙土，手肿成胡萝卜，俩脚丫子冻得像冰坨，他愣是走出很远，走密林子里，心中描摹他宏伟远大闯荡计划。直到太阳再一次往山梁边缘坠下去，直到林间慢慢朦胧变暗，灰黑色枝桠扭结着割裂头顶光亮，直到他终于迷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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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 H9 B$ `! U+ ~1 l% y# j. W    再往前走，是山沟里传说中狼王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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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人们常吓唬小孩，狼王谷里有一头白额白围脖青色皮毛狼王，带领一群狼崽，专门叼七岁以内小孩回去剥皮吃肉。

- m. }: I  P% S* m  ]; p: [9 m4 p2 d    孟小北心里突然瘆得慌，回头望一眼密林深处，加脚步，眼神闪烁。

    据说母狼冬天产下一窝小崽，找不到过冬口粮养不活小狼，头狼就做主将弱小狼崽咬死，让强壮狼崽吃掉，优胜略汰。孟小北觉着他自个儿就是那只被淘汰掉崽子，这会儿就有狼要吃他了！

2 o: }: z) t+ k( x% A! M. y    先是侧后方林子里一声异动，孟小北吓一激灵，突然撒腿疯跑起来！

    他这一跑，一石激起林间无数隐秘，暗夜里追踪无数条腿全部飞奔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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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l  R- G- L* W' ^* k3 E" e    孟小北一逃窜起来，先前积攒起无畏勇气瞬间崩溃。他上天入地连滚带爬，眼角分明瞥见林子里一道青灰色似狼似大狗身影箭一般朝他后脑袭来。与此同时，一道低沉狼啸撞入耳鼓，一声伴一声，从山梁上、树顶上，此起彼伏，铺天盖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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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边？

5 \8 H9 Y) @( a* p    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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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 v( T1 O1 U: F! B. j& ?$ f    几条灰色狼似乎被林子里大动物吓到，踌躇不前，焦躁地转圈。

+ q8 t1 |  o5 W    嗷呜——

1 x/ T  Q5 I; I, M    加刚猛一声嗥叫撕破浓稠夜色，让凶残捕猎者吓破肝胆。头狼凶恶地扭头对嗥，想放弃，又不甘。

    就这时，孟小北奔跑中脚下拌蒜，绳索突然收紧。他没防备，两只脚踝被倒提着，瞬间大头朝下被吊起半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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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阴招了。

) L4 b+ |* w4 m% v8 t9 ~# f    孟小北怎么能认命？他不会服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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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抡起手中后武器，狠命掷向林子里凶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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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g6 l8 e, L- X/ h( P- F! b    “哎呦……饿……”

% t3 Q( a9 v; ~; d. F* l5 a! f) Y    孟小北视线是倒着，东西是从下往上走个斜线掷出。馍馍又凉又硬，冻成个冰坨，精准打击目标。

    头狼扑空，再想扑孟小北，也踏上套索，一并吊了起来，四爪蹬天仓皇地嗥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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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_7 ~* [$ T2 a3 G% c* l    林间伸出一杆铁灰色枪管，终于喷火了。

    单枪斗群狼，这是一场迂回智斗，也是拼胆量。

( r; z9 N# f: }& d1 S# {1 D    狼群失去头领，枪响处一哄而散。

8 c' y( a  L! q) z. b3 ]2 X: a    那颗子弹射进树丛，也没打中哪只狼，失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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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8 ?1 J* D( o, ~- p2 Z    孟小北倒吊着，两手可怜地垂下，大脑充血，模糊之间只看到高大军绿色身影从林子里钻出来，军大衣，野战靴，缓缓溜达过来，身形倒映他瞳膜上。那人两手用个很潇洒姿势，把一杆修长枪横架后脖颈子上，嘴角轻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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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枪管另一头挑着半袋东西，可不就是冻成坨硬馍馍！

    老林子间两只套索，捕获一大一小两头没有心肝狼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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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少棠掀开雷锋帽，揉了揉嘴唇下巴处，哼道：“还挺疼，要是砸我眼睛上就给老子毁容了！”

8 ?3 k- U2 J6 W7 b; m    孟小北倒吊着不舒服，呜呜挣扎着想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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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少棠说：“我救你，你小子拿原子弹扔我？不讲义气。”

) m3 m. D% M; |: [# S. i" M5 v3 ~    孟小北嘴硬着：“我想喂狼呢。”

    贺少棠：“你刚才喂着狼了吗？”

    孟小北：“狼都被你打跑了，我就喂你呗！放、放……我……下……来……”

" M6 Y2 R- c& _0 F1 q2 ~' h0 Y    “你……你个瓜货。”

    贺少棠打量孟小北，噗得乐了，露出一口整齐白牙，黑夜里很亮。骂孩子“瓜货”话音都发软，透着几分另眼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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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也就是贺少棠，脾气不吝跟熊孩子耍贫嘴。

    这也就是孟小北，完全不认生，逮谁呛谁，爷还是有脾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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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小北心里琢磨是，来我们兵工厂做汇报演出解放军，打枪都百发百中，你这个人是我见过枪法差劲解放军叔叔！你又没打着狼，你牛个屁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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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少棠山上已经转悠一整天，就是前来捉拿孟小北。前一天夜里，距离工厂十里地哨所里，贺班长就接到上级电话命令。郑排电话里跟这人说，咱们汽车制造厂丢一小男孩，大人把整个厂区翻遍没有，都急疯了，怕可别跑出山沟去！领导让跟各处都说一下，你们山口上盯着，见到小孩就拿下，绑了回来！

5 P6 X0 z' r" A$ }% A& S3 u. Y    贺少棠说：“厂里丢孩子，能跑到我这儿来，他就神了，隔着多少里路呢。”

    排长说：“老四，别犯懒骨头，滚出去巡哨去。”

/ g4 S' A5 u$ ?* C    贺少棠咬烟一乐：“放心，没有拐孩子。”

9 k9 @7 R! p5 s" }    排长骂道：“日你娘废话，没拐孩子，可是山里有狼和野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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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少棠冷不丁问了一句：“谁家孩子？姓什么叫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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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D! Q: o3 U$ x2 f& F- \    排长说：“说起来你应该知道，就是汽车厂三区一车间孟建民他们家，你以前都见过。”

7 E% {0 t3 o- l* d3 U    贺少棠正歪床上，拍腿大笑：“哈哈，我知道，他们家那对双胞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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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排长也乐：“可不是么，就那年直接从娘胎里滑掉地上那娃，你那时候小，手慢又手笨，愣没捞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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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 s2 N" `  Z% i! Z    “我又没接生过孩子我懂怎么捞吗！”贺少棠嘴角一耸，正色道，“成，我知道了。”

5 P  Q3 d) Y# O* W! F% J; `    “我认识那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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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3 k7 g( w7 b! M  C    “我去给他们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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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少棠从木板炕上一骨碌翻下床，裹上军大衣，戴了雷锋帽，扛上他枪，压进子弹。这人连夜进山，夹着彻骨寒气，饿了用凉水泡硬锅盔吃，足足找了一夜又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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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怕孩子倒挂着不舒服，贺少棠顺手将人提起来，头朝上拎眼前，捏了捏脸，故作威严：“小子，你大名儿叫孟小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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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6 @& r; h# |; O" t1 j    孟小北声音闷闷，透着小男子汉倔强：“哦，你是怎么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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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少棠嘲笑道：“谁不知道你啊？整个汽车厂家属大院出了名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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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小北脚还栓着，耸耸肩，那是小爷们儿爬树翻墙打架炸柿子炸出名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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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l0 @% H" J2 @8 N    贺少棠撩开他头发：“你出生落地那天，还没送到医院就从娘胎里漏出来，脑门上磕一疤，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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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小北一摆头躲开：“别看，我丑着呢，吓哭你。”

    贺少棠逗他：“还怕人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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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Q$ X9 m/ V4 J% I% ^7 q/ b% @8 ^$ j    孟小北犟犟：“就不随便给别人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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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 e! Z: Y/ ]! X) b; _+ ?3 L    贺少棠冷笑：“小样儿，你怎么不怕扒开裤子提着小鸟从你们家三楼往下撒尿啊你？！”

    孟小北心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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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p$ W% w7 A' ?4 m, q    贺少棠问：“嗳我说，第二天早上你们家没发现从天上掉财了，屋里没找见钱和油票粮票吗？！”

6 k6 R6 [& s% N9 c) l    贺少棠一耸鼻子，这会儿用力闻闻，仿佛还能闻见自己棉服上那一层骚哄哄味道，狼崽子一泡狼尿水！

    “叫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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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叫不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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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叫是吧……不叫老子弹你小鸡儿。”

) H- J! I2 o* p+ Q$ ~, D    贺少棠作势去扒孟小北棉裤，往手指上呵气，弹他小软物。孟小北固呦着身子嚎叫，嚎得不远处吊那头狼都跟他呼应着一起哀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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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U8 ~1 f# A$ H4 @    他这才服软了，老大不乐意地哼一声：“叔叔。”

    贺少棠笑了，嚼一嘴老烟叶子，解开绳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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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K5 ~3 t5 C$ r( o    孟小北身子失重，四仰掉进解放军叔叔怀里，对方浓重鼻息与胸间一股暖烘烘热气，伴有烟草味儿，扑上他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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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1 M) r$ h+ z    贺少棠玩笑归玩笑，知道这地不能久留。他把小子裹棉大衣里，一胳膊搂紧，提枪，迅速攀上丛林小道。

, c1 @! @: G% L; N6 d8 Q    孟小北抓牢对方里面军装，布料很厚，体温很热。他手因为受冻再骤然回暖，舒服得发痒发疼。

( k! F7 |  f1 I& u7 x% S) S    贺少棠薅着他，轻松跃上土坡，沿“之”字形山路贴着悬崖斜着走，仿佛这条道已经走过千百遍，路途了然于胸，双眼能撕开浓夜遮挡，清晰辨认前路，一会儿就上了山梁。

    贺少棠高处吹个哨子，不一会儿，四处亮起荧荧几点蓝光，是军用冷光手电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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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Y5 d( q! k. t    他招呼手下人：“孩子找着了，都回了。”

    头戴羊剪绒帽身裹军大衣小兵，从林子里钻出来，肩上扣着伪装，一个个冻得鼻头发红，嚷着，班长，找到啦，那娃找回来啦，咱赶紧回去还能睡个后半夜呢，困死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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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少棠想起个事，搁下孟小北，转身蹲下，抬起长枪，瞄向山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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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m) u/ m" ^( ^    孟小北屏气，顺着枪管往下一看，隐约仍能瞅见倒吊那头硕大狼，距离很远，青白色毛暗夜里发出漂亮光泽。

    贺少棠蹲踞式瞄了几秒钟，面容平静，睫毛一动不动，扣下扳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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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夜里一声脆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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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弹到处，食指粗细绳索崩断，白狼重重摔地上，就地一滚，抖了抖颈上硬毛，一对眼绿幽幽盯着山梁，报以一声嗥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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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q- Z2 Y6 W1 Y8 c, c# b6 a2 u    贺少棠迅即还以加剽悍一声狼嗥，龇出一口白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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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y& N! i) {+ K( ]& K& n    野狼通灵性，似乎听懂了，于是不再恋战，向强者做出一个前腿恭踞臣服姿态，转身消失林中无影无踪……

) h- k0 K1 S+ ]    “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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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少棠薅起孟小北棉袄后脖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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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U! ~* H* l6 O* L4 g6 p    孟小北这时候还扭着脖子，一眨不眨，眼珠子都瞪圆瞪疼了！他眼里不再是方才桀骜不逊，惊讶之中暴露几分兴奋。那是男孩骨子里对年长、身手强悍男人钦佩与仰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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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 D8 x! [& `* m, b* }  q0 K    少棠嘴角笑出弧度，也有男人得意：“老子枪打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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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1 F8 C# W: I. g' C% u    孟小北那一对小眯眼一斜：“别解放军叔叔打靶子，都是朝那个圆固隆冬靶子上打。你要是来我们厂做汇报演习，你肯定是往立靶子那根木头杆子上瞄，对吧？这样显得比别叔叔枪法都厉害，是吧？！”

    贺少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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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噗——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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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_3 Q+ g( @4 G1 n8 [    身后小斌直接乐出了声，接口道：“大侄子你还真说对了，这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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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狗肉锅

    第六章狗肉锅

7 P  J. G; I& c- A$ x    贺少棠巡山回营，顺利猎回小狼，扛着枪，嘴里吹着哨子，五哥放羊调。

    这人电话里跟领导说：“人带回来了，没伤没疼好着呢，明儿一早给厂里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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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3 D8 b0 ^# x6 ?$ w# u    他们连长说：“你现给我送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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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少棠说：“现都半夜了，我回去一趟这宿就甭睡了。”

    郑排那边抢过听筒，压低声音吼：“你小子他妈长本事了，还跟领导打哈哈、讲条件？有你说话？”

    贺少棠电话里带些微耍赖鼻音：“我又立功了——你给我记上。”

6 H3 t% k1 d' l/ f5 F/ V1 c    排长骂：“给你记个狗屁！！！赶紧开车把孩子送回来人家家长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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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少棠根本就不怵，臭贫道：“这娃好玩儿，我还留着逗逗，我这鸟都不拉屎鬼地方，难得热闹，带一宿我再原样送回去。”

    贫完了，又补充一句正经：“这孩子既然从家里跑出来，心里肯定有事儿，着急送回去他不还得跑啊？我劝劝。”

    连长电话那头骂娘，排长接连长话茬一起狂骂祖宗八代，可是都拿姓贺没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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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x  V0 `7 q/ W    贺少棠整个儿机械师团兵里面，就他特殊，就他能耐，这一点，上下都知晓其中门道。

$ J& G9 H' o* P6 f3 a& u) o* W    老郑骂：“这个熊蛋，你瞅着，再过几年就该骑老子头上了。”

    连长说：“不用过几年了，给北京退回去，就说不要他了。”

: k  m( V4 b" l% h, q' P    排长说：“要退您跟营长打报告退，我们兄弟，我不能说。”

    连长说：“你兄弟你倒是管得住啊？就说咱这庙太小，塞不下这尊菩萨，管不了！”

    老郑摇头：“他从小就这性子，大事儿反正也没耽误过，生活小节么……算了，他就那样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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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少棠是个难弄刺头，这么个“个色”人物，能戳兵营里，必然有他独到地方。他是个军人，出去办正事儿、执行任务，他们机械师加强连侦察排哨兵个顶个儿都身怀绝技，身体素质绝佳，能千里独行深山老林里一杆枪斗狼斗野猪斗黑熊，都是神枪。单打独斗本事不行，干不了这活儿，吃不了这苦。贺少棠刚入伍时，兵营就是尖子，甘南五十公里拉练，过山谷爬沼泽地，他替蓝军抢头一个爬到终点插上了旗子。后来若干次森林抢险，都冲头里，每一回却都能从火场或者洪水沟里活着回来。用他们连长话说，越是那个不要命，越是命硬……

7 J% r/ l, s5 C$ N/ L: K, b3 ~    寻孩子林里钻一整天，少棠确实又饿又累，嘴里叫酒，想喝一口。

9 X. d( t, c8 d( ^: M/ |    他们哨所掩半山沟树林中，砖石垒成坚固小屋，能挡住豺狼野熊冲击。屋顶偏矮，几个大男人进去，立时显得狭小局促，宽厚肩膀充满空间，人挨人。孟小北一群糙汉子中间，一抬胳膊肘就捅到他少棠叔叔后胯，对方一转身热气立时扑他满脸，这屋子既拥挤又有种说不出来火热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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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少棠眉眼灯下漆黑如墨，拎着钢叉子添煤，火苗光辉映脸上。一个班战士聚拢屋里烤火，老陕习惯，蹲着围住火炉，用大瓷碗打热水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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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n/ w  P) I3 g7 w    孟小北被捉回来，自知“劫难逃”，已经有心理准备打持久战，蹲墙角，警惕地瞪着对方，像一只炸毛刺猬。

    孟小北说：“我不回家，你别想把我遣送回去。”

6 E2 |) z; q7 n0 E    少棠问：“真不回家？”

7 r$ {3 t+ c: E% w$ M' o    孟小北执拗地说：“我就不回，既然出来了，就没想走回头路。”

" o* K3 }. `0 M    少棠淡淡一笑：“你不回就不回，随便你！”

    孟小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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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棠面无表情：“你愿意去哪儿，山高水远，明一早我送你一程；或者干脆就留这儿跟老子住，白天进深山放哨打狼，喝凉水啃锅盔，晚上睡哨所吃面片汤，你再也不用回家了，你回家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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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小北皱眉，嘴巴撅起来：“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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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s3 D0 t) `& a& ?* z: P    再也不用回家了？

    跟爸妈小京不一起了？……家属大院都住惯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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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 t3 y% o0 i! J# u# a: N5 @% G    小爷还没带铺盖卷呢，我那个“宝箱”里边儿还有军帽、吸铁石、洋蜡和小人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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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北爷爷还有一群喽罗兵等我回去打鬼子呢。

    孟小北慢慢低下骄傲头……

    贺少棠表情很酷，很冷：“饿了？想吃馍？麦子后山地里，石磨和水磨屋后，锅床底下，盆架子上，你眼前这个是火炉子——你先去后山割麦子吧。”

8 h' \- w8 V6 z; n    孟小北彻底缩墙角了……

! i/ o4 b! ~2 a    贺少棠斜眼瞟到沮丧小狼崽，嘴角悄然浮出笑意，笑得也很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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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冬天，地里哪有麦子啊。

    小样儿，你有几根刺，捋不平你？

    班里战士们觉着鲜，照例拎过孟小北又逗弄一番，把孟小北当年怎么从娘肚子里漏出来磕出一道天眼惊险过程又讲一遍，整个儿西沟兵工厂都闻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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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小北耷拉着眼，盘腿坐炕上，就差再打个莲花指了。他表情也酷酷：“你们别老说我以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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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班大姚，姚广利问：“为啥不能说你啊？”

0 n, t* t6 R# D$ t* H  H    孟小北：“那都是我小时候事了，爷现都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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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广利说：“小人儿，你多大了啊。”

. P) J$ |" f# K! G" T    孟小北声音压得粗粗：“我都男子汉了！……我那时还小么，没有经验，一不留神儿我没钻好，就掉地下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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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班战士蹲地上哈哈大笑，热水喷了一地。

    贺少棠眼神一眯，眼角都笑出皱纹：“这事儿没人有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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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小北：“下回就不磕地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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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少棠乐：“你就没下回了！广利，当初你怎么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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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x! k/ M- V" q% s% K: K% }    广利：“别问。”

    贺少棠专逗老实人：“甭不好意思，给我们谝一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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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广利低头掰手指，粗声道：“饿哪知道！回头问问俺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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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小北终于绷不住，不装蒜了，也跟着乐出来，暴露出又霸又怂本性。贺少棠这时才烧出一大盆热姜水，为孟小北胃里灌一半，另一半泡脚，蹲下来给孩子揉脚丫。白脸唱完，该唱/红脸了，硬招使完再来柔情攻势，这才叫做攻心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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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I6 B* X8 X8 M% _; |- Y3 v    孟小北让这人搓着，浑身立刻就热了，汗珠洇湿棉袄，鼻尖上一滴热汗，吧嗒，滴到少棠鼻子上。

0 ]2 o" I( v* M    他坐床上，低头看，贺少棠正好一抬头，擦汗，继续给他搓脚丫，怕他山里冻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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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u5 [* b( g5 ^    少棠不耍贫嘴埋头干活儿时候，视线安静，嘴角沉默……

9 b" v( k4 O" c+ e3 u6 G    部队战士吃得简单，艰苦，一个大铝盆里是满满一盆馒头和锅盔，粮食管够，另一铝盆是胡萝卜烧土豆，就油泼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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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S3 h5 y9 M! |. q6 F1 s# u- R$ S    贺少棠瞧出来了，问：“孟小北，不爱吃萝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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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小北一撇嘴，表示出对一切萝卜土豆块根类蔬菜深恶痛绝：“……叔叔，你这就没羊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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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少棠说：“羊肉？没有。”

" j  s. A* u% I. G7 B5 z% t1 A' B    “我们几个不放羊，我们‘放狼’。狼倒是不少，后山上有是。你吃狼肉吗？”

    孟小北毫不客气：“你会做狼肉？你逮来我就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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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 b0 t( J* Z' K( j6 Z    少棠哼了一句：“我算看出来了，你小子就是狼。”

    一伙人用馒头蘸辣子吃，贺少棠直接拿勺子舀，大口大口嚼辣椒，满嘴冒红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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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这工夫，又有人从外面回来，是他们班战士小斌。

    小斌呆呆站门边，帽子都撇丢了，怀里抱着一动不动了无生气一条大狼狗，神情极其悲伤沮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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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4 U( t+ M' [/ |3 K    少棠从地上缓缓站起来：“小斌，怎么了？”

    小斌声音里带着哭腔：“少棠……二宝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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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p* [% H2 I) K    一屋人都站起来，“二宝”是他们班养放哨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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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 Z9 x  G, B; B+ \, D    小斌年轻，圆圆脸，哭起来泪花眼眶子里打转：“我刚才去找，从河沟那个潭子里捞出来，已经没气儿了，呜呜呜……”

    少棠：“它怎么能掉那个水潭里了？”

" P- h! }9 |$ V' f5 N$ a    小斌：“水里有鱼么，可能想捞鱼吃。”

1 q: i+ R0 @8 X    少棠：“这吃货，不会自己游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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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斌抹抹眼泪：“水忒冷了，都结薄冰了，可能冻抽筋了缠鱼线上了没爬上来呗！……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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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Z. g( J8 s2 r2 x    这狗是他们班宝贝儿，当孩子养，每回从队里领了肉回来，都把边边脑脑省下来给狗吃。贺少棠每回上山巡哨都带狗开路，他是他们班公认“大宝”，他狗因此得名“二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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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斌那小孩儿坐火炉边得瑟了几滴马尿，焐暖和了，问：“少棠，这狗咋办，咱把它葬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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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u9 w0 @! @! V7 R2 T    贺少棠抱着去世二宝抚摸片刻，蹲坐半晌无言，侧脸线条冷峻沉默，突然说：“葬了可惜。”

$ L2 V) i/ b$ p$ Y" K5 G    “拿锅炖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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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z0 t6 q! t: E    贺少棠咂吧咂吧嘴。

3 f, G/ k- D; v3 d/ Y    他这一句话，一屋人都炸毛了，你要把咱狗给炖了，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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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斌把狗死命搂怀里，摸着仿佛还有一丝体温：“贺少棠你他妈才是个吃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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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咱们这两年一口一口喂大、养狗！……不是野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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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4 g- p  T( ~: p! @7 V8 C- i6 w    “你忒么也下得去嘴！！！”

6 e3 n: ^7 [1 A9 C2 b    贺少棠一摆头，示意：“孩子不吃萝卜土豆，缺肉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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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6 j) Y3 [$ B( C- K    小斌难以置信地瞪着贺少棠：“那娃谁啊？又不是咱们养，可是狗咱养！”

    少棠淡淡地说：“二宝已经死了，又活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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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斌：“活不过来我把它埋了，咱也不能把它吃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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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斌广利这帮人有时候确实看不懂贺少棠这号人，这是个什么人啊？

, _* |% `: q* a8 _2 V    你说贺少棠不喜欢狗？他喜欢，他疼二宝简直就跟疼自己下小崽儿一样，白天出门带着，夜晚睡觉抱着，同桌吃，同床睡，风里来火里去，当真是出生入死战友一样。狗见了他就欢地扑进怀里，摇尾巴，舔他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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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少棠表情有一丝玩世不恭，笑话小斌：“你看你哭，婆婆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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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 ~6 b( L+ j- R# _! Q. K    小斌说：“我就婆妈了怎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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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q/ v, M  A0 j3 r2 l# A8 P    少棠嘲笑道：“你林黛玉啊你？还动不动就‘葬了’，立个坟头，再撒把花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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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狗活着，老子疼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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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狗都挂了，归为尘土之前，让它后再孝敬咱一回，我一辈子都惦记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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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 Q* Q5 ^1 H    小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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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斌气得骂了一句：“贺少棠你这种人就是，心忒冷，没有人性！”

    那天晚上，他们真把狗炖了，大铝盆架炉子上，一锅喷香扑鼻狗肉火锅。

1 m4 g9 ]* l! X( E    小斌一开始坚决不进屋，外面站着，不看。其他人原本也伤感，可是架不住那飘香十里浓郁肉香，悲伤啊难过全都成了过眼云烟，一锅肉面前全部抛弃了节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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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 Z! y; G$ a# h) l. G    小斌后来恨不能一边吃一边哭鼻子，骂姓贺是王八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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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少棠不屑：“吃都堵不住你们骂我。”

    小斌咬牙切齿恨恨地说：“姓贺，饿日你娘，下回我们扒皮吃了你！”

    贺少棠豪爽地一拍腿，全不乎：“我这皮糙肉厚，有人好我这一口吗？好我你就吃我啊！”

1 `. F/ M, G! F) v' w: A    少棠把锅盔掰碎，泡一大碗热固嘟嘟肉汤里，舀一满勺辣子。孟小北吃得很香，满满一碗狗肉泡馍他全吃了，还要第二碗。他浑身每个毛孔都被由内而外热气吁得舒畅，舒服得不行，平时哪吃过这么鲜野味，肉汤上都漂着一层鲜亮诱人红油！

    少棠跟小孩说：“你想吃一顿正经涮肉锅，得坐大半天车去西安吃，别地儿没有，你吃不到。”

    孟小北嘴里塞满东西，用力点头认同：“嗯！”

    山沟里熬年份，那些风花雪月凄凄惨惨戚戚心思都收起来，那些玩意儿，帮不了你动荡年月过真实日子。这属于一个特定年代，但非换个场合，再过几年，贺少棠恐怕就不会这么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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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6 X2 y9 D- ^3 l    吃着半晌，孟小北突然问了一句：“刚才林子里，你为什么不把那头白狼打死、把那头狼炖了吃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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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少棠看着小北眼睛：“打死一头狼，狼群会寻着我们这些人气味脚印，围攻咱们哨所，所以轻易不打，井水不犯河水，互相留条活路。”

8 {# i5 r2 r/ t    孟小北惊异，似懂非懂。

% d- L. U5 S! I7 _0 ~    少棠那时说：“狼也是有家，有一大家子妻儿老小，你不小心打死一头狼，一大家子狼悲愤欲绝找你报仇雪恨！你把狼爸打死，狼妈跟你玩儿命。你要是把狼崽子打死了，狼爸狼妈一块儿找咱玩儿命死磕你信不信？是个爹妈都疼自己下崽，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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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小北那天觉着自己听懂了，默默地不再说话……

6 G) O: Z' Z. S- [* d7 P; i; G& d    当兵从床下“宝物箱”里拿出偷藏米酒，自己用大米闷出酒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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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棠喝下半碗热米酒，拿筷子蘸酒喂孟小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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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L3 p. A2 c3 }# Y; u1 x3 Y+ C    孟小北一嘬筷子：“甜？好吃。”

2 }# k# W8 L$ E$ j( r    少棠又给他蘸，眼里露笑：“跟我好一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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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狼崽子贪婪地直接把碗端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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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小北后来许多年回忆起来，贺少棠炖那锅狗肉汤是他动/乱年代吃过美味东西。那味道许多年都还留舌尖，萦绕心里。他记得那条闭眼安息忠诚狗，记着某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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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夜林间石头房子里，人声喧嚷，玻璃窗弥漫白气，灯火暖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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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少棠跟连长打报告说人困马乏要睡觉，待到酒足饭饱，一伙人却来了精神，炕上歪着打牌，热闹。天高皇帝远，首长不跟前，他姓贺就是这片后山头儿，整条山谷里狼都听他使唤，别说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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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u$ c( f5 e) f" @. B( f9 r* h) A    贺少棠出牌甩牌，孟小北靠他大腿上，兴致勃勃地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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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少棠指挥他：“狼崽子过来给我抓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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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4 N' t4 c/ Y5 V3 L; Y+ i    姚广利说：“这小子手是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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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斌说：“小北你这臭孩子，小猫和主都给俺们抓走了？！”

* Y5 l0 S3 t3 a- g3 f& c    “大猫也你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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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 A, s. O5 K. [& O" i: E    小斌爬着过去抢：“小北你别把大小猫都给那个混蛋！饿告诉你，那厮就不是个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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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u- |* M+ c* v    贺少棠嚣张仰天大笑，伸手揉弄孟小北头发，当真是喜欢上这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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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X$ M$ t9 O& |# _! b5 i/ Z    孟小北不由自主地，跟他少棠叔叔混成了一拨。贺少棠指哪他打哪，靠对方胸前帮忙出牌。两人狼狈为奸，一路手壮，赢了一圈儿人烟，被一屋人戳着骂……

    孟小北后来就睡贺少棠床上，挤一个被窝，身上再盖一层军大衣，带着对方身上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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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少棠脱了外衣，穿军绿色紧身背心，大短裤，四仰姿势躺床上。

0 P, ?8 c6 R, k) O7 Q% M    孟小北睡觉也一贯四仰八叉，睡得极其自由散漫。俩人睡姿就对上了，都支棱着，互相碍手碍脚。孟小北拱，贺少棠挪，孟小北再拱，贺少棠没处可挪，开始以大欺小往回拱！孟小北被逼回墙角，一翻身，毫不客气，直接趴对方身上，四肢贴合，继续睡！

    贺少棠哼哼：“唉你……你特舒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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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7 P  f! S# V9 e    孟小北鼻子吹泡：“呼——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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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少棠一骗腿，把人踢下去。部队标准床，很窄，将将睡下一个瘦人。孟小北寻着热乎气儿侧攀上身，手一伸，冷不丁地，就伸到对方松松垮垮大短裤。一片硬朗肌肉之间，就一块软乎地儿，正好攥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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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少棠眯眼哼道：“裤裆里摸什么呢？”

    孟小北伸错了，吐吐舌头，赶忙缩回来。

    贺少棠半睡半醒，哼出戏腔：“掏着老子鸟巢了。”

5 ~" }9 e: \+ w9 R5 v. I* _    孟小北：“鸟巢是什么？”

    贺少棠：“有鸟有蛋不是个巢么。”

3 }% y. b4 v/ S$ X( F$ B0 e    小斌从上铺甩下来一句：“他那里边儿长几颗蛋，小北帮我们摸一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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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 e- @7 ^: j% z- F* a' L& F9 h    孟小北接口道：“我什么都没摸到呢。”

    “我就没瞅见有蛋，我好像掏到鸟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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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小北直言不讳向班众们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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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S$ j& |" m! Y7 }7 ~    噗——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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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暗里一屋人轰然大笑，小斌几乎直接滚到下铺。男人那种笑，带着猥琐玩笑意味，十分疯狂……

    姚广利再老实都绷不住了，捶床说：“估摸他那窝里就没孵出过蛋来。”

9 \' [& {+ v% L3 V2 |. q    小斌说：“小北不用摸了，他压根儿就没长那个，因为他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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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y- d& x9 y3 w  h5 I    贺少棠也笑，骂道：“谁忒么说我没长！”

6 ~( w7 M8 T$ t1 ~, s: s    “都别给我造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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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 p* ^. G0 s# l. o. y    “孟小北小祖宗！要不然您再帮我仔细验验，回头别给我出去瞎说啊！”

- w( [8 F) V( Q2 z4 s" c% [( P    一屋人睡意全无，你一句我一句地穷逗，或低哑或粗犷笑声此起彼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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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v2 z" ?$ U# e3 U2 u, g' g    孟小北咯咯咯地乐，这一宿愉极了。他那时还小，很多成年汉子之间带颜色笑话，他其实听不懂，却被气氛感染，止不住笑出来。

    他平时跟自家人一起，都很少有机会睡爸妈怀里。一屋摆两张床，他从小与弟弟挤一小床，背靠背各睡各，自幼习惯，即便没到上小学年纪，似乎已经忘了沉溺于父母怀抱滋味儿。

6 i) \! p* c3 ]# X    贺少棠笑得胸膛起伏，床板微微震颤，黑暗中侧脸英俊，牙很白，睫毛扑簌修长。这人背心里裹有一层微薄肌肉，胸口宽阔温热。孟小北不知不觉盯这人很久，自个儿也不知道瞄什么呢，直至视线随睡意情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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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晨，孟小北尿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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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狗肉汤和一大碗米酒喝得，端后劲儿十足，没憋住，尿意如奔腾泉涌，涌湿一床，把被窝里人生生尿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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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_- U9 s6 M" M* w    贺少棠穿着背心裤衩从床上蹦下来，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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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屋人惊动，捶床大笑，孟小北你真熊，这回把二宝仇谁谁仇都帮我们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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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 ?2 c7 `( k2 e    小斌从上铺挂下来，指着某人：“贺少棠你个欠日！你也有今天！！！”

第7章 座上客

    第七章座上客

. g8 _$ ^  N2 T; \    孟小北直睡到太阳斜照进窗缝，灰尘阳光里欢畅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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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 M' r# z$ y    他尿湿一半床，自己挤干地儿里睡了，至于另外那位爷怎么睡就不得而知，他也管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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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里人早都起了，各自上岗，出门巡山后院砍柴。炉子上盛着一碗温热稀饭，辣子咸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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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小北哨所不远那个水潭处找见他少棠叔叔。山岭上融化泉水交汇，水体冰冷，小潭极其清澈，倒映一高一矮两枚人影。鱼儿水中浅睡，突然被惊动散开，像一块巨大透明水晶里游弋，如山中幻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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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小北看着贺少棠潭水边来回走了几趟，布置起简易钓竿、鱼饵，抛线钓鱼。

    背着其他人视线，贺少棠水潭边、二宝溺死地方，用大大小小圆石头块，垒出一个高高坟头。孟小北瞅见少棠把一串红绳哨子压下面一块石头底下，压得牢牢。他记得那是昨晚少棠出去扒狗皮时，从二宝脖子上取下。

) v. P& b% \2 H8 ?  h; g    贺少棠潭边蹲着，一动不动，静默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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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小北发觉这人说话时与沉默时判若两人，完全两幅面孔。脸倒映静谧潭中，不起一丝波纹。

    ……

& r& U& n1 ^8 p    贺少棠手指掐熄烟蒂，起身，扎好军装皮带，潇洒一摆头：“走了，我开卡车送你回厂。”

& h% H3 X. S& Z    孟小北酝酿一早上了，说话中气十足，眼神坚定：“少棠叔叔，我能不回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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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o3 |2 @6 W) Z  f" c" `1 y: _    贺少棠一挑眉：“昨晚不是跟我挺乖咱都说好了？不回家你能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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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小北蔫儿有大主意：“我就是不想回家，没意思！我想待这儿！”

" B" W; A0 s1 A" l% m$ ?% N    少棠一乐：“这儿就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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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小北用力点头，眼仁乌黑眼含期盼：“热闹，有好吃！有狗肉火锅！还一块儿打牌，咱俩人搭档简直无敌了，打牌还能赢他们东西，昨晚我特开心！”

! k0 \5 [5 F# X% A    贺少棠笑着骂：“你还上瘾了？！你喊我叔也没用，我没地方给你每天弄条狗来吃，明儿你再想吃，老子真就得上山给你打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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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 r* }7 g% g+ i& \    孟小北调开眼神，咬嘴唇，望着晶莹湖面，半晌说出真实心酸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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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里我是哥哥，我其实就早出生那么两分钟么！分什么大小啊，凭什么啊！早知道我当初就应该晚点儿钻出来，那我就是弟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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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e; x( h0 l9 z' i+ T    “我爸我妈偏疼我弟。”

    “他们都说我长得不像我爸，说我不好看……孟小京就是比我漂亮，大院里人都这么说……”

& V" L- Q7 d0 E" J' b    “他们要把我送走，送别处去甩给别人，以后可能都回不来家！为什么是我，凭什么要我挪窝滚蛋、给别人腾地方？我怎么就不好了？！”

6 J; m& Y( o( W8 Q8 W& U- ^! s  j    孟小北把一梭子枪话全倒出来，跟爹妈都不好意思说，小男子汉也有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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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少棠蹲下，与小北头碰着头，低声说话。俩人用小棍地上写写画画，聊心事，仿佛已经认识很久，一夜同被窝、睡个简陋大尿炕，竟都能睡出感情。

5 F7 |( q7 Q/ {+ E2 k. F) m( P    少棠认真地说：“小子，不是你不好，你爹你妈恰恰是为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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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D# e8 i3 A( }4 a" _3 j: \    孟小北那时不懂事：“……怎么就为我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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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棠问：“送哪去你知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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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北：“……可能去北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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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 b+ w/ C5 s: V( q    少棠：“北京还不好？”

( g: W# p+ X$ L& y0 S8 q" @! ?    小北倔脾气地嘟囔：“有什么好，又不是家。”

/ a' u7 J4 G) `! z7 T/ j" @    脾气再野孩子，说到底也还是恋家，一听说要离开家了，心里没找没落。

    贺少棠摇头，话里有话：“哪是你家？你真知道哪才是你家？！”

. r# K: @3 u, }' W5 j/ r    “傻小子，当初老子一没留神没接住你，磕地上真把小脑瓜磕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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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爹妈那是真心疼你，才想让你落个好，让你走出这条西沟。想办法让你回城，明白吗？”

5 }7 }+ E' b) f; Y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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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少棠深深看着小孩，一字一句地讲道理。有些话孟小北这个年纪终归永远是想不到，父母亲做出这样决定，多么揪心和左右为难！留哪个，走哪个，将来两个孩子能发展成什么样子，谁说得准？

    留下这个，被耽误了可怎么办，将来会不会恨上父母和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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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走那个，远离爹妈不学好不走正道被人带歪了又怎么办？将来会不会后悔当初所做抉择，会不会后悔当初没有咬牙吃苦说什么也要亲手把俩儿子拉扯成人？！把孩子生下来永远是容易，把孩子养育成人将来能有好前途出路才永远是每个为人父母担忧牵挂。

    “养条狗三五年都能养出深感情，何况养个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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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爸妈肯定舍不得你，你跑出来两天两夜，他们不得急疯了？麻利儿地，赶紧滚回去。”

: _, c! ]: H) x! M. w    “你爸你妈回不去，才想办法把你送回北京，熬着都不容易，也是一番苦心，将来你就明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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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少棠说话时声音沉稳，眼底却又若微带笑，有某种说服人心力量，说不清道不明。或许因为这人只比孟小北大十余岁，能一起疯玩儿胡闹，能一个被窝里掐着拱着睡觉，却又能讲出道理，没有平日里长辈刻板威严，完全没“代沟”，反而能让猴孩子听进心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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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小北这时其实已经有悔意，离家出走结果还没跑掉被活逮这档子事极其幼稚丢脸，回家指不定挨骂，又要全厂闻名。他心里加抵触，死要面子，知道错了但轻易不能低头认错。他什么人，他能认错？

6 |6 ^3 [3 `/ k0 r% b: K    孟小北噘嘴地上画小人，心里蔫有主意，突然问：“少棠叔叔，你去过北京？”

& M) H. @, ]3 [6 f' G    贺少棠不屑道：“嗬，住得年头久了。”

! L2 t. D, T! x' {0 r1 f1 A    孟小北又问：“那北京好？”

    少棠嘴角一耸：“首都能不好么，首都比哪都好。合作社能买着桃酥鸡蛋糕萨其马，凭票能买稻香村自来红月饼！有动物园，香山，中山公园和劳动人民文化宫，有美术馆展览馆，还有全聚德和老莫！你去了就知道，跟咱们西沟比，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忒么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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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小北一双八字小眼闪光，一句戳到重点：“那么好，你为什么不去？你为什么偏留这儿呢！”

    少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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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1 W7 h' `. u# S* t5 ^4 C    贺少棠回避未答，突然站起来抓住孟小北脖领子，抱起来一抛，再一接，故意把小子空中大头朝下转一百八十度才端端正正摆地上。孟小北脸色憋红，心口兴奋地跳。

    少棠捏一把他脸，正色道：“谁说你长得不好看？将来脸长开了就俊了。”

4 D" C* k9 r8 M% M1 C& n    小北说：“我脑门磕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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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 p; u! S0 g    贺少棠大笑：“脸上有疤那叫有男子汉气质！你小子长大了帅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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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小子帅着呢，有男子汉气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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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 e2 h$ L( O/ l' S& j    孟小北直到后来，还时常忆起当初少棠跟他说这句话时神气、眼底每一丝耐寻味表情。贺少棠是个匀称瘦长脸，黑眉俊目，下巴瘦削有棱角，眼睛有神。初通人事孟小北眼里，那才叫做男子汉气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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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u6 B6 `1 X; n2 h( ?/ s# }    孟小北被解放牌大卡车送回家，胳膊腿齐全平安无事，家属大院里又是一阵风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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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自个儿知道有错，那些天格外老实，消停，傍晚楼下小伙伴喊他出去打仗，他从窗口摇摇头打手语说不去。晚饭桌上一家人吃饭，他埋头啃馍馍不吭声，还是他妈妈主动给他夹菜，夹了一筷子又一筷子他爱吃蒜苗炒肉……

5 u* M0 h  F6 b8 u( ]  L% {    马宝纯一顿饭就没怎么吃，不错眼盯着他。他后来被亲妈盯得浑身别扭，说“我吃好了”，揣了半块馍出屋，临走眼角瞥见他妈妈眼睛红了，低头擦眼泪。孟小北离家出走回来，孟建民和马宝纯约莫知晓了缘由，什么都没敢说，也没骂孩子，怕刺激大了，下回这熊孩子还跑。孟小北这小子自从断了奶卸了尿布围子那一天起，两条腿利索会跑了，他想干什么干不成？这小子气性大了，根本管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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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倒是他奶奶是有脾气，急得拿鞋底子抽炕头，“你说你个熊孩子，你跑剩么跑！你跑个剩么啊急死你爸你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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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u. ], C3 ^- S. Z    晚上破天荒，他妈妈把他抱到大床上，搂被窝里睡觉，轻轻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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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建民仰卧望着黑黑天花板，自言自语：“急死你爹了……多亏隔壁院部队人帮找着孩子，改天做个锦旗给人送去。”

$ N7 J" v7 Y: d    孟小北夹爹妈中间，反而别扭；孟小京跟奶奶挤小床，也有不爽。

8 [7 F% X4 F& y( m- y    大床上气氛非同寻常，他们家就没这么睡过。孟小北都伸不开腿脚，偷眼左右看看，既不敢拱他爹，又不敢挤他妈。不知怎，他突然怀念起小兵营房里那一夜，整个人儿狗趴某人身上，挤得逍遥自，尿得酣畅淋漓，果然不是自家人能放开手脚。

8 z! g" R4 V4 U9 F    往常一个屋不方便办事儿，孟建民与媳妇还扒枕头说个悄悄话，被窝里搞个动作。这回孟小北夹中间，连枕边话都省了，各自无聊尴尬，鼾声渐起。孟小北朦胧间回味那夜鸟巢鸟蛋笑料，他爸妈怎么从来就没这么逗乐呢？

5 F' P7 J! j: m    大年过了，奶奶临走时抱俩大孙子，承诺来年过来时给小北小京带好吃桃酥萨其马。

+ ^% K" m; W* d8 B" h7 M% \    孟小北回来又照例病了一场，裹被窝里感冒发烧，嘴里吃啥都没味儿，遥遥惦记十里地之外某人床下藏大罐子自酿米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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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几天病好，孟小北带一群喽啰打仗，翻铁栏杆楼梯从二楼直接掉下去，手腿都磕破皮，挂了红滚回来。他爹妈才终于松一口气：那臭孩子又回来了，终于正常了，果然就是咱家孩子，没有半道让人给换了！……

    俩双胞胎挑一个接去北京事，大人们三缄其口，暂时搁置不敢提了。孟建民对某些事上心了，知恩感怀，后来还真找人做了一面锦旗，送到连部，可惜扑了空，只见了他们连长，没见着正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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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后一天，家属大院来了客人。

    两个穿军装瘦高男人，齐步并肩进了大院门，领口腰带系得整齐，军绿胶鞋把水泥路都踩得砰砰响，听步点儿就不是一般人。

    孟小北正蹲墙根跟一群猴孩子玩儿呢，猛回头，一眼瞧见，腾得站起来，弹球掉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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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军帽下一双黝黑发亮眼，冲他速一眨，潇洒地一摆头。

    孟小北飞似就窜过去，脑袋里像被人吹哨子揪着赶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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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少棠说话嘴角卷出笑意：“带路，去你家。”

    孟小北速蹦着说：“五单元三层31！”

& c# l! E. |. e9 N) ~0 c" f$ o$ g    少棠说：“我知道。”

    孟小北疯跑着一路抢前头，带路去了。

6 l$ w5 ^8 E. F" Z2 M" e, O( H    身后有孩子喊：“孟小北你不玩儿了？！”

0 B- s2 S( n- m4 h  K  i  k    小北头也不回：“不玩儿了！”

    邻居孩子喊：“你弹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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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6 Y: x* c. f    孟小北欢悦声音回荡进单元门洞：“都给你们了！！！”

    孟建民两口子是没想到，解放军亲人竟然亲自上门，主动家访，还提着东西。兵工厂职工见着部队里人，原本就有敬畏之心，一家人措手不及，甚至有几分诚惶诚恐。

    马宝纯反而一眼就认出来：“你们两位看着这么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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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俩不就是……我生孩子那时候，抬担架把我从厂门口抬医院那俩兵吗！”

    排长豪爽地哈哈一乐：“可不就俺们几个熟脸么，整天往厂里拉木头进进出出！所以说，这就是缘分么！”

    排长回身介绍：“这俺兄弟，比俺小十岁，我们一班长少棠。”

! h$ p$ e  d- Y6 {: q9 v    “当初就是我们俩眼瞅着孟小北那孩子出生落地。这孩子上天入地无论怎么跑，反正跑不出这方圆十里地，总能让咱们给逮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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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棠一点头，军帽下军容端庄，颇能唬人，客客气气道：“那时候我还小，还不是兵呢。”

0 n) ^. r7 l: S% }6 \' [3 I    “我们来看看小北就走。”

    “嫂子您不用忙了，甭做饭了么！”

    贺少棠年纪轻，大兵里算长得俊，常年野外历练脸膛小臂都晒成润泽古铜色，但五官醒目鼻梁英挺，那张脸颇为讨喜，一进家属大院就属于男女老幼通杀型。这人正派起来颇为谦和礼貌，迅速博得外人心理好感。

3 A* x* b9 V3 k$ `. K4 G* q9 I    排长与少棠被孟家人好说歹说留下吃臊子面，谝家常。

9 t8 `9 I  L8 ^. d    孟小北那天一直躲门框边，眼神溜来溜去，偷听他爸跟少棠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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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 H2 Y+ w1 Z/ i2 g5 g# C    少棠表面上正襟危坐，夹菜，吃酒。这人吃饭时把正装宽牛皮武装带解了，搁一边，再回头，武装带就不见了，系到伪八路孟小北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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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待孟建民一转身，少棠也迅速回头，悄悄跟孟小北打个眼色：大侄子，还记着老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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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 t2 q( A+ E6 H- ?    孟小北乐，也打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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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少棠不正经起来立刻换一张脸，眼角眯出纹路，笑得很坏：回头再收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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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小北鼓着嘴：少棠叔叔你来收拾我啊，你来啊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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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建民坐回来：“贺班长啊……”

    贺少棠迅速扭回来，笑得单纯无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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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建民说：“我把这瓶酒开了，我妈上回过来探亲，大老远从北京背过来，你们尝尝，正宗牛栏山二锅头。”

0 D. a+ i& k; y% ?: b    贺少棠心想，兜来转去，爷都认识这瓶好酒了！如同八百里又见亲人啊！

5 O- E7 E  R+ b! r) m4 b6 l- a2 T    所以说，该谁就是谁，不用争不用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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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小北也挤上桌：“我也要喝！”

    孟建民严肃道：“瞎闹，小孩家家，不许喝酒。”

    孟小北：“我拿筷子蘸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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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建民板起俊脸：“你跟谁学？！”

( H7 O3 ?  h3 w0 R# R1 X    贺少棠半握拳凑嘴边，重重咳了一声。

7 d* v$ W# V: P  {& a' A    这人从桌下轻轻拧一把孟小北大腿，孟小北识相地麻溜滚了，心里透着有小秘密得意劲儿……

    几个男人都好喝一口，一杯一杯地干，一斤二锅头喝得一滴都不剩，还意犹未。孟建民文质彬彬略带斯文书生气，排长性格直爽大嗓门，贺少棠礼貌客气却又不扭捏鸡怂，双方互相脾气还挺投缘，胃口大开，一顿饭几乎吃掉孟家平日里半月份额挂面和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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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足饭饱，贺少棠去单元门外抽一根饭后烟。火红晚霞洒进门洞，地上一条修长好看影子。

    少棠警醒，瞥见黑影一闪，突然回头，一把薅住猴孩子脖领：“小子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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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小北哈哈哈笑着，借机一条大腿攀上少棠叔叔腰，让对方顺势给他调转一百八十度，身上耍了一个够才放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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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棠从军装裤兜里摸出一把铜弹壳：“给你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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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俩人门边蹲着，悄摸开小会。孟小北跟对方学怎么拿空弹壳打弹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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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G) _) e! G. n# f$ N3 J    贺少棠从身后攥着他肩膀和手腕，手把手地教：“弹壳摆对方向，弹头后屁股沉搭食指关节窝里，大拇指用上力弹击，两米以内百发百中！”

( D: q" X$ A  e' U$ Y    “老子赢烟和黄馍馍都这么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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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w, I3 j' s- v9 E# ^( u4 n  V' r    孟小北鸡贼地问：“小斌叔叔肯定玩儿不过你吧？你俩谁赢？”

. y( t  P! K- e( W) k1 _    贺少棠轻蔑笑道：“那小狗/日，啥都玩儿不过我，每回都输，所以特别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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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u& G( |3 `. x9 O6 z    俩人私下聊起来，顿时又像同辈两个人，笑得眉来眼去如同两个使坏孩子，包藏着只属于他俩小小机密。贺少棠酒意微醺，脸色发红，板寸从发根处洇出闪亮汗珠。他军帽帽檐朝后歪戴孟小北头上……

5 A* U; Q$ p3 a    排长后来从孟家出来，腆着肚子，脸色酿出酒红：“这顿吃得怪不好意思，让人家孟师傅破费了，咱规矩就不该吃老百姓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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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G* A: Z6 i6 X+ f6 p    贺少棠扯开衬衫领口扣子，皮带松开一格，终于松了。他嘴角轻耸：“不会占他便宜，饭钱我都提前上缴了，还一桶花生油油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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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V7 E4 O) s9 K: C5 ?8 |' p7 x    排长：“什么油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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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 g! G" g6 E# W/ q2 E3 Y/ 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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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9 q5 e% w# p, D' p3 P    “你攀人家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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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Z: x, i  y* w- Z1 i8 E8 J    “姓贺，你那天不是跟老子说你去蹲茅房抽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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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贺少棠当初就是这样逐步“打入”孟建民家内部，说起来，他与孟家，真说不好谁是谁扯不断几十年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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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守候

第8章 凤酒猴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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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R1 f  y! ?( d3 t( L% v    第八章 凤酒猴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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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D! l7 ?" {/ S' [; k5 l3 x/ V    那回吃饭只是开始，一回生二回就熟了，再往后来，贺班长逐渐成为孟建民家中常客。

    贺少棠每半月出山一趟，开大卡车拉木柴回部队，再拉半车干粮压缩饼干蔬菜咸菜各种给养回哨所。他每趟回村，哪怕只有一小时闲工夫开个小差儿，也会溜到隔壁家属大院，找孟建民喝口小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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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小北也就有机会跟去兵营开开眼界，时不时顺一袋压缩饼干、两盒高级猪肝罐头回来，跟小伙伴们臭显摆，这是别人买都买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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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少棠从山里出来，晒得黝黑如炭，脸侧挂几道树枝子划拉出血痕，歪戴军帽。卡车路过大院门口，这人从车窗探出来，用力按几声喇叭，早等厂门口孟小北从传达室奔出来，蹿上卡车副驾位……

    贺少棠穿紧身背心，肩膀上搭一套换洗衣服，拎个盆，捏着肥皂，身后拖一只跟屁虫。

    孟小北抱着少棠后腰，像个赖吧唧大虫子，不好好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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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u1 H, l& {1 X! N: R3 Z2 c( r    少棠闪开：“别抱我，好几天没洗澡，身上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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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北说：“臭吗？我辨别一下……嗯，你一身狼尿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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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棠哼道：“狼尿？都是你上回尿吧！”

    孟小北脱得光溜，趿拉着少棠大号拖鞋，啪啪地踩水，少棠宠着小孩，光脚进澡堂子。孟小北一群高大健壮裸/身大兵之间钻来钻去，满头泡沫乱蹭，然后被贺少棠拎起来，坐对方后脖颈子上冲澡，坐得高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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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z4 q% u4 K9 x& }  r    有年纪大战友开玩笑：“谁啊这是，整天带着，你儿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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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少棠表情很跩：“可不是我儿子么。”

/ D) n% C& v. m7 E6 i! w    战友逗乐说：“少棠，你小子毛儿长全了吗，你能有这么大一儿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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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3 h; ]2 G) b    贺少棠回身一眯眼：“小北，告儿他们，是不是我儿子？”

    孟小北关键时候特会来事儿，突然从身后抱住贺少棠，亲亲热热往后腰上一靠，对周围人酷酷地小眼一眯，意味不言自明。

    大家伙眼冒羡慕嫉妒：“这也就是孟师傅家忒衬儿子了，白饶给你一个。”

& B! I" x- r+ |, |' v+ V; U    营房澡堂水声哗哗，白气缭绕之间全是湿漉漉人影，孟小北眼里就是一群当兵大白屁股，没任何区别，他只能辨认出少棠屁股。少棠平日野山里，脖颈手臂小腿都晒得黝黑粗糙，唯独中段是白，暴露原本肤色。臀部常年不见光，也没人碰，尤其白皙细腻。孟小北忍不住就上手摸：“你大腿和小腿都不像一个人！”

' f3 ^9 B& _8 |( y% {2 Q5 p    少棠头发湿漉漉，眼睫毛上映一圈很好看水雾：“摸什么？别乱摸啊，摸你一手毛！”

# b2 u: ~; f% w    孟小北：“你腿上这么多毛？”

    少棠很有范儿笑：“是爷们儿都这么多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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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 |" O' W# r; {' a' ^( ^7 [    孟小北低头寻觅自己爷们儿气概，啥也没找到，他身上光溜溜，还没发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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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v5 r0 W- C: F4 T+ H' b    从后面看过去，一团雾气之中，少棠丰满结实白屁股着实醒目、耀眼，色差太明显，看起来甚至有些滑稽，令人印象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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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周喧嚷，没外人听见，孟小北突然叫了一声：“棠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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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少棠猛一回头：“叫我什么呢？”

( q3 O( l+ s3 }, [3 b, z: m# v    孟小北：“哈哈……棠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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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少棠也不生气，眯眼威慑，声音却是软：“老子惯坏你了……没大没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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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小北是真被惯坏了：“就你有大有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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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a- {$ L* E$ Q. D: F; H# h* A9 U    少棠一脚撩过去，水花四溅！孟小北不躲反扑，用学招式回报他武功师父，抱大腿，别小腿！俩人光着身子扭成一团，打闹上手了，浑身是水湿漉漉地碰撞一起，肌肉带着水花，拍击出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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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洗得浑身干净，少棠有时会带小北兵营外四处转转，带他爬上大院后身那座五十多米高水塔，迈过两百多级极陡峭旋转铁梯，爬到高处，眺望整个西沟，漫山遍野是红艳艳杜鹃花……

    贺少棠就很少带孟家老二出来，说到底是脾气性子没对胃，那孩子秀气认生，扭扭捏捏。

    孟小京就不好意思让除了他亲爸之外男人带出去洗澡，不会跟着某人钻到营房仓库里顺饼干罐头，不会抽风似爬两百级台阶去水塔顶上喝西北风。长得太白净漂亮，小鼻子小嘴，反而令人生分，拿筷子蘸酒喂都怕把这娃给呛坏了，还能逗什么？

    弟弟眼里“抽风”，孟小北心目中就是“浪漫”，山沟里独有浪漫情怀，全那夕阳下水塔顶上，外人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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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t' a; j4 t2 w) x1 ~    孟小北心里也有那么一丝说不清道不明“小气”。他享受少棠对他另眼相看与照顾疼爱，不乐意瞧见别人跟少棠比他和对方铁。孩子那时年纪不大，然而心理早熟，情感上已经拥有某种排他性独占心理。表面上大大咧咧，其实心思极其敏感尖锐，孟小北就是这样男孩。

$ Z1 {7 a6 z( |  C5 \    他爱孟小京面前臭炫：“猪肝罐头，叫哥，我分你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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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小京眼巴巴，细声细气地叫：“好——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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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小北得意，沐浴对方天真艳羡目光中，分他弟一半罐头肉，临了还要补充一句：“少棠叔叔给我拿，他跟我铁哥们儿，人特帅。”

- y9 v7 G# O; H$ M; k. B1 F+ Q5 T( p- [    然而，转天少棠来家，孟小北偷偷留心听着，听他少棠叔叔跟孟小京都说什么话了。他还细心地瞄，偷看少棠有没有也送孟小京各种压缩饼干、罐头和铜子弹头！少棠把好东西经由他手再转交全家，这意味着少棠只有跟他孟小北是“上线”与“下线”关系，单线联系接头，跟别人说不着！孟小北可意这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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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 j# H# Z* F; H0 O" m    院里其他孩子面前，他孟小北是孩子王，别孩子都跟他疯浑，学他怎么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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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j& y6 O6 \. q) Z" z3 N" ~4 J    可是少棠面前，孟小北就一忠实狗腿。他那些小花招，就连说话口气，都跟他少棠叔叔学。那是男孩骨子里赋予对方天真信任与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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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斌跟孟小北“挑唆”过：“我告诉你吧，别把姓贺当好人，贺少棠那人坏起来厉害起来，我们连队都出了名，他可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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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小北每回听别人这么说，立刻就板起脸，一句话：“少棠好了，你们几个干嘛老编排他？小斌叔叔你打不过他吧，你嫉妒吧？”

- r1 _2 W1 D& M+ ]' s    小斌说：“那是你没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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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小北说：“我成天见着他。”

0 j) V1 H4 C& J/ M$ b/ P/ A    贺少棠常来孟家，一方面是喜欢小北，二人忘年之交，二也是因为与孟建民聊得来，十分投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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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棠帅，孟建民其实相貌英俊，仪表堂堂，眉目气质正直，令人有天然好感。

6 v1 C( v5 t! l0 Z2 k    男人之间熟了，经常端一碗面片汤蹲单元楼门口旱地里，傍晚吹着小风，迎着夕阳，青花瓷大海碗里漂一层香浓辣子，谝几句闲话，天南海北啥都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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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_3 @. L' y) w* V2 ]' i; z! O1 r' r    孟建民把筷子摆碗边，问：“听你说话口音，你不是他们正宗老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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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8 H$ b  N$ _, t    贺少棠说：“我是本地人，我老家绥德。”

    孟建民不信：“那你能知道正义路市委、玉泉路那边儿军区大院，我们国棉一厂二厂三厂宿舍区？你还去老东安戏楼听过俞振飞谭富英唱戏？你还吃过东兴楼全聚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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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少棠沉默片刻：“我爸北京机关里做事，小时候住过好些年……后来我一人回来了。”

    孟建民说：“你一人来西沟当兵，不留北京，不觉着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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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H5 b7 I# G+ L0 G    贺少棠喝光一碗辣子汤：“你不也一人儿来么，媳妇娶着了儿子都两个了，不也熬过来了，来日方长。”

  r+ X/ d7 f9 H    孟建民像个贴心大哥：“来日方长，谁家小姑娘能配上你？你看上咱厂里哪个，悄悄知会我，让你嫂子帮你去说。”

    贺少棠一笑，心意领了，但这事不劳旁人费心。

    他要真看上哪个，还用别人牵线？他不是那种磨叽软怂人，而是真没瞧上哪个女。

, }' a3 D: L& f7 G+ L9 k4 O3 Y: H7 h    贺少棠谈别都爽，就一点，从不主动提自己家人。孟建民是敏感谨慎性格，对方不愿意提，孟建民就很君子地也不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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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建民思念远方亲人，贺少棠是赤条条来去孤身一人，沟里原本无亲无故。两人都离家外，父母不身边，夕阳落下一地金光，拽出两个男人蹲坐着瘦长身影，颇有同是天涯沦落人落寞与相惜。男人之间能看对眼，讲缘分，讲气场。有时就是一个眼神、几句话，而并不身份地位，赏识是彼此脾气性子。孟建民端详少棠，对方侧面鼻梁嘴唇线条安静俊朗，年轻又稳重，说话有分寸对事有看法，心里愈发对此人生出几分欣赏与亲近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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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少棠皱眉：“你特想调回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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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  Q! e2 o' o: \( H; x: V    孟建民眼神落寞，沮丧：“没机会，我又没有路子，大学生名额每年都轮不到我，我都三十多岁老人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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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3 f3 T, Z7 a* k    贺少棠笑了：“你也不老！你正当年。”

2 A* D: M  t7 F# k. I    孟建民苦笑：“真老了，这辈子都没机会念个书，再回学校我这张老脸都赶不上趟，我儿子都上学了！我爸妈年纪也大了，我一个当儿子不能孝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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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 p9 \8 i9 Z: y7 t4 g2 y    贺少棠眯眼想了一会儿：“你年限资历都够，以前又是八十高材生，家里成分不错，没理由不放你回城。这回下来名额……我帮你打听打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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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D9 E2 a3 V" r    贺少棠只说“帮忙打听打听”，孟建民心里并未当回事，一个小兵，小班长，能打听出来厂里工农兵大学生名额这种每年争得血雨腥风抢得头破血流敏感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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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过那么俩月，风言风语也就来了。

    整座兵工厂连成片家属区，就是一座封闭发酵小社会。平时他们自己称呼1号、2号、3号家属大院，随着几年间临潼陆续掘出重大考古发现，大伙开玩笑说，我们这也好比秦始皇陵兵马俑1号2号3号坑，咱们就是守卫坚固神圣西北兵工基地兵马俑！常年外面人进不来里面人出不去，俺们这些人都活活熬成一群出土泥像了。哪号坑里有个鸡毛蒜皮芝麻小事，都能变成街坊之间家长里短八卦大事，能量都内耗。

    贺少棠时常出入大院，时间长了有人指点，“你们瞧见了没，那个当兵老往孟师傅家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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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不知道，那个年轻班长就不是一般人。”

    “他是北京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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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7 b. x3 c* K    “他家里是干部，。”

    也有人反驳：“鬼扯，他是高干他能跑咱这西沟里当兵吃苦？他脑壳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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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咱厂里原来分下来几个高干，早把工农兵学员名额抢占了、早就回北京上海了！谁留这儿吃黄土、喝西北风？！”

    “没准他家老子是黑五类吧。”

    “狗屁！‘地富反坏右’出来连兵都甭想当上，根本过不了军队政审，全都下放甘肃青海农场劳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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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0 Y! g" u1 Q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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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宝纯后来打开贺少棠拎来家东西，一看就觉着不对，晚上枕边悄悄跟孟建民开会，贺班长是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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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4 G9 U% {: J, J5 R  Q4 K0 F5 e    孟建民说，还能干什么，不是沟子里查哨护林守卫制造厂生产建设某个连队兵么。

    马宝纯说，他哪弄来两瓶西凤老酒送给你？说是还你一个人情，这么阔气！

    西凤酒多难买，他们厂工会人走后门，还是去宝鸡酒厂门口排队才抢到两瓶，花钱都很不好买。

    马宝纯分析道，先不提他跟你铁到这份上送你酒，首先他得搞到！还有，你看出少棠抽什么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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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建民脑子里一琢磨，嗯，确实好烟。

% X5 S9 w# a. g    马宝纯跟她男人咬耳朵，年轻轻一班长，他每天抽半包“金丝猴”！咱们厂副厂长过年才揣一包显摆，平时合作社里根本买不着么！

    孟建民是厚道人，摇头说，你管人家里干什么！别跟门口那群老娘们儿似议论这些。

    马宝纯心里有盘算，建民，你别是真傍上一高干红二代吧？跟你和小北关系还挺铁，你们爷俩真有本事。

' ^, B& w  J5 c& c! n    孟建民皱眉一挥手，你真操心，睡觉吧你！！！

    当然，家属院里大妈大婶闲话八卦，还有另一原因，贺班长长得帅气，那简直就是，他们大院里来过身条顺溜相貌俊兵！

    当地流行俗话，“米脂婆姨绥德汉”，就是说米脂姑娘漂亮水灵，脸蛋红润，那是娶媳妇风水宝地；绥德汉子有黄土高原坚韧宽厚剽悍大气风骨，浓眉大眼相貌英俊，有男人阳刚味道，姑娘们稀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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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R' D5 T7 p) C! A    米脂史有貂蝉，绥德据说出了个吕布。

    贺少棠就是典型绥德出产俊朗汉子，刺短黑发，后颈和手臂皮肤晒成铜色，偶尔撩起军绿背心，小腹结实，腰间一抹微白。有当兵汉子英挺粗犷，细端详双眼又温润有神，唇型非常漂亮，唇边总带一丝笑意，确实讨喜。

- s! g' F7 w" r/ i" J    这倘若拍电影，贺少棠一准儿是演双枪李向阳那种，八路干活。要是演样板戏，就是威风八面杨子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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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Y/ }$ }! P8 a, W$ s1 B! d    那年头当兵都是家庭出身好子弟，算是令人羡慕正派出路，衣食无忧。大院里有几户有闺女蠢蠢欲动，迅速就盯上贺少棠。贺班长结婚了吗？才二十岁部队那种环境，肯定还没来得及结！这人说对象了吗？定过哪家小姑娘没有？这人家里到底什么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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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x# M/ N2 l1 J8 q6 |    贺少棠平日风里来雨里去，满头黄土，顺着脸颊两侧往下流汗，也不捯饬，背心裹着一身好肌肉，一条稀松平常军裤……

    他若不是好那一口烟酒，他也不会露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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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X0 M0 f. X( R. ^; i    烟酒这类东西，沾过上档次、抽惯了好，就忍不了沟里合作社卖筒装两毛钱一筒六十根平价烟，和劣质散装白酒。某个年月能喝得起西凤、抽得起平猴烟，八成有官路子或者野路子，很有钱，是身份地位象征。所谓“平猴烟”，就是平装不带过滤嘴金丝猴香烟，烟盒上印一只秦岭珍稀动物川金丝猴，四毛八分钱一盒，许多当兵一星期饭钱，还有价无市。

    贺少棠兜里小猴子烟盒替他暴露了马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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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x$ u; J" v( _4 }+ T2 U5 { 第9章 嫌隙

% p6 _5 C. c+ _0 D' i1 c( Z, B    第九章嫌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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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Q1 u3 N* j6 {- t: p0 j/ J    酒香不怕巷子深，肉香怕狗惦记着。衣领袖口里浑身上下荡漾着猴烟和西凤酒香气贺少棠，盯上他人，可还不止兵工厂宿舍大院里一群职工家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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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H  Y# u5 v+ C  H    这天少棠从西沟军营大铁门里出来，开大卡车进山，车上拉着山区几处哨所下月给养。

    卡车刚转出村口驶过一片玉米地，拦路几个蓝灰衣服身影，拦住他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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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 i5 y% \$ a$ X# A3 n% n6 g    贺少棠猛一刹车，探出头：“嗳我说，你怎么不去部队大院门口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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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领头青年捋着一头乱发，浑不正经咧嘴一乐：“你们营部大院，我还真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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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j  a. o5 k3 a8 m9 r    少棠车窗沿上磕一下烟灰，一摆头：“别碍事，我忙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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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青年扒着车窗，笑眯眯一拍肩膀：“少棠——哥们儿找你叙旧，好几趟都找不见你，给你们连里打电话老说你不……干嘛啊老躲我。”

! R/ o, O1 Y0 q& d1 M& @6 s    少棠：“没工夫躲你。”

    小青年打着一口京腔，看起来跟贺少棠年纪一般大，也是瘦长俊脸，带几分邪气帅。下身穿一条皱皱巴巴喇叭筒裤子，特别“抖”。倘若赶上前几年，敢穿这种裤子上街得瑟，都得被抓起来斗成资产阶级j□j。

( t' _; W. Q$ H0 [+ \    “少棠，哥想你了。”

! \( F  m# O+ H- B. f) B) T6 j* q) A    “我没想你。”

    “少棠，你这人怎么这么没心没肝啊，这么绝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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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红宇，你有毛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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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贺少棠让这麻烦家伙纠缠着，俩人蹲路边，吃着公路上扬起阵阵黄土，凑头抽了两根烟。

    段公子抽是家里从北京寄过来“大中华”，比“平猴”高档烟，六毛钱一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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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红宇巴巴讨好似，凑过来甜声哄道：“少棠，你不会还因为上回我朋友山里劫道事，别扭着？生我气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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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棠面无表情，冷眼道：“还真是你朋友？我都看出来了，除了你还有谁这么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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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U7 {1 G& Z9 B. _% J9 f# E% \; U% |) @    段红宇半笑不笑：“不给我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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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棠说：“我那天巡哨执勤。”

    段红宇讪笑道：“我一听他们说姓贺，哎呦，撞咱哥们儿枪口上了，这不是打我脸么！喏，那几个人我都带来了，给你赔个不是，成不成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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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X5 y2 f. c! b2 I  f5 P    贺少棠笑了：“……别扯淡，我忙着呢该走了。”

    段红宇突然揽住脖子，亲亲热热地把人按住，鼻息炙热：“你忙个屁，陪我解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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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棠咬着烟：“解你大爷！”

" K" I0 m4 s8 w$ c7 U    贺少棠心想老子是什么人，我陪你“解闷”你架子够大。

    段红宇这名模样周正却痞气青年，与贺少棠算是老相识，严格算来，俩人还是从玉泉路某军区大院一道混出来发小，穿开裆裤时就认识，都是部队出来根正苗红子弟。少棠早两年先来陕西，后脚段家公子也被发配至此，汽车制造厂三区某车间做工。

    段红宇说起来就一肚子牢骚，漂亮眼睛挣出委屈与怨恨：“我这日子过容易么，少棠你得体谅我，你们当兵部队里不缺吃不缺用，我呢？！”

    “这忒么鸟不拉屎鬼地方，我一年没吃上一顿扒鸡和烤鸭了，老子都疯了！我们也是馋，咱们当初是什么人，凭什么这山沟里吃苦受罪？我生下来就没过过苦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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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S# p+ v8 Z1 k5 ]1 e3 b! O    “老子就是不甘心，凭什么。”

$ [" b3 T0 }) g! h8 l. i    “你段大爷过不舒坦这个日子……别人都他妈甭想过舒坦了！”

    贺少棠原本懒得搭理闲事，这也就是跟孟家奶奶有关他才窝心里。如今他与孟家人走得亲近了，心理天平逐渐往一头倾斜，感情亲疏自然不同，岂是段红宇之流能揣摩？

( l2 r6 G! o3 e6 `  [5 j; }& y. h" d    少棠说：“以后别干那出格事，都是村里老百姓，厂里家属，天灾谁家过得容易？干嘛欺负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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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红宇委屈地瞪圆俊眼：“我欺负谁了？就村里那帮农民，他们才富呢！有地有粮食还有猪马牛羊，他们缺吃少穿了吗，国家分配下来给知识青年钱和口粮，你敢说没让村里人刮走一大半？咱们幸亏还厂里！”

6 y6 G& {  l5 c; m    “咱哥们儿当年拎着棍子出街，整片玉泉路几条大街都是咱们地盘，那是什么阵势，受过这鸟气？想当年，咱们去市委大院跟那群怂蛋打架……”

- E7 P+ q- r, P% z# f# Z# [    少棠打断：“猴年马月烂事，说那些干什么。”

8 |: g5 I3 o" q2 t0 w    段红宇：“咱哥俩出名儿，都是北京市公安局挂了号，有案底，我不提你就装不认识我？”

    段红宇端详着贺少棠平静脸，撅嘴道：“少棠，你是当兵当吧，披一张军皮你就正二八经了，眼里没我们这些人。”

    “你跟小时候完全不一样了，不招人疼了。”

    段红宇眼睛发红，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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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4 f- j: T5 W) J- n    贺少棠垂下眼，乌黑眼睫轻微抖动，被戳到心口。现当然与以前不一样，人大了，成熟了懂得分辨是非曲直。再说，当兵几年部队里受得约束与磨砺，打磨性子，逐渐他脸庞眼角处刻上凝重与沉稳力道，说话也变和气了。他看起来都比段红宇要大上三岁，实际比对方还小几个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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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时四九城内军车横行，红/卫/兵造反派四处抄家武斗，社会秩序一片混乱，许多应届中学生小小年纪无处可去，就城里晃荡，滋事，浪荡青春。国家解决这些人出路，遣送大批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和去东北疆建设兵团。农村劳动知青加清苦。相比之下，当兵与进大工厂已经是相当好出路，这当年都要有路子，讲究出身，红五类子弟才能通过部队或者兵工厂政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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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Y/ h% ~# |( m# D    贺少棠与段红宇这一代军区大院出来混子，当年都张狂过、浪过。后来一个个命运全部被卷入时代洪流漩涡，成为整个动/乱年代不甘命运捉弄却又无法挣脱禁锢不和谐因子。厂里游手好闲，到附近村子偷鸡摸狗、打架斗殴惹村民向厂领导投诉抗议，这种事段红宇一伙人可没少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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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K* ^0 N( u' ^- L/ C$ U    贺少棠年纪渐长，性情慢慢沉稳下来，于是逐渐跟段红宇起了隔膜，不屑再与那一路人混。少棠被军装包裹住骨子里狂与傲气，比段少爷又高出一个档次，不动声色“威”，三棱刀也早就换成步枪了。用段红宇嫉恨话来讲，“我是小流氓，你姓贺现是穿制服流氓！”

    少棠心里装着别盘算，试探着问：“红宇，我听说上面派给你们厂里明年大学生名额，有你？你申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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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a" v- R& ~  `1 V' g; D    段红宇眼神懒洋洋：“可算熬出头滚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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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棠挑眉：“还真有你？你弄到指标了？”

    段红宇忽然高兴了，话音腻歪，热脸蛋几乎贴上去：“舍不得我？想跟我一起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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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 K3 m$ n6 u* Z) B' Y    贺少棠躲开对方嘻皮笑脸，心事重重：“你跟人家没出路工人抢大学生指标干什么，你明明可以走关系进部队当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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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i7 o9 O! Z1 u# p+ T& _    段红宇：“我才不当兵，我比不了你，我吃不了那个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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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少棠：“你这猪脑子能念书？”

6 X# T! i! A( T& X    段红宇不屑道：“我也念不了书，可是工农兵学员能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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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 |4 m: E3 S( u    “老子忒么就是为了回北京！”

    “进了大学混出来将来就有好出路，出来就是机关干部！我跟这帮农民山沟里混日子？！”

6 B7 N% a+ Q0 V* c, N; B$ \: C4 G    贺少棠眼神黯淡下去，心里一沉，就为这名额，他都给北京打了好几通电话。他沉默半晌说：“红宇，要不然，你别争了，放弃行不行？或者明年你再走，把你那个名额让出来。”

! R) r7 J# j+ ^    段红宇诧异：“你什么意思？”

6 n1 y& q/ `" `. y) x    贺少棠：“你才多大，没家没口，你急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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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红宇：“废话。”

    贺少棠正经道：“段红宇，不是我找你别扭，你们厂论资排辈根本轮不到你，那些干了八年十年老职工早就该调回去。说正格，你怎么拿到指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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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红宇扭头盯着这人，发怒道：“姓贺，你今天哪根筋拧巴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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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这一场谈话，两人没谈拢，不欢而散。

: v' k: x, i1 I/ V* s    少棠站起来，烦躁地用鞋底捻灭烟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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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g+ i1 d6 |# D0 R    段红宇嘟囔着骂贺少棠胳膊肘往外拐，不向着发小兄弟，竟然替哪个外人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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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少棠戳到实质，段红宇年轻轻一个祸害，混子，厂里整天招猫逗狗不干正经事这种人怎么可能走常规分到指标，倚仗背景暗箱操作是明摆着。

    少棠是真把孟建民心事当成个事，去打听了，才知道指标还未全厂公示早就内部瓜分，对号入座，一个指标一个人。段红宇这小兔崽子可算捞着了。那时候好出路，要么路子硬当兵，要么走关系拿到大学生指标。像孟建民两口子这样没有背景和道行，就窝山沟里老死吧，你永远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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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少棠发动卡车，扬起灰尘，段红宇吃着土车窗外喊了一句：“少棠，你是不是厂里有哪个相好了？”

# O& j4 V; d+ o5 c" L    “你这么上心，是给你哪个相好小傍家儿跑指标呢吧！你想带谁回北京？！”

    贺少棠不耐烦地答：“我没相好。”

    段红宇眼里暴露委屈与火气，甚至射出几分隐晦妒意：“少棠，说出来给哥见识见识，你跟谁能这么铁？是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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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 g/ X4 e- ^% ~    相好你大爷，还男女？贺少棠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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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那时并不明白段少爷为何如此急赤白脸，时不时纠缠他一回，涎皮赖脸。

    少棠横了一眼：“你以为我不知道，找你村儿里小惠儿滚玉米地去。”

1 f; l/ ^! d% B- ~3 _( y6 J2 \    段红宇立即问：“你是吃醋了吧？”

& i' C, W4 P: r    段少爷是个狂傲，贺少棠其实骨子里也狂傲，只是这几年气焰有所收敛，极少炸毛发火。他一踩油门，回了一句，“滚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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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红宇盯着车窗里侧脸，难以置信却又心有不甘，眼神像是剜贺少棠脸上。

8 M2 h1 \6 p; W5 E; b8 l: l    卡车前轮“轰”得一声发动，给这人喂了一脸黄土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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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 p. B/ y/ A    ……

    就为孟建民这件事，少棠有一阵子烦心。他也有年轻人冲动与毛躁，欲速则不达，当心底埋藏美好愿望没办法实现，他没有能力兑现孟建民希冀，没帮上忙，难免沮丧失落，嗟叹命不厚待，甚至觉得有些对不住对方。

& Y: Y' H) d' i# c    他毕竟才二十岁一个青年，吃过一些苦，却并未经历太多大风大浪人生挫折。某一类阶层人生概念哲学里，人这辈子，就不会有什么迈不过去坎，大不了总能走关系疏通达到目。他们没落到过走投无路诉冤无门绝境，没有失去过信念希望，不了解真正人间苍生疾苦与磨难。

0 ]. [, o4 @! X    少棠再去家属大院，带孟小北玩儿，都没进孟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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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是孟建民阳台上瞧见，远远地喊：“少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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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8 S6 w& t+ ~    孟建民大步走出来，仍是一脸温柔暖心笑：“出山了？怎么不来家里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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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棠难得腼腆，不好意思道：“待一会儿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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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建民：“你嫂子做擀面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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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棠：“再吃你家我就不像话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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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建民心情反而极好，像个做大哥，拽过这人手臂，甚至有些上赶着：“你小子早就不像话了，吃一顿也吃，十顿也是吃，跟我你还假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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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u9 r0 j) d7 ~2 W! n    贺少棠让这一顿擀面皮撑得，又喝下几杯小酒，终憋着没敢把残酷实情告诉对方。他怕瞧见孟建民眼眶里骤然失望失去光彩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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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环顾孟家四壁，四口人拥挤一室，家具简朴，唯一引人侧目是墙上满满一溜一级技工证书、厂里历年颁发奖状、工会表彰。家里大床靠墙位置摞了好几层书，都是各种选集、苏俄小说、算术、电机工程自学教材……贺少棠自己没念过几年书，年轻时是个混，但是钦佩会读书人，对孟建民这类有文气儿一个书生，又长得英俊一表人才，他心里有天然好感，希望对方能捞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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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谓爱屋及乌，到底是因为喜欢孟小北而欣赏孟建民，还是因为仰慕孟建民而加待见孟小北，少棠那时自个儿也没想清楚。

    吃人嘴短。改天，少棠趁着一次开车去宝鸡办事机会，悄悄把孟小北捎上带到城里玩儿去了。宝鸡市内部队招待所几个炊事员，跟他们连队人很熟，给他们做涮羊肉锅，还有烤羊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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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V6 b+ h' ~& @/ X! [) ^    孟小北牛哄哄坐副驾驶位上，特别得瑟：“爷也能开大卡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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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屁孩，叫嚣出那个“爷”字时，语态神情着实可笑。孟小北就连脑顶上几根头发都是不安分地立着，端个性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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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V4 ^% R: m9 }& R* D3 J/ a3 S8 Y    少棠说：“想开，回头我教你。”

) a$ W8 m+ i* C" ~) E+ U: t    孟小北好动，贺少棠转头提醒，“安全带系上。”

    他手伸过去给小北系安全带，孟小北手欠，眼瞅着少棠脑袋挨过去，立即上手揉乱对方头发。

/ _) v3 C5 m2 r8 s5 B    贺少棠低声骂：“不知死活。”

- C" ?2 c3 u, u) s    孟小北：“给你揉成鸟巢。”

. ?4 u1 h2 N7 \# R, G6 n, p9 D& A    贺少棠笑喷，提醒道：“这个不叫鸟巢，别随便说这个……当你爸面儿不许提老子糗事，明白吗？”

    孟小北小大人似，黑眼珠精豆子，特跩地一点头：“饿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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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小北低头说：“安全带太松了，兜不住我。”

    贺少棠：“你还太小。”

9 l& x6 N7 {7 {7 _- L    孟小北有了主意，趁对方不注意猛一往下出溜，钻出安全带束缚，爬上少棠大腿，动作比猴还利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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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少棠把住方向盘，皱眉低声呵斥：“别闹。”

    “小狗/日，不要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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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S* d, X4 N5 B' A( M7 \! s    “开着车呢……”

    贺少棠骂归骂，牙缝咬着烟，动作麻溜熟练地轻踩刹车，调整姿势，转过方向盘，再一脚油门继续。

    他怕小子从他大腿上掉下去，单手解下安全带，绕过身前，把孟小北和自己摞着绑一起，扣好搭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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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小北一起扶着方向盘，威风凛凛，目视前方道路头，男子汉雄心得到极大满足。

* w: f' {7 i/ s* {    而对于少棠，这也是一种极大满足，是一个男人被人依靠与深深依恋彰显自身重要性时心理荣耀与满足。所以是个男人都喜欢后代，不仅只是血缘纽带，而是怀里抱着个小子，顿时觉着自己像个顶天立地男人，被个小人儿倾慕着、需要着……

; y9 m- h* m- }% N5 N: k    孟小北腿上固呦一下：“哎呦，有点儿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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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t. _+ M7 |$ M6 e4 r& A; L    贺少棠：“嫌挤赶紧滚下去。”

    孟小北抚摸自己圆滚滚肚皮：“我刚才吃烤羊肉吃太多了，你们部队饭馆简直太好吃了！少棠你看，我肚子都吹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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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Z1 m& l1 d+ w$ t4 g* J    贺少棠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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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U& P( Z: d( g: j! F. \1 [& g    孟小北惊呼：“你也吃多了，肚子不要顶我后背！少棠，你现也养这么肥，洗澡时候我看见你肉一颤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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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k/ u+ L+ i  q, U8 w$ {9 {2 }    贺少棠骂：“胡说，澡堂子里你看那是我吗！那是姚广利那厮，肥膘一颤一颤。”

/ a; I- C1 l5 k7 i    孟小北坏笑：“哈哈……都是大白肚子么，而且你屁股比肚子还要白！白花花晃瞎我了！我没认清楚。”

) Y$ T1 g$ p/ L5 F4 H; S: Q# U* T    其实他认真真儿，少棠身材偏瘦匀称，腰部精健，屁股很翘，怎么能分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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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 C$ v8 T( v# J% A7 H    俩人从那时起就是这样相处，你一句我一句，互相挤兑嫌弃，乐此而不疲。

# h2 }; _& G# {, G0 K6 d    卡车颠簸乡间土路上，沿路黄土漫天，山花遍野，两人眼角视线飞向沿途田野里美妙风景……

) W) S9 j9 m0 s0 D/ C1 i* P    就是这次从宝鸡回西沟路上，发生了一次意想不到风波。

' `* }+ v3 Q7 m3 P 第10章 武斗

    第十章武斗

7 S6 t- r& I; L- V    那天回西沟路上，正好路过隔壁枣林公社集市，贺少棠也是心情绝好，心血来潮，带小北赶个集。

8 p+ e( C9 V) |. c# t/ \6 p, l/ }    附近这个镇子，从五十年代起，就成为西沟农村方圆十几里大农贸集市，每月十五固定开市，汇集当地各种农副土产与小商品，衣食用度都有。后来集体化人民公社制剥夺了自留地束缚了自由买卖，农民手中没有结余农产品，这个集市名存实亡，辉煌不见。

    附近村子农民仍然依着二十多年来习惯，每到十五，就到河边土坎子上溜达，走亲访友，十里八乡亲人一排排蹲坐岸边高地上，吹吹凉风，谝个家常，手里端一只厚瓷大碗。

    当然，也有农民提着手编篮子，谁家多做了几个锅盔馍馍，悄悄与人交换半斤辣子。还有人开始倒卖粮票，蹬个小三轮车，拉一车塑料盆碗家庭用品，厂里职工用富余粮票去换东西。

    少棠用兜里一张皱巴巴粮票，就给孟小北换来两个黄馍馍、一大把烘干蜜枣和一袋脆辣子。孟小北衣兜都揣不下了，吃得两个腮帮子噎得像只猴子。贺少棠生嚼脆辣椒，嘴唇是鲜艳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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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当天，贺少棠就发觉村头田埂上气氛有些不对，很多老乡聚一处，蹲着，后腰别一把家伙，闷头开小会儿，偶尔爆出骂娘声，阵势不寻常。天空现出阴霾一角，厚实云层从山巅翻滚着涌向西沟方向，渭河水浪花涌动。

    少棠有预感像是要出事儿。他警醒地把孟小北抱起来猴他肩膀上，背着走。

' _# p% w6 ^& T: ?* x* r) y    少棠说：“咱回去了。”

    孟小北捏他耳朵：“再玩儿一会，回家没意思！少棠叔叔，咱们去上回你带我去防空洞玩儿！”

    贺少棠拐进村，去公社支书家看看。他把孟小北放门口石磨盘上，叮嘱，“不许给老子乱跑，我找负责人说几句话，马上就回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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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分别还习惯性地用手撩一下这小子脸，真待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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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q  _! i  _" p    村户间土路上跑出一群绵羊，咩咩乱叫，一群剽悍当地人头系羊肚白头巾，穿着坎肩赤着胳膊，黑布鞋趟出一路尘土。

    贺少棠问路上人：“怎么了，你们要干什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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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嚷道：“杀到他们厂门口堵那小子去！”

    “不能让那狗/日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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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 d5 t1 y9 Y) u    有人飞跑回来报讯；“我刚才看见姓段那小子出大门了，他出来了，俺们堵那个小王八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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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4 m8 O* F6 e. Q    “那小子扔了烂摊子，还想走？！他吃饱喝足玩儿够了，把咱们村闺女肚子玩儿大了，他想颠儿回北京？他想得美！不砸断他两条腿！！！”

6 R% X) M& _6 {    贺少棠眼瞅着一群乡民气势汹汹从眼前涌过，忙跟公社头儿说：“有话就谈，你们这么多人去堵厂门口，何必闹大呢，这是犯纪律。”

! G) k; g7 r3 C) U4 E    公社支书怒道：“跟厂里那群混蛋没谈！”

    有人站定，回过头盯着他：“……你也是他们厂？”

    “这个人也是北京过来那帮人，他们都一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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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q3 ^5 T6 R1 [# z9 @    “这帮j□j吃俺们种出粮食、喝俺们渭河水，还祸害俺们村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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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O# g' j3 q/ K7 Z/ u6 r    ……

    贺少棠一听就约莫明白怎么一回事，段红宇这浑小子又惹大祸了，走哪都搂不住自己裤腰带，这没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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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 Q, Y. J; p4 ^# l$ C    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傻，瞅情形不对，冷冷地闭了嘴，沉默掉头就走。

    他走了两步，一转过墙角，迅速跑起来，飞奔村口！

6 P6 N) V; m; U$ d    他一口气从羊群中挤过去，冲过大槐树，找到村头石磨盘，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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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9 n4 ^. d9 _    少棠焦急地左右看去，满眼是嘈杂流动人群，提着镰刀凶悍村民。羊群受惊四散混乱，黄狗疯狂吠叫。村头汉子们聚集，这就是纠集起来准备去武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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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v" z1 _1 ^* I7 A; B) h9 F, u8 n    孟小北呢？

# t1 B/ @6 T3 O    “小北？”

  k- g' W/ n+ v3 m7 q* S" ^    少棠不敢炸刺儿，压低喉咙喊：“小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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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A' q+ a* `$ A) k$ {5 E4 f! o    小北？！！！！

- \. `: m( A9 K9 z9 B( p    村头离制造厂不远，越过河滩，走过几片农田，就是他们汽车制造厂厂门口，有保卫科人站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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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 v. e" }; O0 x& B, t2 y7 ~+ ^/ a/ o    那时候随身没有电话，一通手机就能解决问题，他憋一口气跑出去二里地！

4 V) A$ N  I. B1 ~    贺少棠不是害怕，不是想逃跑避风头躲那些人，他那天是真急了，心口发慌。

    他心里一小半是担心这些激动村民，去找那个作死段红宇算账，另一多半是揪心孟小北——他把人家孩子给弄丢了！

    他想着孟小北那个腿脚溜索不省心小混球，是不是一看人多害怕，自个儿跑回厂了？

. H7 h. P& L" Z3 M    那小子是不是已经撇下他自己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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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棠跑到厂门口，保卫科工人听见风声，已经门口跟一群村民吵起来，黑压压两伙人，持家伙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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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棠人群里没找见孟小北，急得脸色通红，热得衬衫领子都扯开了，胸口是一片淋漓汗。他愣了两秒钟，掉头就往回跑……

    贺少棠逆着手持砍刀大拨人流，又跑回去了。

    纠集着准备打斗剽悍村民，眼底喷着戾气，手里捏大刀片，还有几个人开着两辆大拖拉机，轰隆隆地碾过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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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  J, C5 ^1 e* o& J  C5 P' }1 A    厂里听到风声，大批工人也持械涌出来，厂门口设障。两群人冲突起来，有一个出手，前面人就收不住，后面人涌上去，冲击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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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 z; R1 \: ^- h( I3 U& @" u    贺少棠脸色发白，漆黑眉拧成一个结，一只大手抓过一名村民：“看见孟小北了吗？”

! \% N& |: P& Z    “瞅见一个这么高小男孩吗？！”

0 ~9 c* Z7 l7 T8 `+ j. l    回答他是一面明晃晃镰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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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镰刀兜头盖脸，弯曲刃口斜着照他耳朵劈下来！

$ D/ p) g& }, u3 S    贺少棠猛撤身躲开，耳朵差点儿没了。镰刀不认人，而少棠没穿军装，那套行头与村民们一看就不一样。他那天穿白衬衫，袖口卷到手肘，军绿色长裤，看起来就是下乡城市青年打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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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少棠躲开第二下之后，眼睛都没眨，眼底瞬间爆出殷红。他一拳搂出去，狠狠砸对方眉眼鼻梁上，一拳就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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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4 a3 U5 }. s( @' l    “北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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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喊出这声“北北”时，胸口狠狠戳了一下，突然就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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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像是头一回这么喊小北，急都急死了。

    攒动人头像秋雨天渭河水暗黑色波涛。混战人群中，少棠眼睛爆红，嘶吼，脖子吼出粗重青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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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L% N- d& Z" P' A    厂领导电话紧急求助，附近部队官兵接到报讯，卡车载着大批当兵驶来，持枪阻止武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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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件事某个特定年月，就像臊子面漂一层油辣子，属于家常便饭。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那几年，各地发生过许多起大规模武斗。造反派机关工人各帮各派之间持械持枪斗殴，后出动部队镇压，死过不少人。后来局势逐渐平息，动/乱渐消，然而人心浮躁，暴戾种子仍然深深植根于经历过打砸批斗混乱年代这群人骨血里，让人们暴躁而易冲动。天高皇帝远西北大山沟，就是无法无规。

    这事导火索是姓段高干青年去村里消遣惹出风流债。那女孩可也不是无亲无故，同村同姓，整个村两百来户都是一大家子，满腔怨气，来找正主讨一个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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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 P- v, C. l! N/ P# ]" ~    当然，这事绝不仅是因为一桩不入流风流事，归根结底是当时农村集体公社大生产、无条件调配粮食物资支援三线建设，瓜分了农民利益。大批城市青年涌入乡村，观念冲突，矛盾迟早爆发，像急流淤积西沟狭窄处河道口，需要发泄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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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2 x4 W3 P- S3 |6 |% q    那么孟小北呢？

8 I% F! o2 ~* ]. B9 Y    他又怎会撇下少棠自己回家。

8 o; }) e) u8 c" J, s: d$ h    孟小北那天也没跑远。他少棠叔叔进村找人，他一人儿闲不住，不甘寂寞用小眼皮四处寻么，就被一手摇炉子烧打银器老汉吸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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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 D, a. ~. t5 T/ {1 j    小北活泼好动，求知欲旺盛，同龄孩子里本就属于见识多，颇有耐心蹲着看老汉做手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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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从怀里掏出几枚铜弹壳，从中挑出完整没有缺损一枚，递给老汉：“爷爷，您帮我上面打个小孔，再吊个红绳。”

    老汉：“你打那个孔干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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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V' m/ _( C! R% `    孟小北：“我要挂脖子上。”

    老汉：“不给你打，麻烦死了。”

    孟小北手捏着兜里东西盘桓良久，递过去：“我拿蜜枣跟您换手艺，行不行嘛！您就给我打一个就给我打一个打一个嘛！爷爷——”

    老汉哈哈笑了，架不住这执着又耍赖猴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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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8 l& Y* [- g    孟小北把铜弹壳打了孔穿红线挂脖子上，末了又想出个主意，用树棍地上划出让他心动依赖一个字，说：“您帮我把这个字儿刻弹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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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这时候还沉浸欢畅心情里，想着回头怎么跟少棠得瑟炫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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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 g- r. G' K0 ?    少棠沿途跑了不知几个来回，沿着河沟寻找，怕孟小北被人打了，又怕那小子不慎失足滑到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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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 u( s3 W/ s$ ^    白衬衫遍布尘土与血迹，几乎看不出本色儿。

, F) ]9 X% D2 z0 W& o    他踹翻无数人，打出一条路，惨白脸露出情绪暗涌潮红，心里甚至已经有不好设想……倘若今天把那小狼崽子弄丢了，弄没了，这不是他崽子这是人家孟建民儿子！回头怎么跟孟建民交待，拿什么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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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少棠是个倔脾气。以他性子，他当时就没有想到先跑回厂去，找到孟建民，告诉建民你儿子走丢了，咱们人多力量大，再借个大喇叭，咱一起去找。他这种人心里，没有人多力量大大伙替他分担压力责任这种念头，今天要是找不回孩子，他就永远不用去见孟建民了，直接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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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H( S) F) p, V% [. g" z    他就一趟一趟地跑，一趟一趟地找……

    他跑河滩上，忽然想起什么，顿住，又掉转头往支流处山坳里跑，一路踩着水和泥。

    少棠跑进山窝，那是掩牛棚柴火堆后面防空洞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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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U2 M  s1 c4 n* m% N+ r! B    牛棚里静静趴着几头老黄牛，若无其事地反刍，翻起硕大牛眼瞟他。

    木桩铁钩子上，一点黄铜色熟悉光泽划过眼角瞳膜，随风轻盈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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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少棠心思精细，小心翼翼踱过去，摘下那东西。

    很普通一挂红色线绳，绳子末端系着一枚打了孔铜弹壳，做工精妙。

    少棠吃惊地左右张望，再低头仔细查看那只弹头，发现上面竟然有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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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心口像猛地被人戳到柔软处，眼球蓦然就一湿，也是刚才跑太急了，担心恐惧之际骤然松一口气，情绪就从眼里涌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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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臭小子……

, S- c% s0 i  X. v) J. e4 u+ y    怎么就这么……就这么……唉。

    这地儿就是枣林镇人民公社防空洞。冷战时期毛/主席大手一挥，下命令，全国深挖洞、广积粮，各乡各县尤其是有战略意义山川河道附近，都挖有防空洞，抵御可能外部侵略。兵工厂周围每个村子都挖了防空洞，从来没经历过轰炸平时就荒废着，堆积发霉杂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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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2 [* v5 e6 T. X* j    防空洞内阴冷，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贺少棠锅着腰，摸着凹凸不平石壁，溜边儿走，黑暗中听都是此起彼伏喘息，也说不清是谁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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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拨开打火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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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0 \) ]/ H2 s; ]5 \$ _' r1 d    一抹昏黄摇曳光芒，照亮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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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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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l/ y3 m2 o- ], M% m  M    孟小北那精豆子，缩成个湿漉漉猴子，也贴边儿缩墙角，精明谨慎地四处张望，等待营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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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a: D/ b8 i3 ~" G5 s0 H* m- c( i    “少棠！我这儿！”

    孟小北脸上霍然开朗，露出天真激动笑容，特务接头似也低声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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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t" \2 P- J6 {' Y8 T2 m, j    “小狗/日……滚过来！！！”

    贺少棠脱口骂人，也顾不上这话其实把孟小北亲爹骂了。

    孟小北扑进怀里，猴样儿地三下两下爬到少棠身前，两腿摽住。黑暗中打火机火光一闪，晃过他眼前是少棠被汗水浸湿洇得透透脸，一双浓墨色焦急眼，嘴唇都泡湿发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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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 t- o/ Y- z3 q7 R$ |    少棠抱起孟小北，那时气得，这臭小子，怎么这么让人想抽一顿，又这么招人疼呢……

' A9 D6 v1 M; q/ a) r+ x& Y    俩人试图原路出洞返回，洞口突然嘈杂，有人跟着跳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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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Z; H3 e1 P5 e) q" \( U    “那娃好像是厂里人，逮住他！”

    “刚才想逮他还咬我们，给饿腰上生生咬掉一块肉，还跑！”

    孟小北瞪大眼睛，这时候反而不害怕，也不知怎，有少棠，他心跳得厉害，却并不觉得恐惧。他被贺少棠反身夹腋下，护住。少棠是赤手空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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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L0 O; `, h5 h    有些人打红了眼，不分青红皂白，扑上来想打，还没机会近身，被少棠抬起一脚踹飞一个。

    砍刀和镰刀压上头顶，贺少棠躲，肩膀撞到石土夯洞壁。

1 N! N% s' s% l9 d    孟小北惊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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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根本看不清楚，他只觉得眼前白光一晃，分明是镰刀刃向着他脑门子切来。孟小北脑袋瓜是拜过土地爷开过天眼，那一霎他感觉当头要被劈开，脑瓜瓤要绽开了变西瓜瓤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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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镰刀没劈到他脑瓜，他悬空着被人顺到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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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噗——

5 a+ e9 k4 ?' k3 g    孟小北听见怀中抱住人闷闷地“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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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 R$ [7 k/ n5 X    那声音似乎都带汗，热气蒸腾。

- @1 L, W0 E! X# N) H    黏稠液体喷溅到他脸上，带着腥气。

, V' g6 T; h# J3 `    他抬起头，微亮处看见少棠为他扛着后膀子拔出个刃来。

1 I7 x8 V2 {1 i. n1 q1 m  s3 \    贺少棠反手一踢就令对方脱手，反抓住镰刀把子，然后就是凶狠一剁，照肩膀令对方失去武力值位置劈，手下也不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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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g9 F! F* z; t- t. w0 x    孟小北微张着嘴，吃惊得一声都没吭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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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6 m8 i; [$ l6 b( ]3 t2 ~    那是他平生头一回见识少棠与人打架动真格。少棠就那么一只手薅着他后脖领子，像拎狼崽子似拎着他，另手拎是刀，一双眼黑白分明，眼带血丝，暴露出极度愤怒和凶悍，像一头护小崽儿公狼。

    “棠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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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轻轻叫了一声。他想确认身边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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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J9 @# p5 p3 \; } 第12章 泄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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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6 P: s3 h- y+ v- V6 c4 w    第十二章泄洪

$ V9 h5 J% g  Z* a    据说后来，段红宇还是赔了些钱给那姑娘，才算了结。武斗风波余韵逐渐淡漠，繁重生活重担岁月艰辛迅速碾平人们记忆中带有血沫波澜。转眼秋收时节，一个车队解放牌大卡车拉着许多官兵回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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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小北是窗口听见楼下大妈围一圈儿谝，说隔壁部队小兵都回来了，看见军车开过厂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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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小北转身从窗口跑开，一脚踢开他们家纱门就跑出去了，踢得“咚”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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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6 _; _+ q- v# V: D  {    “咱家门框早晚让你给踢碎了。”孟建民身后喊：“唉你干嘛去？你妈饭都做好了吃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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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  B, E3 b5 t1 R5 s7 |% y    孟小北奔下楼，头也不回。

. D/ ~& g& @- t    马宝纯从厨房抬眼皮瞧了一眼，哼道：“少棠回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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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 {. s7 L- X" J    “别拦着。”

    “让他去吧，脾气拧着呢，你拦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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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 ?+ F3 |! j7 Z1 V    还是当妈了解儿子心思。马宝纯摇摇头，表情耐人寻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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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k: N' K( d4 _2 q. E    灰土绿色大卡车和军牌吉普街边停了一溜，当兵往下卸运装备和各种帐篷麻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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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Y; Z+ N* y6 b) K8 R1 B/ n    孟小北沿着街跑，眼前晃过一辆一辆车，一队一队兵，寻找他少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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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 _7 K# m  }    大卡车结实磨盘大轮胎上，糊满一层胶泥。军车下半身车帮上全是泥浆，几乎看不出本色，路途多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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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 g$ {, I$ n/ i9 Z& G( h    孟小北瞧见一个熟脸，麻利儿叫道：“小斌叔叔，少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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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_7 P2 |! L# Y5 |! q+ A$ P3 {    小斌从车厢里钻出头来，一看是小北，嗓子哑得都喊不出话，拿手拼命指：车后边儿，后边儿。

; b/ M  T0 f' m% F/ h/ W    孟小北转过车尾，一头撞进一个瘦高挑儿怀里，把对方扑个踉跄。他拔/出头来继续跑，都跑出去两步，蓦地愣住，迅速转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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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几乎都没认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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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少棠也转过脸，冷哼了一句：“找谁呢？”

; ]1 S) k; S" C& S/ V/ H    孟小北傻张着嘴，愣愣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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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 Q8 b# n3 w, p" M5 }' u    少棠没戴军帽，头发长了，板寸几乎变成两寸头，眼眶布满浓重血丝，整个人黑瘦了一圈，精瘦精瘦得，脖颈上皮都缩起来了。

    孟小北笑了，喊了一句：“棠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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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呦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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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棠被孟小北扑得趔趄了一下，后背撞卡车后厢盖子上，呼吸粗重，低低地哼了一句，“干嘛啊这是……”

/ j$ b( W+ v( k5 z* D    孟小北笑得特开心：“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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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棠说：“傻乐什么啊，你个小狗/日滴……”

    少棠可能是真累了，这回叫小北“小狗/日滴”与往常很不一样，声音都沙哑了，带着疲惫，发起腻歪。

    孟小北咧开嘴，没心没肺说了一句：“棠棠，我还以为你不理我了呢！我爸我妈还说你再也不来我们家吃饭了，说你肯定已经回北京了，不跟我们玩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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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少棠愣了一下，这小子没心没肺这么痛把自己爹妈出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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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x, n7 Z+ R5 F  b6 i6 `) _" D    这人眼底就迟疑约莫有一秒钟，被男孩天真单纯又强烈喜欢和依赖打动，踌躇转瞬即逝，笑容迅速堆满嘴角，恢复痞痞一丝笑意：“瞎说，我是谁啊，我干嘛不找你玩儿？”

    孟小北：“哈哈哈哈……我就说嘛……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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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H9 n  _4 M+ P9 T; S    少棠低声问：“这么想我啊。”

, _+ G. |# J) X7 u9 R% Q    孟小北：“想得我脑仁儿都疼了！”

! K* j) {1 a8 K2 b) I% [* c    少棠又关心道：“近没生病吧？身体好吗？”

    孟小北吊儿郎当：“大夫说了，我水痘腮腺炎猩红热都得过了，终生免疫，我都没病可得了！每天这日子真无聊啊，唉！我数了数，我下回只能得小儿麻痹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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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棠大笑，狠命掐他嘴巴：“胡说八道吧你，没见过这么丧吧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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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 ^) X- T$ X9 h8 t    融冰化雪，消除芥蒂，有时就需要一句暖心话，一个毫无心计单纯笑容。

    孟小北大人们面前，仍然守规矩地喊“少棠叔叔”，然而到私底下就没了矜持，就是“棠棠”长“棠棠”短地耍赖，没大没小。或者他心里，从一开始，少棠就不像个大人长辈，既不算大人，也不是小孩，与所有其他人都不能归为一类。少棠自成一派，孟小北心里当仁不让，占据特殊位置。

  J8 T% v# R7 y8 P. Q( O    仨月不见，贺少棠发觉小北窜个儿了，一晃似乎就长宽了，眼睛狭长，眼珠精明黑亮，手脚捏着都有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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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小北三下两下猴似就爬到卡车车厢上，从身后搂住少棠脖子，想骑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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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z: \) j' R( Z3 S5 l+ @    少棠躲：“我脏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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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 \8 F& P& s5 y  m    “别搂我，老子都忒么十天没洗澡了！都臭了！”

    少棠军装领口里全是黄土，脱下来，抖一抖竟然就是一地土渣子。军营绿背心里是一层精健肌肉，摸起来硬瓷实，晒成铜褐色。小北离对方很近，也没闻到少棠所说馊臭馊臭味，闻着就是汗水混合干涸泥土，就是少棠这人身上味道。

    这人也没工夫跟孩子瞎谝，揉揉小北头：“我马上还得走，我们连人去水库那边儿有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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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连天暴雨，哪条河都涨水，水库也满了，可能要放水泄洪。”

    少棠用心叮嘱道：“小北，你这回给我听话，近不许去河边溜达，回家跟你爸爸说，让他千万别去河边游泳钓鱼！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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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棠临走还不放心，捏捏小北脸，带殷红血丝眼里全是关切，目送小北走过马路、进了大院门，从车窗里遥遥对小北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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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 S5 p; [( T5 @% t    当晚连队出发前，贺少棠还特意来了一趟家属大院，楼下跟居委会传达室人匆匆说了几句，都没有时间上楼，从楼下喊孟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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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 z+ \) l* Q3 |- Z    贺少棠行色匆匆，喘着气，摘下军帽大腿上磕一磕黄土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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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棠冲楼上喊，“建民，我就来跟你们家人说一声，水库那边马上要开闸放水，泄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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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 t& |" [) ?) W$ j8 n    孟建民从楼上往楼下喊：“是吗，这么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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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棠喊：“你们厂里明儿一早肯定要发通知了，你留心一下，千万别往河滩上去，水涨得可了！”

    孟建民忙说：“我明白了！你外面自个儿一人当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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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棠黝黑脸膛映着大院里灯火，挥一挥军帽，马不停蹄：“那我走了！……你管着孟小北，别让他胡跑！”

1 r/ g7 c6 ?4 l5 Y/ k0 P    “放学就让孟小北回家，哪都不许去！”

9 ^- r2 Z4 n/ j' f! l    他心里只惦记叮嘱孟小北安危，提了两次，却都没提孟小京，或许因为知道小京老实，不用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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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 `3 Y4 i) T& U4 b  o7 S    贺少棠刚跑出没几步，呼哧呼哧地又跑回来，从兜里摸出大半包金丝猴：“你接好了啊。”

' S! d6 r; r7 P/ X    孟建民喊：“你干嘛啊，我不要你！”

    少棠喊：“水里泡着，回头都有哈喇味儿了，不好抽了！”

5 d1 f& q# Q9 J* |    少棠从地上拾起一块圆石头子儿，包烟盒里，后撤两步，嘴角忽然就笑了。

  d$ [+ i. l8 }) ]    两人隔空打手势，少棠让孟建民站开一步，孟建民赶忙侧身躲到阳台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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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少棠瞄准了，遥遥地一掷。烟盒空中划出一道漂亮抛物线。孟建民伸手一接，抛和接都眼明手，动作矫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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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K: B! P9 |) B, M$ F! }1 R    ……

    随后那几天，横贯西沟连缀几座兵工厂这条河，翻滚着汹涌黄土色浪花，就涨起水来。

    秦岭夏秋多雨，内涝，整个山沟谷底一片汪洋。大片小麦地和玉米地尚未及收割就被洪水吞没。中游两个小型水库蓄水量已满，一旦漫库，会对厂区造成灭顶之灾，危急情形下只能开闸放水，牺牲下游乡村公社大片农田菜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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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厂里工会组织人厂区周围值勤、放哨，提醒附近乡民不要靠近河边，不要下水。

    水暂时褪去，河滩上放眼望去，跃动着无数条几十斤大鱼！

    有人就趁着这一会儿工夫，被那些鱼诱惑着，跳下土坡去捡鱼。

    孟建民与几个工人站河堤上拼命地吼，不要跳下去，回来！水要涨回来了！

    山谷里水声轰鸣，湍流受峭壁挤压，如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狭窄河道内争先恐后，一泻千里。洪水卷来时，岸边人声呼号，众人七手八脚，抛出浮木绳索打捞河滩上挣扎人影。孟建民工作裤卷到膝盖处，鞋子跑丢，两条小腿糊满泥巴……

+ s6 b) G9 G: p    孟小北每天傍晚都站传达室门口，等他爸爸。

$ t  o  S+ |& c' k; Q  x    说是等他爸，每回都问，今天看见少棠叔叔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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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贺少棠这拨人，当天已经从水库方向下来，下游救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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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枣林公社农田被淹大半，旱田变成水田，乡民欲哭无泪。少棠他们蹚一片汪洋中，疏通淤泥，抢收玉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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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3 s0 o" k" A- O: s    有个农民蹲自家已经变成池塘田边，抽着烟斗，眼神直愣愣，认出少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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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棠朝那人喊：“别水里泡着，有蚂蟥。”

1 r% F! I, `) T% C) P0 T/ u    那汉子说：“上回跟厂里人打架……我拿镰刀砍过你。”

4 N! r! K2 s& X    少棠面无表情，脸上是一层焦黑泥，扶着那汉子上去，然后赤脚返回泥田里捞乡民们被水冲走家伙事儿……

% O4 n1 u$ s& E    他还出车往返县城和西沟之间好几趟，运送物资设备，忙翻了，几天几夜都没正经睡个觉。累了就跟小斌换班，自己窝卡车后厢内、木板集装箱之间，眯瞪俩小时，眼眶深深凹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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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连队连续奋战几天几夜，被其他连战士替换下来，原本是要集结回营，休息整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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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这时候，不远处轰隆一声巨响！

    “哗”一阵，那是土石方坍塌泻入河道轰鸣！

. p7 m1 m; H  Y. X8 f    少棠回头一看，惊吼：“都退后！……卡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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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 u, V# p, }3 _    临时用巨石麻袋垒起防洪墙，禁不住洪水长久冲刷，下面土石被水掏空，发生垮塌。就是他们刚下来那辆车，停墙边，直接被冲入滔滔河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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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y4 X" O  c* T9 E1 ?    小斌倒吸一口凉气：“饿日他个亲娘呦！这要是咱们刚才还没来得及下车，就一起卷到水里喂大鱼了！”

3 M: z5 V" |" M8 p6 F    少棠怔了一下，突然说：“车里还有咱们从城里运来东西。”

    “你们待这别动。”

    少棠迅速扔下一句。

    这人转身飞奔，跳下河堤，眼底一片漆黑，神情焦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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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y. G. ^    “嗳！”小斌追后面大叫：“少棠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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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班战士一路追着，少棠你小子不要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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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q; A1 s3 W! T+ I* l* [5 }+ F    孟建民他们这边也听到信儿，“出什么事儿了？”

) r! R% ?& b# b0 M    有老乡嚷，“水里有个兵！那边水里有个小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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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建民扒着防洪墙张望，脸上现出震惊，淌着泥，飞跑……

) f* g9 D% h2 C7 j* `    大卡车被卷入洪流，卡一处狭窄河道拐弯处，半边沉水底，另一半露出水面以上，像一头被困江中铁兽。副驾一侧车门已经被水卷得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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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U. p# I5 o1 a, J    贺少棠身上还穿着简陋漂浮救生衣，腰上绑一条大粗绳子。

    他水性很好。然后水流得急，这已经不是水性好不好问题！

1 a6 A3 X( r- ]  t$ ^    他攀着墙，小心翼翼地下潜，身子突然往下一坠，岸上所有人惊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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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 h2 x: F+ d" [    激流中有一处漩涡，贺少棠从漩涡一侧挣扎着冒出水面，喝了几口黄汤，执着地就往卡车方向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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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 a- C3 T9 I) e( O; V- c$ M    岸上人都说，这小兵疯了不要命了，卡车里有黄金吗，还是什么要命金贵核武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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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  @( d: k$ c    说到底，这也就是当年贺少棠还年轻，年轻得甚至对生命脆弱渺小还缺乏认知与敬畏，也没太多牵挂，骨子里有一种骄傲，对命运洪流不愿屈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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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5 J# @3 h# B2 N% U    但非再晚几年，再过十年，他自个儿恐怕都不敢再来这么一趟，或许内心牵挂就多了……

    他扒住已经敞开亮儿没有门一侧，从卡车里面倒腾出一箱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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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里有他们刚刚从县城运来许多物资。少棠也不知怎，别不抢捞，那天就只跟那一箱东西较上劲了。水流很急，他狰狞波涛里费力地拖着，几次都要沉下去。

    贺少棠也是个拧种，烈性子。他想做事情，他绝对不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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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H6 B6 K" p1 t) ^1 K* a    岸上，孟建民跟一群人帮忙拽绳子。

    孟小北跑进人群，孟建民一见儿子，急得手就松了，吼道，“回去！”

+ i' E& w5 V. b: u8 V# _; d9 u7 Q    孟小北也吼：“少棠怎么这么不听话！他说不许我胡跑，他自己跳到水里？！”

3 h. R# E+ O6 i7 ]) j9 B    那天堤岸边就是这么一个搞笑阵势，少棠水中与浪涛肉搏，岸上一串人排队拉着他。后面人扯着前面人，前面小斌蹬着墙，队伍转成一条长龙。

    孟小北跟他爹从后面死命抱住小斌腰，怕把这人也扯进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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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小北手指都攥红了，脸憋得通红，喊着“少棠爬上来！！！”

    孟建民一脸泥汤子，急得牢骚：“少棠这人怎么也这么死拧死拧脾气，人重要还是东西重要，他傻乎乎啊算不过这笔账么？！”

    小斌说：“那箱子里是奶粉和麦乳精，县城里发给我们连队营养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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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V+ r8 l, B! M4 V' B, l    孟建民道：“他少吃一罐又没事，让水把他卷走人可就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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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斌吼道：“我也说他，就这尿性，就这死驴脾气！他说他那份奶粉和麦乳精，还要拿给你们家孟小北呢！！！饿都想日了他呦，这个疯子！！！”

    孟建民怔住，麻绳要嵌进通红手指……

  C: Y7 {& W" g+ A. |4 d* G; f/ K    贺少棠一脚踩上河滩淤泥，立住了，军装外套都被水卷走，白衬衫前扣扯开，露出半边胸膛，脖颈上青筋因为用力过猛而暴凸，像肌肉上狰狞蛟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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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 E1 ~* g- V4 o: i    这人自己知道能爬上来、没有大碍，人当时还水里泡着，眼皮撩上岸边孟家父子，嘴角竟暴露一丝笑意，很跩那种笑。

    少棠斜搭着那箱奶粉，奋力扛到肩上，头就只能歪向一侧，力稳住平衡。他顽强地拽住绳索，慢慢地，一步一蹚泥，走上了河滩。

    孟建民是挺感性人，那时隔着滔滔渭河水，远远地看着那个人，也不知怎，眼眶里泪水“哗”得就流了下来。

9 D2 s8 R$ D) g) t' Z4 O    而孟小北是从来不流泪，不爱哭鼻子，只觉得眼前模模糊糊。某种完全陌生湿漉漉东西坠着他，从他眼眶流入喉咙，再坠入心间……

# v# G1 K$ V/ O+ b- R4 c, g    或者，小北是尚未到达知觉感悟年纪。

! V: F4 q  w6 ~( m7 ^, P' p    有他哭时候，只是时候未到。

: l2 q( ]5 F6 e. Z7 \( T    渭河几条大支流，水量丰富，泥沙淤结，沉重泥沙能迅速吞噬掉进河里几吨重生铁大家伙。

7 A- M1 E+ O. U    又是一声骇人轰鸣，刚才那辆陷河道中卡车，被洪水冲刷得彻底分崩离析，车头、车帮与轮胎四散分解，荡着黄褐色雄浑波涛，沿着这一代人苦难岁月洪川，顺江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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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W5 o. ^1 C8 I  y  `. y) z3 {' l 第13章 探病

    第十三章探病

5 y) `5 j4 r( |0 Z. W! Q    发水河畔匆匆一别，又是数日没机会见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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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  B$ N0 c  O+ C2 _    少棠他们部队当日集结回营，休息两天之后约莫又去附近蔡家坡等地镇甸帮忙抢收、救灾，部队士兵守卫大门每天进进出出满载官兵大卡车，尘土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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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家父子皆沉默数日，各自怀揣一肚子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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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建民是回想起前一回厂门口与持砍刀农民对峙情形。他当日心情极为糟糕，受到打击，撇下贺少棠掉头就走了，相当不人情，没有礼貌。现想想有些后悔对不住对方，没有对少棠加上心。当时甚至没机会察看对方身上，这会儿才回忆起贺少棠当时衬衫上满都是血迹，后膀子好像被人砍了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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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 _: g3 b5 @! E+ A% k8 L    孟建民再有修养一个书生君子，也终归有人性弱点，多年来情绪郁结，多愁善感。他自认是有才有貌具有大好前途一名青年，这么多年就窝穷乡僻壤，虚度掉十年青春，郁郁而不得志。面对贺、段那两名背景深厚干部子弟，面对巨大难以跨越身份上鸿沟，有那么一刹那，孟建民心理无法找到平衡，也有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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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 }7 Y8 n% Q) M, H2 @    这都俩仨月过去，才惦记起这一茬儿，人家毕竟救过自己儿子！孟建民本质是个厚道人，又优柔寡断，思前想后开始放不下，这时真想给自己一嘴巴，少棠整天风里来水里去，也不知道后背伤好了没有？

    大院里孩子王孟小北同样心情寡淡，心不焉，打鬼子“敢死队”都集体闲散萧条了。

    一群孩子围着他们首领。跟小北关系铁那个小胖子，名叫申大伟，说：“小北，你说那天那个解放军，怎么这——么帅啊！帅毙了！我们楼上都看见怎么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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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 K/ L' [6 ]6 i+ X, ]0 Z: y    孟小北坐红砖墙上，一条腿蜷起，另一条腿潇洒地垂下来晃荡着：“你没见过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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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申大伟这活宝逗乐，跟大伙绘声绘色描述那天人群甩成一条长龙，怎么把贺班长从泥水里拽出来，又学少棠怎么从洪流漩涡里歪脖扛着箱子游出来。

3 @$ C/ M" G3 R6 `( O    孟小北说：“申大伟你瞅你，我少棠叔叔是你这熊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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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1 n1 u$ `) Z$ e- e    申大伟下巴双层肉一颤：“我不像解放军吗？！”

) }& Y/ P# l6 n/ F% J* W0 p+ t4 o    孟小北眼一横：“再粘两撇小胡子，你像座山雕。”

% S8 G4 D  [2 A" ~    申大伟：“孟小北！你狗/日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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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小北：“少棠是龙出水，你要是掉河里，就是肥猪出水了，没人捞得动你，我可不去捞你。”

    申大伟：“孟小北你、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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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 O) N2 u6 ~; n' [" [    孟小北小窄眯眼儿一眯缝，嘿嘿一乐：“小爷也不用捞你，你就是吹了气儿大浮标，肯定能自己漩涡里漂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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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院里大妈们话说，孟小北外人面前就是一张小贱嘴，一副小欠样儿，这娃可糟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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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w. @8 H* q/ u" p    孟小北才不乎院里大妈大爷待见不待见他，他还懒得招呼外人呢，也从不讨好大妈们，不拍马屁不爱来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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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身上穿衬衫是少棠摞给他们家旧衣服。那时各家小孩都穿由大人衣服改小旧物，极少买得起，也买不到好料子。部队军装料子就是上档次。少棠浅绿色长袖衬衫洗旧了，下摆被划拉个大豁口，补都补不上，就攒给孟小北。马宝纯给剪掉缺口、收肩膀、改短，正好孟小北能穿。

$ w2 C" s% v) U5 R! |+ p    孟小北心里特咨儿，每天都穿这件浅绿衬衫，因为好像家里只有这件衣服所有人默认是完完全全只属于老大！不用跟弟弟争着抢着调换着穿。孟小京那个瓜货，根本瞧不懂军装帅气和档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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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3 D5 k2 Q5 I    孟小京小小年纪，已经起了臭美心思，本来就长得漂亮，眼睫毛长，每天洗手间偷偷抹马宝纯蛤蜊油护肤脂，散发一脖子浓浓劣质油脂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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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_' Z% `/ m# g/ L0 P6 Y" c# |    孟小北就没这心思，正好相反，疯起来脸都懒得洗，护肤脂是什么东西？

    马宝纯教育哥俩每天早起睡前要刷牙，孟小北懒，两遍俭省成一遍，早起刷。

    马宝纯说：“你晚上睡觉前也得刷啊！”

) |/ O! q7 u- x/ f    孟小北说：“晚上睡觉又不见人，早起要见老师和小伙伴，嘴巴臭才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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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宝纯哭笑不得：“这傻贼傻贼孩子，你睡前才要刷，保护你牙啊！”

. ?1 N7 y* k4 [7 ]    孟小北迅速龇出一口整齐白净牙，给他妈妈看，狡辩道：“啧，咱家哪个牙白好看？！”

1 i: I+ o- B* 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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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 f$ u5 V: Z6 _! O2 x  T% [    几天后，穿军装贺班长终于来访。

    贺少棠是从他们隔壁医院出来，拎着一塑料袋药，另只手拎着给孟家带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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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i: N6 S& N3 s8 H    孟建民一开门，看是少棠，怔怔得，都有点儿说不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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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棠黑瘦了，脸庞下巴都现出瘦削棱角，双眼微凹有神。这人衬衫风纪扣总是少扣一个，露出锁骨，孟建民甚至能从少棠凸出锁骨形状判断，天灾年景，他们部队真不把小兵当人使，都当成牲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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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n! S8 N5 Y+ [* j    少棠也不用客套：“你们家小北呢？”

    孟建民说：“大院后面跟一群孩子玩儿呢，可能去煤堆玩儿了，要不要叫他回来？”

    少棠：“哦……算了不用了，找你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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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少棠爽地一递手：“给你们家小北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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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建民其实已经知道带什么，由衷地说：“千万别，少棠，好东西你自个儿留着，不用给那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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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8 F  b. w, Q$ E    俩人门口推推让让，掰扯了半天。贺少棠说这就特意给你们家孩子带，孟建民说那熊孩子他都不配吃这么高级东西！你不用这么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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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少棠眼底黑黑，显出真心：“孟小北正长身体呢，他不是爱喝牛奶么，平时喝不着，这奶粉和麦乳精你们合作社没卖。”

    孟建民说：“那你自己不用补了？你拿回去吧。”

    少棠突然严肃，淡淡说了一句：“建民我说实话，我小时候没少吃这些东西，我又不缺嘴。”

% V9 V' m3 m* z7 R    孟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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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棠转瞬又轻松笑道：“再说我都老大不小了，我个儿都不往上窜了，我现再补钙也忑么不赶趟了啊！”

    “给小北补吧，瞧他那小矬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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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 R  `4 I) F9 J" s3 h$ }    “还他妈整天大院里给一群孩子当头儿呢，傻了吧唧，这院一群秃小子里面就、他、、矮！”

% z- r! e0 l' U4 t9 Z( j/ Z    少棠笑声爽朗，转身一挥手，声音仍然回荡楼道里，人已经奔下楼走没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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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小北错过少棠来访，回家就急了，跟他爸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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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2 ~8 r( W2 X    孟小北说：“少棠叔叔来咱家，爸你不去喊我？”

    孟建民瞧着他：“你爸我还去煤堆那头喊你去？”

    孟小北：“少棠叔叔是找你来还是找我？”

    孟建民：“他是你爸还是我是你爸？”

& [- z, I5 T/ L+ M  @; U1 L    孟小北嘴里咕哝：“那就不一样么……”

    孟小北然后跑到部队去要求探营。传达室站岗小兵都认识这小子。这要是大人来，一准儿不许乱入，一看是这孩子，通融通融，登记名字，就让他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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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U* H; F# R$ O; G    孟小北熟门熟路，一溜小跑直奔连队宿舍，有人就楼道里喊，“棠棠，滚起来，你儿子都来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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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K* w8 \* {/ ]8 Z    贺少棠窝被窝里，看书呢，脸色略微发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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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小北打小可没少得病，折腾习惯了。他这还是头一回，见到少棠生病了！

1 `, t8 C9 y& b1 v    大人病起来比小孩邪乎，尤其平日里身体结实健壮，病来如山倒。少棠之前还走着去孟家送东西，回来就歇菜趴窝了，浑身发热。

    少棠睡下铺。孟小北倒也不客气，哧溜钻上床，猴少棠床铺蚊帐里面，像坐轿子似，隔着被子一屁股坐对方大腿上，好像那条大腿就是给他腚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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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_9 f& {2 s& w# b1 ]+ I    少棠说：“爷传染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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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小北说：“我有免疫力，我金刚不坏身。”

    少棠笑，掰过孟小北脸：“让老子瞅瞅你满脸免疫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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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1 ]* T5 S$ H$ m& M3 d    小北一双眼睛笑起来，直接就眯得没有了，两腮笑出两溜特别逗褶子。贺少棠下意识地，数这小子鼻子上有几颗水痘疤痕。

3 |; y3 A7 Q# }/ |5 X3 t0 j3 j    贺少棠难得病一回，胸膛枕上去发软，声音也轻，喉音略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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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抗洪奋战数天，铁汉也撑不住这么折腾，生生累病了。两条腿麦田泥水里淌走，泡烂一块，涂了药膏，用纱布包着。

    同屋战友取笑：“啧啧，饿说贺黛玉，半天都没下床了吧，瞧这病怏怏，连咳带喘呦！”

, m" D7 V+ \  H. |# c1 I8 w    睡上铺小斌也跟着嘲笑：“小手帕一捏，大鼻涕擤着，刚才孟小北没来时候，我都听见这狗/日被窝里娇喘来着！这会儿他儿子来看他了，他又装成老子了！”

& x* d0 P. W" x! K& Z$ y) n! r    贺少棠一拳捶向上铺床板：“滚吧。”

7 Z5 }8 B& ]6 o. w    孟小北从兜里掏出他皱巴巴手绢，递过去，大声道：“棠棠，我要听你娇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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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4 R% q* H4 n  p( l6 @5 W* r    全屋哄笑。

3 u" t2 M5 n: t  }% N9 r    贺少棠拿脚一拱，笑骂：“喘你二大爷！”

    孟小北颇有求知欲与研究精神，桌上倒腾那些药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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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棠从被窝伸出头，低声道：“嗳别乱吃。”

- j7 {$ R# j2 B0 P1 i4 Q. y+ Y    “小北臭孩子，给我吐出来，老子丸药你也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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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Q' B2 t3 o" F$ r& a0 Y    少棠把大药丸子从孟小北嘴里抢回来，自己捏成两瓣嚼吧嚼吧吞了，吃完中药满嘴呼出都是微苦微香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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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道里一串雄赳赳脚步声。

0 _) X& W' J: |! |8 h* R5 k8 ]    门口床位兵低声道：“嗳，排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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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p7 b: d, P) _    一个班兵迅速拉桌搬凳，围坐桌旁，打开书本装模作样，这是晚间业余政治学习时间。

    孟小北精明小眼一转，少棠已经掀开被窝。俩人心有灵犀，无需语言交流，孟小北迅速钻入被窝，把头蒙住……

    排长穿军绿色胶鞋一双脚少棠床前转悠了好一圈儿，隔着蚊帐往里寻么。

  Z+ r- i5 f1 D  Z8 H* D    小北捂得都要窒息了！心内腹诽，那厮怎还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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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H- e% d" x0 _# i& L: d8 o+ L7 A    排长缓缓低下头，瞄着贺少棠，冷笑：“还藏？”

    “老子看你俩还藏？！”

    “小混蛋，滚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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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排长猛一掀蚊帐帘，从被窝里张牙舞爪滚出一头狼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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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剖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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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_; h( H' f( |# v6 F    第十四章剖心

8 F2 I2 ?- a2 \) c& G9 W4 L9 \7 H    再后来，那年农历年年尾，政治环境日渐宽松，改革前哨吹来东风。那年春节，是厂里职工与部队官兵一起，大操场上搭台子开联欢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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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9 Q1 ?& }& f3 U0 p2 f: Z    贺少棠他们队伍出个列队散打、对练擒拿节目。少棠上台表演，还站第一排正中间，拳打得漂亮，人也长得精神帅气。这人每回飞起来空中飞踢、然后重重摔到地上，台下皆一片惊呼。孟小北一哆嗦，就好像摔是自己身上，都疼着了，下意识揉揉自己膝盖。他然后又看到少棠动作矫健从地上蹿起来，那眼神可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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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c$ e( L8 {7 o: V+ X* p    厂里几名老职工台上和着伴奏唱秦腔段子，台下官民群众拼命拍巴掌，一片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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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工会组织象棋比赛，孟建民拿了全厂第二名，决赛唯一输给是个六十多岁老棋迷。别二三十岁人，全部下不过孟建民，三两分钟就被将死。人家都说，还是孟师傅脑子好使，本来就特聪明，又好钻研书本，当年就是个好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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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4 C4 {% h9 Z9 E" p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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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晚，少棠是孟家过大年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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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孟建民话说，少棠，你西沟里没有家，我这一家四口，好歹还像个家样子，以后都来我家过年吧。

6 ?% E/ d# U. i9 s; q( I    你年纪比我小十余岁，就当我是你大哥吧。

- T; N9 O3 `2 |    这是孟建民当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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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俩男人把小桌搭到床上，对桌喝酒，那晚都有点儿喝高了，说了许多“胡话”。

! h! D/ o- D5 M$ o    孟建民越喝脸越红，贺少棠是越喝越热，狂出汗，先脱了军装，而后又脱掉毛衣，后就剩一件敞口衬衫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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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 d$ B2 b2 p9 n+ E. x3 J    孟建民是心里琢磨少棠会不会介意自个儿一个平民老百姓上赶着巴结人家高干家庭子弟；贺少棠是心里琢磨建民会不会介意自个儿一个所谓整天往人家里跑进跑出还带高级东西原本身份有异对方会不会哪天就隔膜疏远他了。

+ ]) |% s' M$ d) D    孟建民是歉疚这些日子连累少棠为孟小北那猴孩子操不少心，还受伤遭罪；贺少棠是惭愧那天村里出事他还对孟小北发脾气，还吼那小子，自己偶尔脾气不好，如今比以前已经顺溜多了。

  d1 k' w; V# X( B3 r' l: B6 Q    少棠劝慰道：“你别太着急那件事，中央政策近期可能要变，可能要恢复考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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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建民说：“即便现再送一批学生进大学，我们这拨老也不赶趟了，谁还管我们？”

    贺少棠：“你老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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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建民：“你们部队征兵还有年龄限制，我现念大学都超龄了！”

    孟小京低头抠手指，咬手指。这孩子从小这毛病，把自己十个手指甲边缘啃烂。说白了这就是从小嘴亏，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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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小北则用手指蘸酒，桌上画小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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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 t+ c! C. U. ^1 y    孟建民用筷子点着小北：“以后我就指望你们哥俩有出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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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棠说：“小北这孩子性格活泛，喜欢学知识，脑子灵，而且爱好一件事就特别投入，肯钻研。他以后肯定有出息。”

$ h! D- w1 w9 x  s) q    孟建民说：“少棠，你对我们家孩子好，大哥看眼里，记心里，别说我不记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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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棠道：“这话不用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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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G! @% s% I' J    孟建民那晚是有点儿醉了，眼圈发红：“得说！咱得把这话都说明白喽。”

$ m! _4 }3 T' I3 g, p9 r4 y    “小北，你喝那袋奶粉，那是你少棠叔叔发着大水渭河里，给你顶头上抢出来！你得记着！”

3 ^; [5 ?( L+ |; e6 L$ o# @    “孟小北，认少棠当你干爹吧，你小子以后长大了知恩图报。”

* X# F% y  l' l' G2 B8 h- Y" p    孟建民一字一句，带着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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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 r# b! a8 }* q7 Q0 ?+ p- U% U' `    那个片刻桌上人都安静了，没想到孟建民会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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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3 i5 f0 s( E    孟建民都没跟他媳妇打商量，马宝纯一愣，也不好表示反对，感到十分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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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  w4 j' w: W* Y6 ?' F, v! @    少棠也有一丝震动和不适应，两手往裤子上狠命抹了抹，脸因酒意而发红：“可别，我没这资格。”

    孟建民：“你没这资格谁有资格？这孩子认不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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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棠语塞，看着身边小北，忽然有奇怪异样感觉。平时经常跟部队战友面前发骚，说“这是我儿子”，可是，跟小北俩人闷头瞎逗乐时候、山上赶羊唱歌追跑时候，自己真把孟小北当“儿子”了吗……怎么有一种身份瞬间错位异样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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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小北当时还歪少棠怀里瞎揉呢，当时就反问：“为什么要叫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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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0 s" D2 u4 x2 i    孟建民特严肃：“以后不许再没大没小，正经点儿，叫干爹。”

    孟小北口齿敏捷：“爸爸您是我爸爸，少棠他是少棠，就不是一个人，怎么就都变成我爸爸了？！”

' M" N, I3 R' O) t    孟建民脱口而出：“因为他比谁都对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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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r9 v2 K" a. s* N    孟小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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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6 x* T8 C" [" W    孟建民指着他家老大——后来若干年里反复提及一句话：“孟小北，你记着你少棠干爹恩，当初是他洪水里拿脑袋顶着你那袋奶粉，被水卷走了都不撒手！咱说句心里话，换成你亲爸我，对你也就能做到这样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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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5 b0 ?0 l( j$ z    “你吃进嘴里，还得记心里，这是拿命换来。”

; s7 Q1 W$ L! v! |; M. v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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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U4 u# l' q( J7 g" T; x    一屋人沉默半晌，个个面红带喘，浓烈酒意桌边涌动，心情都过分冲动了。孟小北低声道：“好了嘛……干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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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建民说：“给你干爹敬个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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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小北倒了一杯白，贺少棠接了，顿了一下，这杯被逼着不喝都不行了，一饮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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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建民放心地点头，又提醒少棠：“以后啊你们连队里小兵再笑话你，你就直截了当跟大家伙说，这就是你儿子！”

    “家里孩子两个，有时忙不过来。小北以后有个冷暖，麻烦你费个心，帮我多照应着他，就当是你亲生亲养。”

    贺少棠眼底愕然，震动，表面平静，内心暗起波澜，半晌都说不出话。无形中跟眼前这孩子就有了辈分上界限隔膜，心口又像压上了一块大石头，肩膀上这责任可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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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 _" m) |% Q; y! [: X, o/ |    而孟小北，以那时年纪，他不会对这些称谓有太多概念与内涵上理解。他眼里，管少棠叫什么不过是给这人换一张皮，扒了那层皮，这人不还是少棠啊？小爷闻味儿都闻得出哪个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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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q" J" W+ G" P# B: G1 X    等到若干年后，等到将来某一天，当他认识到“干爹”这称呼给两人带来身份辈份上、家庭亲缘上难以逾越鸿沟，恐怕已经晚了。

' |! `: ^6 u1 X/ v9 Z    ……

    少棠离开后，晚上被窝里谈心时，马宝纯赶忙就问丈夫：“你今天怎么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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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X' K6 F) S9 V! F: M$ b( q    孟建民说：“我就这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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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宝纯：“少棠人家才多大年纪，比你小十岁都多，也太小了，他能给孟小北当爹？当个干哥哥还差不多，顶多叫一声‘小叔叔’，你都给弄乱了吧。”

    孟建民：“你是妇人之见。看人不年纪大小，彼此谈得来，又对咱儿子真心实意好，我看就他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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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C0 l7 @8 U; _2 V' m    马宝纯：“人家少棠家里什么成分？他将来肯定是要回北京，就不会这山沟里留一辈子！”

* |- a# L3 n% E. G! r3 K$ e    孟建民黑暗中笃定道：“就是因为他肯定要回北京，他家里有背景，小北正好也跟着一起出去，这个爹一定要认。”

# j& [7 w: K( U+ o9 k3 ?    马宝纯蓦然惊诧：“……你原来是这么想？”

# Y+ l( i% k% Y, y& I9 P    孟建民目光平静，仰望天花板上一丝微亮反光，仿佛黑暗中后一丝代表着希冀光明：“我这辈子是没什么指望了，算是让时代给废掉了，我不能让我儿子也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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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儿子聪明，脑子活泛，从小又能吃苦又能拼命又敢出去闯，他缺什么？他就缺个背景，缺个‘靠’，缺一个出去机会！跟人拼亲爹他是没指望了，永远也拼不上……将来走到社会上，就拼干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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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 g9 o7 E# W' H9 {/ P/ a% @" c9 `1 w    马宝纯语塞，黑暗中凝视：“你是这么琢磨贺班长？你这是，这样，好像咱们合伙算计人家似……”

    孟建民冷冷地说：“我算计他了吗？”

    那天渭河边上流两行泪，也绝非虚情假意。

# u/ @' u* E0 P6 s* H; _    “我会看人，不会看走眼。”孟建民露出一丝表情，那时真是千般万般滋味涌上心头，“少棠这个人真不错，外表好像什么都不吝，骨子里纯良有心……别人我反正够不上，我就巴结这个了……不为我自个儿，我是为我儿子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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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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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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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X; S% T. ^- b( j" K" D# i    这年春天渭河水风调雨顺，西沟里一片欣欣向荣。lanhenbsp;   孟家哥俩都上小学一年级了，就他们岐山兵工厂附属小学。浑浑噩噩从幼儿园就混入小学，孟小北心里也没多余想法，照样每天吃饱混黑，大院里胡玩儿，然后每晚被他妈妈用笤帚疙瘩驱赶着，回家去写积压作业。

) @7 U- a: g; u5 O    他正式拜过干爹少棠，每次回营部只要有空就来家里小坐，瞅一眼孟小北干什么，俨然已是自家人感觉。

    像是被一根绳牵着，心里莫名就有了牵挂——人家能白喊你一声“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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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小北自从上学第一天就显露出来，并不是一块念书好料，丝毫也没遗传他亲爹书生头脑，他就看不下去个书。

    他亲爹车间里加班，妈妈厂电话室接电话，都忙，管不住他，于是他干爹过来检查作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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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 O' d, ]- T    贺少棠刚一进屋，孟小北用眼角瞥见，迅速用算术课本压住作业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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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A: u1 n7 j; c# [    贺少棠眯眼威慑：“干什么呢？”

    孟小北：“我写作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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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 H' I* |) }* N  G( r    贺少棠：“抬起来我看看。”

    孟小北开始三十六计耍赖：“哎呦我还没有写完呢我写完你再看你出去出去！”

    贺少棠：“哼，等你折腾完我再来查你这一晚上就荒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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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小北倒打一耙：“你打断我解题思路了！我算术题都解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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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少棠笑骂：“瓜怂……解不出来，哼，每次算个题就跟便秘似，你一小时解出几道题？！”

  T& T1 S4 C0 O2 T    贺少棠突然出手，手段敏捷刁钻，直捅小崽子胳肢窝！小北嗷呜一声发出狼叫，手就松开了，被抢过作业本。

    这小子作业本上，题目没写出一道半，大半张纸画得都是各种小人儿！

4 u) R& g3 f3 z; F: u* J    连同算术课本上，每页记得全不是笔记，上课听讲全部都画小人儿！

5 b9 ?, m" ^9 P' k) ]    贺少棠瞠目结舌，却又饶有兴味，一页一页翻看，眯起眼琢磨：“你这画得都谁啊！”

0 v1 x) @( ?' l5 K    孟小北小秘密暴露，开始给贺少棠一一讲解，透出深厚兴趣与得意。

$ N4 ?7 c: i1 e7 K( K4 T- H    “这个画我们语文老师，戴大眼镜，我们班主任，每次上课喝水，一抬头嘴唇上挂一片茶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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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教数学那个男老师，特讨厌，每回我忙着画画他非叫我起来回答问题，说我名字好念，他就记着我了！”

    “这是我同桌申大伟，小胖子，我们俩是我们班开心果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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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嗯……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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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语文课本后面扉页空白处，画得是贺少棠，笔迹比其他画作都正式，显然颇下了一番功夫和笔力。少棠穿军装军帽，衬衫领子还特意画成敞开着，眉眼神情颇具正主本人神韵。

3 x) |0 {' f  f" {    话说孟小北，那时年纪，就已隐约显露出某些过人天赋，只是大人们就没意。班里猴孩子都往课本上画小画儿，怎么看得出谁画得好、画得惟妙惟肖？这能算正经出息？！

    贺少棠再仔细翻课本内页，孟小北突然捂住，“不给看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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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 G! u6 _/ c/ V  b: y    “棠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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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9 ]4 b3 R5 v% F( _  I! z# D6 G    “棠棠！！！”

/ L+ n3 {& K# z( X7 |& |; v; J    “爹！！！！！”

    贺少棠压低嗓门一吼：“你喊我太爷爷也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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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棠赫然发现，某一页留白处，这猴孩子画了个美女，隐约是没穿衣服，还画出女人两坨胸部。

/ ^- y3 |9 O+ k9 B/ l: @    孟小北脸红了，小眯眼偷看他干爹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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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 \4 R- I- M4 u( h  d    贺少棠咳了一嗓子：“跟谁学？”

    孟小北低声道：“我看别人这么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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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少棠：“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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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a& K+ b: o# o) |# j3 n. ?( ~    那时候俩人几乎是脱口而出。

0 q9 |: S& `7 o+ O1 c3 l    孟小北说：“棠棠，你别告诉我爸。”

    少棠说：“小北，别让你爸看见这个，小心他揍你。”

5 \+ y1 O$ W, i+ p/ ^    孟小北知道，他干爹还是疼他，惯着他，肯定替他保守这个下/流猥琐小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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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小北难得露出腼腆，低声说：“少棠你是好人……”

! j* G4 `" u( _( Y    贺少棠表情玩味，瞄这小子：小兔崽子年纪不大，懂得还真不少，忒早熟了，已经懂得画女人胸部了，真可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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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惜这崽子还太小。

# J% T" _' X  P# S6 B    但非再大几岁，再过几年，等你长大了，老子都可以跟你探讨探讨，男/欢/女爱这方面事情。

0 l2 J. I" Y* b% b+ l2 K6 S( P% z/ c    贺少棠轻耸嘴角，甩掉这些乱七八糟念头。

7 P7 F+ U" l& K6 J# Q    孟小北一年级第一个学期，数学就考过六十二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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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小京隔壁班，考了八十五分。俩小子特意被老师分到不同班级。当然，全校都知道家属大院这俩大宝贝儿是双胞胎，一进校门所有老师都来围观凑热闹，后品头论足一句，“啧啧，奇怪，长得一点儿都不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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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来没有老师同学错认过这对双胞，因为小北和小京从相貌到身高再到性情、甚至说话语气神态都完全不同。甚至于，两兄弟学校也不常一起玩儿，各有各密友圈子，放学回家都不走一路。孟小京跟几个比较干净男孩女孩玩儿，孟小北手下就是那个毛裤永远提不上去挂屁股上小胖子申大伟，以及一群学习都很不好猴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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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师让考试卷拿回家签字。

& l9 R( e: W$ B# b8 _- Q) p    孟小北猴精，转身找他干爹签字去了！

    回来让老师一看，老师问，你爹姓孟，这姓贺是谁啊？

    孟小北垂着眼皮，撒谎眼睛都不眨：“是我妈呗。”

    老师也不傻，转脸就去隔壁班问孟小京。孟小京说，我妈姓马，他们回民十个有九个都姓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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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X% N/ V* K' L6 {2 e3 i  ?! n    孟小北被老师拎去教室后门罚站，灰溜溜揣着试卷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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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亲爹一看这试卷成绩，这晚上又没消停，屋里走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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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3 {1 c: @- b3 O" Y    孟建民一晚上念叨，“你爸当年是八十中！北京市好中学！我数学从来没下过九十八分，你是我儿子吗孟小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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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小北像个勤奋啮齿动物，啃着笔头，爷美术课和手工劳技课成绩可优秀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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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些人，天生他脑瓜和注意力就不念书上，骂也没用。只是当时那个时代环境与家长觉悟辖制住了孟建民思路，孩子除了努力念书将来国家分配你一个称心如意工作岗位，不然你还能干嘛，还能有别出路？

    山沟里也出不去，离县城还要坐俩小时车，因此所有适龄儿童全部送入家属大院附属小学，没有选择。山里条件艰苦，学校教师都算是支边支教支援三线特殊人员，依靠照顾政策从城市调进来。孟建民内心坚定认为，这西沟是绝对不能让儿子再待下去，他必须拿这个大主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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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W( Y9 B# B7 J/ D' |$ `    这年夏天，趁学校放假，孟建民特意带他家孟小京去了一趟北京，探亲，见爷爷奶奶家里亲戚。

7 T4 h: C# q6 `0 A* i( n/ k8 D% M    孟建民这就是做了大致决定，带老二去北京，见见世面，认认家门，没带老大回去。因为再过不久，学校联系好手续办好，老大就要送至北京常住了。

    这一年，也就是一九七六年，人民思想和生活都发生巨变。震惊中外唐山大地震以及革命领袖相继去世，令这个国家迅速陷入震动，即将历经天翻地覆变革，曙光黎明就前方……

    孟建民去北京探亲期间，小北几乎每天都跟他干爹混一处。那是他西沟后一段乐时光。

- Q* D  r1 s7 I- d8 Y$ j1 Q8 o  D5 g    亲爹不，贺少棠这个“小爹”，不由自主地，从内心底就生出强烈责任感，对孟小北比以往宠溺三分，实行包养政策，恨不得走到哪都把这小崽子夹咯吱窝下，可亲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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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 U9 {# T' l& G, M/ d    兵营里，贺少棠前面走路，宽腰带扎得利索帅气，勤务兵小北后面屁颠颠儿地小跑追随，为贺司令提脸盆水壶。少棠垂着眼皮，仍是三分成熟三分狂傲痞子德行，逢人便淡淡丢下一句，“这我儿”，语气里都透着自豪与意气风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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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棠用他各种副食票，从部队供销社给小北买好吃。买了鸡蛋糕，还有一瓶芝麻酱。

5 V  Y* \$ V# x: W+ A    鸡蛋糕七毛一一斤，是许多一家四口一星期饭钱。这也就是小北认了个不差钱高干干爹，才有钱喂他吃蛋糕。

    芝麻酱一般是按家里人头凭票领，半年每人二两，平时马宝纯都不舍得拿出来给孩子吃。孟小北这回可捞着了，管够，一下子吃大半瓶，少棠给他捋脖子，说“瞧你这点儿出息！你别再噎着、噎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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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5 i3 }- I$ c  S. X    小北也有机会再次造访森林里哨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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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Q* f# W9 f$ O! u: _    迎接他们是哨所里一群嗷嗷凶猛“恶狼”，小斌他们突然从屋里扑上来，用棉被蒙住少棠头，摁床上蹂/躏……这是他们班一贯对待进山者“礼遇”。山里憋得浑身长绿毛一群人，看谁从营里吃饱喝足了回来，都要疯狂发泄一通生活枯燥闲闷。少棠被棉被捂了，手脚动弹不得，挨了好几记闷拳。当然，隔着棉被也打不疼，战友之间闹着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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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V8 M+ c8 K9 H1 T" L( N. I# S    孟小北可向着少棠了，扒着小斌肩膀骑上去怒吼：“不许动我干爹！”

  _# ~& O; j! w- ]/ S    小斌不服气地说：“哎呦喂喊得这叫一个亲，他生你吗！”

. o% F# R" a7 v9 R! G    旁人一同起哄：“棠棠，你不是每天晚上射到被窝里，射墙上啊？啥时候整出这么大一个宝贝儿子！你日得出儿子吗！”

* M/ X! n  w$ j. u    人缝里姚广利插一句嘴：“他也就日得动小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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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 d( F0 H9 ]& t    小斌分辨道：“瞎扯！明明都是饿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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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e5 n4 y. I8 t7 ]    一群爷们儿动作粗鲁豪放，说话就是“日”来“日”去，连带孟小北一起捂进被窝。眼前黑压压一片，耳畔是闷闷欢闹声，孟小北几乎喘不过气，黑暗中似乎看到少棠一双眼，一丝微亮。少棠鼻翼间气息热烘烘，直喷他脸上……俩人一起惨遭蹂/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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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间山清水秀，别有洞天。林场工人艰苦作业，开荒，参天巨树轰然倒下，浓绿色枝桠间闪烁一缕金色阳光，照耀山沟里不为人知幽境。

    少棠带小北那个水潭边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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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5 t- |8 u* C, H6 ?7 K$ J6 p    林子里没外人，不会有女人，远近作业工人或是哨兵皆是一群粗鲁糙汉子。两人脱得精光，不必有所顾忌。

    潭边还立着忠犬二宝石头碑衣冠冢，四周野草苔藓丛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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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v0 _3 Q9 G# g# V1 F$ T    二十一岁贺少棠，那时极年轻，身材瘦削修长，又有一层结实肌肉，赤／裸身体蹲潭边，影子静静地浮水上，四周白雾缭绕，影影绰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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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 O2 {1 A% n1 m3 w+ ^4 \    孟小北夏天晒成一只深褐色猴子，后背淡淡一层细微体毛阳光下晒成金色，像金丝猴。他仔细地扒着看：“干爹，你肩膀上留了一道疤。”

    少棠说：“吓人吧。”

    小北说：“从后面绕到前面，差点儿砍着你脖子，那天流好多血。”

2 d. X  S8 j. X' n& {# d/ [- Y    贺少棠不意，淡淡地：“没事儿。”

    少棠把毛巾往后一甩：“儿子，给你爹搓搓背。”

    孟小北就乖乖地给他干爹搓背。他干脆站起来，一只光脚丫子踩潭边石头上，拉开个惯使力弓步，一下又一下，十分卖力。少棠静静抽烟，半眯眼享受着……

" @$ B) P  z: L    水声缓缓流淌，眼前一面纯净水晶，水晶底下鱼儿徘徊，天空碧蓝如镜，上下辉映，美得如梦如幻。

% o9 U( T/ d, d: z- V# G7 D. N    孟小北心里，这是他记忆中天堂，他与少棠似乎亲密一段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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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小北搓得汗都出来了：“哎呦累死爷了，你舒服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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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棠一笑：“舒服，真孝顺。”

) _& u3 f+ ~: w2 A2 u' M  s    贺少棠这人表面温和，骨子里也是烈性。这人身上柔和地方，就是脸上眉眼间几道线条，安静时候温存而美好，确是个美男子。但人千万不可貌相，不能把狼当成个兔子，不然下回一准儿吃这人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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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M, T& x" P! `3 z    少棠嘴角附近有一颗很小黑痦子，凑近才看得见。

+ a. L1 j- |9 v. [; m    孟小北摸着那颗痣：“你用自己舌头能舔到这颗痣吗？”

. W" c& [: D0 L( u    少棠说能，然后伸出舌头舔给他看！

  {: N$ r- q" [    孟小北：“小斌叔叔说你这是美人痣！”

    少棠略带痞气一乐，嘴唇翘起来，很好看：“哼，老子是美人儿么？美人儿有我这么壮皮这么糙，吓死他大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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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 x% m7 X7 Q& X$ r: g    孟小北也慢慢长开了，小耷眼，瓜子脸，细瘦身材，已有后来帅气大人样儿雏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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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俩人光屁股并排坐潭边，撩水洗。小北这时已经意识到自己身体与少棠有些不同。他没有抖动喉结，他也不长胡须毛发。他还没发育呢，离青春期还颇有几年，没太多那方面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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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Y  u3 _7 B% |& Z! G4 B0 b& `    少棠勾勾手，搂过小北肩膀，开始聊父子间悄悄话：“嗳，你们班那个穿裙子小女孩，就跟你一个幼儿园出来现一个班，她跟你关系特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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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小北一耸肩：“还成吧。”

9 c3 W1 s, Z5 O8 ]! P$ s% x6 ~% T    少棠：“生瓜蛋子，跟干爹说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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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北：“是实话啊，关系还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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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棠：“我去学校门口接过你三回，你回回跟那女生一路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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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北特小大人儿似，叹了一口气：“咳，她我们班班长，学习特好，我问她功课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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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7 ~* U- e- L' C( \' `/ y    少棠笑：“嗯，这样挺好。”

    小北：“好什么啊？上回她数学作业有一道题愣给做错了，结果我也跟着错了。老师课堂上问，你们俩谁抄谁，肯定是孟小北抄刘晓洋！”

    “我日他！”孟小北也跟某人学会说粗话，尚未弄懂“日”是什么涵义，日起来口型很酷，“老师都没调查研究，怎么就那么笃定是我抄她啊？！……虽然确实是我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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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少棠意有所指地坏笑：“那女孩还穿一条确良带褶子裙子，看来家里条件不错……你小子可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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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小北都听出来了，横眉立目怒道：“你瞎说，我没有！”

9 P: ~5 a- v: u  w  [    孟小北反唇相讥：“干爹，你和我们厂民兵连文艺宣传队那个女！”

    贺少棠：“小孩儿，甭瞎扯。”

    孟小北：“谁是小孩儿？你以为我不知道？那女叫小耿，对吧？”

$ F0 w: Z/ Z9 J; _    贺少棠脸上表情消失，斜眯眼问：“谁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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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 @& A: v4 J  p) e    孟小北笑得也很坏：“大伙都这么说，小斌叔叔也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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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 a' s, x+ W4 `6 X8 P/ ]    贺少棠严肃起来，正色道：“没有那回事……我可没干段红宇干出来那种事，被人戳脊梁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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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少棠这样年轻帅气一个兵，又正赶上军装子弟兵受人民群众爱戴尊崇特殊年代，他身边怎可能没有姑娘，要说完全没有，那是扯淡，或者这人身体有难言之隐。

8 R. |% P% P' l5 A$ T. e4 J    文艺宣传队常去部队慰问演出，一来二去，那个叫小耿漂亮姑娘，对贺班长颇有那么点儿意思。至于具体到什么程度，究竟有没有偷摸滚过玉米地，干过“那件事”，孟小北后来反复研究多方求证，始终无法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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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据说后来，小耿约贺班长晚上出去幽会，贺少棠跟他们班战士上山巡哨打狼，一个星期未归，失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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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 j& x, u, V) K3 p, L9 V  \    再有一回，小耿约这人去看电影，正好从宝鸡过来一个戏班子，村里演皮影，少棠风风火火带小北上枣林公社看皮影戏去了，再次失约。

+ I9 s: O, g8 [0 C& g* D6 q% s. g    再后来……就没有后来了。

    人家姑娘一怒之下甩人，说厂里追求我人多着呢，你耍我玩儿呢？

: Q$ m5 @& e; ]# _    贺少棠也无所谓，根本就没太上心，说到底就是不够喜欢。再者说，追他人也多着呢，他乎？

% N+ {9 |+ y' G4 z    那天少棠和小北上岸，擦身，就一条毛巾，轮换着擦。

    孟小北抬眼看他干爹，觉着少棠身上长得特威武，有男子汉气概，哪哪都有一卦似，走起路来胯/下还有东西一晃一晃。用小斌话讲，姓贺走起路来那劲儿都浪着嘞！可骚了！

    他低头找，怎么好像自己就没那么威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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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R& B; u* z' y- a2 p    怎么就“浪”不起来那个劲儿呢。

    少棠瞟他一眼，冷笑道：“别找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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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小北：“谁说没有。”

    少棠：“没长齐呢。”

    孟小北：“我几岁长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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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棠轻笑，几分暧昧：“等你该娶媳妇时候就齐全了！小孩儿，你才多大，要不然叫‘小’鸡儿呢，小公鸡一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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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 |5 a4 _5 g9 K; b/ _$ v' }; k    孟小北回嘴：“那你是老公鸡？”

    少棠怒中带笑，眼睛弯弯：“我老？”

    “你敢说我老？”

9 J: m6 a. V: \    “我这是正当年！……老子龙精虎猛，我老？！”

    俩人正逗贫着，旁边树林子里有呼哧呼哧还带喘息动作，像是什么大动物，不止一个声音，此起彼伏，还不止一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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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 i/ |% p& |    贺少棠猛然警醒，军装还没来得及穿，迅速将毛巾围胯上，一手从军裤兜里掏出一把折叠刀，另只手把小北扯到身后，压低身形，护小崽儿架势。

    “野猪。”

' ~! a! x: z* i- @    少棠用口型知会小北。

    少棠拎刀，小心翼翼摸过去，小北光着屁股毛手毛脚跟后面，打了鸡血般激动。

    灌木丛被扒开，里面动作赫然见光，竟是两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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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场四人八只眼睛相对，面面相觑，皆一脸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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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黝黑肤色，粗糙脸膛和发型，看起来不是他们部队里人，就是附近林场干活儿两个工人。两个个头差不多、身材结实男人，裤子都褪到膝盖处，站树坑里，前后叠摞，亲密纠缠一起，汗湿气喘，用力冲撞着对方……

    少棠变了脸色，皱眉，面无表情走开，回手一掌捂住孟小北眼睛。

& o4 Z% `+ `% V4 J9 w% N* O1 t    孟小北还扒开手想看，其实当时根本没看明白，哪里是连着，那俩人到底干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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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l- J. t' k9 _+ `) N0 O    他懂个屁啊？他确实不懂这操屁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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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棠还没怎么着，他也没兴趣偷窥这种玉米地、树坷垃里风流事。另外那俩人特紧张，极为害怕，手忙脚乱提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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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少棠回头冷冷瞟了一眼：“干什么呢。”

& U: q5 J8 y9 ~    对方无言以对，半晌反驳道：“你们两个干什么呢？”

& R3 A* @& E/ Q! `    贺少棠猛然转身，眉头皱起：“我们怎么了？”

    对方说：“你看什么？你们俩不也光着屁股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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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 a6 Z4 l! h3 ^. K) C    贺少棠脸色蓦地变了，眉间涌起怒容……有些话可不能乱说。这种事情，说出去是严重生活作风问题，肯定丢掉饭碗，甚至可能以“流氓罪”被抓起来判刑坐牢。

午夜守候

第16章 唐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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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六章唐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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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地里几句龃龉，少棠差点儿跟那俩人打起来，也是脾气有点儿冲，手里又有刀。他是觉得对方说话没谱，信口开河，你躲深山里爱怎么操怎么操，谁管你操到穿肠破肚屁股开花，但是你不能这么说我干儿子，我儿子还小呢，干净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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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u; W$ `* R6 E1 }1 z7 u- A& |    后来，是那俩男人之中声音比较细弱一个，捂着裤裆，跟少棠求情：“你、你千万别告诉别人，你就当啥也没看见，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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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W+ C: d7 v* ?6 ~: \5 J    另一个身材粗壮些男人，眼神略凶狠，搂过身边人护住，好像生怕他相好被人抢了似。

    少棠莫名发窘，老子又没打算横刀夺爱，你那么狠瞪我干嘛？

    那俩人随后穿上裤子慌里慌张跑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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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子二人也穿上衣服裤子，包裹严实，一路闷头回哨所。临进屋门，少棠突然停下脚步，叮嘱道：“小北，今天没事儿啊！回头别跟别人提这个，别跟你爸说……别让你爸误会我把你带坏了。”

, u, C+ |/ u9 U5 G3 x+ C    孟小北问：“那两个男干什么玩儿呢？”

. a; n5 B% _+ x' M- i    少棠眼含不屑：“呵……两头野猪发情了，凑一堆儿拱大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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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K3 u7 `8 N0 J/ J    孟小北就爱刨根问底：“野猪和圈里猪我还都见过，我怎么没看见猪那样拱啊？”

' T3 @  j8 D% Q; P/ @) i( x9 Y    少棠：“嗯……”

( a' l; O" C' w1 u    孟小北：“猪屁股那么肥，吃饱趴圈里粗喘，怎么拱得动啊！”

6 V, s$ U6 ^& |( k    少棠“噗”一声，都乐了，心情一下子好转：“算了，猪是拱不动，老子也没本事给你现找两头猪拱给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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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 m7 s8 o, d    孟小北回忆里，少棠那个年纪，对那样事，就是那样看法，神情间略带冷漠鄙夷，认为两个男人干那事儿，终归是没羞没臊见不得人。那个特定年代，远没到三十年后全民皆腐就地搅基时代，这就是普通正常人观念。没有向领导和公安通风报信举报那两个流氓犯，就够善良厚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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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名战友围着火炉子烧开水，吃饭，木桌上小收音机放着闻，传出严肃而沉重女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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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党中央国务院发布消息，今日凌晨三点四十二分，我国河北省唐山市发生八级强烈地震，目前震区房屋人员损失惨重。北京天津地区震感强烈，房屋大量倒塌，具体死伤人数不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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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H. O& ^  `3 j    贺少棠蹲火炉前，霍然放下大碗，怔住。

# L# v+ M4 K( y    这人猛地站起身，脑子里是极突兀一片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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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人仰脸看向少棠，小斌问：“怎么啦？你要干什么嘛？”

    贺少棠倒吸一口气，脸色突然焦急发白，拎起外套大步冲出哨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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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北他爸现还北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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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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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 i9 q% l3 ~: H7 ]    少棠他们部队就专门搞兵工与防范森林河流自然灾害，有些见识，一听就知道出大事了，开车带着小北赶回厂里，然后回营部报道，随时待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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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 [, |, h4 [8 l9 I: g/ ?    当天中午，唐山发生毁灭性地震消息已然通过电台、厂里大喇叭通报和群众奔走相告口口相传，传遍汽车制造厂整个儿几大片家属宿舍区。厂房当天下午停工，许多工人涌入工会和厂领导办公室，家属大院门口黑压压一片人，大伙全都急了！

    岐山山沟里风调雨顺，离北京远着呢，这些人为什么急？因为许多人家都北京，是从北京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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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母、兄弟姐妹、亲人，他们家，全部都北京。

1 a7 x4 H5 D1 P5 G( t    那夜，西沟无眠，万家灯火不灭。

8 Q6 |' J8 l8 Q+ ?" N    当时通讯条件极不发达，震区打不进电话。官方消息又极模糊隐晦，没有即时播报具体死伤数字，然而一切蛛丝马迹边角信息都透露出来，这是一场毁灭性灾难，唐山夷为平地，而且波及北京。

    当晚，就有几百名工人携家带口，堵彻夜亮灯厂领导办公室门口，集体请假，要求回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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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初从北京过来岐山开荒建厂青年，一共八百多人，都已人到中年。

$ ?/ [( x" q, _2 M2 t% |, \. N% v    领导说：“不能乱，我们不能乱，你们现都要请假，工程、产量还上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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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职工们说：“我们还顾得上开工，还尼玛有心思管这月效益产量？！老子家都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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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厂领导试图劝导，咱们耐心等北京那边儿消息，中央不会不管，部队正救灾，国家不会不管你们这些人家庭。

9 k# z0 T+ C0 c, u+ z' U; s- d* T3 y    厂里干了十多年老人儿，几名辈分老职工，悲愤地吼，“国家就是从来没管过我们这些人家庭！”

    “咱们窝这沟里这么多年，唯一念想就是北京那个家，家哪儿呢家震成什么样了，爹妈是被埋了还是活着，好歹得回去看上一眼！！！”

    群情激烈，愤慨，要求回京，也是多年压抑郁结一股民怨，地震大灾面前发泄得淋漓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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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2 Z# S) U  i: r    这么些年，一拨一拨知识青年拿到指标或者走了后门，回城了。

2 ^& n# ~3 d* i5 h" j/ k  {# f    多多人，留这里回不去，看不到回家希望。当年响应号召奔赴三线报效国家一腔热血，青年理想与意气，抵不过艰苦岁月，捱不过风霜与流年。当变革洪流闯出一道缺口，谁甘心落于人后？谁愿意沉底做历史漩涡牺牲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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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回是岐山兵工厂历史上，第一次濒临工人暴动边缘。

    全厂青壮职工聚集操场空地上，堵厂长办公室门前，等待北京来电，等来却是唐山人间地狱殒命几十万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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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壁部队大院官兵再一次出动，少棠他们连队人扛着枪，空场四周警戒，维持秩序，劝诫威慑涌动爆发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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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 @/ i# {% r$ r1 v    有人冲撞士兵，想要冲击办公室小院大门。

    有大兵拿枪扛着人群，吼“不要再挤了，再挤开枪了”。

    少棠心里惦念孟建民安危，频频回头张望人群中孟小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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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  v* Y- E+ f; J9 G    这事就这么寸，孟建民几年没有回过北京，偏偏这么个季节去探亲，就赶上百年一遇大地震。少棠捏着枪，皮肉攥着那冰凉枪管子，手心频出冷汗。孟建民这个人，就是时运不济命运多舛，这人怎么走到哪都捞不着个好？

    建民还把孟小京也带去北京玩儿了，那爷俩真出事可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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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家老太太还北京，家里五六口人，八里庄楼塌了吗？人都平安吗？

1 ]' q( z  Q6 ?4 }! ~4 Q    孟建民要是真回不来，有个好歹，他老婆这儿可怎么办？！小北可得有多难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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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3 t+ Y/ u7 l2 `5 T5 @9 |, k/ r) K    男人嘴上不爱婆婆妈妈，少棠自个儿心里已经来回想了许多种可能性，甚至发觉孟建民这人一向敏感细腻、忧郁多愁，怎么偏巧不巧这之前几个月把小北托付给他照应？这叫个什么事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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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8 Q; G9 C7 F, d! N* B5 @) F( W    孟小北和他妈妈也站人群里，焦急却又无助，完全茫然地站那里等待消息。全厂就那么几部能往外打电话。山沟闭塞到如此程度，归根结底，现谁都不知道北京到底震成什么样子，有多么严重。

1 j# D% D- O( m% T# d3 N, P    部队营长不得已，亲自上主席台安抚群众，说根据JN委领导指示，北京只是受地震波及，损失不大，房屋倒塌不多，不会太大伤亡。可是到这份儿上，没亲眼见到，电视也不直播，谁都不相信，认为是阻挠工人回京救灾托辞。

8 y6 D; @! j* o6 g! ]    后来混乱中，领导台上一眼瞅见了孟小北，瞅见马宝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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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 e  U( y0 k7 C3 H7 k4 S    厂长眼眶因疲惫深陷，喉咙沙哑，拿着高音喇叭，遥遥指向马宝纯娘俩。

& G+ s, e/ y: f( J8 k! n+ E    “这样，今天已经3号了，咱们就再等一天！”

    “咱们等回北京探亲那几位工友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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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x$ l5 Z0 f# u- F! L# y! y    “咱们三区一车间老职工，孟建民，这个人大伙都知道吧，都认识吧？孟建民厂里这么多年了，大伙都信得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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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8 a" _; n! o; R! M$ G! b    “他老婆和一个儿子还这沟里，他肯定是要回来是吧？他不可能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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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人不约而同回过头，看向马宝纯娘俩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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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q2 ^8 X' `+ U, [. p( C- p    厂长声嘶力竭喇叭里喊：“孟建民请探亲假就请到31号，咱们大伙就看他到那天能不能回来？他要是按时回来了，就说明他们家没事！倘若他们家人都没事，那北京城就全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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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是到那天，孟建民没有回来，我、我、我做主，向省里打报告准大家请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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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E$ `2 M6 A4 H* D, K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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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候还能有谁比马宝纯担忧孟建民安危，迎着所有人目光，像定那里，被戳到心口，说不出话。

+ p. T, H. j: i$ G    人群里有人怒问：“你们这就是拖延时间，那要是孟建民他回不来了呢！谁知道孟建民怎么样了有没有被埋……咱们就这儿傻等吗？！！！”

4 X8 E: A/ @2 p+ K- J! [    人群霎时寂静。

( n: l$ L* q8 I( _0 D+ }. {    大伙心里其实都这么想，但是一般人说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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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啊，孟师傅能回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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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J+ X6 M) [) A; W+ D8 ^7 B    孟小北漆黑眉眼虎虎生风，窄眼皮下射出两道倔强目光，本来就野惯了，突然爆发粗口：“我日你亲爹！！！贼尼玛，我爸怎么就回不来了，我爸一定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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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一声狼吼，当时就把周围一群大老爷们儿吼得都不出声了，竟然客观上为厂领导解了围，暴动危机暂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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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少棠越过人丛缝，遥遥地盯着他小北那时神情模样。

/ ]* ~, w# f* u' U2 h/ s- S) ^    他又够不到摸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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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分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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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晚，贺少棠抽个空去家属大院，敲开孟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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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G0 }! D- H) ]6 C( [2 S! Z    小北妈双眼泛红，明显流过泪。

    贺少棠简单劝慰几句：“嫂子您别太挂心，我往北京打过电话，问了。北京城西面那一大片，复兴门玉泉路那边儿，解放后盖起来这拨楼房都扛住了，都没塌！我估摸着你们国棉二厂三厂那边儿楼房，也不会塌，你们放心。”

6 k. S1 ~  e1 D+ L    马宝纯关心地问：“那你家呢？你家人都平安没事？”

1 Y3 ^4 y; x8 d/ b& k2 F* T- D7 w  y4 c    少棠点头：“我家里都平安，军区过来消息说，北京没有死什么人。部队消息都可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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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宝纯放了半个心，客气招呼这人进屋说话。少棠很守规矩地没进对方家门，站门口，因为孟建民不家，人家家中等于“孤儿寡母”状态，他避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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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棠说完顿了一会儿，低声道：“你俩早点儿歇吧，我门口抽根烟就走了，晚上还要值班。”

    月光门洞内洒下一片银白色乡愁，每人心头都有家乡点点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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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少棠蹲单元门口，一动不动，静静地吸烟，咀嚼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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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 Z9 r8 ~* M1 I$ p& g    孟小北下楼找人，慢慢地，从身后抱住少棠肩膀，紧紧搂着。他把脸埋到他干爹肩窝里，整个人趴对方后背上，赖赖地趴着，恨不得将全身重量都托付这个人身上。

    少棠攥住小北手腕，用力握一握，男子汉之间无声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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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小北特别无畏，也不会掉泪，因为他始终坚定认为，他爸和他弟丁点儿屁事都不会有，明儿就坐火车回来了。

    哭什么，都男人了，哭有个屁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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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4 p8 x7 o, c* m    他却看到他少棠眼圈突然泛红，睫毛月光下闪烁水纹，唇上那颗小痣随嘴唇轻微地扇动，像是真动了感情，暴露细微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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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棠用力抹了一把脸，也有些不好意思，对孟小北笑笑：“我是我们家大，我没哥哥，我还真把你爸当我大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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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q8 r( `5 Q+ R- {+ p: P. q" j4 D 第17章 夹道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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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七章夹道欢迎

    第二天，七月三十一号，孟建民终究还是回来了，而且是平平安安，什么事儿都没有，令所有人意外地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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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p, R( S, C# o  I7 |: O    再说孟建民这趟回来，他自个儿都没想到，他受到厂里前所未有礼遇。

- \$ k) Z# \  t- q7 a# w    他带小京一下火车，站台上接站人群里，遥遥竟瞅见有人举着白纸黑字大号牌子寻人，上面写着他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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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厂厂长厂里大操场上安抚那群静坐职工，走不开，他们厂副厂长亲自来火车站迎接孟师傅回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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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z& D9 B8 `6 c    副厂长白衬衫都洇着汗，几缕头发疲惫地搂大脑瓢上，模样有几分滑稽，见着他竟然眼眶都湿润了，紧紧握住他手：“建民啊，你可回来啦！我们全厂人都热切盼着你回来啊！！！”

    孟建民有点儿摸不到头脑：“你们怎么了？盼我干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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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 W( M1 u. Q, e* V    副厂长摇头哀叹，苦笑：“老孟你要再不回来，我们半个厂子职工都准备开大卡车拉着物资千里迢迢去北京救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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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建民一普通工人，建厂第一批老职工，这地儿干了十多年，以前从来没坐过厂长专车呢，可享受到特殊待遇了。他坐小车进厂门时，全厂职工接到消息，许多人走出厂房两旁夹道欢迎——可算有一个从地震灾区回来大活人了！那感觉，就好比他们岐山兵工厂当年敲锣打鼓挂大红花迎接土产液压精确切割机进厂盛况，就只差没有扭腰鼓唱大秦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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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1 g) O8 j% D, {1 Y8 L* [- L    当天，孟建民被厂长请上台，给全厂职工讲话，告诉大家地震北京真实情形。

# S+ Z6 g3 L9 a" G# ^$ P) B0 B. [" H    台下黑压压一片人，指指点点，许多人兴奋地如同看见自家亲人，孟师傅胜似亲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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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师傅跟他们家老二都没事嘛，没有被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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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建民他父母都那边，他还有四个妹妹，一大家子人呢，他既然能按时回厂，就说明他一大家子都平安无恙，要不然他肯定绊那边就回不来！北京楼房都没塌！”

    孟建民讲了很多，汇报那日凌晨状况、他北京见闻，让大家伙放心，不用抄家伙暴动闹去北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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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 ]# S# ?) V" U    “城里怪乱，各家都忙着自救，政府发放帐篷物资呢，你们回去干嘛？添乱么，城里也盛不下咱们这么多人都涌进去！”

' h+ ^8 |2 c7 h2 V% B2 {* q    孟建民开句玩笑。

    有人问：“这会儿城里那些人到底都住哪？能回家住吗？还是都睡大马路上啊？！能有吃有穿吗，夜里受冻吗？那是我们爹妈，我们还是心里挂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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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3 Q3 V6 e9 f    孟建民喉咙忽然哽住，顿了片刻，平静地说：“基本都回家睡觉了，房子都没有塌掉，我这一路上一个死人都没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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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动荡人心逐渐平复。经此一役，孟师傅厂内又出一回名儿，作为建厂元老级职工，工友之间威望又高了一截。

    孟建民回来后就先给少棠挂个电话，知道对方一定担心他。

    少棠那天办完公事，都没去食堂吃饭，饿着肚子一路小跑跑进家属大院，屁颠颠儿去吃他嫂子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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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8 i4 Q  e1 v0 C, r: |. M' B    少棠制服敞着穿，胳肢窝下夹着东西，院子里偷偷塞给孟建民。

$ [7 |3 ~9 c9 w. ?    孟建民一看：“又是西凤，你哪弄来！”

! a5 ^/ e0 ]; d1 {2 N5 X    少棠笑得天真：“搞来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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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U8 O2 y. K4 a* D* w    孟小北背着手走过来：“爸您可回来了——您没回来那天，我干爹就为您，都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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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Z9 F* W' B* a    贺少棠脸色顿时窘迫：“胡说，谁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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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小北哈哈大笑，随后就被他干爹一把擒住，夹到腋下。少棠有点儿不好意思，抱着孟小北一路跑进楼道，没人处伸到小北裤腰里捏他小鸡儿，捏得孟小北哎呦哎呦。

; O; M% n: d- {, T  N7 e: A    哥俩彻夜长谈，喝掉一瓶白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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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男人盘腿坐床上，孟建民怀里搂着小京，贺少棠怀里捏固着小北，那感觉就好像俩儿子一人有一个爹。小孩表露感情相对直白，说不出三句话，立刻就看出哪个跟哪个亲、黏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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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建民说，那晚凌晨地震，他们全家人都晃醒了。全楼居民从楼里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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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国棉二厂三厂宿舍区，是纺织部下属国营大企业家属宿舍，专门为安置当时大批进京棉纺厂职工，属于北京五十年代建成高档先进一批楼房，有水有气。坡顶红砖仿民国式洋楼房，建筑相当结实，房子震悠了，但是没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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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半夜正睡得熟，尤其又是夏天，很多人是光脊梁穿小裤衩惊恐万状地跑出来。女孩子们光着跑出来，一看房子没塌，又跑回去，穿上衣服再跑出来。孟建民穿背心内裤，安抚好爹妈和他几个妹妹，后来又冒险跑回楼去，抱下几大床棉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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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震第二日，余震小震不断，广播里又不断传来唐山坏消息，到处都传唐山死了几十万人。北京人民也陷恐惧之中，都不敢回家睡觉，所有人都睡楼前空地上。每家划出四米见方一块范围，铺上被褥，一家人挤睡一处，互为依靠。

    孟小京这倒霉孩子，头一回来北京玩儿，就遭了罪。那几天还生痱子了，买不着痱子粉，夜里睡露天地铺又生了感冒，冷热交加，鼻涕眼泪横流。再说帐篷，哪那么容易搞到？震后开始一个星期，根本就没有人来发放帐篷，全部都是自救。二厂合作社都被饥肠辘辘灾民把铁栅栏门卸掉，将粮油米面一抢而空。

7 X5 D# p; ]5 O; f    孟建民想给厂里打长途电话拖延归期，他家老太太思想觉悟高，逼着他赶紧回，“你不是厂里劳动模范么！”

0 V0 E8 I" b- Z1 j8 q    他大妹妹与大妹夫将他送至火车站，不舍而别。去北京站那一路上，看到都是卷着铺盖流连大街灾民、受损摇摇欲坠平房、往来呼啸军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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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g$ o2 V! m5 g# A: c1 n    孟建民喝酒喝得脸庞眼眶皆红，眼里有一丝水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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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棠，你说，我能跟大伙照实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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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6 U+ M- {& U0 |8 v% S' ]    “我也不忍心，那是我们爹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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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G0 \7 P    “谁心里能不挂着，我能告诉他们咱们爹妈那么大岁数了这些天都睡大街上啊……”

% C9 l6 s- Z; U3 ~8 c1 ^& x    少棠拍拍孟建民肩膀。他看得出，孟建民这人内心柔软，有一股子忧国忧民悲天悯人书生气质。

    孟小北听着他爸诉说，看孟小京两个指头捏着卫生纸擤鼻涕小傻样，愈发同情起他弟弟。他这些日子跟干爹混一处，小树林里兵营哨所别有洞天，日子不要太逍遥自，爽得心中都有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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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G) B3 }" e" b2 Q    贺少棠关心地问：“你母亲身体还好？老两口自己北京行吗？”

    孟建民笑说：“我妈年轻时候就特能干，一个人养出五个孩子操持一大家子，能不利索吗。我妈还总提起你，问少棠呢，少棠怎么不来北京来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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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小北嘎巴嘎巴啃着羊拐骨，腾出嘴巴来说：“奶奶肯定不是这么说。奶奶肯定说是，勺烫捏，勺烫咋也不来碑景看俺咧！”

$ n  E  _1 P9 |$ U+ ?2 I    孟小北就这天赋。孟小京被逗得嘎嘎嘎地乐，贺少棠也乐，很宠溺地揉揉小北头发：“你儿子这回可牛逼了，一个人儿震住全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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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 z( {8 t3 U    孟建民说：“我妈念叨跟你有缘，特喜欢你，还说下回认你当干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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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少棠表情很认真：“好。”

' [0 n( C4 I8 _# {4 M6 N) o    孟建民：“我说老太太了，人家有家，人家家里什么情况，干部家庭，你哪里够资格给人当干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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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k* z2 s0 O  J0 }# V" A9 J    “怎么不够资格。”贺少棠低头抿干一盅白酒，“我都没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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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q$ h. F0 L& j6 \4 A4 G0 |    孟建民愣神：“……这样啊。”

. _* Z$ e5 a3 N    “喝酒吧。”

    “以后就一家人。”

    那晚少棠破天荒地睡孟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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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 y! j* i. E0 e! @5 ^# X/ t    这人一开始还不太好意思，他一个年轻单身男人，对方家里有嫂子，不方便。

/ \: [+ P7 H1 l    后来酒意上头，脸也红通通烧起来，盛情难却，就穿着背心长裤睡了。

    这回是马宝纯搂着孟小京睡小床，孟建民贺少棠睡大床，中间夹一个孟小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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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小北像一条大虫子，被窝里拱来拱去，可美了。少棠与孟建民酒逢知己，彻夜难眠，一直断断续续天南海北聊着。孟小北抬眼看左边，又瞅右边，左手是亲爹，右手是干爹，你小北爷爷这日子过得多么舒坦！

7 W5 \( o* h) `8 h- l    他不敢闹他爸，但是就敢闹少棠，专拣宠他那个欺负和腻歪。他一条腿摽对方身上，用没毛小腿与有毛大粗腿互相斗架，后来搂着少棠腰睡着了，哈喇子黏黏糊糊蹭对方一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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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夜里，少棠起夜。

    啤酒白酒都喝了许多，有点儿高了，上头，但又没到醉程度，是醺醺然美妙感觉。少棠摇摇晃晃起身，绕开嫂子睡小床时还很不好意思，力侧身，手扶着桌，腰部后仰，细腰小心翼翼蹭过去。

    黑灯瞎火，孟小北从身后扑过来。

7 o2 P! O. Y* F0 m+ J    少棠压低声音：“别闹，老子撒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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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 ]0 s+ u2 m. ?8 _0 T    孟小北也悄悄：“我也撒尿。”

- S. M2 s& i9 {* S. d2 Y    关着门，俩人厕所里，少棠随意地解裤腰带，脸烫得红热红热，笑着一摆头：“你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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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 J! M) `" [. u4 \" O3 Q6 y* G    孟小北拉下短裤：“小爷给你滋个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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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5 B" Y, A  g  u, W8 l! ~    少棠：“咱俩谁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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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小北挑衅：“比比看啊。”

5 w6 _; C' x+ f; B/ K# z  ^    贺少棠是带着醉意，笑出来模样眼睛都含水：“泥壶小嘴儿，没有半寸长，还跟我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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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f' H1 k# A3 K( Z    厕所是个白瓷蹲坑，俩人还真比了，各自退后一尺抵着门，拉开内裤裤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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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V9 _7 H% R# s6 G    少棠低呼：“饿日啊，混蛋孟小北！你都弄外边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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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2 Q8 F5 E$ A5 X    孟小北：“呵呵呵呵……嘿嘿嘿……哈哈哈哈！”

5 P; @0 F8 ?" n9 Z: x/ j' ]    小黑屋里一阵鸡飞狗跳，少棠醉醺醺，站都站不稳，自己裤腰没来得及提上，手忙脚乱给干儿子闯祸收拾擦地，怕他大哥嫂子知道他俩偷摸干这种猥琐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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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0 t, d9 m; ^2 d9 n) @    少棠一弯腰，军裤松松垮垮挂胯上，露出半个结实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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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9 |$ ]6 W2 d    和以前看见时感觉已不一样。灯下，挺白，还半遮半露。

    ……

' f7 h# C4 s% A" r: M& B8 f7 y6 @    孟小北精神世界里好日子也要到头了。他爸决定送他去北京，离开西沟这个地方。

    他爸跟他安抚谈心，小北低头想了片刻，头一句话是问，“那我干爹还留沟里，以后我见不着他了？”

" J- Y. _4 i# J/ P    亲父母毕竟是亲，哪怕不一个地方生活，仍有一条血缘纽带牵连着，一辈子挣不脱拧不断。然后少棠与他并不沾亲，孟小北头一个念头就是，以后不一起玩儿了，就要生分了吧？过三年五载，还记得他孟小北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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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也没问他弟孟小京是不是一起去北京，没问小胖子申大伟去不去，不问他们班学习好长得漂亮还老借给他作业抄刘晓洋去不去！以后都没作业抄了！

$ n: q; |1 C( t9 @: ~+ m    孟建民轻捏老大耳朵，笑容复杂：“你就惦记你干爹，脑子里都没有你亲爹妈了！”

! a5 z9 z$ l; \/ H1 v    孟小北辩解：“我哪有！你和妈能常来北京看我，他得厂里找个阿姨结婚吧，就跟你当初一样，然后就不来找我玩儿了。”

! Q! Z  r0 V& C$ p    孟建民瞅了小北一眼：“你懂得还不少……少棠可能也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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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r! g& r! W' e    “他家本来就北京，他要调回北京军区部队。”

    孟小北那晚伏小书桌上，作业本上专心画小人儿，发展他业余兴趣爱好。也不知怎，心里被一股气血涌着，脑海里就涌现那天水潭边小树林里看到两个人，就画了下来。

    少年时代脑构造与记忆世界是奇妙，总有一些东西，令人印象极其深刻，挥之不去。拿孟小北来说，他童年记忆中好吃一顿饭是深山哨所里一顿狗肉火锅，他乐少年时光是和少棠一起水潭洗澡、山上唱歌放羊，他记忆里受震动且隐秘不可宣扬场面，就是树林里看到两个男人光屁股贴一起。

7 t/ n* W3 b9 q    他年纪还没有明确性意识，无论异性或是同性亲密行为他都不理解，纯粹只是忘不掉那个场面，深深奇妙刺激，又不敢对别人说。换句话说，那俩男到底干嘛玩儿呢，玩儿得很爽吗，他就没弄懂！即便没懂，那场面大约是怎么干，他清楚地记下来了！
% q) t/ G4 H: `! m. d7 h# |  [# w
: t8 X, \* F8 j; a+ U1 z: _" s    对干爹他也没好意思说，纸上乱涂乱画两个男人裸/体，脑里胡思乱想两头野猪如何拱大腚呢？然后又赶紧将那张纸撕得粉碎，丢茅坑眼儿里冲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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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 K/ c) J2 {+ \    那个裸/男下半截画，太像那天晚上，从身后瞅见他干爹好屁股。

    灯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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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w( Y" M0 J* t8 g    好像很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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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就好，半遮半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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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山丹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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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八章山丹丹

    孟小北心里有了小九九，他小干爹那边儿也没过消停日子。

    贺少棠决定调回北京，也不完全因为他干儿子孟小北，没听说过老子追随儿子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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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小舅贺诚打过好几趟长途电话，电话里找他谈人生理想，谈出路前程。贺诚那个人，既开明又精明，很会揣摩年轻人心，具体也不知怎么威逼利诱，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总之少棠后屈服了。

# S& M4 l% S: l- c# H8 [" O. c    他这年纪，站人生岔路口上，他早晚要挪窝，也不能西沟混吃混黑一辈子。就连孟建民都知道给儿子寻出路找个奔头，少棠自己也懂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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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_% H! e1 P3 t+ c    少棠临回北京前一个月，村头玉米地旁边，再次遇见他老熟人段红宇。

& r$ P7 F' B( B# p+ r& }. m2 _    段红宇仍梳一头朝天刺着不服帖黑发，帅气一张脸，透着洗脱不掉浑赖稚气，邪帅邪帅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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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棠皱眉一瞧，红宇单手撑一只拐，挺帅一个少爷，不幸一条腿瘸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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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5 K; l7 e; d; w    这人终归因为去年夏天那一场工农武斗，被一群村民用大砍刀把腿砍伤，当时送到县城医院治腿。小地方手术条件有限，耽误了，从此走路不太利索。厂里职工背地都说，活该，闹腾呗，报应！这回成一只瘸腿公鸡，三条腿就他妈剩两条腿了，看这厮还能怎么祸害！

    段红宇歪着脖冷笑：“少棠，咱哥们儿好久没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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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 Q' c5 X# w( ~8 I* s    少棠点点头，递过一颗烟，对方落魄，心里也怪不落忍，毕竟从小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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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 a- h+ W: [% M1 g, g; {9 ?- {    段红宇费力跩了几步，走上跟前：“哥们儿都听说啦，你也要回北京，调到你小舅舅那儿当官？咱俩前后脚一起走啊，终归还要一条路！”

    少棠不置可否。他舅跟他谈过，是念军校进总参，还是去军区基层，还没个准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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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红宇笑容里夹杂一丝苦意、不忿、不甘心：“贺少棠，咱俩认识这么多年，你可真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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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 m. V" i0 ]' N  f( }8 x    “你这人心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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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瞧着我折一条腿，你不管我，混蛋。”

3 z% T* ]# X3 ?; {5 U+ e' ^4 }7 j5 M    “那天我都看见了，你护着个孩子跑了，那孩子忑么是你亲爹啊，他是你祖宗啊，你跟抱祖宗牌位似死抱着那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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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红宇心里计较甚至都不是自己折一条腿，他反正回北京照样是海淀军区小霸王，他怕过谁？

) ^6 j. \! h0 T; D    他乎是他出事那天，被一群人拿大刀片子追砍，他眼瞅少棠从他身边不远处杀开一条血路，却不是飞身英雄救“美”来搭救他这个倒霉蛋，是奋不顾身救别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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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棠口气带嘲：“真对不住啊，那天……真没想到你能受这么重伤。”

    段红宇一撇嘴：“哼，你不是没想到，你是没长那心。”

# T+ ^" C+ `. [9 P    少棠揶揄对方：“你丫不是很能打么，你不是海淀大院以一敌六么！”

    段红宇垂头丧气：“虎落平阳被几条狗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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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少棠由衷说了一句：“你也老大不小人了，该长长心了！以后别混闹了，去部队历练历练。”

% u! N; K- t4 d    段红宇挖苦道：“你都被人民军队折磨历练成这副德性，我还是拉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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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 H7 W6 o7 Y7 d. I) z% a2 h    也是离别伤感，就好像鸟将离巢，对西沟这蛮荒地方竟也生出一丝惆怅，对故旧之交也生出怜悯。贺少棠迎着夕阳，橘红色霞光半边脸镀上金色光彩，脸庞线条蓦然柔和，挺好看，比三年前刚穿上军装时，显成熟稳重，很有男人味儿。段红宇盯着这人看了许久，眉眼流气之间突然柔软：“少棠……我问你句话，你可要老实说，甭来假招再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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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棠：“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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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G7 V) [" s6 h: H) I! l    段红宇说：“咱俩从小一个院长大，当年皇城根脚下一起打过架，砸过车，砍过人，现年纪大了，才生分了。我一直对你不错，没欺负过你，是吧？”

    少棠冷笑：“我一男，你也没法儿‘祸害’我，你能欺负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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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g8 B  t. M6 e    段红宇：“我跟人打听了，你厂里认了个干儿子，你跟一车间那个叫孟建民工人，你们俩处得特别铁，老一处喝酒。”

7 b! i2 @0 A. t7 n4 G, b    少棠眯眼：“你想说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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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红宇：“你怎么就……跟那个姓孟，关系到那份上了？！你还睡他们家！拿人家儿子都当你儿子养了！”

    少棠：“我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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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 ]  R. K1 b% u: |7 R0 R    段红宇简直流露出几分不依不饶怨妇气：“难不成那秃小子是你俩生出来啊，是你儿子啊？孟建民长得确实挺帅，我们兵工厂论长相英俊一男，你是不是跟孟建民他妈有一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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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1 O4 v) G$ S; R; n    少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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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2 {; e1 ^( A$ O6 S. R    少棠极其莫名，黑眉拧成疙瘩，半晌骂出一句粗话：“你个狗/日，滚蛋！别跟我扯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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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x, s. J, q- h* b6 B    段红宇这么多年琢磨心事，就他自己知道。他是越琢磨越瞎，彻底想岔了，思路歪掉了。

    瘦版“赵丹”浓眉大眼多么帅啊！想当年也就是没有校花厂花这类流行称谓，倘若有，孟建民这号人绝对是岐山兵工厂“厂草”！

8 M! \' @5 u; V* u' |    或者说，就连段公子一个外人都瞧出有些事情不对劲，少棠自己当时都毫无知觉。你贺少棠与孟家人无血缘又不是故旧，都不是一个社会阶层，门不当户不对，你凭什么跟姓孟混那么铁，这是什么感情？！

    段红宇脸色潮红，俊脸与少棠贴得很近，彼此呼吸对方鼻息。段红宇问：“少棠，我就是想‘祸害’你呢？”

# o1 w. S8 g/ p- q1 A9 T( D& B5 M    这人往前一靠，体重就摞上来！贺少棠反应敏捷腿脚也利索，迅速后撤躲开！

    腿脚不灵是段少爷，一扑扑了个空，甩开拐杖想抱人。段红宇难得认真一回，盯住少棠唇上那颗小痦子，是动了真情，说出口当真是一篇真心话，粗喘着瞄准少棠嘴边痣亲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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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z1 l4 r0 `4 b& x4 R  I    这一口没吃着香肉，没亲到，撞下巴颏上了，撞出“嘭”一声，特响！俩人都疼得“嗷”一声，这人然后一头栽到一堆玉米秸秆上，极其狼狈。

+ |2 j$ s7 c" U" B) |    贺少棠捂着下巴，疼，又搓火，真是一肚子冤气，倒霉催，真想下脚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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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红宇你不是有毛病吧，你腿坏了脑袋也让人砍漏了吧！”

3 w4 t8 L5 X7 R6 i8 @, l# h0 y    段红宇陷秸秆堆里出不来，遮遮蝎蝎嚷道：“哎呦，少棠你拉我出来！我不就日过一个女么，我还告诉你真心话，少棠，我对女没真心，我也没跟过男，我真心就对你一人儿，我对你可是守身如玉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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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棠上去踹了一脚，骂：“我/操/你守身如玉个鬼，说出来恶心全西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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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x' t, K4 G; R. h: J    段红宇赔笑嚷道：“你跑什么你，你他妈还是男人吗！我不就是想亲你一口吗有什么了不起，我又打不过你、又不会强/奸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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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w% a0 o  s0 H1 F% w$ t    贺少棠笑着骂，带着鄙夷：“日你老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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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V; ]# o; Z& @9 w# z    段红宇笑得很无赖，偏又有那么一丝多年求而不得心酸苦闷：“你日我妈干嘛啊，她都五十多了皱皮老脸，你还是日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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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棠：“……”

    段红宇声音软了，表情沮丧：“少棠……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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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_8 Z5 Z, Z* r    少棠歪着头，斜睨对方，一字一句地说：“段红宇我说实话，老子对那种事没兴趣，对日/你屁股也不来兴趣，你找别人吧。”

    “以后滚我远点儿啊。”

- |! v7 q% G; p$ }, ~    贺少棠手指夹着烟，扭头走人，把对方留坑里了。

0 _) v, D, I9 C: }" `$ {    段红宇那时总结出一句话：“姓贺你丫别跟我装！不是我不正常，是你也不正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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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8 o) F7 b$ v! a% \( N" J    这人盯着贺少棠背影，目光之中也有几分变态执着深情——坏小子也可以是情种。

% e+ q% ]7 {8 t; g  Q9 g9 ~    段家少爷心想，姓贺你就是扭捏作态嘛，磨磨叽叽不给咱一个爽。老子回北京了，你也要回北京，咱俩来日方长！

    ……

    少棠匆匆跑回军营，水房里洗一把脸，抹掉下巴上沾染到对方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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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 p+ h/ ?9 F! p6 L    他倒也没过分大惊小怪。被段红宇舔一口下巴，无非就像玉米地里踩了一脚羊粪，踩就踩了，鞋底刷干净，下回躲着那厮走路。

    某种意义上，段红宇这一出性/骚扰小插曲，也是对少棠“启蒙”，让他清楚了解，自个儿身边原来真有那种人，段红宇喜欢男，同性恋，还说喜欢他！少棠偶尔忍不住扪心自问，老子与孟建民清清白白，这是怎么地了？有人说闲话？

    孟家大哥长得再英俊，能帅到让咱对一个爷们儿产生想法？沟里虽然憋得上火，还不至于如此饥不择食。

/ z( w4 E) q  Y9 D& @/ F    或者自己做得太出圈，太离谱，对人家太好了，太上赶着了。从小到大二十年了，咱这样关心过一个人、疼过人吗？可为什么就对孟家父子那么放不下呢，怎么这么喜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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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棠有那么三五天没去干儿子家陪玩儿和检查暑期作业，他小狼崽子又出状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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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建民小北课本里发现一张字条留言，赶忙电话通知少棠，这小混球又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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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 v$ e5 e5 Q8 v5 l2 O    孟小北留字条里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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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 F( J- Y. C  u( @  N- B4 E    “爸爸妈妈：我去后山上看我羊群和太阳。你两个不用咋咋呼呼来找我，不用担心，我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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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羊群和太阳？孟建民说，这孩子又出什么幺蛾子？

    贺少棠看过字条，那一笔长虫似赖字儿，果然是他很熊干儿子写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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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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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_6 k; Z7 {; I4 D# T- \- g: E    那天，少棠后山山梁梁那一大片金黄草杆丛里，找到孟小北，就他知道秘密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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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v, H! E/ J% W) }+ `0 z5 m1 a    山上草木间，点缀鲜艳山丹丹花，像一片一片红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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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q) ^+ I" p( Z: c0 i6 {6 V7 {; h    山梁上少年，懒洋洋躺大石头上，额头发帘被风吹起，手臂黝黑，晒着太阳，恣意又逍遥。孟小北眼神跃过云彩，眺望天头，山沟外未知，他即将要去地方，向往属于他自由与开阔人生……

    那时孟小北，身材纤瘦，骨骼硬朗，浑身个性都抿嘴角处。

    半人高草丛，贺少棠用一根小棍撩着草，晃着身形，慢慢走过去，一身白衬衫，军绿长裤。遥望山间那个眉目倔强身材细瘦却又极有韧劲少年小北，突然明白心中牵挂放不下，究竟是谁。

    少棠没问孟小北为什么来这儿。

' e; H- M5 O9 ~, n  y6 A    小北也不用问少棠怎么能找到这儿来，早就心有灵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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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 {' A3 g# X# L; }/ K$ d    少棠一把将干儿子拽起来，一拍屁股蛋，赶马驹子似：“驾！走了！想玩儿什么，说，老子陪你一天。”

    ……

    “赶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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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K4 I# A0 L& @    “唱歌！”

6 x8 _1 i& |: [9 q- P1 l- W3 i    “我要打猎！我想猎一头活野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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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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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 f+ k, l/ l: G# b    大男孩与小男孩，疯跑着，双双冲进深幽幽草丛，彻底抛掉压肩头心间惆怅，高声吆喝着，打着哨子。

. H1 F) |. z! W    少棠说，热，老子把衣服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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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l0 C$ I. j" Z/ s* @" _    小北说，老子也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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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 E- C: T: q# n4 w9 C    两人脱得精光，各自剩一条小裤衩，舒服爽地大笑，然后把衣服用木棍挑着挂一棵树上，豪气干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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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v. v3 K' J  w    少棠身材很好，肥瘦相宜，肩膀宽阔，腰部柔韧，双腿又显修长，飞奔山梁上，肩头脊背颜色与褐色山脊融为一体，极和谐完美。孟小北印象特清楚，那时糙爷们儿穿裤头，大都是浅蓝色宽松三角裤，并不性感修身，没有后来那些时髦弹力紧身性感子弹头款式。然而穿别人身上囊揣样儿一条破裤头，穿少棠胯上，就能显出那个前/凸后/翘线条，前面鼓，后面翘，男人雄风一览无余，就是一头褐色漂亮狼，跑山间，皮毛与肌肉华丽抖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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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小北盯着看了好久。他小干爹，就是这岐山西沟里、黄土高原上，帅有魅力一个爷们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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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时代印象是神奇而深刻，一生不可磨灭。一直到后来，孟小北一直坚定认为，没人能超越他心目中少棠。

  Z( m' w- V. |% o  ^, i    少棠教给小北山上“踩点儿”，辨认大型动物脚印粪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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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 g$ ?* D& p# E; E0 t% n: X    少棠说：“树皮蹭过，这个高度，这就是一头成年野猪！”

5 b% P. j9 E* H! c    小北问：“怎么就不是牛呢？”

    少棠说：“瓜蛋，这山上陡，林子密，牛爬不上来，再说家养牛圈里有吃有喝吃饱就睡，它爬上来干什么！野猪找不着粮食饿疯了才到处钻。”

    贺少棠是用食堂大锅炼出来羊油渣子，钓野猪上钩。这油渣多么好东西，炼成焦黄干脆，那年代好吃零食，可香了。

- F7 O" J8 R7 Y" X# [9 O4 p% C' ^    小北问：“干爹，这林子里……有老虎么？咱能碰上么？”

    少棠：“你觉着能有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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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U, r( |4 `+ z+ U    小北说：“我们老师上课讲，秦岭有华南虎！”

6 S$ Q1 e2 l, t* z0 k9 ^' A% \    少棠伸手捏他脸，笑道：“你们老师照本宣科，讲十年前老黄历了！我沟里混好多年，一只老虎都没见着过！六十年代大/跃进大生产，开荒种地，就被消灭差不多了。”

    两人都极有耐心，野猪常走小径上埋伏，潜藏一株大树上，足足等了两个多钟头，直到傍晚。小北猫着腰，极力模仿他干爹埋伏时姿势。少棠树杈间侧伏，一动都不动，目光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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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C  M( k2 q/ F" G' y) Q    少棠双眼突然漆黑，眯细，用利落手势告诉小北：野猪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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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z5 V  E/ q# z4 C+ e3 @% X7 z: `    他们还真逮到一头体沉且彪悍野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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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野猪踏中套索诱饵，瞬间竭力挣扎，一声嘶鸣，声音竟相当尖利！孟小北紧张得一手扯住绳索，一手抱住树杈，胡乱喊着，少棠，少棠！怎么办啊，救命啊，爷要被扯下去啦，啊啊啊救命！

    少棠手拎一条带锁喉钢圈套索，就那样纵身一跳，从树上跳下去！

    少棠一跳就吸引住野猪注意力。他压低身形，侧身持刀护身，一手持套索，慢慢迂回行进，消耗野猪体力。野猪喷着粗重鼻息，左右奔突，疯狂撞树，孟小北树上与野猪一起扯嗓子嚎叫。少棠一脚蹬着树干借力，奋力用钢圈抽打，锁住凶悍野猪脖颈，勒住鬃毛！……

    小北嚷：“干爹，你内裤都刮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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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r# ?4 A( Q2 p3 S( S    少棠脸颊淌汗，几乎光腚，像深山老林子里野人、老猎手，跟树上人勾勾手：“抓着了！”

. Q. I% i# \4 h. W/ x    贺少棠屁股可能比较香。那猪方才几次发动攻击，都是照着这人屁股啃上去，吭哧吭哧啃咬，被少棠躲开，裤头差点儿扯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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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野猪两只小眼睛憋得血红血红，发出近乎绝望凄厉嗥叫。

: h. k: Y3 T9 y) G    树林里窸窸窣窣，两头小猪仔拱出来，朝它们猪妈扑过去，惊恐地钻来钻去，哀鸣。

# ?8 u! B  m9 h    少棠与孟小北并排蹲树杈子上，这一看就看定住了，都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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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猪之将亡，其鸣也哀。孟小北那时听着，心里都怪不落忍，刚才还想着炖一锅喷香红烧猪肉。

    孟小北嘴里叼个草棍，突然说：“这野猪是头母猪，还带俩小崽儿呢。”

    少棠点头：“野猪都是母带崽儿，公只管生不管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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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 ?9 A0 Z; T1 @' a' |3 S    孟小北说：“那咱要是把这头母猪宰了，小猪就没妈妈了，也怪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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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棠说：“你可以把小崽儿也宰了，烤小乳猪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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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 q& b# P  d    孟小北一听就皱眉，用心权衡情感与个人利益，半晌道：“干爹，咱把这猪放了吧，别杀了。”

    少棠嘴角一歪：“你红烧野猪肉、烟熏猪蹄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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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小北特别爷们儿一甩头，小眯眼儿很酷：“算了算了，别诱惑我，我不吃它们啦！”

    少棠笑了，噗得吐出草棍。

. |7 b% m( R% v+ R    俩人仍然任何严肃话题都未提及，那天却又好像，把什么心事都说出来了，心都倒了出来。

% {0 }- m7 W, \4 O4 m9 ~/ b    母野猪被松开，骤然获得释放，如获生，脖颈上还带着血痕。它凶悍地又撞了几下大树干，撞得树上俩人抱一起晃了又晃，相当惊险！母猪未敢恋战，用鼻子亲昵拱它小崽儿，带着一对双胞小猪崽，迅速逃走，钻进树林，头也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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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Y" I# z% S2 }    折腾一天，野猪肉一口也没吃到，饿着肚子。两个人赤条条，就站那道山梁上，望着半山羊群，迎着即将坠落夕阳，扯开喉咙，放声唱歌，十里八乡羊和鸟都给唱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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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b, [! A+ Z! V3 O) o5 `    天边红霞镶着灿烂金边，把少棠和小北脸和胸膛映成赤红色，心也是红扑扑跳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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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北跟着学，一起唱，山丹丹儿滴那个开——花——呦——红——艳——艳——

! I/ F7 s9 |3 W/ D  Y    他干爹内裤后屁股，被野猪獠牙刮破一个大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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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h/ ]4 B, I, I' g4 I4 G; Y/ j' E/ h    孟小北哈哈大笑：“干爹，穿屁帘子了！这回可是开裆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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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少棠满不乎，一挑眉：“你没穿过开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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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小北痞痞地翘起嘴角：“爷早就过了穿开裆裤年纪！你又活抽回去了，来让我摸摸！”

0 a3 P8 u0 g; V8 Y    孟小北没大没小，伸手摸进那个洞，摸到对方屁股缝，揉了一把。

    少棠：“嗳……别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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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北：“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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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9 Z$ @& g  p! Y7 d, l2 s3 p  b    屁股上都是肌肉，手感不硬不软，相当饱满圆润。

    贺少棠一把薅住他，反守为攻，凶狠地勒住他脖子，手臂像铁箍，牢牢箍住！

0 `' J; r8 N1 a, |/ q: T8 k+ k    俩人打打闹闹，互相掐。小北脖子被擒，喘不上气儿，脸憋通红，撅着腚固呦……俩人胸膛撞一起，小北胸前还挂着铜弹壳项坠。完全就是下意识，少棠凑过嘴来，小北憋红了带疤额头上，重重亲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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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j/ }6 s( \" I. ?    很动感情，很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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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小北靠对方身侧，呼吸身体里暖烘烘汗味儿。天边红霞收后一缕艳光，心口残留光明与暖意。

    眼前这个人，仿佛就是他记忆中岐山西沟全部，少年时代独属于他那一份美好，故乡味道。

第20章 哼哈二将

6 l9 _3 U& H9 A; _# f" R+ U8 J8 ^    第二十章哼哈二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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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又过了俩星期，贺少棠再来孟家，军装裤兜里揣一把穿了绳钥匙，直接挂孟小北脖子上，把孟小北铺盖卷扛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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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8 M6 W% I" B2 i3 O    那时人心单纯善良，没有什么拐孩子，互相非常信任。孟小北搬到离奶奶家只隔两站地红庙一处楼房里。

5 Z4 H/ R% @" P    少棠说，这是他房。

6 H5 o3 J; P" p( r8 N    七八十年代计划经济，房子全部来自于国家分配，按一个人工龄、年龄和结婚状况分房，年轻未婚一般都没房。要么就是家里老辈人留下房产，没有其他途径。

    小北问：“干爹，你要结婚啦？部队分你房子了？”

4 `( x7 b9 i' [3 G    少棠解释：“没有，我妈留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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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6 Q9 S* B- Z7 K    房子也是那种天花板很高五十年代老楼房，屋里简洁干净，一个大衣柜，一张书桌，一张床。

    后来数年里，直到他三姑出嫁、孟小北搬回奶奶家住，这之前，他就一直住这里。每天早上坐三站电车去上学，放学回奶奶家吃饭写作业，晚上再回少棠房子睡觉。后来方便了，少棠给他弄了一辆自行车。28车太高，坐上去脚丫子都够不到脚蹬子，就骑个26女车，每天飞车抄小路近道去上学，十分钟就到。

    就为了孟小北能有一处睡觉窝，贺少棠是特意去了一趟总参大院，找他舅舅谈话，把屋子钥匙硬要过来。

4 }" L6 P5 o3 p    贺诚坐桌子对面，说：“你住你们部队大院就行，为什么非要管老子要红庙房子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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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_5 g9 H) m7 E' H" `; A& {    少棠说：“我有用，我给我大侄子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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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 Y- [5 w8 L. x5 H6 V' |& w    贺诚十分精明，而且有职业病：“你大侄子是谁？我怎么不知道我外甥有侄子，他资料照片拿给我看看，这个人我认识吗？”

$ i; ~; _9 ^4 d    少棠皱眉：“您搞政审呢？我侄子就是我儿子。”

    贺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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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q7 V* L; t3 y    任是贺诚再缜密精明脑子，一时半会儿也没弄清这里面亲缘关系，这究竟是哪一号？

* B/ k% \5 r8 c' M+ @6 O4 ~    贺诚头个反应就是：“少棠，你还没处对象呢吧？你岐山山沟里有人了？……你要是有对象了，对方政治背景可靠，你不用瞒着，老子现就能给你做主，直接给你开一封介绍信。”

    少棠甩了甩头，也烦，皱眉否认，怎么是个人都把这事往歪处想了！怎么都觉得孟小北那小子是他跟沟里哪个小相好日出来？！我们爷俩有这么像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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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y) m( j! z+ D    贺诚捏着烟蒂烟灰缸里画：“少棠，是这样……那屋我安排了我人住，经常进进出出，你弄个孩子进去不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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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 }& a4 A) h# H) q" P; q    少棠：“怎么不方便，你还把两间屋都给我占了？我儿子就需要一张床。”

1 T; n% n  N2 `, b. w; Q; \+ v8 h    贺诚：“不方便，很重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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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 c  |1 ^3 B: t* z& {' H6 |, x    少棠沉下脸，跟他舅丝毫不客气：“这房子算谁？是不是我妈留给我？我去西沟没几年，我现回来了，房我还留着结婚娶媳妇。您怎么个意思，这房现易主了还是充公国家机关了？”

    贺诚立即举双手放弃，老子又不是要财迷你一套房子，拿走拿走！

    少棠拿到钥匙，扭头就走。

    贺诚摇头，让你妈惯得你没样了！

' t& O5 \1 |4 a# s    少棠一耸肩，嘴角浮出一丝耍赖小表情，唇上小黑痣清晰。这种表情孟小北都没见过，贺少棠也只自家长辈面前这副德性。说到底，再大岁数人，长辈面前也要暴露孩子气，偶尔耍个熊脾气。

: r7 w9 v4 T5 c6 C' v) V    临走，贺诚别有深意问了一句：“那孩子，是对你这么重要人？”

5 ~" p8 ]0 X2 R' I    少棠点头：“嗯。”

    相处得太深，真就当自己亲人似。

    贺诚：“这么宠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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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N" a1 v7 P4 c- X3 d    少棠：“是，我喜欢。不过也让我给惯得，没样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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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V/ c5 m+ E0 L# p: |! w# @7 S    少棠那套房子也是两间屋，孟小北住大屋，小屋先后住过好几位二三十岁年轻叔叔，长得都差不多寻常脸，打扮也是普通机关办事员灰蓝制服，来去匆匆，对小北态度温柔和蔼，然而从不细聊或者表露身份。这些叔叔经常出差，常年不家就将屋门紧锁。孟小北有时好奇，偷偷试图撬门，竟然没撬开，又想爬窗户从他这屋爬到隔壁，结果窗户也紧闭反锁拨不开，终只得作罢。

    这还是少有那么两回，咱小北爷爷想干个什么坏事，竟然没干成、失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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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后来他长大后从他干爹口中隐晦得知那些叔叔真实身份，据说都是一群从来不穿军装军人，从事隐秘战线，他干爹舅舅手下一群“特工叔叔”——也难怪自个儿当初傻了吧唧去撬人家门，没有得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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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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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说孟小北北京念书事儿。他虽然移民帝都，户口却移不过来。一个户籍制度，那年代卡死多少英雄好汉前途出路，孟建民一家四口亦是如此，当初从北京大拨分配到岐山兵工厂，户口随之全部迁到陕西。孟小北来北京念书，属于插班借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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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4 }# u5 O6 |1 J5 F- f    他二年级插班到八里庄小学，家里每年为他缴纳八十元借读费，其中给学校五十，给区教育局三十。

    一开始是八十，后年逐年猛涨，到八十年代就已经几百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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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 y% I) g3 w% c6 i    当时许多知青将孩子送回北京上海读书，学校就是控制外地借读生源。八十元不是小钱，孟建民西沟那边儿每年节衣缩食给老大攒借读费学费生活费，再汇款过来。少棠得知后，说，咱俩一人出一半儿。

4 k& ]* A0 B- X    小北爷爷奶奶一听不干了，这哪行呢，这我们家长房长孙，我们有抚养责任，再怎么说不能让你一个外人掏学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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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棠跟孟奶奶说：“您把我当外人，那我以后不来看您了！我一个外人我多不好意思进您家门。”

    孟奶奶可待见潇洒帅气少棠了，着急地说：“你部队里攒个津贴不容易！留着娶媳妇买冰箱缝纫机大衣柜吧你！”

7 H) p- i+ ]% \! S. l& E" I    少棠笑得露出白牙：“媳妇哪，还忑么没见影儿呢，我每天吃住队里，根本就没花钱地方，不给小北我就花到别地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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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建民是他亲爹，我是他干爹。我不能白让他喊我一声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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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 w9 T6 _, H9 R1 N6 [    “再说，小北以后有出息了，发达了，让他以后再孝敬我、都还给我，想忘了我这茬儿都不成。”

    少棠当时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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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少棠所团调进北京，没下到军区野战部队里，而是重整编组建起几个警卫连队，担任市内重要保卫任务。他们中队训练宿舍大院就呼家楼，平时负责附近市委机关保卫警卫任务。贺诚说，这样你离得近，老子盯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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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 g* P6 K8 _    即便离得近，当兵也不能见天请假回家看孩子。孟小北基本一个月能见他干爹一面，少棠有时会抽空回来一个下午，陪他玩儿，了解近思想动向，或者回来睡一个晚上。

    孟小北进了学校。他一个外地来借读生，不用他干爹罩，照样混得如鱼得水。

  h. ?1 @- ]! m9 w/ p    他自从踏进学校大门第一天起，从来就不是成绩优秀学生。然而，他也不怵上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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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孟小北，已然初具未来帅哥雏形，削尖瓜子脸，胳膊腿细而不弱，瘦而不柴，显出硬朗阳刚轮廓，一双细长眼眯起来时，您还别说，与那些传统审美标准中浓眉大眼男孩相比，别有一番吸引力。因此，操着一嘴陕西风情普通话孟小北一进校门，就是他们年级颇引人注目男生。

& o) \6 O1 i; e) i9 f5 d% |    他操场上跟同班同学踢过一场球，校门口互相借钱买过几次冰壶，立刻就和男生都混熟了，玩儿成一片。男生都是傻玩儿年龄，没什么地域小团体概念，谁有意思就待见谁。孟小北同学间一向人缘很好。

. x" Y5 w( ^9 ^    “孟小北，把你脖子上项链摘了！像个什么样子！……”

* ^+ Q! w1 ~' ^/ Z" o    他们班班主任，一名四十岁口齿严厉中年妇女。

    孟小北低头隔着衣服摸到硬硬弹壳：“这不是项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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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6 [& I4 E* v    班主任说：“拿红绳拴着不是项链是什么？学校校规不允许带首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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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 _  b: X6 N5 T0 l/ F    孟小北眼珠一转，说：“这是我护身符，庙里求来开光……我戴了能保我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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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6 D4 @5 S$ p0 M7 U( h; ?    他护身铜弹壳常年套衣服里面，贴着皮肉，脖子上还歪套着红领巾，红领巾从来就没戴正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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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条红领巾，是戴了扒，扒了再重戴！每回犯错误被老师处分，处罚就是扒掉红领巾，黑名单挂上小黑板示众，写一千字检查，教室门口罚站……小学校里七十二套中国式教育方式，孟小北当年通吃，这套路他门儿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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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t8 N; s- E0 I& A  D' \* Q/ E    以班主任话说，孟小北这孩子，他一定是有多动症！

    “孟小北，你桌子下面搞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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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小北，你跟后面孙媛媛开什么小会儿呢，聊什么呢？”

    “孟小北，吴伟丽辫子是不是你给系到椅子上？！”

    “你课桌里掉稀里哗啦一地，都是什么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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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 g0 B  E7 F8 k* B    要说老师对插班借读生完全没有心理上歧视与不待见，也不可能。

    “从外地过来学生，怎么就跟本地不一样，性子这么野马？”

0 x, c- r0 a0 O) s; o    “你父母都不北京，对吧？父母不就没人管你了，就都推给我们学校管，这像什么话嘛。”

3 I& C8 k% L; V7 A8 r* X& h    “一个孩子家庭教育怎么样，看你学校表现，我们老师就都知道了！你看人家孙媛媛，她爸爸是知识分子，是北师大教授！孟小北，你爸爸是干什么，要不然你来告诉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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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小北不说话，低下头盯着自己裤腰，表情有五分倔强，五分不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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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咱们班孟小北，看看这数学考试成绩！……拜这两位转学插班来同学所赐，咱们班这回平均分全年级又是倒数！有这两名学生，考试分数就跟那个秤砣一样，把全班分数都拽下来了！”

1 e7 e+ ^6 {$ _    老师这些话，都是讲堂上，当着全班同学面儿说出来，完全不顾及男孩自尊。

8 \4 f4 B# O; C3 `2 t* A    那个年代，甚至直到现，学校里，课堂上，许多时候，老师眼里，未成年学生似乎就没有脸面尊严需要维护，可以随意刻薄嘲讽与评断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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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我就完了，你说我爸干什么？我爸怎么了？！”

    孟小北脸上嘻皮笑脸神色突然消失，看着老师。

7 L+ B2 d# a8 W- \3 D    班主任正气头上，被熊孩子气得年期都提前犯了：“我说错了吗！全班就你出格！”

    每次挨批，孟小北都是酷酷地把脸转向窗外，望着蓝天白云下大操场，无声抵制，心思仿佛另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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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班主任简直头疼死，让孟小北坐前面位子，他转过头跟后面人神聊，全班面前表演；让他坐后面，他玩儿前面女生小辫，还跟全班同学混得都很铁，上课各种逗乐，尤其招女生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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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O; T( Y5 F9 e: t0 j    后不得已，孟小北被老师把课桌挪到讲台右边，跟所有同学分开，前后左右都够不着，他专座！

    同时受到此待遇还有他发小申大伟，坐到讲台左边。俩小祸害老师身边一左一右，被全班同学戏称咱们二年级一班“哼哈二将”。

& s% D* x) ?) q7 B1 {9 ~, u2 S    班主任转过头去，黑板上写板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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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5 A$ I6 `    孟小北逮着机会，视线绕过讲台，用口型指挥：申大伟！胶水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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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v8 M7 O$ B    一只足球从操场上飞来，正好从打开窗子飞进教室！

    孟小北眼明手，跳起来麻利儿接球，老师转身惊呼！只见孟小北直接抛起球抬脚一踢，再从窗口踢了出去，溅起操场上一片叫好，“多谢楼上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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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班主任瞪他：“你打报告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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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 o" A5 J7 {) S; r    底下同学却都用欢欣钦佩目光瞄孟小北后脑勺，特喜欢这个会惹老师炸毛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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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班主任伸手拿讲义：“嗳……我讲义……怎么拿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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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把我讲义粘讲台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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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Q5 i; t& L7 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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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小北！！！！！！！”

    “明天把你父母叫来，家长不来你明天就甭上课了！”

$ g% ^6 M* D+ u) Y  C/ T    班主任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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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Y; a% T. Z4 z2 Q0 m    孟小北实话实说：“我爸我妈都陕西呢，来不了么。”

8 a4 u* G7 X, \+ j# A4 Z& O* T6 t    班主任拿教鞭指着他：“那就叫你爷爷奶奶来，你们家谁能管得了你，到底谁能对你负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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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学回奶奶家时，孟小北蔫蔫儿地没提请家长事，他怕他奶奶又拿笤帚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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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 i" a1 _4 U7 t+ Q    晚上回到红庙房子，某人回来了！

    孟小北拿脖子上挂钥匙开门，只转了半圈门就开了，他心情一下子激动，蹿着进屋，什么郁闷烦心事儿都先抛一边，进屋扔下书包，猛地蹿到他干爹怀里……

5 t. [! d: H/ ^    “干爹！！！……唔……少棠……”

    俩人每回见面，都有种久别重逢迫切与激动，抱一起时候，跟以前天天搂着那感觉就不一样了，终于见到亲人。孟小北觉得少棠就连制服外套料子都如此好闻，毛呢子厚重味道，还带着少棠身上味儿，鼻子埋里面，闻不够。分明就是旧日乐时光味道……

5 @$ I. L! g0 n' b/ m" {! }    而且，孟小北一直慢慢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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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3 H$ J, t5 @  |! W# H    男孩子窜得很，天天见不觉得，两个月不见，就看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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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少棠把怀里脑袋揪出来瞅了瞅：“臭小子，发型变样了？还留小分头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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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又窜个儿了？刚来时候坐无轨电车还不用买票……现都顶到我胸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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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小北眼皮一翻，笑得很帅。时代慢慢开放，以前是千篇一律老土知青头，或者板寸，小分头那是汉奸发型。孟小北已经留起个四六开分头，用头发帘遮住脑门上疤，一双单薄有神小眼，越长越酷，照后来话讲，越来越有他们学校“少女杀手”范儿。

. F# Q  T% r. ^5 J  ^    他干爹拎回来一个保温桶，桶里竟然是冰激凌，已经化掉一半，全是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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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棠说：“特意从我们队里给你拿，北冰洋，吃，再不吃真化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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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俩人拿一个勺子，头凑着头喝冰激凌汤，也是一种简单祥和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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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小北没跟他爷爷奶奶三姑小姑提请家长事儿，说到底还是感情不够亲。

    即便外表再装得不乎，男孩终究是有自尊，孟小北也有。学校挨批，连带着他爸跟他一起丢人，他不服。“爸爸”这二字，少年人内心具有极特殊地位，容不得鄙夷奚落，让他伤心。孟小北现下正处男孩情绪很别扭一个成长期，心理越别扭，越要与学校行为规范倒行忤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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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少棠趴着进被窝，一手扶腰，挺了一会儿，勾勾手：“儿子，腰疼，帮我揉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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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e8 ^- Z/ E1 A  X    孟小北马屁颠颠儿，赶忙骑到少棠大腿上，给揉肩捶屁股，表情十分狗腿，一看就不怀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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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 }# e$ r, x5 V+ I% g& X) l    少棠把裤腰往下扥扥，露出一段后腰，肌肉精健。孟小北把干爹紧身背心撩起来，从脊椎凹窝开始揉捏，捏到尾骨，没什么技术手法，手没大劲儿，反而让他干爹挺享受挺舒坦。

    孟小北小心翼翼试探：“干爹……舒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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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 t' g+ y. }4 \7 S    少棠眯眼：“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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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小北：“我特好吧，跟您特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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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棠嘴角勾勒出满足笑：“那是，好儿子。”

$ S' l. e7 _! n3 Q# z    孟小北：“您也是我爸爸，您英明神武，西沟第一好汉！”

- W- E9 b0 u0 d, i/ K" P: |' I% K$ i    少棠：“……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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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小北：“爸爸您好，首长好！！！”

5 q& U2 {2 b. i. q, h    少棠这时候侧过脸，俊眼一眯，冷哼道：“你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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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R9 r8 c" t) x8 n. O  D$ K) }    孟小北嘿嘿一乐：“爸您发威都这么帅！”

5 E/ j' M: X7 v4 U4 w* X9 b: W& j    少棠：“撅屁股你要拉什么屎？赶紧！”

    孟小北飞地说：“爸您明天去学校给我开个家长会吧我们班主任请您去她办公室喝个茶，跟她聊聊天儿。”

8 x; G: m2 @3 L8 C 第21章 黑社会

, g2 u5 e& C( T' f    第二十一章黑社会

* ]& B. I4 k" ~% v    话说也就是之后礼拜一，班主任说“孟小北你家长不来你周一就甭上课”这天，他们八里庄小学学生可算见世面了。

    当日上午已经上完两节课，课间操时间，全校师生正大操场上准备做广播体操，两名带大队长袖标高年级学长台前升国旗，喇叭里滋滋啦啦开始播放熟悉进行曲旋律。

$ b7 D+ }' x$ C5 V$ l- T' p    孟小北因为被停课，做操都没资格做，戳乒乓球台子旁边罚站呢，书包挎半边肩膀上，一边罚站还一边跟对面站排头女同学打小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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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学校大门外传来一阵特别打耳摩托引擎声，一个神龙摆尾，轮胎校门口划出一道潇洒弧线形辙印，扬起一片尘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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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校男女生眼睛都不看主席台了，全部头部向左转，盯着校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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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 p0 T- O8 N' Z    开车来，可不就是孟小北同学从家里请来“家长”。

    少棠现是他们连里某警卫分队队长，这是特意请假来。他们支队长说“你怎么老请假，龟儿子有个屁毛重要事情”，少棠说“我儿子被请家长了就是重要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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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m5 i% v* o% E. d    这年各省大街上常跑“军车”，不是吉普、路虎那么高档越野车型，而是军绿色三轮“挎斗”，一车多坐仨人，开起来突突突，特嚣张，这也是一种“越野”。少棠就开他们中队挎斗来。

5 W. {* }, A4 }9 X+ T    全校众目睽睽一下，贺少棠昂首挺胸迈着标准军人步姿进了他们学校，冲孟小北一摆头，小子，跟上。

% V8 V  b, w; k6 P    学生和老师都远远地惊诧地瞄这个人，都没见过这样，为什么呢？全赖少棠那天穿那身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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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 i- A" h3 \, W" I    他没有穿制服，上身是一件烟黑色翻毛领子皮夹克，下身水洗布长裤，军靴，精干利落短板寸头，两鬓削出头皮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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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u: e+ F- F& X' F. [    从七六年往后，蓝灰绿老三色逐渐被各色花布取代，已经有时髦人穿碎花连衣裙，百褶裙，甚至呢子大衣。但是这人穿是皮夹克，皮夹克啊！

0 L! |* a) t) G. ]    假翻毛立领，一身酷帅黑色。少棠走路步伐庄重有派，面无表情，双眼有神。

3 J+ h0 N; y" I0 O    孟小北这皮孩子，如同耗子见猫，背着书包屁颠颠儿跟身后，学校里从来没这么乖巧，一看就是儿子见爹鸡怂样，错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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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操场上瞬间寂静，全校鸦雀无声，视线随一身黑衣贺少棠缓缓移动，只余主席台上五星红旗风中招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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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偏巧这时，国歌声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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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校戴红领巾同学敬起少先队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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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V/ M/ q$ {* F% e. w    少棠立刻顿住步伐。

    他只打了个微小磕绊，一见展开国旗，那是条件反射一般，特别逗，“啪”得后脚跟一磕，军姿拔得笔直，也顾不上没穿军装，手就抬起来，面对国旗敬了个标准军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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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P/ K0 P1 w% f: u. B* X6 c    刚才跩得二五八万架势就不见了，敬礼时极严肃，脸都绷着，多年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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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 C% y$ I6 c! M1 h    孟小北跟身后，假模假式，啪，也敬个军礼。

    威武雄壮国歌声渐弱，尾声，全校无数双眼看着，全是好奇和敬畏。

    “那是孟小北家长？他爸爸？！他们家不是陕西山沟里来吗……”

3 |+ }1 T. M: w0 ]- ]9 I    “那人是部队当兵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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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b8 ~( k, k9 ?    “你见过部队有穿皮夹克？这是黑社会吗！”

0 q1 E5 C1 k3 D+ q2 l' G2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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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 w, i& x" o3 e    贺少棠穿这身，当时是广东香港那边趸过来贴牌水货，时髦高干二代青年装束，可了。

* s/ t2 c- Z- ?" Y( F    混乱年代，即便帝都，大城市，也常有三五成伙结成帮派城市流氓、街头混混，与社会青年都有。所以孟小北他们班老师都惊着了，头一个反应是，这是广东黑社会来么？

    少棠严肃起来，眼神很正经，气场压人，对老师淡淡一点头：“我是孟小北父亲，您找我？”

    那天，孟小北办公室门外贴墙站着，少棠办公室内与老师长谈。

    班主任纳闷：“孟小北他爸不是陕西吗？您、您昨儿刚从陕西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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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棠说：“我儿子停课不能进教室了，我能不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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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只有孟小北会长大，他干爹也早不是西沟里那个跟他疯玩儿大孩子。少棠二十多岁年纪，部队里历练出来，眉眼之间成熟冷峻，气场自成一派。谈心？训话？政治学习？受教育？部队混出来不怕这一套。

    班主任说，孟小北这孩子，转学插班进来，是吧，我们老师也知道他可能跟不上进度，然而现就不是功课进度问题，我认为这孩子根本就不适应这学校氛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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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 C' U% Z: k    少棠说，不适应咱就慢慢帮他适应，成年人到一个环境里，他也不能立即适应对不对？当年那么多知识青年从城市到乡村、再从乡村到城市，一夜之间生活环境巨变不适应人多了，关键是学校引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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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q& w' y" E/ c# D/ g: G    班主任说，我引导，我引导了啊，他也得听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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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棠又说，您得好好跟他说！您不能大事小事没事上课就拎他起来后门罚站，老让他班上念检查，他写检查写习惯了他一提笔就不会写别了，作文为什么分儿低啊，写作文都像我们部队里写检查似嘛！我们家北北不是个坏孩子，他就是自由好动，他有他天赋特长。进了学校，应该是引导发挥他优势特长，而不应该刻意强化夸大他缺点不足伤害孩子脸面自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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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_) {: G/ x$ f9 G7 _    少棠是情感上护犊子，嘴上就夸张了，他年轻时部队也没少挨训挨罚，全队面前被连长拿脚踹飞、做两百个俯卧撑、大雨里跑圈跑到吐了，他都挨过。部队里战士受训挨骂，其实也没脸面自尊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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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U9 r6 T# u( }8 x6 ?    但是他心里孟小北不一样。他这做爹，这还是头一回知道，他儿子学校受人排挤与歧视！

1 k0 v: j& `% G* M$ i    孟建民当初怎么跟他说，咱把亲生儿子托付给你，山高水远，你得帮咱罩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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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少棠一条手臂搭桌子上，另只手攥成拳头、关节粗大，眼底有不平和威慑。

! Z9 b+ n: X, V  [/ `! P    “刘梅老师，我就是想问问，我们家北北进校一年多了，老子这当爹每年给学校赞助八十块借读费，不对，去年收我八十，今年涨到九十了。可是这学期开学学校订做校服，为什么没有发给北北？”

; p% B" @0 k2 e" t    班主任：“……还要另交钱。”

    少棠毫不迟疑当场掏出钱夹子：“交多少我给，您也不用让孩子管爷爷奶奶要，我现就交你。别人家孩子有，我儿子也要有，他跟别人有什么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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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班主任：“……我们也没有拿他不一样。”

8 L  @+ f+ X/ W2 O" \    少棠又说：“还有，他这念了一年了，不是来，学校为什么不允许他食堂打饭？他爷爷奶奶岁数大了伺候不动，他学校吃饭方便，为什么不能给他行一个方便？“

    班主任：“食堂有规定名额，他来晚了。”

    少棠：“名额需要买吗？您给我说个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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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班主任：“……不用。”

0 @, C0 _! ^4 N7 |    贺少棠神情凝重，又说：“我听说您班上讲北北他爸爸事了。我来这趟也是想把实情告诉您，北北他爸也算有文化工人。他爸当年是咱八里庄小学好一批学生，考上八十中！他爸人很聪明，很优秀，只是被文/革耽误了才没机会考大学，不然他当不上教授？咱们学校现每年能有几个考上八十中？……我们家北北不比任何人家孩子差。”

8 H* M0 Y6 b  H    “原来是这样，我了解了。”班主任话锋一转：“可是，闹了半天你不是他爸？你是哪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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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v: I  Z/ V2 i    少棠说：“我就是他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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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 H' o+ e% F( W3 E    班主任：“孟小北到底有几个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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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U8 ^5 [: h+ f6 b! l! G+ b9 J0 x& d. B    少棠嗓门略抬：“我也是他爸爸，不信您现到楼道里问问孟小北，他是不是得管我叫爹！”

    这就是部队里训人和被训练出来，贺少棠如今大小是个官，成天不是跟领导开会挨训、写思想汇报业务报告，就是收拾自己手下兵，说话一套一套，教训人口才绝不会被别人比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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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刘老师，我这个当爹，把孩子交给学校，就是信任你们。他犯了错，您可以说他可以教育他，教育不成您告诉我，我回家收拾他，但是您不能动教鞭、动棍子，不能把我儿子给打了！”

& [7 L$ \0 T( P* z1 d0 [* \    班主任这时才变了脸色：“我、我……”

    少棠说到这，不知怎也情绪激动：“我儿子，我还没打过呢。要揍也是我揍，轮不着别人动他！他后背上抽得好几道红印，是教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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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 X8 ~) A: O9 C) r- v. K* c4 S* G; ]    班主任踌躇着说：“出印子了？我那天就是敲打他几下，我没使劲……这个是无心，这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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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Z, A' s$ o" v8 c    少棠眼眶发红：“北北是个孩子，还未成年呢，不懂事。他要是成年了、懂事了，他来你们这儿念小学三年级啊？！”

; O9 q2 w4 N" |( a4 T    少棠是昨晚上回家，吃饭，聊天，然后这小子去洗澡，竟然躲着他，眼神略微闪烁，好像害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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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少棠纳闷，这小兔崽子啥时候跟老子羞涩过？这是长大了转性了么？

, t  H7 m$ h; q: V0 ~% N    他悄悄开门缝偷窥，赫然发现小北后背上有好几道长条状红色伤痕，尤其孟小北是个疤痕体，又血小板低似，磕过就留下醒目骇人紫红色血印……

    少棠当时就急了，搓火，说你学校被同学欺负了？被人打了？这皇城根脚下老子地盘我眼皮底下能让你被人欺负着那我贺少棠可以去磕死了！他问了半天，才把前因后果全部弄清，因此今天就开着挎斗风风火火地来学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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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4 c5 m# N- K5 p: W    他老师面前，管那小子叫“我们家北北”，透着某种具有强烈心理占有欲宠溺。外人面前，他极端护崽，小北是他人，只能孟建民和他两个人动，外人还真没有那个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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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面都不这么亲热地叫，当面一般直呼三字大名，或者喊“小狗/日”，很嫌弃。

    可惜孟小北当时办公室门外拿脚尖画画，没听见那几声“北北”……

    要说孟小北这班主任，并非恶人，就是人到中年，嘴巴毒，脾气急，四十岁正是凭资历拼职称拼待遇年纪，学生成绩与道德表现关乎老师排名奖金各种荣誉，工作压力太大了。她出了这道教室门被教育局学校各级领导规章制度升学指标摧残折磨，每月就那点儿死工资，还要跟熊孩子们置气，脾气能不变臭么。好这班主任也是从教多年久经沙场一名女汉子，才能斗得过孟小北。

    再说，孟小北这种学生，怎么能不管，全班同学都猴子学他样儿，再不管就要上房揭瓦，走出去危害社会。

    老师那天是被贺少棠这身行头和说话气场给唬住，立刻变成委婉语气，连声道歉，还说要带孟小北去医院瞧伤。那年代能穿得起皮夹克和带衬里高帮军靴，八成就是海淀哪个军区大院出来，没想到孟小北这孩子是有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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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棠咳了几声，也对老师缓和了：“瞧伤就不必了，我不是来讹您，我就是希望，刘老师您能给我们家北北一个机会，换一种眼光来看待他。”

    少棠有句没好意思说心里话：这小子我越看越顺眼，怎么老师您就不待见他，您要是个伯乐能像我这么待见他欣赏他，多好事儿啊！

    少棠聊起来：“我们家北北画画儿代表学校去区里参赛了？”

% I* A$ b2 W' }5 o$ L5 V+ _    “他这也算给您班上争荣誉吧！”

+ z3 i: v. a' j2 q1 j2 u- x6 w    班主任点头：“是是，争荣誉了。确实，小北这孩子画画是极有天赋……”

" m! y; ~& w: E3 C1 ~% j& b    少棠说：“我听说他周末经常来学校加班画黑板报，您班上黑板报也是他画吧？”

    班主任笑了：“是他画！写作业要催，画黑板报从来不用催，他就喜欢干那个，还专门有个豆腐块让他写打油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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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天，少棠从学校出来，就直接回部队，没时间闲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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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 u! v0 }; e8 I; G    这人临走，指着孟小北，眼神威慑：“臭小子，滚过来。”

    “老子告诉你，我跟你们班主任都谈好和平协议了，校服给你订了，下学期午饭钱也给你交了，老师以后不会为难你，但是！……”

    “但是你小子要是再敢为难你爹，下回再不遵守课堂纪律、让老师请我去学校说说，你看老子回家找你说说。”

    孟小北低头哼哼：“哦，知道了啦——”

    少棠：“今儿晚上回家怎么罚？”

    孟小北撅着嘴巴：“哦，一百个仰卧起坐，一百个俯卧撑哎呦俯卧撑我做不起来改五十个下蹲成吗！还有……给您揉腰捶腿一百年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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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 W$ B  ^$ {7 K) G    少棠：“还有下回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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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小北彻底老实，迅速摇头：“没有下回了，谢谢干爹。”

    少棠气得：“叫亲爹！”

    孟小北乐出来：“亲爹，好——小——爹——少棠你好了！”

    少棠自嘲地骂：“饿勒个操，我也头一回被老师请谈话，我汗都下来了！夹克里边儿都沤了，老子为你跑来跑去得瞎折腾，我容易么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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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棠觉着自个儿也是贱，那臭孩子一句腻腻歪歪“好小爹”，怎么就喊得他浑身这么舒坦，上赶着去给那孩子掏钱卖命呢？

/ y' N+ [+ y3 M  k. U- ?) C/ @4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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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5 Q- m' L- `0 R    此一役算是孟小北小学时代转折点。

    “爸爸”学校里露面了，而且是个相当威武拉风爸爸，对于一个外地进京少年太重要了，关乎孩子脸面尊严，同学眼光，以及周边环境各种待遇。这对孟小北，是从心理上“正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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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1 ]1 `, w: m0 l6 M2 G    当天下课放学时，他们班同学议论纷纷，那个是孟小北爸爸，你们看见了吗，他爸可真帅！孟小北他爸其实比他长得帅多了！那件黑皮外套真时髦啊以前都没见人穿过！……

    别同学不了解，只有申大伟那个胖子是岐山西沟一起出来，门儿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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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胖子搂着孟小北肩膀，俩人亲亲热热一道回家。申大伟由衷地赞：“你干爹，对你真够哥们儿，真讲义气。”

4 K* Q5 F: r+ e    孟小北说：“当然了，我是他什么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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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申大伟拍着他说：“你干爹今天简直酷毙了，秒杀全校！你没看咱班主任当时那个吃惊表情、眼镜都掉地上了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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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小北眼底露出不为人察觉小表情，心里暖洋洋，从心底里，彻头彻尾，感激并深深崇拜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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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1 W3 V* O& o7 K    那时也还不流行“男神”之类肉麻词汇，然而孟小北心里，少棠就是他“男神”。对少棠那种感情，愈加深刻，别人根本无法与之相比，直到彻底离不开……

8 j$ C3 e& r* B) F! @+ ]8 Y% y: c* C    过后，少棠又细心弥补起他这次现身学校后果。过年时候他从他小舅家里顺走一卷高档挂历，纸质精美，手感沉甸甸，挂家里特上档次。他转手交给孟小北，叮嘱“送你们班主任。”

6 l, H: U4 M# i" Y+ s0 o    第二年又送了两瓶果珍，后年是咖啡……

    小北爷爷奶奶都没想到要给老师送礼，老一辈没有去学校念书社会经验，完全疏忽了。贺少棠打小部队里耳濡目染，很懂“上级下级”之间这一套人情世故。从这以后，每年都提醒孟小北，给他们老师送挂历和礼物。

0 M, ]" ?, k& G  s5 T  V    再之后那年正好赶上他们学校几十周年校庆，举行活动，升国旗。那次是少棠带着手下两个兵，穿上笔挺军装扎起武装带，来为小学校办了一个正式升国旗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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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职业军人，简直就像把j□j广场国旗班给请来了，短短五分钟升旗亮相，把区领导都给震了，学校、班主任都很长脸，因这件事很是感激……

    少棠自个儿从来不屑这种拍上级马屁事儿，这就是为了他干儿子学校里能混得开。他有心思，各方面想得周全，所谓恩威并用，削一巴掌再赏甜枣，他要让小北身边人都知道，这孩子是有“靠”，家里有人护着，不是没人疼惜野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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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Z( D& |2 _+ O* | 第22章 独守空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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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l7 {2 P$ a+ {* ~    第二十二章 独守空房

    然而，孟小北这位酷帅狂拽穿军装爸爸，几年间学校露面帮儿子争气长脸，是有数几次，不常来。平时期末给孟小北开家长会，都是他三姑。少棠那几年逐渐忙起来，也到了这样资历和岁数，对上对下都要负责，训练和警卫任务都很重，回家次数越来越少，不家间隔……越来越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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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孟小北，日子不是以天来计算，而是以月。对一个人感情和依赖深了，对彼此都是一种精神折磨和负担，只是当事人还没警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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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4 j" ], T- ]5 Y/ {. h* T' E    每月或双月少棠轮换休假回家那天，就是过节。除了农历年，其他中秋端午重阳这些时令节日孟小北都没概念，他干爹家，才是节日。其他日子过得，内心仿佛就是个浪荡。每个漫长等待周期，以少棠终于回家陪他为终点，又以少棠一早离开为下一个循环等待痛苦起始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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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 o+ l7 l# L$ F( I    孟小北晚上灯下画画，已经画完一套《水浒》，开始临摹《红楼梦》工笔白描版小人书，而且别出心裁把红楼十二钗毁成肥胖呆萌卡通版，自娱自乐。画画他惯用铅笔和钢笔。

$ k: y; f: t$ M: z' n    他把少棠屋里半导体拆了，所有零件铺开按顺序码一整张桌子，欣赏自己制造壮观作品，然后一大张白纸上，把每个零件细致编号再画下来，画出一整张零件组装示意图！这是令他愉业余爱好，能一下午时间里一动不动桌前，痴迷而专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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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天晚上热得睡不着，长夜寂寞，一个人隔着蚊帐，看窗外明亮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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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偶尔实忍不住，脾气各种不爽，他开始学会往少棠他们队里打电话，催返家！这时就已初具怨夫气质。

; I: }3 |/ z/ Y1 A8 c* |+ ^- s    打三五次电话，能有一次找着正主就算不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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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Y# b. `) z0 q/ ^    有一回晚上，打到他们大院传达室。当时少棠正从小兵宿舍里出来，脸色不好，军装外套扣子咧吧着，武装带拎手里时刻准备削人。少棠大步迈进来，接过听筒时还跟站岗小兵吼：“又是谁啊？！天没塌北京没又地震了没鸟大个事儿甭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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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岗不敢跟这人炸毛，小声回到：“他说是你儿子，俺以为……这比鸟大个事儿呢。”

! g+ i* d) P* b# F    孟小北：“干爹。”

    少棠：“哦，你啊……有什么事，说。学校又交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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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小北：“今儿都月末了，不回来找我玩儿啊。”

- I8 L3 e; ~  Z: a    少棠偏巧那天就窝着一肚子火，刚才就营房里跟人嚷了一通：“玩儿？老子忒么哪有工夫玩儿啊，明儿做报告后天上级检查工作大后天汇报演习！”

    孟小北问：“那你今天晚上做什么呢？”

- r+ u. z1 }0 B. ^( ~/ y( Y    少棠粗声道：“今儿晚上监督那群小王八蛋整理内务，洗被子，刷胶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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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 Q6 `8 L+ {& x7 o" o& y    孟小北口气也犟，冷哼了一句：“你怎么不回来监督我内务？”

& K. X- T1 C. B$ ~8 j1 d    少棠：“你还用我监督？”

    孟小北：“那，你不管我啦？”

& P# G" L3 G. W9 p. E0 r( M    少棠：“我管你管得还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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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 l8 c6 ]9 w% o    孟小北低声道：“你是我小爹。”

4 S; i: ?5 T) T# j8 x; U    少棠回了一句：“我又不是你亲爹！现不是西沟里整天闲着我陪你养狼放狼，我这忙着呢小爷爷！”

    孟小北一下子语塞，抱着听筒，心口就被狠狠戳了一下，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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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合作社电话窗口老大爷敲了一下窗棱：“同学，打完没有，后边儿有人排队。”

    孟小北眨着窄窄眼皮，面无表情，攥着听筒不放，较劲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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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 x( a+ ^7 P9 a: b2 d- K7 r    老大爷又敲一下：“嗳，小同学，市话一分钟三分钱啊，你打个愣神，愣过去六分钱了！”

    大爷直接给他把电话摁掉了，替他省钱，结果把电话那头少棠吼后一句话也给按了，孟小北就没听见。

# \# r1 q5 m; }$ I( P    人都是成长，性情脾性都变化，三月不见，彼此说话都要生疏。再者说，两人又缺乏日常交流便利，电话里犟嘴，看不见对方眼神表情，说话很容易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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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棠后那句话吼是：老子北京哪都没去过，每回休假回家就是陪你！好儿子你让我松口气，攒了一袋子好吃，都是留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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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小北觉着他小爹没以前好玩儿和可爱了，怎么人年纪大了就烦了、就不愿意理他了，慢慢就生出嫌隙与“代沟”。

* ~6 f" U5 C2 Z1 m    贺少棠也觉得孟小北没以前那么好糊弄，小大人儿，心眼多，要求高，这是提前进入青春期了吗，时不时给老子犯个熊脾气，动不动你还耍不高兴了？！

    孟小北学校，继续他全年级叱咤风云混小子学生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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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8 w2 z5 q, I6 r3 ^    那时他，习惯穿一身深蓝色绒衣运动服，胳膊腿侧面带两道竖杠，方便跑跳，也禁脏。每个课间操集合之前，他就坐操场边双杠上，一条腿垂下来轻晃悠，小眼皮酷酷，斜眼看人。

    他们班女生喊：“一起跳大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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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g/ P1 |% p& |    孟小北嘴角缓缓弯起，跳下双杠，伸手招呼左右人马。

    跳大绳通常是申大伟和另一个跳不动胖子负责摇绳，孟小北一马当先，是他们班头炮，身子瘦，动作灵活，蹿得比猴都，跳绳可帅了，身后跟一群叽叽喳喳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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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学不爱回家，回家了干爹也不，孟小北有时就爬到操场一角攀登架上，坐顶上，书包挂一旁，遥遥望向天边红霞，回忆西沟逍遥日子。

    那个攀登架很高，也没防护，很多学生不敢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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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6 W& a# c% x    申大伟拎着书包找他一起回家：“孟小北，你下来。”

    孟小北朝下一挥手：“你上来。”

    申大伟腆着肚子下边喊：“瘦猴子，有种你给我下来！”

* {) ^8 s  Z, i0 O2 D3 H2 `    孟小北潇洒地坐攀登架顶端：“死胖子，有种你给爷爷爬上来！”

7 j6 j( y$ a  z/ G    孟小北班里，除了申大伟，又结交了一个男孩，上下课间操一起走路，一起踢过几场球，就莫名其妙好上了，成为形影不离“三剑客”。后来许多年间，他们三个都是掰不开铁打好兄弟，要好朋友，一路成长，一路经历挫折，享受烈火青春。

; J* D4 n% D0 r2 P  M6 r' M    那男生名叫祁亮，长得瘦高个儿白白净净，漂亮三七开小分头，像个姑娘，让孟小北一看就觉得特眼熟，究竟像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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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Q3 X+ |  T" t! h* X) {    这哥们儿性格可不像姑娘，也不是省油灯。

" V; z; t1 x- d7 N( X    祁亮放学路上与孟小北勾肩搭背，说话恨不能贴着脸：“喂，小北，听说你有个双胞胎弟，跟你长得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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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小北一耸肩：“不像，我觉得你跟他挺像。”

; a9 u6 ]9 v8 n9 L' @6 M    祁亮咯咯地笑：“真逗，是我弟还是你弟啊？”

; P4 r! [" y' ~; W5 h* z) X    祁亮又跟他咬耳朵：“孟小北，我只见过你三姑来给你开家长会，还见过一次你爸爸，怎么没见你妈？”

    孟小北：“我妈不北京……那个也不是我亲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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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s% K- B% u+ j! j    祁亮：“呦，来是你后爸吧？你爸你妈不住一起啊，他俩是不是离了啊？哎呦喂，你说现班里同学家长也都流行离婚了！让我数数有几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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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小北不爽了：“你去死啊，你爸你妈才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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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Z1 ]& v7 d! r5 s+ ^5 y    祁亮笑嘻嘻：“是啊，我爸我妈去年就离了！我妈厂里另外找了一男朋友，让我爸发现了，打架就打离了呗，然后我爸又给我找一阿姨。”

$ b+ r7 I7 D- S- b    孟小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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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X/ Q2 h$ M' A6 o+ k7 t3 g& z( N1 E    祁亮说：“所以我现有两个家，有四个家长能给我来开家长会，我们家牛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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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7 i# @( l' K% F1 o5 y    申大伟一旁认真评价道：“亮亮，你一点儿不像孟小北他弟，你比孟小京可贱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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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体育课，班里一群同学排队跳箱。他们小学体育课各种幺蛾子，冬季长跑还算是好，申大伟怕考双杠，祁亮怕跳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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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小北弹跳力很好，腿长，关键是他贼胆大！速助跑，双手一撑，飞似就过去了，多么轻松潇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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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申大伟紧随其后，助跑，圆圆肥肥地滚向跳箱，像一头大熊猫。臂力不够，没撑住，跃过去就直接大头朝下，“吃”进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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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亮从男生排末蹭到女生队末，磨磨唧唧不敢跳。体育老师离得远，没看清，喊：“队尾那个女生，就剩你了，你怎么还不跳？！”

    全班狂笑起哄，“队尾那个女生，说你呢哈哈哈哈！！！”

* O. q; s2 X+ a" f# T    祁亮小跑着冲向跳箱，压根没有胆量起跳，“咚”得一声撞木头箱子上，磕晕了，作为伤员逃掉了测验，放学是让孟小北和申大伟抬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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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小北因为测验成绩好，让班主任选中代表他们班参加校运动会，报名沙坑跳远和4x5米接力。

" l# k& |- ^5 A. a) ~" D    祁亮腿上假模假式裹一个运动员用弹力护膝，和申大伟一左一右簇拥孟小北，拍肩道：“孟小北，这回运动会，就看哥儿们你了，争气啊！”

& i/ b1 L1 `* L9 Q* Q    祁亮说：“哎呦我这腿，都磕残废了！我都残两天了，每天你们俩接我上下学，我到现都没见着我亲爸亲妈面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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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t! C3 l. P0 [' c; }    父母离了婚孩子，很多都这样，没人管，两家四个大人，谁都不上心懒得管。祁亮爸爸有钱，只管每月甩出人民币给学费生活费。祁亮就连晚饭都是邻居家包个“小饭桌”，每月给邻居阿姨交六块钱饭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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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亮自嘲道：“你看吧，我四个家长，没一个管我。真好，我就没人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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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X2 f* B) X& U( v    孟小北说：“我三个家长，一样，也没人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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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亮说：“我妈跟她男朋友开个小店，根本不回家睡觉，也不回来给我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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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v5 _$ f7 ~9 ?5 U, K. A) Z    孟小北垂下眼皮想了想，哼道：“我干爹就从来没给我做过饭。没准儿哪天也给我领个小妈回来，我就卷铺盖滚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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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9 x* v$ [8 t) w    男孩不愿哥们儿朋友面前跌份，只能用这种满不乎、嘲弄口气，发泄内心孤独和沮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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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J) S, N9 j6 M; K/ a, ?    这天晚上，孟小北回到红庙家，一进门，发现饭桌旁凳子上，摆一只鞋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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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 F8 C' ^, L; m    他打开一瞄，一双崭白色球鞋，比同学穿一般球鞋都高级，鞋底有不一样复杂花纹，增加摩擦力，鞋面还带两道红色斜杠。

    孟小北心头突然惊喜，迅速地回头。

: M! n# t6 R* a8 i    他上礼拜打电话，跟他干爹说过，他准备参加学校运动会，要比赛呢，问少棠能不能来学校看运动会……

    洗手间门口是摞地上作训服，脏成灰绿色，一看就是野外拉练去了。洗手间里哗啦哗啦不停地流水。

    孟小北心情越是激动，越是轻手轻脚，两只脚都有些发飘，悄悄拉开门缝，低声道：“干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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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R$ a! B% l: `    里面人裸着上身，灰土色迷彩裤半脱半挂胯上，整个儿把脑袋埋水龙头下，拿凉水洗头洗脸，黑发长至一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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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2 y6 o: f; A7 ?; [  a* n    少棠抬起胳膊，肋下肌肉随着动作轻微颤动，冷水顺着脖颈胸膛描画出一道一道漂亮纹路，流进外裤，流到内裤上。身材保持很好，一点儿没变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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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9 w& s7 w# _3 u6 @* }3 g) `; j    少棠闷哼了一声，睫毛挂水花：“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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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小北跑去端起鞋又看了看，爱不释手，心里臭美得意，忍不住又跑回来贴门缝看：“干爹，嗯……你给我买鞋？”

    少棠用力一抹脸上水，下巴甩掉水花：“你看那号码，别人能穿么？”

    这人平时随意，裤子就那么挂后屁股上，显露出后脊至腰窝一道阳刚曲线。水把裤子打湿，肚脐往下是成型生长毛发，生得很有秩序，一直蔓延至内裤遮盖住密林深处，仿佛那里藏着一个发旋儿。外裤遮不住地方，露出鼓囊囊裤裆。

1 t; B2 j1 F, e8 Y    孟小北盯着他干爹湿漉漉饱满地方看了一会儿，其实也没感觉。他还没有发育，那地儿没长大，所以也就对别男人大小没有互作比较兴致概念。

* ]- d3 l. _& c1 i* J4 B+ a' |    少棠又用毛巾擦洗身上，小北问：“你怎么拿凉水？不去澡堂子？”

    少棠抬眼道：“你上回哪天洗？你要是想现去澡堂，我带你一起去？”

    小北顿了一下，摇头：“哦，不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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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摇完头，孟小北迅速又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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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干爹竟然也没坚持，似乎很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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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俩人好久都没一起洗过澡，即便都家，也不会一同挤到厕所里洗漱。仿佛就是人大了，成熟了，就都变得矜持、害臊、生疏了！西沟兵营里脱得精光抱一起扭打笑闹年月，以往那种亲近感，再也没有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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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q, y- W/ L2 l3 D    贺少棠可能察觉到孟小北小心眼，擦干净身体出来以后，突然从背后，一把抱住小北，把人亲亲热热搂怀里。

    孟小北没提防，身后一个成年人重量泰山压顶般压得他透不过气，两条黝黑铁壁箍住胸口，带着体温和肥皂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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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u1 f1 v! G1 ~5 S- V3 J2 M    少棠揉着他说：“怎么了，不爱说话了？”

    小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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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棠：“小样儿，还不高兴了？还生你老子气了？”

    小北粗声掩饰道：“我才没有，我生你什么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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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p9 Q. _, e4 F3 H% L    少棠胡乱揉他头发，声音沙哑：“敢说没有？有没有？有没有你有没有……”

    孟小北是真不好意思了，好像猛然被人戳破薄薄一层面皮，还嘴硬着：“就没有！我就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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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 @7 ]+ E1 ]& x* _8 g, x    少棠安抚道：“我近是真忙，没时间回来管你，心里可老挂着你，别生干爹气，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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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8 z; c3 H0 t: I    小北一听就软化：“哦……”

    “唔……”

    “哎呦！……”

  J7 u3 f; |3 C5 b6 k, M    “啊啊啊我有痒痒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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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9 x4 m9 ]: ?! \8 k    “你捏我我也捏你啊！”

    孟小北粗声吼道，掉头凶猛地反攻，贺少棠见招拆招，一招一招地教给他擒拿，猛地擒住他手腕！

+ B7 N7 L: k4 b    俩人从客厅打进卧室，又从卧室打回厨房。少棠被凶猛小狼狗追掐得大笑着从床上滚过去，钻过蚊帐，从另一头跳下床。孟小北狼一样爬过床追打，把蚊帐从杆子上扯下来了，俩人滚成一坨蚕蛹，一阵鸡飞狗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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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 G6 @; S8 t. w/ S/ W& `    只需要那么一瞬间，仿佛又回到几年前刚认识时稚气。

    少棠脸上突然绽放笑容，笑出一口白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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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笑容无比熟悉，孟小北心口一下子热了，这人还是他棠棠，平日冷淡粗鲁、部队里跟领导吼跟小兵吼那副很操蛋臭脸，都是装给别人看，他俩之间，就不是“别人”。

午夜守候

第23章 同睡鸳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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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  ^* T( q% q    第二十三章同睡鸳帐

$ W2 S# q' w$ e    晚上夜宵是正宗岐山臊子面，孟小北已经很久没吃过合他口味。二厂合作社旁边开了一家特别小臊子面门脸，他只吃过一次，那不是臊子，吃起来简直就像泔水泡面。

" G9 ]. s' b. K- B! p, M    他干爹打着赤膊，穿一条军绿色大裤衩，夏天闷热夜晚，迎着窗外点点星光，手持两把菜刀剁臊子，剁得潇洒而酣畅！剁好肉臊子与豆腐丁黄花菜丁胡萝卜丁豇豆丁一起油里煸炒，后又用热油烫出一大碗喷香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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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X3 g5 g' h; G7 Q    明亮月光打这人胸口，孟小北小声道：“干爹，你身上好像变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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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3 J% ?% `9 w0 k* B$ `    少棠嘴里咬着烟，说话含混：“哦……是么……不用整天野外边儿，办公室里捂得。”

6 W8 w+ K/ y; h- X    孟小北视线顺着对方后脊梁那道曲线，慢慢往腰部下移，从小就爱看，觉着真好看……猛地就想脱口而出：你屁股是不是还跟以前一样白啊？

    没好意思说出口。

    年纪长了，有些隐约尚不成型意识，怎么好像……害臊了？不像小时候人事不通那样，啥都往外瞎胡搂。

    孟小北垂下眼，溜出厨房，过一会儿，忍不住又溜回来。他来来去去溜达好几趟，像个痴心小二傻子，厨房外看少棠横刀立马站灶前，颠一口热锅。

& a7 ~5 R* o0 M' {    俩人对桌，埋头吃面，狼吞虎咽，满嘴淌红油，对方面前完全不必注意吃相。孟小北没洗手就抓烤白薯吃，也不用担心他奶奶或者谁桌上敲他手，嫌他没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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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棠问：“近你们班主任，可很久都没请我喝茶了。”

    孟小北“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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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棠：“我都有点儿想你们班主任了，你没什么事儿吧？”

    孟小北嚼着东西说：“我们班主任没想您，我没事儿。”

    少棠挑眉：“你是真表现好了，还是你班主任害怕了不敢请我，去请你爷爷奶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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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小北口气里有撒娇意味，委屈道：“我真表现好了——不信你去问我们同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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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s9 t% T4 y2 M( U    孟小北是个小爷们儿粗裂嗓子，并不娇嫩，偶尔哼哼唧唧撒赖时候，具有极鲜明反差感，那声线挺招人疼。

2 s9 F( o9 {# {* h1 x  U# q    少棠爽道：“成，那我下回放假带你去一趟琉璃厂，我知道你小子喜欢什么，咱来专业。”

: g" i( T# C; Y+ ^( e    孟小北声音腻歪：“呵呵，小爹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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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棠眯细一双俊眼，威慑道：“你以后别老叫小爹小爹，让人听见笑话我，听着怎么这么别扭？旧社会管二房才叫‘小妈’，你看我长得像你们家二房吗？想得美，你爸可占我大便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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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 ~7 _, p- a    孟小北一口辣子呛鼻子里，边咳边乐。

$ e4 ~5 A. j; c) C    很奇怪，他脑子里竟就浮现少棠穿着京剧戏台上女主角穿大红色喜服，头戴凤冠，俯首做媳妇状。然而少棠绝对汉子气质一张脸，健美身材，配那身凤冠霞帔实太惊悚了！孟小北自己被自己呛得脸都红了，喘不过气又想乐，眼珠死死盯对方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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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壁屋不知名叔叔又“出差”了，那晚家里就他俩人，挤一张床上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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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久都没这么挤着睡，床上顿显狭窄局促，说到底，是两人肩膀都比以前宽了，身材厚实了。夏天蚊子多，少棠床角点上蚊香，睡了一会儿忍无可忍，俩人爬起来一道打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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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 i- W! y! m2 ]  S! }1 h    床是罩着蚊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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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棠直跪床中间，双眼有神，往头顶寻么：“孟小北这就是你蚊帐没掖好吧，这蚊帐里他妈有一只大蚊子，出都出不去，专咬咱俩！”

$ m6 I. i$ H" X* Z" f4 g    孟小北：“怎么不咬我啊？”

    少棠手伸到大腿根儿后面部位挠，皱眉：“老子后边儿肉嫩，血香。”

" s7 k* n* Z8 G) e" @- w' d    少棠全身只着内裤，孟小北也是内裤，两条赤条条精干身形，蚊帐里扑腾，追打那只狡猾大蚊子，后还是少棠一掌把蚊子扇晕掉落下来，痛地碾死。

; _  S* B' \0 `' x    小北说：“我看看……我看看……”

  Q8 q6 t9 W5 g    少棠扭头一指：“看什么？两个大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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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f, P4 H/ [6 r    内裤边沿掀开，浑圆臀部下面、大腿根儿部位，现出两颗小指甲盖大小包。孟小北深深看了一眼，噗嗤一乐：“干爹，你竟然还像以前那么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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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d& V9 q  C. t4 O, `8 b    少棠哼道：“平时又晒不着那，可不白么，我小时候白。”

; R  ^% g) X( n  r    小北口气痞痞：“被蚊子吃一口，腚上就跟开出两朵桃花儿似，干爹你还挺好看。”

    孟小北学他奶奶胶东话。奶奶管屁股叫腚，洗屁股就叫做洗腚。

0 Y( p( \8 q, f; M/ C  {    少棠露出浅笑，骂道：“滚蛋，还学会调戏你老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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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9 {" }4 P( L/ P8 h% W$ r    “别人桃花都开脸上、眼睛里，老子桃花他娘开屁股上！……饿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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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 k' h6 l5 g8 u    孟小北觉着少棠骂人腔调都特有味道，说不清道不明奇妙感觉，或许就是那么一刻，砰然心动，勾起童年许多美好回忆。

    睡下后，孟小北习惯性一拱，腿搭到他干爹大腿上。皮肤接触一刹那浑身像起电似，突然发毛、发痒，身上就不自了。他蔫儿不唧地又缩回去。他也不是故意，就是手脚忽然都不知该往哪里放。太久没一起睡，以前不是这样。

    少棠闭着眼哼道：“起静电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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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s3 f4 a* F' o$ G: g& }    孟小北说：“你腿上毛太多，你就是发电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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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棠笑声沉沉，是这个年纪男人具有年轻、强壮和性感：“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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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a5 C2 g+ f9 k/ }4 n$ d& q5 K    孟小贝撇嘴：“你腿毛都把我脚趾头缠住了，弄我痒痒睡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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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w% C9 A- }" [5 M# T' g    黑暗中少棠笑得暧昧：“还有毛多地方呢，你想不想摸。”

$ m: c' C+ N8 I; L- D( _% G    孟小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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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5 M6 T( w: }2 h. F- B    贺少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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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棠说完蓦地也住嘴了，盯着天花板，然后是长达几分钟沉默。

    屋里静得能听见彼此乱撞心跳，略微尴尬。

    这晚后来，俩人谁也没再说话，互相转过脸，背对背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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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Z8 z  r% H! t/ q5 Z) {    男人心本来就糙，闹得困了，倒也没纠结多一会儿，孟小北悄悄思考哪里毛多，少棠胳肢窝底下吧？后俩人都呼噜呼噜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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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7 r& {/ i# y. @3 K; j9 h& U% X    少棠发觉自己玩笑开过了。这种太浪话，他能跟小斌说，能跟姚广利说，但好像已经不适合跟干儿子躺一个床上这样。为什么不适合，他自己也说不清。他可以用男人之间下/流黄话跟他那群战友小兵互相损着玩儿，睡一个大通铺，压彼此身上拧着掐着，可是对孟小北，那毕竟是他儿子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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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w; d0 |: D; }    而且有些事很怪，只要孟家人面前，少棠就是孟小北干爹，说话处事，举手投足，都是个雄赳赳爹样儿；然而只要俩人独处，红庙房子里睡，立刻就睡成了平辈儿，怎么处着怎么觉着暖心，想要再掰回父子界限隔阂，反而让少棠心里别扭、难受、不是滋味……以前，明明不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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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得空，贺少棠说话算话，还真带孟小北去过一趟琉璃厂。这是北京城里特别有名书画文玩一条街，民国时候就形成气候，受文/革打击凋落十年，如今逐渐恢复往日规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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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砖胡同古色古香，携着淡雅清风。头顶瓦檐缝隙处生出一丛丛狗尾草，到处透出老北平时光缓缓流逝味道。

6 P$ y' K9 `, V  }    一家小店挨一家小店，古旧红漆木门框，低矮平房，光线昏暗店内有卖各种传统纸笔墨砚，印泥，镇尺，笔架。少棠指引干儿子逛了名店“荣宝斋”，孟小北俩眼放出绿光，一头钻店里，就舍不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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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9 }" g$ I0 r    少棠其实对这些不感兴趣，就为他儿子，难得一天休假，就泡琉璃厂西街这条胡同里了。

    他店里掏出一根烟，店主立马抬眼皮说：“这位先生您瞧好喽，我这店里可全是纸，贵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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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G) D/ {, Y1 q. N% `! b% m    少棠攥着打火机出去了，蹲店外墙根底下，抽烟，等着，一等就是仨小时……

4 }% [$ j# x( n9 d% X    文化人儿用器具纸张，普通老百姓都不会想到来买，而且很不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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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l* m' q  p$ K  v+ f5 N    孟小北拎着一大兜子回来，图画纸、画笔颜料、调色盘、画板……少棠还特意叮嘱：“回你奶奶家时候，别跟他们说这些东西多少钱，记住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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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u' N) a. n. i# i    小北问：“为什么不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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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4 h- S( l3 b* U4 @    少棠望着街道上车流，两人并肩而行。少棠说：“工人一个月工资才四十多块钱，你这一趟十几块钱就画画儿给画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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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 F8 X+ A4 c. w- p8 X; ~    “说了不好，量别说。”

1 Z/ \) z$ {* U1 v2 G2 @    “老子对你怎么样，你小子将来心里有数就行。”

    两人并肩路上走，一气儿走几站地也不觉得累，心情畅。孟小北这时仍比他干爹矮一大块。少棠走路时习惯搂着小北，手臂并不搭小北肩膀，而是将手掌轻抚着小北后脑瓢，两枚手指完全下意识地揉搓孟小北后颈处那两块小窝，边走边捏固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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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说孟小北红庙少棠房子里住这几年，他几乎每天都回他奶奶家吃饭，和自家人关系也还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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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四个姑姑，血缘使然，还是很疼这个远离父母孤身京大侄子，不能说不疼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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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大姑婆家是知识分子家庭，从研究学会里拿钱，那时候工资算高，比普通工人挣得多一倍，不差钱。大姑时不时给孟小北买吃、买穿。从鞋厂排大队排到一双鞋，他大姑没给自己闺女买，把那双鞋买给小北了，知道男孩子穿鞋特别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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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二姑，婆家是南城贫民窟胡同串子，没钱，也弄不来时髦好东西。二姑知道小北爱羊肉，周末经常回娘家手里拎一兜子羊头肉或者羊杂碎，给大侄子做杂碎泡馍汤。买不起上好羊腿肉，羊杂也是一番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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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 k) z3 a! G, d* A: I0 ?    他三姑，每天被孟奶奶催着逼着给孟小北辅导数学。他三姑正好是一名会计，算术没问题，小学数学不就开个四步方程式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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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三姑结婚不到一年，很就有了儿子。生孩子公家给补助奶票，一天一瓶奶。他三姑娘家坐月子，奶水富余，有时会把那瓶牛奶留给孟小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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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7 q' g& h8 F8 t    每天早上，他小姑被孟奶奶分配任务，去合作社领那瓶鲜牛奶。

    牛奶原本是留到傍晚孟小北放学回来喝，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小姑时不时往红庙房子跑，非要去给孟小北送牛奶。

* Q9 I0 C6 j) t9 d    他奶奶不让去，说“你骑车跑来跑去，你累不累！”

    小姑平时病病歪歪，就干这事可不嫌累，早上骑着孟家老爷子那辆旧自行车，就去了。

6 J( \& X6 f3 ^9 m# \    一大早，贺少棠匆匆忙忙从家里出来，胳肢窝底下夹着军帽，一路走一路系着制服外套扣子。刚出单元门，小北他小姑骑着车就来了，一骗腿正好下车。这人有时再早来一会儿，就把少棠直接堵被窝里，夏天穿个内裤都不好意思钻出来见人，极其尴尬。他其实不愿让这小姑过来，可又不能说不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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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俩人其实很不熟，少棠客气一点头，他小姑笑笑，把牛奶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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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 t/ y3 F# L& R  s! |! E    少棠说：“一瓶牛奶，还麻烦你送来送去。”

    孟小北小姑名叫孟建菊，腼腆笑道：“不麻烦，为我侄子么。”

    少棠说：“骑车好几站地怪累，你不是还上班吗？我给北北买麦乳精了，他喝那个就成，这小子嘴已经养得够刁了！甭惯着他！”

    少棠说话有那个招人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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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姑瞟一眼少棠，小声说：“你对我们家小北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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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5 }0 l1 e8 o9 p. B( D) b    小姑孟建菊，双眼皮大眼睛，论相貌极像她大哥建民，只是身体弱气，性格柔软，没脾气，就连家说话都没听过这人大声，公认孟家五个儿女唯一一个性格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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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3 @: b5 F9 |' y    她是六十年代初艰苦困难时期出生那一代人，与少棠年纪差不大，然而家庭条件远比不上部队大院出来干部子弟。三年自然灾害那时，连牛奶鸡蛋都没吃，孟建民带着他大妹每天出去到邻居家里挖菜根——偷不着菜，就偷菜根，把人家菜园子连根都铲平了。家里五个孩子，没有肉吃，常用大油炼出油渣炒菜。就因为赶上饥荒年代，一出生就严重营养不良，发育不好，小姑是他们家身体瘦弱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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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R1 r- P& m8 K2 C    少棠戴上军帽，挥一下手，急匆匆回部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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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转身走掉时，孟家小姑站楼门口，盯着少棠背影，看了很久才进去。

2 D' }1 a- d: F& Q3 }8 {  |    周末，又是四个闺女齐聚孟奶奶家，就孟小北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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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 i8 Y3 H" c8 O" q7 k+ j+ o    二姑饭桌上问：“嗳？孟小北呢？周末不回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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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姑说：“说是让内谁带出去玩儿，去城里琉璃厂了还是磁器口了，我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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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I: X% P1 `$ _5 {8 V' O    饭桌上众人沉默片刻，大姑嘴嗓门大，又说：“咱们家孟小北现，可跟一般孩子不一样了。你们没看昨晚上他回来，穿那身时髦衣服，他已经穿上带金属扣子小夹克了！这都是内谁给他。”

    三姑也说：“可不是么，他们同学亮亮和申大伟都说，咱们家小北学校可时髦、可招女生了。他戴那个八角形花格呢帽子，北京市场上都没见着有卖。他们老师下课都过来特鲜地问，你这帽子跟哪个商店买！都是内谁不知道从哪倒腾过来，部队里当官真是有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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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K- P  ~" f5 K. c! `% F- V    大家话里话外提“内谁”，偏不点出来名字。不用点名，也都知道说哪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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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 f6 w" O1 Z$ u# \8 T1 K+ n6 d    又一阵沉默，二姑发话了：“妈，咱们家孟小北老这样，可不像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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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奶奶问：“咋不像回事？”

    二姑说：“可不是么，他老住内谁人家家里，这叫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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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o; |" ?7 \1 P: _& N* f7 f    “他刚来那会儿，咱家是没地方，人家那儿借住。”

+ K& d- P, `  w    “现咱们家就剩建菊这儿，完完全全有地方住了！孟小北也不回来了？就外面住成习惯了、不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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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姑闷声道：“他愿意这么住，让他住着呗，又不妨碍。”

    二姑反驳道：“这好歹是咱们家人，可别回头变成人家家人了，这简直太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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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X- q' q# a3 [3 k    只有小姑一个柔声柔气地说：“他那住着也挺好，内谁也不常回去，屋里还摆好多画画东西，小北需要什么反正我给送过去呗……又不麻烦……真不麻烦……”

    每人心里都有自己一套想法和盘算。

9 ]8 [) ^  S% u! c2 |# i- y    孟奶奶眼里有犹疑和闪烁，嘴上仍然说：“咋就能成人家家人了，他还姓孟不是？他还是俺孙子不是？他还管俺叫奶奶不是？还是俺家人。”

    老太太是极喜欢少棠。这人倘若真是小北亲叔叔亲舅舅，就放心了，可惜少棠不姓孟，终归要隔着一层。

    二姑说：“你看孟小北现是跟咱们家人亲，还是跟内谁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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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 K( [. s: Q, j0 \9 v8 f    “小男孩，这个年纪，没心没肺，正是长心时候，培养感情时候。”

    “他亲爸亲妈本来就不这儿，时间长了他连亲爹是谁都给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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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Z7 I  T, H9 T0 ^, R" h    “您看他现跟谁关系亲了呢？反正如果是我，我肯定不会把我们家宝贝儿子送给外人养，都说养儿防老养儿防老，妈，您养了半天，可别后成了给别人养一儿子！”

    “您赶紧做主，让咱家孟小北搬回来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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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Y6 y3 L) N3 w- v6 n9 l3 P 第25章 流氓条件

) D, u, X- m, T+ @    第二十五章流氓条件

    饭后，少棠与孟建民互相用眼神一示意。二人默默到小屋关起门,说几句男人之间悄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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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d- S, C# {$ B! ~2 R0 ^3 P; y2 L    两年多不见,孟建民眉眼间平添忧愁沧桑，明显心思重了，也老了。少棠了解，孟家老大一向性情内向沉稳坚韧,然而沉重家庭负担已这人眉头压出深锁纹路,表情郁结、愤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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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建民向少棠讲述实情：“医生诊断说,可能右腿膝盖那里长了个软骨瘤。你说,软骨瘤子怎么就能厉害到走不了路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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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听“瘤”字,人都有条件反射，少棠立即就问：“良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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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1 `: t" M0 i& x1 x9 ^: h& ^    孟建民神思也迟疑：“应该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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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棠劝道：“你们人已经来北京，路子就宽了，我明天去帮你问个熟人大夫，看能不能动手术。”

    孟建民眉头凝重：“医生说手术风险太大。孟小京正好长身体阶段，他身高还没完全长开，万一膝盖打开以后没做好，误碰了生长线那根神经，他将来两条腿就一条腿长、一条腿短……你明白吗？就是他那条右腿就不长了，那不就，真瘸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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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 G8 V$ t" ?: `, ~5 w" N+ u    孟建民说到这，不自觉，喉咙深哽了一下，真是难过心疼这漂亮又听话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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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棠一直说，“我帮你问，部队医院，有骨科方面专家，专门给首长看病。就一个软骨瘤，肯定能给他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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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 `; J" }* k6 _/ i    “还有，你们要是去看病，需要车，提前跟我打招呼，我给你弄辆车来。”

6 L, {( S1 |% x" p) I2 ~& ]$ {! D    孟建民看了少棠一眼，眼里有多年积攒信任和感激，为难道：“我是真不好意思再麻烦你。”

6 B# r: Y* c9 h/ \    少棠说：“怎么叫麻烦？见外了么。”

# U' g4 H4 M% v! |0 F2 T    孟建民垂下眼，也有中年男人自尊：“已经拖累你了，照顾一个孟小北，现还照顾我们一大家子，你说我将来亏欠不亏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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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到感慨处，孟建民手掌攥着膝盖，关节都捏得发白，心里隐痛：“少棠，你不知道，我们家老二这腿，疼了两年。从孟小北一来北京，老二身体就不对劲，上学期期末考都耽误了。学校照顾他仍然给他保留位置，如果再不行，就要休学……”

& m7 J: r/ x' f$ z4 ^    少棠惊讶：“你一开始都没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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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 b/ `7 z; Y% {* k5 L3 t    孟建民道：“告诉你不就等于我们家人都知道了？我不愿让老人担心，隔着一千里地，徒增担忧又够不着。”

* W, ^* t/ W7 G( o# R: ~    少棠：“当初就该早来北京治，别给耽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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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x$ \- c  N2 v6 q: B    孟建民：“来北京哪有那么容易？说起来我都后悔，当初倘若把老大留西沟，老大总之我看哪念这个书都一样，念不出个出息来，把孟小京送来北京上学，就好了！这孩子可能就是因为当初我把他哥送走，他心里不舒服，心情不好，憋闷，就闷出病来！”

3 ]  v4 m$ r& k    少棠：“……”

    少棠猛然听见这话，不太对他胃口：“……大哥，你这话怎么说。”

& ]  h5 b# P/ Y4 t7 R* `' S    孟建民心里堵着，就把心里话全倒出来。他完全没注意少棠脸色迅速变化：“孟小北那孩子，来北京他是真专心念书？当初是想让他出来开阔眼界长长见识，眼界开了玩儿心野。他成绩有老二一半好？老二敢考9分他就敢给我考个45。”

1 p9 s! e: ?0 ]% c9 E  I    少棠：“……他也不是每科都那样，他也有成绩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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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建民：“这会儿倘若把孟小北扔西沟里，他自己惯了我也不操心，孟小京能长期北京养病。”

    少棠立刻皱眉：“孟小北一个人西沟也不行，谁照顾他？他才多大一孩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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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q& N0 f5 g6 r    孟建民：“可惜老二现学籍和医疗都那边儿，我也不敢把两个孩子都丢给我父母。”

" d) U8 y! G, F- |. D5 ?1 Y: @    “孟小京养病也不妨碍小北这儿念书！……”少棠话锋一转，“我说建民，你能别这么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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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x; O/ [+ P! C0 r& R- w    人感情偏倚就是这般微妙，是哪个养出来孩子，哪个就一定疼，是真心疼，有时甚至悖逆了血缘。孟建民这个当爹，初始也未必就对两个同时降生双胞胎儿子有远近亲疏分别，然而时间长了，一个身边每天瞧着，一个不身边山高水远，一个长相俊性格好乖巧听话，另一个从来爸妈面前就没一张干净喜兴好脸色……这感情一碗水还能端得没有波澜？那样，人心就不是肉长了。

1 N  Y/ a' @8 E# u3 i2 N    孟建民现话里话外，就是“我们家老二”如何如何。

: i4 p! o) X& U& t    贺少棠如今跟别人讲话，都是很自豪“我们家北北”！

& b* g/ F& ]  \4 R, @0 h    孟建民满脑子想就是老二病。说到底，当初做决定把老大送出来，没让老二出来，就隐隐对其中一个孩子怀有亏欠之意。孟建民这人又心特重，优柔寡断，思前想后，内心纠结折磨，如今矛盾爆发出来，愈发好像老大占了老二机会与好命！

- E0 o+ @( D- R- a6 H8 {    然而有些话听到少棠耳朵里，怎么就那么不是滋味？！

    你们家孟小京是宝贝，孟小北就不是宝贝了？你们不宝贝他……我可还拿那小子当个大宝贝儿呢，我北京养得挺好一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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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到底，少棠心理天平也慢慢失衡，有了亲疏分别，管他自己不会承认。

    两个儿子，两个爹。

    那天少棠也试图转移话题，他还关心孟建民另外一件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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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3 [' L* ]- l6 A" o/ s    少棠说：“上面重恢复高考，你已经错过了一年，今年真不能再耽误，不然就真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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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建民坐床边，两手互攥，脸色凝重：“老二这样状况，我也没心思复习考试……我本来参考书都买了，可是我离不开我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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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2 `# Q5 l6 k# Z8 D& `    少棠说：“明年参考人多，你还要跟应届高中孩子竞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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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建民两眼发直：“是，我都三十好几岁了，我还要跟十几岁孩子竞争，我真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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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 M% k  U3 ^  F    少棠：“……再拖到明年，你可能真就超龄了，就失去再参加高考资格。”

7 h% T- @1 \7 H% J& c    孟建民那时眼神突然一恸，仿佛陷入深刻悲哀与辛酸，时代动荡命运乖戾以及贫贱人家沉重负担仿佛就那一刹那压垮了这个内敛坚强男人。他把脸深深埋进双手，眼眶通红，喉咙哽咽，却又极不情愿旁人面前表露自身脆弱与绝望。

    孟建民情绪低落地说：“我就不明白，为什么我们家都赶上这些事？”

  n' A2 b0 k" Q/ A6 n    “别人家都好好，不是我这个人经不住事儿、撑不住，可是看着别人家孩子能跑能跳每天骑着自行车从家属大院出去上学，我特别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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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g+ }, ^% ^9 \9 W! x+ l    “你说要是孟小北腿上得这么个病，我都不说什么，我就认了，算我当爹没教育好孩子！老大从小就淘，从二层楼梯掉下去两条腿磕得全是疤，一点儿事都没有这么多年也没摔坏过！而且孟小北从小大病小病不断，孟小京印象里没有病过，一病就是大病。怎么就偏偏是老二呢？孟小京那么老实一孩子，他招谁惹谁了啊他腿怎么就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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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棠：“……”

    怎么偏偏是孟小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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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_8 W  _2 ]- i( l: B8 N    难道应该是北北？

" h# H5 z7 V9 a9 S' a/ M# T( R    少棠怔怔望着眼前孟建民，想反驳都说不出口，干脆抿着嘴不出声，知道对方是需要发泄。他也想发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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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棠那天越听越不是滋味，后来找个借口走出去，回避孟建民。

    他到隔壁屋探头，偷猫瞧一眼他北北，确认这小子是拿小木条和胶水钉子自己打造微型仿真玩具车自娱自乐呢！熊孩子忘性大，刚才小别扭过去了，很好，很乐。

    孟小北用眼角瞥见门边人影，斜眼瞄他干爹，唇边暴露招牌式坏笑，举起实木车模对他摇一摇，很嘚瑟。

    少棠淡淡一笑，没说话，伸手给干儿子竖个大拇指：你牛，手真巧。

    孟小北用口型说：劳动课作业，我多牛逼，明天震了他们！

; `7 @, s2 Y9 l    两人孟家屋檐下眉来眼去，互相逗了半天。他俩之间心情好与不好、别扭与不别扭时，其实都不用说什么话。用老话讲，孟小北那熊孩子一撅屁股，老子都知道这混球要拉什么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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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能就从那天开始，少棠再跟孟建民说话，两人之间似乎也起了一层复杂微妙隔膜。隔膜并非因为他俩这些年攒下哥们儿情谊不够铁，而是两个做父亲，面对两个儿子问题上，产生出种种矛盾与情绪不一致。

    那种感觉很奇怪，就好像俩人一人身边摽着一个儿子，孟小北就是他儿子，孟小京才是孟建民种。孟建民越偏向小京，少棠这心里越无法抑制地心疼小北，想让孟小北落着个好，不想让小北将来因为任何无法预见到原因而这个家庭里吃亏。他自己也无法解释这种情感上深刻至逐渐发生扭曲眷恋。他这么喜欢孩子，他不能忍孟小北家里学校里受一丁点儿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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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小北方才吃醋耍脾气，嫌他抱孟小京了。北北从小缺爱，敏感，少棠也明白了。

    他这时其实担心孟建民与孟家人突然一拍大腿、一变主意，再把那哥俩掉一个个儿，把孟小北给换回西沟去！

    他这做干爹，地位尴尬就尴尬此。平时哄孩子陪孩子人是他，真到决定命运关键时刻，贺少棠赫然发觉，他对孟小北来去前程，甚至没有做选择与拍板儿权利。

    当一个人心里有了不能为外人道盘算——对于两个爹皆是如此——有些感情就慢慢地发酵变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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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为了老孟参加高考这事，少棠私下帮这人跑了几趟关系，到他熟悉或不熟悉各个衙门关口咨询相关手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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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7 k7 j% o$ S" m  R    孟建民问题，说到底，是耽误太久了。77年国家开始恢复高考，接纳往年历届学生，这其中仍有年龄上限制，此外还需要工作单位地方劳动部门各种证明材料，说白了也要盖无数枚公章，疏通领导，跑关系，才能拿到当时一张宝贵“准考证”。

# P7 X" {4 k. u9 O    这期间，还有孟家人不知道一些事。少棠去人事局帮孟建民跑腿，想走个后门，结果就碰上他一位老熟人。

! b, z3 G5 f5 M; |  H  x6 N    少棠与那位领导约好时间去，结果一推门，屋里办公桌后坐是段红宇。

2 ^( D5 M0 n% b+ H    段公子，如今可不比当日岐山西沟里无亲无故倒霉落魄怂蛋样儿。这厮返回帝都，可是蛟龙归海如鱼得水，名牌大学里混着文凭，一身帅气皮衣，香港弄来喇叭筒牛仔裤，头发烫成后来《摇滚青年》里陶金时髦发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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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红宇仰办公椅里，那条完好健康腿翘办公桌上，另只脚地上：“少棠，等你呢。”

& E1 p6 p8 Z" b, S0 Q    贺少棠一瞧见这人，心里骂：我日。

    少棠不动声色，进屋随手关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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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J; u/ X: w    段红宇笑问：“来找我叔办事？我都听说了你要办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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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衙门口里某位局长，是段红宇表叔。

3 \6 u- |" t, M9 I/ d9 s5 X+ g- ^  i( n5 ^    段红宇满脸笑出花花褶子，笑出某种阴险意味：“少棠，真难为你了。我查过那位资料，孟建民，他已经过三十五了，他超龄了，根本办不下高考证来，你想帮他走个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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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9 A+ o9 B7 b, T    少棠面无表情：“你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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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7 C1 }) w6 s9 m$ `7 v    段红宇冷笑：“没我叔叔这一号，今天这间办公室，就我一个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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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不用往回倒腾，心知肚明彼此心里琢磨什么，也不用扭扭捏捏再装。少棠伸手解开制服外套上两粒扣子，松开领口禁锢，一步跨坐到段红宇对面椅子，一条手臂搭桌前，定定看着这人，也很有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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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峙拔河般眼神与表情，足足对视五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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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1 X5 ?2 I' M9 T( Z1 S* K5 Q- A    少棠手上打了一枚响指，眼神深邃而威慑。

    段红宇扛不住，噗得乐出来，唌着脸说：“少棠，别这么瞪我嘛。我知道你跟姓孟那男也没什么，以前是我瞎吃醋，误会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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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棠哼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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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3 L2 K4 {: x! N! `/ B# X; L    确实不关孟建民事儿，老子是怕我干儿子再被发配回西沟了我得想方设法把我儿子他亲爸举家全部弄到北京这样孟小北才能一直都留这个城市！少棠心里就是琢磨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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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红宇：“明说吧，我专门来等你，我特想帮你这个忙，可我这人从来不做亏本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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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棠冷眼斜睨这人：“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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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红宇骚气一笑：“你知道我想要什么，我就是喜欢你。你乐意跟我好，这后门我帮定了！包我身上，我想办法把你那个大哥调北京来。”

' F# L8 A% J3 J% n0 B    少棠“操”了一句：“你这是开出流氓条件？”

1 e1 H3 r/ M6 B7 p6 w7 r    段红宇嘿嘿一笑：“也不算耍流氓吧，我这是光明正大求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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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_+ U! C0 r/ f4 M" A3 b    少棠回味道：“我告诉你段红宇，我活二十多年，虽然我也不敢说自己什么名门正派清清白白正人君子，咱不来那假招，可是老子这辈子就没想过要拿我屁股跟谁做这种交易，我真丢不起这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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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别！”段红宇连忙摆手，“那咱换一种说法，请你换位思考一下，你这么想，我用我屁股跟你交换帮你这忙成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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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棠：“……我/操。”

    “操，我忒么也太贱了。”段红宇自己轻抽自己一嘴巴，自嘲道，“姓贺，是我要帮你忙，我卖屁股？！”

; d4 z: g) H3 H1 B# F    那天段公子如此这般，愣是把贺少棠都给逗乐了，简直烦得忍无可忍！这就是癞蛤蟆爬脚面——不咬人他膈应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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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少棠笑骂：“你熊。你丢得起脸，也丢得起你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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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胸膛振出一阵嘲笑，手利落一指窗外：“你爸部队里，一水儿寸头黑大兵，你挨个儿找人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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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红宇突然变脸，正色道：“我段红宇，就不是那种见一个爱一个朝三暮四人！我喜欢上一人，就一直喜欢，我都喜欢好几年了。”

$ q0 E# r# }* l2 H    贺少棠同样正色回道：“我也一样，我也不是那种见一个就能爱上一个扒开裤裆随便日日完了穿裤子走人还能当没事儿人。我喜欢上一人，我一心一意，我就是一门心思就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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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门心思。

    就为……

7 v) e% a  B4 S% z) K" D    后半句，少棠没说下去，心里莫名一动，像被肉眼看不见一枚小针刺到心房里软一块软肉，却又失落惆怅，心里湿漉漉，莫名没着没落。

2 ^% c* p* _9 h3 O, |7 E1 m9 b    就为谁啊？我喜欢谁了啊？

6 n' h3 S" p5 d    身边有这么一个人吗？也活了二十五了，好像人生缺少某些很重要东西，这些年都忙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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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 C8 g8 g& [    当天少棠还是扭头走人了，当然没有赏脸日了段少爷这个骚/货。

    临走，段红宇还身后喊了一句，口吻意味深长：“贺少棠，你自个儿从来都没好好照过镜子，你眼神特别水，嘴唇也长得好，嘴边儿上那颗痣特勾人！”

+ W) S( `+ _2 M$ y+ J. J    “你丫就是一妖精，挖个坑祸害我又不管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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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3 A6 O. |/ |, F+ B6 T    “喂，姓贺你给老子回来！！！”

    段红宇眼里贺妖精系上领口，整理军容，头也不回很dia地走人，出门时丢下一句：“成，我还这就回家仔细照镜子去，瞅瞅我有多么英俊潇洒富有男人魅力！你小子可以麻利儿滚了，别我眼前出现。”

/ G8 s7 U. H0 W: A# B# L    少棠嘴上说轻松鄙夷，心里仍然坠着石头，孟建民重要事儿一件都办不下来，他宝贝儿子孟小北，前途命运就依然堪忧。

午夜守候

第26章 情感觉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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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六章情感觉悟

; S. @# r: V- w  d, k# p    之后一天，少棠部队宿舍大院,拎着饭盆吃完饭回来,碰见小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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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斌说：“嗳，你儿子下午给你打电话来着，我忘了跟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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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棠顿住脚：“他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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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斌说：“他……他好像说要走，我也没听明白,他也没跟我说清楚,然后他就把电话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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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棠眉头突然就拧起来,本来脑子里就一堆烂事,事儿赶事儿得,额头上一排青春痘都爆起来了：“他要走？！走哪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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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斌摊手：“我哪知道？那是你儿子，又不是我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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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棠：“他下午打电话，你现才告诉我？”

" n. C# L, }% G. A5 u    小斌莫名委屈：“你下午出去办事了刚刚才回来，你跟我吼什么嘛？”

+ \  U2 z+ a, c( }7 z, Q$ b    “嗳这人……现可算是要当官了，脾气他娘越来越狗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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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 b1 l( P" X+ U    小斌冲着少棠背影，隔空踹了“狗熊”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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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棠脑子里闪过前几天孟建民提过某些事，着急了。他搁下饭盆，转头就走，急匆匆往家里奔，军帽没摘制服外套都没来得及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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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棠开着他单位“挎斗”回来，跑上楼去，摸钥匙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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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锁“喀拉”一声，钥匙几乎让他拧里面。

    隔壁无名租客又不，客厅里冷清清空荡荡，而且还黑着灯，只有孟小北屋里小灯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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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少棠一手插兜，面无表情，大跨步走进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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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小北就站桌边，台灯前，整理画纸和桌上乱七八糟东西。床上，地上，摊着两大包东西，红蓝白条编织袋，一般人赶火车用。少年骨骼清瘦却又硬朗，两道眉漆黑，眼睛眯细，嘴角淡定地抿着，似乎早已习惯寂寞，一间空房子里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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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棠心里咯噔一下子，张口问：“你上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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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H  c9 a  S" [/ b" Z    孟小北扭头看着他：“走啊。”

9 x5 {. m4 A" e# y/ m$ }& y: P    少棠嗓门都高了：“你走哪儿去啊，什么时候说要走？你爸要把你送回岐山？你们一家人跟我商量这事儿了吗，我同意了吗？！”

* [& `: o+ e. ~# I$ _7 u1 A    孟小北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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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棠大步走过来，抓住孟小北肩膀，就那么捏着，自己两颗肺顶得生疼。他都已经想到拽着孟小北去找孟建民谈判了，这孩子事到底谁说了算？

    孟小北眼珠跟黑豆似，歪头用试探眼光瞄他：“干爹，怎么了你。”

    少棠：“……”

    孟小北噗嗤一声乐了，眼角有笑褶：“什么啊，我回岐山干什么？我明天去夏令营，我正收拾行李呢，干爹你搞什么啊！”

+ x* _% l- f6 w* K    少棠：“……”

, `. r, B) n4 a* g! n2 |2 r    俩人大眼瞪小眼看了一会儿，这次轮到贺少棠极其尴尬，两手迅速收回，插兜握成拳，咳了两声，掩饰晕头转向情绪。他近单位任务重，家里烦心事也多，又惦记这闹心孟小北，又跟孟建民打起各自小算盘，这日子都过糊涂了！

5 q5 m/ r: m. S+ {, V$ e. X    孟小北说：“我俩月以前就跟您说了，干爹，我们学校组织夏令营，我因为画画区里得奖就选上了，明儿一早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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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P( j: [$ }8 ^+ f    少棠不好意思地一笑：“哦……我都给忘这茬了。”

    孟小北背过身收拾东西，冷冷地道：“因为你两个月没回家了，你能不忘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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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Y8 W* ~/ P6 I    少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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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Y9 b" p. @$ r5 T( a: a* x" S    少棠赶紧蹲□，跪到地上：“我给你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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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北：“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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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 w" r: D5 M# b    少棠：“干爹帮你收拾！”

    小北：“就——不——用！你不会收我东西，你收拾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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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8 H3 P& _8 W) H  R    孟小北也略矫情，有爷们儿脾气呢。

    “我不会收拾？老子当兵，每个礼拜两趟负重五公里每月一次野外急行军拉练我们整天整理内务就是练怎么速度打出一个小轻利索行李老子学打包收拾东西时候你小子还没从娘胎里钻出来呢！起开起开，我给你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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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9 C* K) g8 n    少棠那晚也犯贱一回，撸开袖子爬到地上非要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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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z) z, s: W' d: b" h' D    俩人拉拉扯扯，似乎都掩饰心情上某种失落与尴尬，拉扯迅速变成你掐我逗，你挠我躲，你推我搡！俩人都笑了，孟小北掐不过他干爹，迅速就被推倒地，哈哈哈笑了一会儿，心情蓦地爽朗了……他少棠好了。

7 }; E6 z- |& |$ E% Q3 u# V" l    少棠把背包带拿出来，教孟小北解放军叔叔都是怎样捆被褥。这人叠被子手法熟练，一双宽厚手掌把孟小北被子捋得平平，叠出四方角，把零七八碎东西小背心小裤衩换洗衣物全部裹里面，背包带奋力捆上。

1 T: f2 B7 D2 ]+ h2 s# Z    孟小北哀嚎：“你别打太专业了，我回来时候怎么办啊？”

# {7 c& O4 M. f+ y    “回来路上肯定全散架了，回来谁帮我打被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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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 E+ T* y; V5 e) `: A    “干爹，我说，我能把您也捆吧捆吧塞褥子里带上吗！”

7 `. a' ?. Z, K7 H8 _% A3 |    贺少棠埋头干活儿，鬓角洇出汗：“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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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小北：“……哦。”

) Q# }+ @0 V. [! o: K" c9 m( t    孟小北笑容凝嘴角，眼神直勾勾盯着他小干爹。少棠跪地上，身体大部分前倾，卖力认真，衬衫后身不慎从裤腰里拽出来，一弯腰再一抬、再一弯腰，隐约就露出精干后腰。军裤紧紧绷臀上，大腿健壮，真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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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 v6 y* P% k7 B0 {  p1 p    其实刚才，他干爹挎斗刚开到楼下，他隔着窗户缝就听见了，激动得腾得站起来扒窗上瞧，然后迅速收起桌上零碎画纸，板起脸，装出啥事也没发生满不乎表情，装作不想对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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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X7 q) C$ j3 `    少棠打完行李，想了想，心情上觉着还不够补偿，又问：“你去几天？”

) Z9 m, E% F# |/ j    孟小北无奈道：“六天啊，两个月前就跟您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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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棠掖好裤腰，急匆匆道：“夏令营是八大处山里是吧，吃饭肯定不行。你等会儿，我去队里给你拿好吃，上回攒，忘了带回来。”

) {8 y- p  `* J, e1 @& v" G& q$ h    那天晚上，孟小北就非要跟他干爹一起回部队大院。贺少棠让他坐进三轮挎斗那个“斗”里面。平时三个兵开一辆挎斗，那个小车厢一般是排长连长坐。

    夜晚京城，那时还没有丰富夜生活，东郊尤其荒凉，大街上车流稀少，人们到点下班就回家，晚上出来闲晃都是流氓混混！家属区内家家户户亮起温暖灯光，饭菜飘香。

6 X( L- H  u& `( X# S    孟小北双手抓着前杠，晚风耳边呼啸，吹乱他头发，吹得他眯细眼睛，眼角不断瞟向身边那个让他打小就仰慕崇拜威武俊朗男人！少棠穿着笔挺军装，威风酷飒骑着摩托，双手把持住，也是眯细双眼，嘴唇紧闭，侧面线条俊朗如雕塑……对于孟小北，“贺少棠”这三个字，对他已是某种斩不断情结，是一个时代少年情怀。

    他们宿舍人都不，正好都去图书室看书和上文化课去了。少棠把宿舍里他床下抽屉里好东西都掏出来，包给孟小北。

    “巧克力，压缩饼干，这个顶饿。”

) @0 u) ^$ Q: y. J" X" Z# B    “芝麻烧饼，我们食堂那位回民大师傅特色手艺，跟你二姑从牛街买一样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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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 n; T$ ]& A5 a    孟小北嚷道：“我靠，也太多了，干爹，我都吃不了了！……我又不是真去西沟了不回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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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少棠这时踩着他下铺爬到上铺，猫腰小斌床上一阵翻：“我告儿你吧，你小斌叔叔还藏了好东西呢……我都给他翻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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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 l3 X/ e4 N# {. b& _    孟小北顿时就乐了，感觉他小干爹突然就又活回去了！军官仪表威严全无，仍是西沟里那个疯起来完全不注重个人形象大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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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棠给他满屋子翻吃那副着急神情，让孟小北神思恍然，眼前浮现就是数年前岐山西沟渭河水畔用头顶着一箱奶粉、对他笑着那个少棠。

    少棠翻床时候，从小斌床褥子下面漏出来一本色彩鲜艳杂志，让孟小北眼前一亮，赶紧拿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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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W" R5 l1 e- L! T) @$ k1 |7 J    孟小北：“大众……电影？封面这个女还挺好看。”

    贺少棠一把抢过来：“我们屋，你别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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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小北：“嗳我为什么不能看？我要看！你们屋谁买画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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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棠话音忽然就不好意思了：“我买……看着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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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k: c1 t4 Y9 f/ i( @    孟小北：“啧啧……看女。”

+ S7 Q. U0 g' W  h( G& t9 Y- \    少棠反问：“老子不看女要不然我看你啊？”

1 |' ?" v  x. y9 f$ v. a: X% Q    《大众电影》社会上刮来改革开放后一缕浪漫春风。那上面每一期封面女郎，汇聚着一个时代男人心目中向往梦中情人。少棠随手买一本杂志，他们一屋男人疯传着看，每晚被窝里宿舍夜谈就是龚雪张瑜斯琴高娃朱明瑛，都是因为之前若干年被憋坏了，如今可放开了，一群如狼似虎大小伙子，心思都开始活络。

    两人从楼门出来，路灯部队大院石子甬路上照出父子俩一双身影。孟小北细细眼皮底下闪烁心思：“干爹，有对象了吧。”

    少棠低头哼道：“以前都吹了，现没有，就没找着一个顺眼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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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八十年代提倡晚婚晚育，部队里很难认识女，有人想给少棠介绍，他懒得去见，心思寥寥，又忙。

    少棠埋头吸了一口烟，突然问：“你现用带卡通图案笔袋，浅蓝色那个……不是你自个儿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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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小北：“同学送。”

* J& ^# [  p" i* Z& }  M3 l. n) b    少棠思维敏捷精准：“是坐你旁边那个叫孙媛媛女生吧，她爸据说是大学教授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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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v5 A8 W5 M% `    孟小北：“你怎么知道？申大伟告诉你？”

    少棠心想，操，老子好歹是你爹，没白多活这十三四岁，我看还看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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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棠冷笑：“人家花钱送你你就真收了？能随便收吗？”

+ v+ r" P2 t, ~3 |7 j9 w    孟小北歪着头，口气里暴露少年人这方面得意：“女生就愿意送给我。”

    少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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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少棠说：“你真可以，当年我还是上初中以后才开窍，孟建民估计晚。你小子已经青出于蓝，上小学就勾搭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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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小就是个花花小爷。

+ B9 o3 ~5 l. |+ Y1 l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互相挤兑，表面上说全是女孩子事儿，彼此都刻意回避剖露真实情绪，然而内心底下，有些细微复杂情感难以抑制地涌动，惆怅，似乎拼命想要探究对方情感深处，心痒，都想“挖”出些什么，想要从侧面证明自己才是对方心目中重要唯一那个人，我对你这么好我才值得。那种感觉让孟小北心跳加速，心里特恣儿，也让贺少棠莫名震动，想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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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v4 K3 h- w1 m) h6 v7 ~, @% `$ q8 j    回来路上没有再骑单位挎斗，俩人走了两站地，永远也不嫌路远，一路走一路便道上踢石头子。

5 ~6 R" p  g: D3 q& Y+ m( F: y0 v7 V# L    少棠教给孟小北用内脚背将石头子踢出一道弧线，就像踢弧线球一样。俩人跑着，迈着大步，人行道上一大一小两个乐疯子……

: M$ Y1 b/ ^# h2 G2 E2 z% j    孟小北厕所洗澡，用水盆兑上温水擦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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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h# h7 H6 E* }, Q: W. l' F    他穿个裤头，小黑屋里反正不会有人看见，忍不住对着镜子撅起屁股用力扭了几下，带着节奏感，笑出一脸浪褶子，浑身毛孔都涨溢出说不出兴奋愉悦。小毛巾往肩膀一搭，甩来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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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 Z7 e% |8 ?9 K5 ]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心情随着某人而动。

, c0 b) K, g1 i1 e    孟小北顺手拿起他干爹一瓶洗发水，好像是少棠广东来朋友送，比划当做麦克风状，扯开喉咙开始唱。

4 H- \: r9 O# @* U' S    他厕所里狂扭，自娱自乐，厕所外面有一个人走来走去，极力忍住一把拉开门瞅一眼冲动！

+ A) h8 P+ K* H3 }: k( b6 O$ b    孟小北擦洗完，穿个蓝色小内裤从厕所里冲出来，高唱：“啊啊啊！！！红星闪闪放光彩，红星灿灿照大地——”

2 J6 m5 Z" h1 h+ t  l* F) W7 |    贺少棠忍不住乐：“小子忒么唱什么呢，这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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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小北：“啊啊啊啊！我——们是接班人——向着被窝勇敢前进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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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小北鱼跃扑向大床，舒舒服服扎进被窝。少棠笑着也跟着扑了上去，压住他儿子，完全就是被这小子乐情绪所感染，洗脱了烦心事，完全就是下意识，发自本心，扒开孟小北内裤，照着颤动屁股蛋，吭，咬了一口。

    ……

    孟小北捂着屁股：“嗳！……哎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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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棠：“嗯……”

    孟小北腚上一疼，屁股肉上异样感觉顺着脊椎骨往后脑神经处窜上去，两条腿都抖了一下。那也不能说是拥有性意识后才有那种感，年纪还没到，而是两颗心连着，身体上自然而然生发出亲密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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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小北猛然回头！

    屁股上一圈清晰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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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_; O5 y7 ^% S  l7 p1 Z! S$ K' B, Z    他一回头，少棠也突然掉转身去，眼睛漆黑含水，一言不发，挠着头发走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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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A& e+ O9 Z! y7 W# d  e- ]' o    那晚是贺少棠这人头一回生出某方面觉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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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干儿子太亲热，弄得他自己都有点儿害臊，莫名其妙心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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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破天荒，戳洗手间里，对着镜子照了半天，照他自己眼睛，嘴唇，还有嘴巴上那颗小痦子。小斌和队里其他人也拿那颗痦子说事，嘲笑他脸上长了一颗“美人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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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特帅吗？……少棠正了正衬衫领子，前后左右端详自己鬓角下巴。

    段红宇那小子说我是什么？

7 k0 w5 k7 I. R4 G    妖精。

. G! V& G9 r3 u2 d    饿日他，有长成老子这副模样，如此端庄英武有阳刚味儿妖精吗。

午夜守候

第27章 各怀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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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 q5 c( |4 b/ e. G! Y' f' e    第二十七章各怀心思

$ o6 f* h( {* k0 L, e0 M9 [    孟建民和老二北京父母家中盘桓数日，孟小北拎着包颠颠儿地去夏令营了,根本也没留家里陪他爸和他弟。

) l) X0 F2 _2 @6 f" f2 R+ u; ?    孟小北打小,不粘父母，嘴巴不甜又不会来事儿，越是需要他长脸时候，他越拧巴着不给劲！因此自从那个时期开始,他与家人之间关系就是那样儿,说淡漠也不淡漠毕竟亲爹亲妈亲弟弟,可说亲近,也从来没有多么亲近,仿佛就是一家人，两种生活，两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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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B+ k- f3 [+ P! \5 J. M    人与人之间缘分很难讲，感情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就是个“缘”字。相比家人，孟小北跟祁亮申大伟都加亲密，别说跟他小干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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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4 X, s; t8 a: w0 J    孟小京住奶奶家，奶奶家住二层。这年纪男孩皮，闲不住，每天他还下楼到处溜，也想找同龄孩子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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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v$ M+ T2 j! r' o: z$ ~    他有一回独自一人出去，下楼梯，刚下到一半，走到楼梯中间位置，突然梗了一下子，腿又卡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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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_1 I- g- U1 M& H: m( u    下楼梯时右腿吃力之后再弯曲那个过程，对健康人来说如此简单平常一个动作，他无法完成。腿弯曲之后，它直不回来了！那根骨刺状软骨瘤约莫是横卡髌骨某处，一动就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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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 e' v  ^& M1 p% h    孟小京就僵楼道里，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想喊人，又性格害羞，不愿意让楼上楼下所有邻居都跑出来围观他变成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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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扒着楼梯扶手，想蹦着走，可是往下蹦容易，往上蹦就难了，他一下子就摔楼梯上，坐那里。

    楼上有两个男孩飞跑下楼，从他身边走过，莫名无知地回头看他：“嗳，孟小京？你怎么啦？”

    孟小京很要面子，迅速地摇头：“没有。”

    那两个男孩面面相觑，打了个摊手耸肩手势，跑下去了。

    孟小京眼眶迅速洇满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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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爸找不着人了，出门才发现！他爸和几个姑姑七手八脚把孟小京抱着弄回屋，孟小京坐到床上，腿还是直不回去，只能弯着，于是照例哭了一场，一双漂亮眼睛都哭成肿眼泡大金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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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g; p7 v+ g& `" }; u9 k    孟建民眼眶也红了，心疼宝贝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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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孟家人来说，给孟小京治腿，当务之急一是找医生，二是筹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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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小北夏令营也回来了，扛着大包，脸颊上挂着湿润晶莹汗水，旧衬衫里肩膀手臂骨感结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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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人们聚齐奶奶家，孟小北进门视线迅速掠过一群人，一声含含糊糊赖了吧唧“爷爷奶奶爸爸姑姑好”，随后迅速就找他干爹单独开小会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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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c6 Y- N' i/ G1 Y- ?    少棠一看他就乐：“这行李你打？背包带都忒么缠成一团了。”

6 l# R  B3 Z/ C2 ^- J! z  [    孟小北委屈地嚷：“我靠，我打得这就算不错了！都是你带出来徒弟，我早上追学校那辆车，山上一路跑一路往外掉东西！全车人上面看我，都笑话我！……哼！”

    孟小北后重重“哼”那一声，难得带着傲娇音，这就是下意识跟少棠撒娇，寻求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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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棠摸摸他干儿子，每次都是脑瓢脸蛋头发一把抓，带着粗糙手劲儿，亲昵胡噜一把。

$ d- ?7 \% \0 S* c$ {    孟小北从兜里掏出东西献宝：“干爹，我山上挖，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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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7 z1 n1 @) S0 W- q: }. J    好几块橘红色带黄白条纹漂亮石头，比玛瑙成色差些，又比一般石头好看多了，类似寿山石雨花石。

    少棠垂眼笑道：“自己留着。”

, e0 y/ P6 e- n  g" W' w6 ?    孟小北：“给你，我山上找好久呢，统共也没挖到几块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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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X4 X4 P) v! Z1 K' r    少棠“嗯”了一声，也没说啥，把石头踹军裤裤兜里。

    孟小北说：“我褥子里还有一兜子核桃，特大，特好吃！回头你掏出来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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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棠皱眉：“哪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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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 {' N4 i% Z) o/ i6 t    孟小北：“树上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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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棠笑骂：“我/--，你这样就不像话了，让人逮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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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x8 m4 R- `5 |    孟小北嘿嘿嘿得意一笑，就是这么不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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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n+ e4 f! P  \) ?' x    这天孟家召开内帏家庭会议，少棠心事重重，悄声提醒一句：“你不瞧瞧你弟？回头你爸又嫌你不长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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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p0 g6 L$ F    孟小北低声道：“哦……去瞧去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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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4 M  n! Y$ E, P: Q   少棠感慨：“你还记得你小时候不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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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你就没得过小儿-？结果你倒是没得，你弟差不多得这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