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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jerrylee2204

爱人随风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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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4 14:18:05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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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X0 _+ h7 h/ c! w    柱子叮嘱周秉昆说还是那件事,你把额外的罚款取消吧,罚一点儿意思一下算了。周秉昆说好啊这事我去办,但你得再陪我去看一次黄片。有了第一次的经验,柱子已经不觉得那个龌龊的地方有什么令人难为情的,隔了这么多天不去,心里还微微有些冲动,就说行啊,去就去嘛。  O+ e* z, i9 q" n4 q2 x

7 H/ ~7 Y; ^* A2 a+ `    这是十月底,南京的夜晚已经开始凉了。周秉昆提议看个通宵,柱子还没因为这东西而熬通宵呢,觉得新鲜,就说:“好啊。”这一天两人出发比较晚,走到桥头后天已经黑了,没有路灯,只有月光,两人辨识着破旧得奇形怪状的房屋往前走,小心地注意着路面上反射月光的地方,讨论那是不是水坑。! D( s/ t/ h! c2 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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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上有几个木门透出微微的灯光,像是房屋奄奄一息的低垂的眼睛。柱子猜测着这样的地方会住些什么样的人,心里发虚,就小声地问周秉昆:“你说这屋子里住的会是什么人?”周秉昆回答:“穷人呗。”柱子急忙纠正道:“我是问里面会不会是坏人?我突然有点儿慌。”“什么坏人不坏人的。”周秉昆笑道,“难道我们现在就是好人么?”柱子听了一愣,对周秉昆的回答非常不满,但不得不承认此刻两人做的确实不是正大光明的事。0 \" i" W, V/ Y" G*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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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待那个抽烟的胖妇女开门的时间比上次更长。开门后胖妇女伸着头望着两人来时的路,在月光下影影绰绰的看不明白,又问周秉昆:“路上有没有遇到什么人?”周秉昆说:“没有。”细细咂摸一下胖妇女的话,周秉昆有些担心,又问:“怎么了?”胖妇女倚在门上抽烟,红红的烟头在黑暗中乍明乍灭,像个男人一样挥挥手道:“没什么,放心好了。”# U. A1 c3 ~5 W% f% l( p

# K% l0 e  `3 s- U    这天晚上人很多,20张椅子快坐满了。两人坐在最侧面看了一会儿,柱子嫌屋子里的空气实在浑浊,就站起来,想去后院里活动一下。后园里已经有另外几个人出来透气,各自占着一个地方,其中一人在抽烟,时不时地看柱子一眼。柱子揣测着那些目光的含意,虽然看得不真切,但是越想越觉得尴尬。' r: E8 E2 O$ w+ p+ I5 w# 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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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柱子盯着高墙边的那棵树观察,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就回到屋子里把周秉昆叫出来,指着树问他:“你说如果有人来这里查的话,可以爬上这棵树翻到墙的另一边去,可是你不会爬树怎么办?”周秉昆挠了挠胖脑袋,问:“那怎么办?”柱子说:“我现在教你吧。”然后指着树的各个部位,说你应该这样这样。周秉昆不耐烦,一着急就喊出了柱子的名字:“王玉柱,爬树是一时半会儿能学会的么?”说完又转身进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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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 P% |. E9 w    夜里11点的时候走了几个人。柱子熬夜熬得难受,去后院了好几次,来来去去地走,后来他爬上那棵树看了,他知道墙的另一边是火车站,所以一眼就能认出那是火车站的样子,而实际上在黯淡的月光下,眼前只是一片荒凉的空地,卧着几条铁轨,远处才有火车的车厢。% f+ |; f* M% R3 x

+ E1 G- f6 j6 D6 S" M    柱子无事可做,就翻到高墙对面去,四下里观察了,发觉其实不需要树也能爬到墙头上,于是从墙的另一处又翻进院子里。他把这当成游戏,翻出翻进了三趟,觉得无聊了,才进到屋子里坐下来,继续看那些没有情节只有欲望的。- |, n0 f: U7 o1 W* v2 l. ?9 v8 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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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到凌晨1点的时候,外面屋子的那个收钱的男人突然推门进来,急匆匆地催促:“有情况,可能有警察过来查了,都从后院翻墙进火车站,快。”& }; ~* w) b/ D% h: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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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满屋子的人都慌了,蜂拥到后院里,只有一棵树,人人都在争。周秉昆紧张极了,惊恐地问柱子:“我不会爬树呀,要是翻不过去怎么办?”柱子看到树上同时爬了那么多人,把树都压弯了,就对周秉昆说:“我们直接翻墙过去,只要上了墙头,就可以随便往下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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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  l" i1 ^  B, _    柱子蹲下来,让周秉昆双手扶着墙,双脚踩在他的肩膀上。柱子双腿一用力,肩负着周秉昆将近200斤的体重站了起来,周秉昆吓得大喊一声:“慢点儿呀,我的脸都被墙蹭破了。”柱子看不到上边的情况,只能问:“够着墙头没?”周秉昆回答:“够着了。”柱子着急地喊道:“快往上爬。”可是察觉到周秉昆的两只胖脚只是毫无效果地轮换着抬了两下,周秉昆又惊又怕地喊道:“我怕不上去。”柱子懊恼地说:“等一下。”然后站稳了,双手抓住周秉昆的双脚,用力往上托了一下,大声命令:“再爬。”周秉昆使上全身力气,可是双臂虚弱,只能挂在墙头上,觉得逃跑无望,双脚又被柱子抓得生疼,忍不住哭了起来,哭着向柱子哀求道:“王玉柱,我真的爬不上去。”; _7 x0 j% p7 @+ C

& |8 [0 H$ n' Q- n    这时其他通过爬树逃跑的人快走完了,只剩下两个人还在树上试探着往墙头上跨。柱子心想急也没用,就对周秉昆说:“那你下来吧,我们也爬树过去。”说着慢慢往下蹲,周秉昆双手扶着墙慢慢落地。6 e6 H/ ]. @0 E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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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光下柱子看到周秉昆满脸泪痕,又是恼火又是同情,抓住他的双肩大声道:“爬不上也要爬,拼了命你也要爬,爬上去后摔断腿也要往下跳,否则到了明天人人都知道你看黄片。”说完这句话,柱子自己都觉得悲哀,又愤怒地加了一句,“而且是这样的黄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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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柱子还是蹲下来,让周秉昆踩着他的肩膀,用这样的方式把周秉昆送到树上。上了树后周秉昆就踩着树杈自己往上摸索着爬。柱子三下两下地跟上来了,先去骑在墙头上,伸手向周秉昆,说:“快过来。”周秉昆紧抓着细细的树枝不敢动,看了看树与墙的距离,犹豫着,胆怯地对柱子说:“我不敢呀。”柱子怒斥道:“你快点儿过来呀。”说着身子往前一探,拉住了周秉昆的手指。周秉昆吓得甩着手要把他甩开,哭着大喊道:“我太胖了,再往前一点儿树枝会断的。”“不会断,那么多人踩过了都没有断。”柱子实在觉得忍无可忍,恨不得把周秉昆凌空拉过来,直接丢到火车站里边去。' |4 i. i$ s4 k1 p) i

% H* O. a1 v1 H2 k5 e    柱子忍住火气,再一次为周秉昆鼓劲:“你再往前一点儿,我会把你拉过来的。其他人肯定也会担心树枝会断,可最后不都过去了么?你快点儿呀,我们没有时间了。”柱子扭头看看火车站里,那些黑色的人影正四散着往远处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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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秉昆擦了擦眼泪,似乎下定了决心,往前挪了一步,树枝“咔嚓嚓”地响了。周秉昆惊惧地喊叫,哭了几声,再也不愿动了。柱子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等待着,周秉昆说:“王玉柱,我动不了,你过来把我扔过去吧,摔死我我也认了。”柱子听到这句话与自己刚刚的念头如此相像,顿时头脑里漫过一阵绝望,摇摇头,说:“我做不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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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 [6 s1 V& P0 y2 M, z4 z    这时屋子里突然闹嚷起来,似乎有许多人闯进来。周秉昆回头看了,又扭过头来流着泪对柱子说:“王玉柱,你走吧,不要管我了。”话音未落,许多警察已跑进了后院里,手电筒的光乱纷纷地照得人头晕,一声声厉喝道:“下来,下来……”& C, Y+ Z( I5 z, ^

1 o* m+ C  }+ M3 y* i    墙的另一边,柱子看到远处也突然出现了许多手电筒的光,呈半圆形包抄过来,刚刚往远处逃跑的人们此刻正惊呼着往回跑。此刻柱子反而冷静下来,低声对周秉昆说:“太晚了,我们都走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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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Y* E- ^; j8 m! e& V, O2 H    有人抬脚往树身上跺了一脚,树枝一摇晃,周秉昆直接掉在了地上,疼得大哭。柱子从墙头上跳下来,看到一根警棍正从左边打过来,下意识地用左手护住头,警棍击中了胳膊,竟然发出“当”一声响,像是两根金属在互相敲击。柱子感到钻心的疼,疼得脸都抽搐了,眼泪直往下掉。他忍着疼痛,扶起周秉昆,两人后退着挪到堆满杂物的墙角,被那么多手电筒的光全身上下地照亮了。两人都是满脸泪痕,像是两只走投无路的老鼠,被迫暴露在强烈的光线下,无可逃避地等待着注定要到来的劫难。3 R$ e: C3 Y/ H8 p* C+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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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在外间收钱的男人双手被手铐铐了,被人推搡着来到后院里,一看到柱子和周秉昆就破口大骂:“妈拉个逼,你俩是猪啊,连个墙头都爬不过去。”话刚说完,脸上就挨了一拳头。有人喝斥道:“爬过去也跑不了,我看你们都是猪。早就知道你们会翻墙头逃跑。”又走到柱子面前,冷冷地喝道:“我还知道你叫王玉柱呢。”# U/ M7 O8 O/ i* b

3 {. \. i; S/ ~; N# k) q    柱子迎着手电筒白花花的光看了一眼,看到这人就是曾在这个后院里站着抽烟的那个人。* Z, T% ^# f+ a! j/ _1 P

# @; p3 D3 V) U' h. c: m    那时候柱子还不明白这件事情究竟会带来什么后果,他只顾想着王芃泽了,一想到王芃泽将会因为这件事而对他感到极度的失望,他就心如刀绞。被带到派出所后,所有被抓的人都脸朝墙屁股超外地蹲在院子里。柱子悄声问周秉昆:“周秉昆,是不是要我们喊家里人过来?”周秉昆悄声回应:“好像是。”柱子说:“我绝不会让我叔知道这事的。”9 Q* ?' j. z: K  o* M" n4 H1 n9 i3 ~

' l* {/ }& m! O. U: X6 {    过了一会儿,柱子难过地问:“你会不会喊你爸爸过来?”周秉昆小心地回答:“好像必须得这样。”' w, J! U4 m3 f1 N% A+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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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走过来狠狠地往两人的身上踢,又拿警棍抽。周秉昆大声求饶,哭喊着说:“我不说话了,不敢了。”柱子闷声不吭地承受了,等身后的警察走到一边时,又低声道:“周秉昆。”周秉昆不敢说话,微微转过头来望着柱子。黑暗中,柱子近乎哀求地问周秉昆:“如果你爸爸来了,你能不能跟他说一下,把我也带走?”周秉昆泪眼婆娑,没有回答。" ?' b& _. o& \

9 B- H7 M, z0 Q- _    院子里蹲着的人被一个一个地抓进去审问,交待家里人的联系方式。轮到柱子时,柱子说:“我家里人都在大西北呢,这儿只有我一个人。”管审问的警察说:“那你就在这儿蹲到你家里人从大西北过来。”柱子沉默了一下,开口说自家在大西北的位置,说了一半儿就被人狠狠地打了一巴掌,怒斥道:“你还真的以为谁要去你的大西北呀。不老实,就打到你老实为止。”) L% E- W' Z# q9 f

" y# p4 _) y3 Z& ^2 N0 p9 Z    柱子坚持说在南京没有亲人,被踢了几脚,又被抓回到院子里蹲着。被抓的人们的家属陆陆续续地赶来了,院子里乱糟糟的,几个警察大声喝斥着让安静下来。过了不久,有警察走过来拍周秉昆的肩,异常友好地问:“你就是周秉昆?”周秉昆点点头,警察说:“跟我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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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秉昆站起来就走,柱子急忙转过身去,望着周秉昆的背影,渴望他能回过头来给自己一点希望的暗示。可是周秉昆头都没有回。一个警察走过来,对着柱子又是一顿噼里啪啦的警棍。. k8 \. C! T( f& S3 q"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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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快亮的时候,派出所的院子里只剩下柱子还在蹲着。警察们都懒得看守,就又把柱子抓到了一间小屋子里,上午的时候有两个警察轮流进来往死里揍。后来那个曾在昨晚混进黄片聚点的警察过来了,看到柱子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身上的衣服也破了,就蹲下身来劝道:“我看你倒是挺有义气的,明明自己能逃,却为了朋友留下来。可是你这个朋友根本靠不住,他自己早就被家里人带走了。现在就剩下你一个人,打死了也没人管。你还是赶紧找个人来把你带走吧。”7 V# u$ P- Y'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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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柱子听了这话,眼泪立刻就流下来了。警察出去后,他肚里饿,身上疼,把这件事情前思后想几遍,坐在墙角里哭了一场。( t; h3 Y' _2 \

* ]' i' S2 b& P! J& q    下午警察上班后,又有人开门进来,问:“你还不说?”柱子抬起头,拿出自己最后的希望来回答:“我叔在南京,他会来带我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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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6 k4 e1 a# d; W    那个警察上来揪住柱子的头发,又是狠狠的几拳:“妈的我让你倔,你咋不倔到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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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4 14:18:37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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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凌晨王芃泽做了个恶梦,醒来后满头是汗,他没有多想,认为原因在于自己的睡姿不舒服,因为一只胳膊被王小川的小身体压着,都麻木了。但是从那时起他就开始心慌,时间还早,无法再睡,就小心翼翼地起床,不惊醒姚敏和王小川,独自穿了衣服到阳台上去看星星,看到西北方向的一颗星忽明忽暗,似有陨落的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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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3 K" \7 d' r4 ]    上午上班到11点钟时,老赵在外边听到了一个消息,回来后就当做笑话讲给王芃泽听:“派出所昨天晚上捣毁了一个聚众看黄片的窝点,据说抓了40多个人呢,派出所的小黑屋子不够用,只好蹲在院子里。看的不是一般的黄片,是同性恋,真没想到南京有这么多同性恋。嗯,王老师,你知不知道什么是同性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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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Y4 o) ~1 E0 I% R    听到老赵一口气说了三次“同性恋”,王芃泽想到了柱子,有些不高兴。但是老赵并无恶意,只是觉得新鲜,王芃泽就笑了笑问他:“这消息你从哪里听来的?”' k. z4 {- T( M& b7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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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街上都在说。刚刚广播里也播报了。”老赵又问,“我还真搞不懂这些人,你说他们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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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7 O  j' {7 O- I2 Z7 ]8 G$ }    王芃泽勉强地笑,回答道:“我也不懂啊。”. ]6 \# [; a( U3 x8 |2 N( 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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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剩下的时间王芃泽就坐着发愣,中午一下班他就匆匆往家赶,用自家的电话打到柱子的宿舍。宿管员上楼去喊了,又回来说宿舍里没有人。王芃泽越来越担心,渐渐地有了不详的预感。中午姚敏没有回来,只有老太太,王小川和王芃泽在家吃午饭,老太太对王芃泽说你过会儿去看看姚瑞吧,我做了一些点心,你送过去。王芃泽说好啊,考虑到食品厂就在这个区的派出所旁边,倒是想立刻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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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W! p; K  K- V+ k" T0 F6 Z    姚瑞以前见到王芃泽时是没有话的,这次却一见面就讲起昨晚的奇闻:“我们从宿舍楼里就能看见派出所的大院,昨晚我们都跑上楼顶去看。今天上午听广播才知道那些人是同性恋,想起来真有点儿后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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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 ^5 G) n% s8 o% S    王芃泽一向不怎么喜欢这个小姨子,但是也从不表露出来,但这一次忍不住想说她两句,就笑着说:“如果是真的,你就更不用怕了,和你完全没有联系嘛。”. Z; a6 l) t/ m9 e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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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了想,又问姚瑞:“昨晚你看到有多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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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多啊,黑乎乎一大片。”姚瑞突然瞪大眼睛,表情夸张地惊讶着,像是想起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天快亮的时候,还剩下一个人,太远了看不清,只觉得那人的动作有点儿像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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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芃泽无奈地笑道:“你别瞎猜了。”然后撒了个谎,“今天早上一大早我还和柱子通电话呢。”% f; |7 d& d- Q, o1 h

" R& T1 E. c, }& n    从食品厂出来,王芃泽的脸色有些苍白。他推着自行车走到派出所的门口,闷着头往里闯,门口的警卫拦住他,问你是来干什么的。王芃泽说我来找下小张,说个事儿就走。警卫说这里有好几个小张,你找哪一个。王芃泽说就是家住得离这儿最远的那个,年纪不算大,皮肤不算白,一直喊他小张,把全名都给忘了。警卫糊里糊涂的,看王芃泽的气质又不像是普通人,就挥挥手让他进去了。王芃泽走进院子看了,空空的只有几辆警车,他不愿去打听这件事,立刻又出去了。门口的那个警卫还招呼了一声:“喂,你找到小张没有?”; X8 K: s4 `, U' t7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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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芃泽坚持告诉自己柱子是不可能出这些事的,一来柱子的正直会让他远离这种聚众看黄片的龌龊行为,二来就算是去看了,就算被发现了,柱子凭借敏捷的身手也是可以逃脱的。想到这些王芃泽很懊恼,蓦然发觉自己想到的这第二个理由相当无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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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 A5 B! w( P( e' y" K2 K    可是结果始终要到来。下午上班不久办公室的电话就响了,老赵抢先接了电话,听了一下又递给王芃泽,疑惑地说:“派出所来的。”王芃泽的思维一下子就乱了。" b& q0 X& i* K

; Q" l7 i) q7 U    他强装镇定地接电话,脸色越来越凝重,挂断电话时面有怒色,想掩饰都掩饰不了。老赵看到王芃泽的神情,也不敢细问,只问了一句:“王老师,用不用车?”王芃泽摇摇头,站起来收拾了一下桌子,对老赵说:“老赵,我出去办个事儿,如果有人来找我,就帮我应付一下。”老赵回答:“放心吧。”) W# C. h3 W; H, Q( R

$ I% @2 B; z9 L3 F9 X    王芃泽匆匆忙忙地下楼,在楼梯上又看到老赵追了过来,把两盒烟塞到王芃泽手里,说:“刚想起口袋里还有两盒烟呢,拿着吧。”+ P+ d( b9 Q3 k* E* X6 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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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芃泽推了自行车,走出了研究所的大门,突然觉得头晕目眩。他拆了一盒烟,自己先点燃了一支,站在人行道上大口大口地抽着,努力平定着乱糟糟的情绪。他不安地望着眼前的城市,平凡的光阴中,平凡的车辆和平凡的行人,似乎要用去一生的时间来重复平凡的一天又一天,这平凡中隐藏着一种大智慧,却被人们视而不见,只有当你快要失去它的时候,才能蓦然发觉那种熠熠生辉的可贵。$ Y" b! k5 t0 R/ 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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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见到柱子的时候,王芃泽仿佛看到了二十年前的自己,那一段不堪回首的受尽屈辱的记忆。一个警察把柱子带进来,柱子手上戴着手铐,破衣破鞋,脸上有血污,眼睛肿得一只大一只小,浑身青紫,左臂又变弯了。王芃泽觉得震惊,怔怔地看着柱子低着头走到他面前,低低地喊了一声:“叔。”又挨着他坐在长椅上。王芃泽又心疼又恼怒,脸色铁青,什么话也没说,转过头去注视前方,等着警察训话。- i1 v- h/ G6 o, B8 o+ u

; p% N% \2 X/ s. m$ C# W0 q1 B5 c/ l    警察一套一套地训斥,足足教训了一个小时。开始的时候以柱子为目标,柱子已经习惯了,低着头任你随便骂。可是当目标转向王芃泽的时候,那些极尽侮辱之能的话语在屋子里刚开始响起,柱子立刻涕泪横流,他再也忍受不住,就坐在王芃泽身边失声痛哭起来。旁边有警察呵斥:“你哭什么!不许哭。”可是柱子根本停不下来,先是用手掩着脸,后来弯下腰去,趴在膝盖上绝望地号啕大哭。看到王芃泽也受到这样的羞辱,柱子觉得自己的精神世界已经完全崩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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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芃泽对柱子仿佛视而不见,一眼也没看,一句也没劝。面无表情地等警察训斥完了,他就站起来让烟,陪着笑让了一圈,然后交了罚款,就带着柱子出去了。- Q  c- P: @( w& A$ Y

7 k/ B' C/ J9 R. `9 J; {- d    走出派出所之前,王芃泽把柱子带到院子里洗车用的水龙头前,拧开水龙头,是突突突往上冒的水。王芃泽对柱子说:“把你的脸洗干净,出了这个派出所,以后再也不要让我看到你这张脸脏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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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柱子弯下腰,洗掉了脸上的眼泪鼻涕和血痕,没有毛巾,就拿袖子擦干了。王芃泽推了自行车,柱子紧紧跟在后边,两人走出派出所的时候,那个警卫在两人的背后喃喃地骂:“妈的,还以为你是小张的亲戚呢,原来是犯人他爹呀。”# j1 ^( ~" n0 K4 X$ M; v

7 i/ l) A1 J( m* S0 G% t6 w    两人先是去了公共浴室,王芃泽让柱子去洗澡,他自己去前台借了针线,坐在换衣间里帮柱子缝补衣服。柱子洗完澡回到换衣间的时候,王芃泽还在缝补,柱子走到王芃泽身边,犹豫着说:“叔,我的左胳膊很疼,可能又断了。”王芃泽抬起头,目光从针脚上移到柱子赤条条的身体上,似乎完全没有怜悯之色。柱子突然觉得冷酷,不只是因为王芃泽的眼神,而是此时此刻,自己完全暴露在王芃泽的眼中,不着一丝,不挂一丝,是多么丑陋的一件事。2 O+ |% i1 Z$ X8 n, 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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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后两人去了医院,出来时柱子的左臂被石膏固定了,用纱布系在胸前。下班时间早已过去,天快黑了。$ a; Q% ^5 V+ m" N3 r) A% F! [" \

) H/ X3 O+ `6 a" P8 L    王芃泽骑着自行车,送柱子回宿舍,看到税务局的大门时,王芃泽突然停下来,微微转了一下头,问柱子:“柱子,你知不知道你的领导在哪里住?”柱子回答:“我知道我们主任的家,怎么了?”王芃泽说:“你得去跟你的主任解释一下,你已经一天没有上班了。”柱子看看浮动的夜色,有点儿不敢去,建议道:“现在有些晚了,要不明天吧,反正明天上班会见到他。”王芃泽强硬地命令道:“不行,就现在。”1 G/ ]( s1 v9 R% J

6 d5 f1 p& o+ D6 q7 P4 m- u8 }$ z    柱子对王芃泽说:“叔,要不你回家去吧。我的主任家就在附近,我自己去跟他解释一下就行了。”王芃泽并没有立刻走,望着柱子的脸,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你打算怎么跟你主任解释?”柱子支支吾吾道:“我还不知道呢,我得想想。”王芃泽无奈地叹口气,说:“你不能照直说。”指了指柱子裹了石膏的左臂,“就那这个当理由吧,说是旧伤复发,还算是个比较有面子的理由。”+ G4 [. w9 `& f" e% i% X6 \

1 D4 p9 z2 j* a* \0 q" y8 ~# h    王芃泽要走,跨上自行车往前骑了一点儿路,柱子又喊:“叔。”王芃泽停下来,转过身来。柱子跑过去,低声问:“我知道你心里很生气,你骂我几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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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4 ?& F) j- {    “我骂你干什么?再说我也不会骂人。”王芃泽望着夜色中柱子满身的伤,突然急躁起来,“有些事情本来会招来许多惩罚,现在这还只是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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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 N( R; ?9 p: o    柱子的主任姓贺,打开门看到柱子站在门外,有些惊讶,似乎还有些尴尬,也没有把柱子让进屋,就站在门口勉强地笑着,问:“哟,王玉柱,你怎么来了?”1 ]& a( R: z" I  U# j5 z* Z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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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柱子解释道:“贺主任,我今天没能上班,是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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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主任等柱子把这个漏洞百出的理由讲完了,笑道:“王玉柱,其实你不用跟我请假了,你找哪种理由也都不重要。”2 J# y, e4 M7 v) `" _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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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柱子“哦”了一声,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贺主任似乎很为难,四顾着看了一会儿,对柱子说:“既然现在找到我了,我就跟你说个实情吧。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早就传开了,我们也都知道了。今天局里领导找我开了个小会,讨论了一下这个事情,可能明天就会有人通知你。”; \' i, X. j$ a3 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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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柱子惊惧地问:“通知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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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q+ _& U! |9 \9 H; j  W    贺主任皮笑肉不笑地回答:“王玉柱,你被开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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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4 14:19:30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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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柱子后来怎么都回忆不清他是怎么回到宿舍的,从贺主任家里到宿舍之间的路,有关那天晚上那条路的记忆完全从大脑里删除了,或许是因为当时并不存在任何记忆,听到这样的消息之后,他整个人都陷入了麻木与僵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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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的记忆从宿舍里开始续接。宿舍里只有柱子一个人,周秉昆的东西已经搬走了,只剩下一张空空的床,垃圾和零碎的杂物扔在地上没有收拾。柱子坐在床沿,像个木头人似的一直坐到凌晨,他望着屋子里浓郁的黑暗,觉得自己的人生失败得如此可笑,别人应该都闻所未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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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 R, P5 ~9 H! i- e/ B' |/ c    年少时他不明白人生中那些重大的转折是如何开始的,那些别人眼中的“轰轰烈烈”或者“悲惨凄绝”,身在其中的人是不是都有过充分的准备,去仰望着等待那些神圣而严肃的来临。而此刻他明白自己的人生不过像一堆沙子,只会被污水一粒一粒地浸透,不知不觉,毫无察觉,预料不到,也完全没有挽回的机会,就这么一败涂地。他想起几天前他还在为琐事或沾沾自喜或郁闷伤感,现在看来全都显得世俗而邪恶,他自己终于也被世俗给邪恶地抛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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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W2 g0 L! _8 Y3 t: n5 d    凌晨的时候他下意识地伸手擦眼角,发觉根本没有眼泪。他站到窗前去张望这个城市的黑夜,宿舍楼只有两层,他只能看到不远处巷子里昏沉沉的路灯,但是懊悔与痛苦又一次气势汹汹地袭来。他曾在北京的雨中站在王芃泽的伞下朦朦胧胧向往过的城市,这四年来被王芃泽当做一种希望执着地倾注在他身上的城市,让他幻想着以后能在这里拿出无穷无尽的礼物回报给王芃泽的城市,在他还是一个寄住在宿舍楼里一无所有的人的时候,就这么突然间站到了遥远的对立面,陌生而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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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还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走投无路的一天,他一直怀揣着一种捉摸不定的希望,若即若离地围绕着王芃泽。和周秉昆穿上制服去街上催缴税款的时候,他偶尔还会有些虚荣和骄傲,夹杂在关于未来的希望与失望之间。而这一切此刻全都不存在了,他比所见过的任何人都失败,在他们眼中也比任何人都丑陋。他必须考虑自己明天的温饱,他看了一眼桌上的闹钟,不,是今天。0 q) S$ {; O7 N

9 T  Y/ \1 y0 {# e2 }$ ]    该选择以后去哪里了。他的左臂吊在胸前无法使用,就用右手从床下拿出两个包,把衣服和书装在一个包里,把其他零零碎碎的用品装进另一个包里。他把床单对折了,把被褥包在里面,跪在床上,右手抓紧床单的一角,用牙咬住另一个角,艰难地打了两个结。可是接下来他犯愁了,三件行李,他一只手,怎么拿走呢?0 a- ?, v3 ^! q) r/ V) ~4 i

. U; x. ~: `8 s2 c2 P    他已经决定了,等到今天有人通知他被开除,他就立刻走,决不带着耻辱在这里作丝毫停留。他宁愿回到西北的山沟里去,接着四年前的自己继续生活下去,只当这四年来的辛苦荣辱是一场梦。不管有多痛苦,不管有多无望,他也不愿再去找王芃泽,他再也无颜面对王芃泽了,王芃泽给了他希望,他却只能让王芃泽失望;以前他曾暗暗抱怨王芃泽不是他真正的希望,而现在的他又能给谁以任何希望呢。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又要流眼泪,就坐在床沿的木板上,趴在行李上又一次哭了。7 `1 }& f) b# _; ?1 O( 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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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明的时候,出于一种怯懦的愤怒与一种绝望的期盼,他突然很想给周秉昆打个电话。他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话要说,但是他想听听周秉昆能够说些什么。他下了楼,天色还没有完全亮起。他小跑着出了税务局的大门,用路边的公用电话打到了周秉昆的家里。2 `6 T0 \4 g5 y4 F8 Q4 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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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电话的是周秉昆的妈妈,不冷不热地“喂”了一声。柱子紧张地问:“周秉昆在家么?”电话那头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人在小声地跟另一个人说:“是王玉柱。”然后周秉昆的妈妈声音冷冷地问道:“请问你是王玉柱么?”柱子回答:“是。”周秉昆的妈妈立刻说道:“请你不要再找周秉昆了。我们也不会让周秉昆和你这样的人交往。”话音一落,电话也“啪”一声挂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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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柱子感到脊背发寒,忍了半天才忍住气愤,又小跑着回宿舍,一路上唯恐被人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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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午过了上班时间后柱子去找贺主任。贺主任让他坐,柱子不坐,站在贺主任的办公桌前问我应该去找谁问消息。贺主任看着柱子裹了石膏的左臂挂在胸前像个残疾人似的,似乎有些同情,就笑了笑说还要找谁问呀,那就我来通知你好了。& I, k2 H) ]7 @2 h$ h6 c  f6 G

: V: H# E7 \' \! S; H7 P    贺主任问柱子:“你上大学的时候是不是和一个姓沙的老师经常来往?”' j1 q* H7 P; R$ `: \: ^4 P+ D

) i* B4 \9 @! D/ o    柱子回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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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主任又问:“那天晚上看那种片子的时候,你是不是和周秉昆一起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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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柱子回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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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9 a# I  W7 x) h1 M    贺主任笑了笑,说:“那就对了,派出所一个一个通知到单位了。你做的事情给局里造成了很坏的影响,同时也影响了周秉昆的前途,他的爸爸妈妈很生气。所以领导们考虑到大局,做出的处罚结果是开除,即刻生效,也就是说,从现在起你就不用上班了。宿舍你可以再住两天,两天之后也要收回。”2 N" D& f7 y# u8 l2 c+ e" ^8 x

7 ?5 Q8 Y: \8 L7 z' X6 `6 |    本以为自己已经做了足够的心理准备,可真的面临这样的时刻,柱子还是感到眼眶要湿了,说话的声音也有些哽咽,倔强对贺主任说:“宿舍我也用不着了,我待会儿就要走。”: ~6 Z% H% }' U; o: k.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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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用急,该办的手续还是要办的,好像还有些工资要领。”贺主任站起来,似乎想努力表现得平易近人一些,笑着说:“王玉柱,虽然从现在起我不再是你的领导,可也比你年长几岁,算是相识一场吧,我还是劝你离开之后把心放在正途上,想办法改掉这个毛病,不然会害人害己,你看你这次就把周秉昆给害了。”3 ~: L9 o0 {, Y3 q3 K. }

5 Z+ P9 E7 q! v* T: e  W8 @6 ]    柱子不愿理睬这句话,也知道贺主任站起来是在请人走,于是扭头就走。可是到了门口又回过头来,问:“周秉昆现在怎么样了?”6 v/ n7 \" B7 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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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主任回答:“他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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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柱子愣了一下,又问:“他调到哪里去了?”) }6 l* c  p- w' |2 z.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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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主任呵呵地笑,无可奈何地回答:“这我就不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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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X' Q$ v6 W, d" ^( m5 P( m7 L% K    有几个同事从窗口看见柱子出了贺主任的办公室,就充满兴趣地招手让其他同事也到窗口来看,只见柱子低了头,匆匆地穿过税务局的院子往宿舍走。$ n0 y" h, e9 G+ R! u( ]: K

- [: h6 Y7 F# T- w  Q    中午下班后王芃泽去看望柱子,刚进税务局的大门,就看到许多人围在一堵墙下看墙上的告示。王芃泽推着自行车疑惑地过去看,告示的文字很多,他越看越心惊,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地写着王玉柱被开除的消息,理由有两个,一个是王玉柱上中专期间就与同性恋者有来往,二是王玉柱引诱无辜同事去看同性恋内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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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芃泽没想到这件事情竟发展到这个地步,怒火中烧,直想去找税务局的领导质问,但是理智告诉他现在最要紧的是去看看柱子怎样了,就转身跨上自行车匆匆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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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r/ N* w  X/ S. O! H    他骑车到柱子的宿舍楼下,跑上二楼敲了半天门,也没有回应,就下楼去问宿管员,宿管员说王玉柱被单位开除了,今天上午很早就走了。王芃泽问他去哪里了,宿管员说不知道,他没说,但是把行李都背走了,钥匙也交了,应该是不再回来了吧。9 m% H4 ?# ~9 N1 ~. B! N) ~  o8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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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芃泽赶紧骑车出了税务局,站在路边也不知该去哪里找。想了想,先用路边小店里的电话打到家里,问柱子回去过没。老太太接了电话,说没有啊,听到王芃泽的语气很着急,就急忙问柱子怎么了。王芃泽说没事,刚刚我去找他,他不在宿舍。9 x- Z& A' I$ s6 b( T  O( M# K

& O3 C: e5 }' M  B: q7 F    挂了电话,王芃泽立刻骑车去火车站,心想柱子没什么朋友,极有可能是要回老家。到了火车站后他丢了自行车就往站里闯,来不及排队了,直接从最前边挤进去,在候车大厅里一排一排地找。突然听到广播里说开往的西北的一趟火车已经开始进站,要旅客们去某个候车大厅里等待检票,就心急火燎地跑进那个候车亭,看见等待检票的旅客正排着长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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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柱子正排在比较靠前的位置,隐隐约约地听到后边有人在喊:“柱子。”喊声被周围的嘈杂声埋没得有些不清晰,但是他再熟悉不过了,急忙探着身子回头看,王芃泽个子大,又体质弱,正跑得气喘吁吁。柱子惊慌起来,本来决意要走的想法一下子被打得纷乱,脑中反反复复地犹豫着,却拿不出一个最后的决定。这时已随着队伍排到最前边了,慌乱中把火车票给了检票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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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这时王芃泽已经跑到跟前了,跳过一排椅子,一把抓住柱子肩上的行李,把他拉出了队伍。柱子跌坐在椅子上,惊慌地望着王芃泽,行李甩得老远。检票员问:“喂,你这同志怎么又出去了?票已经剪过了,你还要不要?”王芃泽向检票员摇摇手,大口喘气,说不要了。王芃泽累得气不打一处来,揪着柱子的领子,抡起胳膊就是一拳,怒道:“就算要走,你也不能这么懦弱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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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m, o2 W3 ^, r: J3 F1 g+ R    候车大厅里的保安人员立刻跑了过来,把两人拉开了。% Q, O, V( w# C6 {2 ~8 Q! k

: L7 p' }9 u8 e8 y# E    王芃泽要柱子跟着他回去,说完后扭头就走。他知道柱子会跟上来,可是走了几步回头一看,柱子还在艰难地把行李往肩上挎。原本有三件行李,后来柱子用一根绳子把两个包拴在了一起,可以一前一后地搭在右肩上,同时省出右手提着装了被褥的包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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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z# H* R5 d+ u' a$ M7 j9 }    王芃泽返身走回来,愣愣地看着柱子这个样子,低声问:“你就是这样来火车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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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Z: C$ p) ?2 j    柱子点点头,不看王芃泽,眼泪又要往外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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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C9 ~7 V+ y: P! r    王芃泽把柱子的行李全接过来,肩上扛着,手里提着,大步往前走去。柱子跟在后边,两人一前一后地出了火车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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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q' C; {: o$ E; l+ d  F    下午上班时间,在税务局的院子里,王芃泽拿了个相机,对着墙上的那张告示拍了许多照片,远景近景都拍了;又拿了笔和本子,把告示的内容认认真真地抄写下来。有些员工看到了这情况,好奇地围过来瞧热闹。门口传达室的人过来制止,问:“喂,你这个同志是干什么的?你不能在这里拍照。”王芃泽大声回答道:“王玉柱是我的干儿子,他的事情我得负责。我有权力也有责任把这些东西记录下来。”" n, B% n5 z/ `9 d- @- H1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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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传达室的人觉得王芃泽似乎是来闹事的,就赶紧给贺主任打了个电话。贺主任出来看了,笑着邀请王芃泽到办公室去。坐下后,叹了口气,笑着解释说王玉柱的事情我们也很遗憾,要说王玉柱平时也是个不错的同志……4 K2 S: ?* c9 y7 \# T

0 M5 s9 Y+ E" q7 _7 D- R    王芃泽摆摆手打断他的话,说道:“请你不要打这种无意义的官腔,我们直接入正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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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9 g# M5 S1 d    然后一只手翻开本子远远地展示给贺主任看,严肃地问:“你们加给王玉柱的两条罪名,第一条是王玉柱上中专期间就与同性恋者有来往,第二条是王玉柱引诱无辜同事去看同性恋内容的。其中第一条含糊不清,你能不能具体解释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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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Q$ l) g! s- _; ^* h    贺主任尴尬地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低声问:“你刚刚说你是王玉柱的什么人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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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芃泽继续道:“如果这两条罪名是你们经过认真调查之后得出的,请你们向我出示证据。如果拿不出证据,我王芃泽将会追究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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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4 14:20:05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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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快黑的时候,王芃泽和柱子回到了老太太以前住过的筒子楼。开了门,拉亮灯,好几个月没有住人了,屋子里到处都是灰尘。还好搬走的时候,老太太拿旧床单盖了床和沙发,收拾起来不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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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y/ _% i  x: a) {2 W    王芃泽把行李放在地上,接着就去开了窗,去卧室里收拾床铺,把柱子的被褥铺在上面。柱子站在客厅里,隔着卧室的门默默地看着王芃泽的背影。王芃泽收拾好了,转过身唤柱子:“你进来,休息一会儿吧。”柱子走到卧室,卧室很小,王芃泽给他让出路。王芃泽脸上没有笑容,两人似乎都很小心地不接触到对方。柱子一进来,王芃泽就出去了。# Q' E7 I/ t* \, ]! t, s$ M3 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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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柱子也真的是累了,身体累,精神更累,侧躺在床上,望着王芃泽在客厅的灯光下走来走去地忙碌。王芃泽把各种废旧碍事儿的小东西收集在一起,用报纸卷了,出去扔垃圾,高大的身影一走出柱子的视线,柱子顿觉疲倦得昏天黑地,闭上眼就睡着了。" \+ n& o# c! j" d( m

) P7 o4 b( e4 p6 I6 r, F    王芃泽把家具都擦拭了一遍,把地拖了,又把碗筷和其他生活用具拿到水房去洗。去卧室拖地的时候,看到柱子睡得昏昏沉沉,就站在床前神色凝重地看了一会儿,伸出手去,想抚摸一下柱子受伤的左臂,可是并未触碰到,又缩回手来,无奈地叹气。4 ~' [( x: `5 C! w) {, g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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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柱子从昏睡中被摇醒了,看到王芃泽坐在床边,低声在问:“怎么睡得这么死,我喊了好几声,你都没反应。”柱子没说话,目光迟钝地看着灯光下的王芃泽。王芃泽又说:“起来吃晚饭吧,吃了饭你再接着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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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R  K+ Q  k5 h  I7 `6 [. \7 L    客厅已经打扫干净了。没有煤气,晚饭是王芃泽出去买回来的。王芃泽说:“也没法儿烧热水,你多喝点儿粥吧。”又说:“明天我给你送罐煤气过来,这段时间你就住在这里,你得自己做饭,自己照顾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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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柱子没有胃口,一根一根地夹菜。王芃泽皱着眉头看到最后,说不想吃就不要勉强吃了,菜就放在这里,你什么时候饿了什么时候再吃。王芃泽让柱子先回卧室,过了一会儿他也拿着笔和本子进去,看到柱子坐在床上,也脱了鞋坐上去,面对面地望着柱子,认真地低声说:“我要和你好好谈谈。”柱子担心起来,紧张地望着王芃泽的眼睛,问:“谈什么?”王芃泽翻开本子让柱子看,说:“上午你走得太急,没有看到他们在背后是怎么做的吧?”5 y: ~$ K# C4 ?7 w# j/ 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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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没看完,柱子的眼眶就湿了,不愿再看下去,把本子还给王芃泽。王芃泽不接,劝道:“你得看完。你得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柱子低头擦了眼角,说:“还是算了吧,越闹下去,越是有更多的人知道。”王芃泽严肃地说:“该追究的,绝不能怯懦。如果背负着这个名声,你在南京只能是压力越来越大。”柱子说:“我本来是要离开南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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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沉默了,王芃泽的眼神越来越凝重,耐心地继续劝下去:“你不要老是说离开离开的,如果任何事情都能一走了之,那这个世界就简单多了。”停顿了一会儿,王芃泽微微激动起来:“我不能让你就这么离开,三年前我决定带你来南京的时候,是希望有一天你能够衣锦还乡的,而不是这么狼狈地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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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芃泽说着说着难过起来,觉得自己失态了,匆忙转入其他话题:“今天晚上你把以前和沙老师之间的交往,还有和周秉昆去看黄……去看的前前后后,详细地讲给我听,有多少讲多少,什么都不要保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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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芃泽差点儿说出“黄片”一词,又忙不迭地改口了。柱子看到王芃泽的尴尬表情,“扑哧”一声笑出来,但是立刻又感到凄凉,愤愤地对王芃泽说:“讲多少我都不怕,我又没做亏心事,可是别人看我跟看怪物似的,我说的话谁会信呢?”; D2 L7 C1 w' Y9 a& ]- x/ v" m

% [6 f# @( e- F1 s- R9 q* d5 n9 z! {    王芃泽脸色一沉,“啪”一声合上本子:“我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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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夜柱子一直讲到凌晨一点,才觉得没有什么可补充的了。王芃泽刚开始还拿笔不时地在本子上写几个字,听到后来也不记录了,伸开腿躺着,闭着眼背靠在被子上。好几次柱子以为王芃泽睡着了,试探着喊:“叔。”王芃泽总是说:“你继续讲,我没睡。我哪里睡得着呀。”柱子最后说:“我讲完了,再也想不起别的了。”1 V' B5 l) E; |. r

6 @1 q. [1 [$ U* r6 n  V    王芃泽睁开眼睛,愤愤地道:“这帮小人,这次真把我惹火了。”% b4 J9 {& |8 s6 n" ]. S.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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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芃泽要回家了,对柱子说:“你睡吧,不要多想了,这件事我帮你讨回公道。”王芃泽让柱子不要起来送,但是柱子还是跟到客厅去。王芃泽开了门,回头对客厅里的柱子说:“好了,就送到这里。”走出门,又回过头来,嘱咐道:“现在天冷了,记得盖好被子。”  v3 c' w4 G, o- 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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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柱子跟到门口,伸手扶着客厅的门,等着王芃泽离去。可是王芃泽望着黑暗悠长的走廊发愣,愣了一会儿转过身来,身心疲惫地唤道:“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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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P, n# n& {' O    如此忧郁而带有依赖感的声音,柱子觉得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了,他不知道王芃泽要做什么,于是只能手足无措地僵在原地。王芃泽走过来一步,伸出大手把柱子拥在怀里,紧紧抱了一下,又松开,转身走了,只在柱子的耳边留下了一句尚在呼吸的话语:“你千万不要出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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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柱子关上门,流着眼泪转过身来,望着被王芃泽打扫得干干净净的房间,心中突然间充满了生活的信心。4 S% C8 Q" M2 }0 v% s1 ?2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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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早上醒来后,他又重新陷入了绝望与畏惧之中。他觉得关于自己的那些不好的传言已经流传到了这个筒子楼里,早上他去上厕所,在走廊里遇到筒子楼里的其他住户,大部分人都惊讶地笑着问:“哟,王玉柱!”一听到这种声音,他就觉得心慌,本来一只手上厕所就不方便,这下更慢,上完厕所之后,就躲在房间里再也不出去了。2 ^# ^2 ~* a" a$ e& D- |

# ?3 G, q9 d# T4 }. @5 {# r    中午王芃泽来送煤气罐,开门进去,看到柱子还躺在床上睡觉。他从来没见到过柱子一觉睡到大中午,心中疑惑,就过去建议道:“柱子,今天天气不错呢,阳光明媚,你也出去走走嘛。”柱子支支吾吾地,说:“我晚上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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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i+ {) r4 M) T, X" a    “晚上出去能做什么?”王芃泽笑着问,心中已明白了。坐在床边望了柱子一会儿,拍拍他的脸,笑道:“我现在陪你出去走走,你去不去?”5 N$ ~1 }" b* U' z2 B5 ]/ ^+ f( `) O& t. N

2 {! @+ t/ Y/ w' A9 U% \5 s8 i    柱子戴了口罩,走在王芃泽前面,在11月的阳光下专拣偏僻的小巷走。王芃泽无奈地劝:“柱子,你把事情看得太严重了。你不用害怕什么,也不能害怕什么。”柱子不理会不回答,只管往前走。两人走进了一个小公园,王芃泽走累了,就在水塘边坐下来。看看四周无人,柱子就低声问王芃泽:“叔,事情现在怎么样了?”王芃泽摇摇头,说:“还没进展,和这群小人打交道,你得有耐心,一步一步来。”柱子问:“这群?都有谁呀?”王芃泽说:“昨晚听你一讲我就明白了,这件事情,一定有周秉昆的家人在里面搞鬼。”. x7 Y$ Z  ~8 R8 K$ m" z1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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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推测让柱子半天说不出话来。两人沉默地坐着晒太阳,过了一会儿王芃泽站起来,活动活动双臂,说:“走吧,该回去了,下午我还要上班呢。”柱子站起来,凑近王芃泽问了一个问题:: C2 I" C1 \  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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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叔,你觉得肖春莹会不会也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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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芃泽像个木头人一样地愣住了,一句话也回答不上来。' ~& O6 I7 ~# O"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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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老太太去阳台上收晾晒的衣服,看到楼下不远处有个静静站立的身影很像肖春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就试探着喊了一句:“是肖春莹么?”王芃泽正在厨房修理水槽,对这个名字十分敏感,大吃一惊,急忙跑到阳台上去看,果然是肖春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 E/ f( P9 K

, L' m- }6 C1 ^9 a    王芃泽暗暗在心里喊:“糟了。”老太太还在问:“芃泽,你看楼下那姑娘,怎么这么像肖春莹呀?”王芃泽望了望老太太,点点头,说:“嗯。”老太太又问:“不会是我看花眼了吧,如果是肖春莹,我刚刚问了一句,她怎么没有反应呢?”+ F/ x: \  \& p( O9 q+ V$ ?

" n! V  D3 B' m# u# L* d' ]; f    不等王芃泽回答,老太太就从阳台回到了大卧室,一边说:“我还是下楼去看看,这姑娘是怎么了?”王芃泽急忙去厨房洗手,换了鞋,要陪着老太太下楼去。老太太已经在下楼梯了,王芃泽正要出去,王小川丢下作业跑过来问:“爸爸你去哪儿?”这时姚敏也正从洗手间走出来,疑惑地问:“怎么了?”4 Y4 D& C- J/ G( ]3 Z; ~1 |% {

2 C8 P3 P/ X8 U4 O    老太太先到楼下,走近了,看到肖春莹失魂落魄地站着,双眼肿着,像是哭过了。老太太心疼极了,握住肖春莹的手连声问:“肖春莹,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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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W1 Y& g" x8 F    王芃泽应付了王小川和姚敏之后下楼,看到老太太正牵着肖春莹的手往家里走,肖春莹木然地在后面跟着。王芃泽明白肖春莹的来意,但是家里还有姚敏和王小川,到了家里更不好解释,考虑至此,下意识地拦了一下。老太太没有看出来,把儿子轻轻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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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分钟后,家里所有人都围着肖春莹坐在客厅,姚敏给肖春莹端来了一杯水,老太太握着肖春莹的手紧张地问:“肖春莹,你说句话呀,我都担心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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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_4 |4 A& v  \    肖春莹看了看老太太,又把目光转向王芃泽,问:“叔,那些事,是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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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的目光都看着王芃泽,王芃泽不说话,坐着发呆,一时间头脑中闪过万千感慨,不知道那些苦苦追求的目标,还要不要迎着更大的谎言支撑下去。他看到老太太的眼神渐渐变得焦急了,心一横,心想那就干脆说了吧,柱子承受的压力已经够多了,说出来,至少可以卸掉由谎言编织的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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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芃泽从口袋里掏零钱,对王小川说小川去打酱油吧。王小川正充满兴趣地等王芃泽说出什么惊人的事情呢,极不情愿地去到厨房,喊道:“爸爸,酱油还有满满一瓶呢。”王芃泽不耐烦地回应道:“那你去看街上有什么好吃的随便买点儿回来。”6 u4 p0 E7 O+ ^" M1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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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小川不想去,哭丧着脸靠在厨房的门框上。姚敏的脸上掠过一丝浅浅的笑,站起来,对王小川说:“小川,走,妈妈和你一起去买。”说着走到门口换鞋。王芃泽惊讶地望着姚敏,突然发觉自己笨得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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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4 14:20:41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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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候,柱子正在夜色的保护下,走在南京的一条人流密集的街上。他昼伏夜出,生活完全变了。王芃泽不能天天过去,白天的时候柱子总是躺在家里,苦苦等待黑夜的来临,天色一黑他悄悄地走出筒子楼,希望能够在这个城市里发现让自己快乐起来的理由,可是没走多远他会重新陷入痛苦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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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觉得继续留在南京完全是个错误的选择,或许别人可以不在乎周围人们的眼神,顶着闲言碎语重新抛头露面,但是他自己做不到,至少此刻此刻还没有足够的勇气。他原本向往一种体面的生活,像王芃泽一样处处受人尊重,让王芃泽为他感到骄傲,当两人走在一起的时候,别人会认为这是两个成功而高尚的人,可如今事实完全相反,他的尊严与理想,已经被践踏得完全不可收拾。经过一家百货商场的时候,他想起不久前他还有一个雄心勃勃的决定,打算送给王芃泽一套昂贵的西服,而现在这个想法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一个奢华的梦想,他注定要失去很多东西,连如何生活下去都成了迫在眉睫的问题。* I3 y- C5 J8 ]0 s& V( c; Q

; g3 q# U+ j; I# U    如果那一天他能够乘火车顺利地离开南京,如果现在他在西北老家,或是另外一个地方,在无人知晓他的秘密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他绝不会像此刻这样压力重重,天天承受着耻辱与怯懦的折磨。或许在其他地方少了王芃泽的照顾,生活会更苦,苦不算什么,他坚信自己能够承担一切物质的苦,怎么都会胜过在这个跌倒的地方忍受精神的痛苦。然而那一天王芃泽偏偏那么及时地找到了他,这是把他牵系在这个城市的唯一的理由,这个理由让其他所有逃离的理由都显得软弱无力,任他怎么想,都只是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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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X# X& M% Y- s3 M; I- d/ J    那天晚上,当王芃泽在家里向肖春莹和老太太坦白,唏嘘不已地讲述柱子的秘密与所经受的屈辱时,柱子走过一条平时不怎么去的街,看着路灯下那些在路边摆地摊的老太太们的木然的脸,他突然想到自己也可以在这里摆地摊,既然在夜晚才有出门的勇气,那么这个挣钱的方式是最适合自己的,他不能天天窝在家里,不愿像个无能的人一样总是接受王芃泽的帮助,他得首先解决自己的生存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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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他认为这是个非常低贱的挣钱方式,如果以后要这样生活下去,那么何必辛辛苦苦地上那三年中专,自己兜兜转转三年,最后竟然还站在原地的卑微处。这个想法让他感到伤心,回家的路上伤感地在想:他只能向王芃泽隐瞒,他想如果王芃泽知道了,将会比他还要失望。' X' f" m" `3 f8 K: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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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晚上,柱子带了纸和笔,在路灯下的地摊前蹲下来,向老太太们仔细地问那些小商品的价格,也不买,问完了就躲开到远处,把本子放到裹着石膏挂在胸前的左臂上,右手拿笔凭记忆记录下来,渐渐心里有了底。: V! K( i  x8 {

1 w6 }" j5 h$ Z; n' p% W    第三天上午,王芃泽带柱子去医院拆石膏,拆完后让柱子站在自己面前,把两只手臂裸露出来。王芃泽后退几步站远了,看了又看,皱了眉头对柱子说:“总是觉得有点儿不对呀,好像两边有区别。又没有动手术,只不过是加固了一下,怎么就出问题了呢?”这一来又想起林慧珍,王芃泽忍不住要喃喃自语:“看来还是你林慧珍阿姨的水平高。”: f- N8 h* Y- A9 e. h( C

. I+ W) }! D  M' w    本来说好拆了石膏之后王芃泽去上班柱子自己回家,可是王芃泽看着柱子的左臂,心中有愧,就改变主意要送柱子回去。柱子坚持不让,反反复复地催王芃泽去上班,催得王芃泽起了疑心,心想是不是柱子有什么不愿让自己知道的事情,就不再勉强了。7 k3 i% B% z. O" j: 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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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芃泽一走,柱子立刻赶往批发市场,把梳子镜子棉拖鞋棉帽子发卡胸针小孩子的橡皮玩具之类的小商品买了一大堆,又买了一个大旅行袋装了。许多年后柱子回忆这一天,会觉得他在税务局工作的几个月还是有用的,不仅让他积攒了几个月的工资做资金,而且让他对南京的形形色色的市场都很熟悉,知道在哪里批发东西最便宜。2 i4 {& _! `& {0 q6 {

# X9 k, _: B8 g; u% z, j% ~    只是当时他不能这样想,他只是觉得悲壮,他是一个被命运击倒的人,只能弯下身来匍匐在命运的脚下。( Q. w" h; G& b( p& V

! C3 ?' c8 i! f/ m1 `' O( z    下午下班后天色已经微黑了,王芃泽没有直接回家,先骑了自行车去看望柱子。路上他拐进了菜场,想买一些卤肉带给柱子。那时柱子戴了口罩,正骑着那辆无法再破旧下去的自行车,从同一个菜场门口飞快地掠过,自行车后座上捆着一个鼓鼓的大包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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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3 _9 X. h, L3 o! k( D1 {    所以王芃泽用钥匙开了门后没有看到柱子,房间里空无一人,窗户关得严严实实。王芃泽皱了眉头,心想柱子一定又是白天不敢出去,天一黑又出去四处乱走了,无奈地独自叹息,从橱柜里拿出一只碗,把卤肉放在碗里,锁上门走了。那时,柱子到达了南京最繁华的路段,在来来往往的行人面前,在街边的路灯下,微冷的空气中,“呼”地抖开了一条旧床单,把批发来的小商品摆在上面。他望望不远处其他摆地摊的愁眉苦脸的人们,痛苦的情绪在心中汹涌,他从未向往过的所谓的新的生活,就这么开始了。; f' C  d* J0 W0 X% E$ g: }

, Y  k2 }( X8 w9 {    王芃泽每天都要去税务局,一层一层地反映情况,耐心地等待,从容地谈问题。这件事在税务局里闹得沸沸扬扬,关于王玉柱的事情开始有了多种猜测。贺主任和王芃泽的关系已经相敬如冰,随着事情的进展,王芃泽已不需要和贺主任再直接交涉,正在一步一步地接近更为核心的人物。王芃泽对官场办事方式的熟稔和没有结果决不罢休的态度终于有了效果,有一天贺主任给王芃泽打电话,说:“我看你对官场这一套是很老练的,你肯定也明白有些事情点到即止就行了。你看这样好不好?我代表我们局里给王玉柱同志做出道歉,局里赔偿一定损失,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行不行?为王玉柱恢复工作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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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 I& U& E8 j9 A$ Z# L    王芃泽笑道:“我倒觉得你们并不认为我是个老练的人,或者说你们还没有看到我真正老练的时候。我的要求已经向你们讲过许多次了,第一,以税务局的名义向王玉柱公开道歉;第二,惩罚相关责任人,该批评的批评,该警告的警告;第三,赔偿损失。理由我就不用再重复了,那是每一个有良心人都能够想到的理由。”3 t7 _) P" Y* \# E1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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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主任说:“你的前两条要求我们是无法满足的。”2 {- }. n3 H3 W7 F. B

" b; s+ h. }& l2 g3 W. V    王芃泽仍是笑着说:“没有不可能的事,我现在越来越觉得有可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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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王芃泽把这件事闹到了市纪委。有一天王芃泽去向研究所的所长汇报这一阶段的工作,所长也听说了这件事情,看到汇报完工作后办公室里只有他和王芃泽两个人,就问关于王玉柱的消息究竟是怎么回事,王芃泽照直说了,所长笑道:“真是又遇上了一帮龌龊的人。王玉柱也算得上是参与过我们科研工作的人了,我看我能不能帮上点儿忙,市纪委里有几个人我打过交道,我就催一催,希望他们尽快解决问题吧。”王芃泽在研究所里人缘甚好,又是副所长的人选,自然深受重视。另外这个研究所是半军事化性质,直接隶属于中央的一个机构,并不归南京市管辖,与南京市的政府机构平日里不免有些磕磕绊绊,什么都不惧。% k5 g/ H! J- j9 g1 I  R9 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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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月底的时候,这件事情的关键点已经集中在沙老师身上,就看沙老师能够做出怎样的证明。王芃泽觉得这一步有些残酷,沙老师是个历尽劫难的人了,让这样一个老人从平静得与世无争的生活中站出来,重新把给自己带来无尽羞辱、与世俗格格不入的秘密拿出来给人做证据,王芃泽如论开不了口去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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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芃泽想先和柱子谈谈看怎么办,但是天天晚上去找柱子的时候,总是看不见人。这一天下午王芃泽提前几分钟下班,只跟老赵说了一声,悄悄地出了研究所。那时候柱子已渐渐习惯了摆地摊的生活,不觉得有什么丢人了,出摊的时间越来越早。王芃泽骑着自行车,距离前方要拐入小巷的那个路口还有很远的时候,看到柱子骑着自行车从小巷出来,沿着大街拐向了相反的方向,自行车后座上捆着一个大包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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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A: k% C" b" }( }1 G2 b$ _- E    王芃泽心下生疑,尽管那人穿得厚厚的看不出体型,戴了帽子和口罩,把脸捂得严严实实的,但王芃泽仍能够一眼认出那是柱子。他有些紧张,觉得自己似乎撞见柱子的一个秘密,又不舍得放弃,就用力蹬了几下自行车,悄悄地跟在后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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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1 U  x7 ^1 V0 M    天微黑之后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了一条人流密集的街。柱子在一个丁字路口的路灯下抖开旧床单,娴熟地把小商品分门别类地摆好,又拿出一个小凳子坐下来,天冷,把手抄在袖子里,静静地等待有人来买。# X! C$ f* A4 ~

( q: F1 O. P' v. b    王芃泽站在远处的黑暗中,目睹柱子旁若无人地做着这些事,心里难受得不行,蓦然间似乎又见到了三年前柱子第一次卖冰棍儿的那一幕,三年过去了,中专都毕业了,怎么仍是这么没出息,一点儿都不长进。他一激动,就想过去制止,但是转念又想到柱子不把这事情告诉他,一定也是怕他知道,要是这么冒冒然地突然闯过去,柱子的自尊心一定会受到打击。王芃泽觉得自己过于冲动了,柱子一向都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已经让他无地自容了,出来摆地摊也是迫不得已,一个大小伙子了,总不能每天只会吃饭睡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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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v. t# `, P$ x    王芃泽心里难过,不走过去,也不走开,就在远处站着一直望,半个小时内看到柱子卖了四五件小商品,渐渐觉得惊讶。看到后来王芃泽也不觉得难过了,惊奇地发现柱子还挺会卖东西的,就找个水泥花坛坐下来观察,看着看着反而觉得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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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Y6 n& T, w3 l  w& }    晚上十点钟的时候街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柱子开始收摊。王芃泽看着柱子收拾完,捆到自行车后座上,骑上车走了,便也骑车远远地跟在后边。9 b4 i/ g% |% y3 h5 L0 B- i- W

2 m3 d7 p! S3 E/ f; G8 v    第二天中午王芃泽去找柱子,敲了门没反应,柱子一大早去批发市场了,回来后要补充睡眠,这会儿正在床上呼呼大睡。" f! g* c/ g" q/ f' h: S) j- g5 O. }" B

) g$ D# \/ o- h! M! Z0 g- R    王芃泽用钥匙开了门进去,轻手轻脚地进到卧室,只看到柱子在睡,没有看到摆地摊的货物在哪里。王芃泽心想柱子一定是把货物藏到床下了,俯下身撩起床单看了看,果然看到个大包裹。直起身来偷偷笑了笑,也不说破,坐在床沿拍着柱子的肩,轻声喊道:“柱子。”( K7 @% @* S' P, e* o) P

& T! q9 [+ M2 _* d    柱子睁开眼,看到王芃泽的笑脸就在眼前,惊喜地坐起身来,笑着问:“叔,你怎么来了?现在什么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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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 x% l" E% f/ Q6 ?0 {    “都中午了。”王芃泽笑道,用手爱怜地抚摸柱子的头,又说:“我得抓紧时间和你谈谈沙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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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4 14:21:29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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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8 K: I  G7 C- R    一提起沙老师,柱子就感到难过。王芃泽把情况说完了,等待着柱子的建议。柱子说:“这件事本来和沙老师没有关系,如果他不得不站出来为这样的事做证据,我会愧疚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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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W9 G; ]" |- \    王芃泽也觉得愧疚,但别无他法。他试图把情况解释得更清楚一些,就说道:“沙老师是必须得出来做证据的,他对你所做的结论至关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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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D  e5 ~* s2 _7 g) A    柱子想了又想,望着窗外,犹犹豫豫地问王芃泽:“叔,你有没有想过,这件事对我来说,至关重要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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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问题让王芃泽有些迷茫,他觉得自己最开始的时候似乎很明白,可是此刻皱了眉头,却想不出答案,喃喃地问:“你说啊。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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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知道了。”柱子说,突然间声音低沉了,眼睛里亮晶晶的,“我所认为的最重要的东西,已经全都失去了。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还有谁比我更一无所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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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C% X/ L3 {) z# P2 \    王芃泽怔怔地望了柱子片刻,笑道:“瞧你说什么呢?你说,我对你重要不重要?”: ^/ \- Q% K- T/ I- i% v) u2 Q

2 s' g8 f8 N/ Y+ m    柱子点点头:“你是最重要的。”& i$ W$ y/ e/ @8 e9 B8 T

# k* e# o! @! u2 V+ v; ?6 }    “那我不是还好好在你身边么?”王芃泽呵呵地笑,可是很快就笑不出来了,他望着柱子的眼睛,在那绝望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个否定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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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1 ^) w. [- a/ B    王芃泽拿起柱子的手,握在自己的手中,温柔地劝说:“柱子,你现在正处于人生最低潮的时期,任何人到这个时候都会不好受的。你现在的想法只是胡思乱想,不能反映实际情况。我看你是太寂寞了,一下子没了朋友,还遭受到这么多打击。这几天我会多来看你,你自己也要振作起来,白天多出去走走,那些无聊人们的眼光不应该成为你的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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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r& o3 G- T1 A/ u$ H; Z8 _    柱子把自己的手从王芃泽的手中抽回来,不客气地反驳道:“你不是我,你当然不知道什么才是压力。”: ?! y: Q' K# C9 {9 J& t# l9 }4 @+ ^

* Z8 C! S! F; n/ u0 y; W: v    “你到底在想什么?”王芃泽不满地问,“你是不是又有什么计划了?”2 ~; R" s, _- g: j: t/ s. v" [) H

% w* U1 v2 d0 Z0 a4 b- E' N    柱子沉默不语,王芃泽等了一会儿,往床上一躺,道:“说吧,让我听听你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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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不是什么计划。”柱子低着头慢慢地说道,“这些天我反复想过了,我还是要离开南京的,那一天没有走,迟早有一天也会走,或许就是这件事有结果的那一天。就算你让他们向我公开道歉,我也觉得自己是个失败者,我无法就这样在南京生活下去。不要把沙老师牵涉进来了,这件事,就让它停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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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经无法停下了。”王芃泽望着柱子的眼睛说,又无奈地叹口气,把头侧到另一边去。2 `; T" j: w; s6 S

. V; P/ r+ [( O    柱子心里难受,躺下来,背对王芃泽,睁着眼静静地想问题。窗外是12月的冷,阳光远而模糊,在风中透过玻璃窗,落在两个疲惫而伤感的人的身上。- [. v3 p6 H+ `8 u" D% H$ z9 Q+ u8 o

  E  U7 Z1 Y; i    王芃泽转过头来,伸手过去碰了碰柱子的肩膀。柱子翻身侧向这边,看到王芃泽做了个手势让他躺过去,就挪动了一下身体,躺在王芃泽的怀里。$ @' ^( s7 F9 _+ R2 X!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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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芃泽悠悠地说:“你刚才说的话让我想起很多事,三年前我把你从西北老家带到南京来,是不是做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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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 [4 g+ \# V$ Z, ]    两人闭着眼睛躺着,躺了很久,柱子轻声说:“叔,我有一种预感,我觉得,我快要失去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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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 B5 m5 N7 r9 Q9 H  l# K. g    王芃泽低低地笑了两声,轻轻抚摸着柱子的肩膀:“同样的话好像我以前也说过,不是也没有失去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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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b- n0 ^! o2 {3 f% s    “不一样。”柱子说,“我的预感往往很准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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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王芃泽去找沙老师,在机电学校单身职工宿舍楼的门口与一位胖妇女擦肩而过,那位妇女戴着口罩围着头巾,转过身来望着王芃泽的背影,疑惑地从口袋里摸钥匙开自行车。王芃泽不认识这就是周秉昆的母亲,也没有多想,直接上了三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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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w* l& D- l  |- |0 E- z    王芃泽敲了沙老师的房门,等了一会儿没有反应,似乎屋子里没有人。他把耳朵贴近房门,却听到里面隐隐约约有声音,就又大声敲了几下,听到有脚步声在屋子里越来越近,但是仍然没有开门。沙老师似乎知道外面是谁,就隔着房门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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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请你不要再来敲门了,你说再多也改变不了事实,我只相信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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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芃泽在外面听得一头雾水,试探着又敲了几下。听到沙老师的声音又在说:: l) e4 E5 z. \)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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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又不是警察,我没能力调查出什么答案,也决定不了结果,我只能讲一讲我自己的情况,而且我并没有答应你一定要讲。”1 N4 t! Y6 J" 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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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来王芃泽明白了,看来是刚刚有人来找过沙老师,极有可能就是自己在楼下遇到的胖妇女。他感觉到可能会造成尴尬,也不好敲门了,只站在门外等待。3 `4 U; V% z9 [& c&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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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沙老师发觉敲门声停止了,过了一会儿,语气也柔和了许多,隔着门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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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回去吧,好好想想我说的话。有些问题只是问题,而不是什么错误,你得正视它,不能总是想着去改变它。你多想想孩子心里的压力,再考虑该怎么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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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 a& [4 V3 [    门外的人仍是不说话,沙老师就自顾自地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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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没有孩子,没有做过父母,但是我想我还是能理解做父母的心思的。但是你这个做父母的却不能正视孩子心里的苦,你以为是在为他好,做的都是表面文章,解决不了他的真正问题。”# N  i/ o/ P& U2 u) h8 s' 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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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一会儿,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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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提的要求未免自私了,我觉得你根本就没有为我考虑过,如果不是你们把事情闹到这一步,我想你找不出另外的理由让我站出来为这种事情说话。我活得很累了,这辈子,或许很快就要结束了。”+ Z7 K2 F6 g* x( E& i8 e3 G

. P& k$ C, U7 ?- M$ Y5 v    王芃泽听到这里,突然觉得心酸,他知道沙老师是经历过那些运动的人,这个特征总会让他想起他的爸爸王曜恩。他觉得自己没法儿和沙老师谈话了,至少今天不能。他打算不做声地悄悄离开,但是身高体重,越是小心,越是踩出一串紊乱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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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 v$ ^% P, k" l$ @2 J. p. Z) k    沙老师听出脚步声不对,急忙开了门,扶着拐杖出来看,看到一个男人高大的背影停在十米之外。因为刚刚不够谨慎的言语,沙老师有些慌张,警惕地问:“你是谁?”; C- H  o8 ~- L: o5 Y9 l4 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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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芃泽犹豫不决,不知道该不该向沙老师表明身份。沙老师又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k; U' M6 y% u/ b# c/ T& H

' B2 Z/ W2 o8 x9 n# o    王芃泽转过身去,看到眼前的沙老师比他想的还要瘦弱,头发斑白,又拄着大拐杖,愈发显得孤苦无依。6 N8 R7 z/ y( e,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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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芃泽道:“我本来觉得自己有事要找你,可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柱子比我了解你,他想的比我全面,也比我正确。这件事情既然到了这一步,就让结果自然呈现吧,我也不再强求了。我没有事,抱歉,打扰了。”* K- E: S4 `* l* a&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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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就是王芃泽?”沙老师问,在寂静的走廊上长时间地凝望着。那天王芃泽的身影和窗外的树影都被微冷的日光投射在走廊里的墙上,风一吹树影摇得凌乱,唯有王芃泽的身影岿然不动。沙老师观察到最后,眼神里出现一丝深沉的笑意,只是被花白的眉毛挡住了,不易觉察,沙老师微微笑着对王芃泽说:“这个王玉柱,眼光果然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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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天后,市纪委的门口出现了一个瘦小的老人,头发斑白,表情倔强。许多从市纪委的门口经过的人都停下来看,老人目光中带着一丝微笑,在传达室外面说明了一下情况后,拄着一个大拐杖,一步一步地走进市纪委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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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的处理结果不可能很快出来,仍需要等待。王芃泽隔三差五地去一趟市纪委催促结果,决定要在元旦之前给柱子一个安慰。& O% ^) |6 l7 k7 ?5 a' m

+ A& v1 F* P9 k2 m/ d3 }& M    另外一件注定会带来安慰与兴奋的事情是王芃泽的升职,似乎已成定局,只等正式文件来通知,研究所里许多人已笑着改口称他为王所长了,小刘喊得最多,王芃泽耐着性子一次次制止他别这么称呼。有几天老赵出车,一大早的开着吉普车来接王芃泽去上班,说是顺路,但这种殷勤让王芃泽觉得不自在。有一天两人坐在办公室里,老赵无所事事地看报纸,王芃泽出去接了开水,回来给老赵沏茶,慌得老赵站起来双手接。王芃泽就抱怨道:“老赵,你这么拘谨,会让我心里不安。你又不是不了解我。”老赵说:“我不是拘谨,我是敬重你的人品,等你当了副所长,我连给你端茶送水的机会都不会有了。”王芃泽有些无奈,对类似的话语将信将疑。其实他在心底对自己一直有个疑问,他总是不能坦然承受那些汹涌而来的友好与爱,他敢于付出,却不善于接受回报,他觉得这是个问题,不知道是不是那些年代在他的精神中留下了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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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越来越冷了,许多摆地摊的人都从路边消失不见,柱子却仍是每天晚上按时出摊。他总结了许多经验,因此而发现不同地段适合卖不同的货物。他的卖的小商品越来越多,货物换了新种类的时候,他会根据经验换个新地方。有几天晚上王芃泽看到天这么冷,有意想看看柱子,可是骑自行车到了以前去过的那个丁字路口时,路边只有匆匆的行人,并没有谁在那里摆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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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 O) m, w/ F; m. `    他心想是不是柱子恰好晚上在家没有出来,可是每次他晚上去老太太的房子里找柱子,开了门后屋子里也是空无一人。有时他会坐在沙发上等,或者去到卧室在床上躺一躺,看到床铺被整理得整整齐齐的,想象着柱子在这个屋子里生活的样子。他会突然为柱子而感到伤感,想到柱子为摆摊而投入的热情,他会有些不安。他觉得这不像是正常的状态,似乎有种危机在深深地潜藏着,可是若仔细辨识,他又说不清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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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4 14:22:49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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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天研究所里有几个其他省市兄弟单位的领导来参观访问,王芃泽陪着吃晚饭,所里出钱,选了一个相当体面的酒店,路远,所里派了个大车接送。晚饭时间不长,下班后乘车过去,天黑之后不久就走出了酒店的门。. E' y; Z; \, w! D

$ E+ y/ C8 F! Z8 o! Q' b    那天晚上柱子刚好也在那个酒店附近摆摊,远远地看见了研究所的车停在灯火辉煌的酒店外面。他有些警惕,摆开摊后就坐在远处偷偷望着。过了一会儿,看见一群人从里边出来了,王芃泽走在中间,被其他人簇拥着有说有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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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刻柱子蓦然察觉到一种莫名但却强烈的紧张,尽管有夜色掩护,他还是急忙站起来躲到花坛后边去,也不管自己的摊位了。那群人并没有在酒店门前多停留,说着笑着上了车,很快就朝着另一个方向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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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C" E" {2 C. V+ N    柱子从花坛后边走出来的时候,研究所的车已经远得看不见了。柱子愣愣地看着路上匆匆驶过的车辆,突然间心灰意懒,对一切事情都失去了兴趣。他一点儿都不想在这里待了,想立刻收摊,从棉衣袖子里伸出手去拣拾地上的货物,看到满地的枯叶在夜晚的冷风中簌簌地抖动,随风呼啦啦地滚过来。这些平时不在意的情景,此刻似乎在重重地向他强调冬天已经来了,这么冷的天气是不适合出来摆摊的。$ T9 b6 y( Q0 H  ?, H

! U. C/ ~) C/ f" r    本是要回家的,可是他脑子里一直浮现着刚刚王芃泽被众人簇拥着走出酒店的那一幕,骑上自行车走着走着竟迷路了。懊恼地停下来,掉头往回骑,又望见那家酒店时,渐渐察觉到来自精神深处的一种强大的压力。那是一种顾虑,让他没有勇气从酒店的门前坦然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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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 {4 a2 ~1 Z& Y% d    他心烦意乱地骑到一棵树下,双手一软,车把就歪了,差一点儿要摔倒,急忙扶着树干站稳了,手忙脚乱地护着后座上沉沉的大包裹,不让它掉下来。手接触到包裹的时候,他突然难过起来,6 V$ E* u9 _9 ~9 D" s# @/ L

7 D2 ^3 C5 H& ]    他觉得自己已经明白了,那一天为何会有那种将要失去王芃泽的感觉。答案刚才就在眼前,如此明明白白,猝不及防,有些残酷。9 s" p) v. l' `. a

7 A6 T3 c; H1 Q* h  A2 Z    他和王芃泽,仿佛已经有了各自不同的世界,隔着一条随物质与身份而来的鸿沟。他想象着,如果刚才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相遇,王芃泽会怎么做。如果王芃泽拉着他的手,不管是出于支持还是出于施舍,坚持向别人介绍:“这是我的干儿子。”他并不会因此而变得有勇气,他会从对比中感觉到一种羞辱。如果王芃泽装做不认识,从他身边不言不语地经过,或避开众人给予他小小的暗示,他又会因王芃泽的顾虑而感到绝望。无论如何选择,人力都填补不了心灵的距离。或许王芃泽会认为这是小事,不必在意,可是对他来说却是如此重要的时刻,他原本就单薄的梦想的勇气因此而完全退缩了。. `; L0 h. F  p6 C% E, q( Y

0 |$ o* C& s( d( }  M$ E6 X    连着两天他都没有出去摆摊,在家里从早坐到晚,越想越觉得自己没有未来,也找不出任何理由继续留在王芃泽身边。他心想自己幻想与做梦的年龄该从此结束了吧?他必须得面对现实地去寻找自己以后的路,他觉得自己死了一次,又在渐渐地复苏。这种决绝的想法反而让他能够短暂地平静下来。他决定了,就让自己的过去与现在随着八七年的结束而结束,到了明年,他将是另外一个与过去无关的王玉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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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他刻意地避开王芃泽可能会出现的地方,再摆摊时,选择的地点来来往往的多是学生和年轻人。只是他会有另一重顾虑,他担心会在这些地方遇到肖春莹。他慌乱地想这种担心会不会是一种预感,因为这一天很快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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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眼就从渐渐走近的行人中认出了肖春莹独特的气质,急忙低下头去,拿起一本小人书假装翻看。他有点儿紧张,但并不慌乱,觉得肖春莹只是路过,认出他的可能性不大。因为天冷,他穿得肥厚,戴了手套和帽子,围了围巾,罩了口罩,又是坐着,哪里还有从前的样子?而且肖春莹也绝不会想到他在摆地摊吧。8 p! I3 S0 [( p8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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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偏偏那一晚肖春莹似乎在等人,不像平日里风风火火的,而是小步往前晃悠,双手插在棉衣口袋里,闷闷不乐地向路两边看,看到路灯下有人摆摊,就过来消磨时间。柱子紧张极了,只能装模作样更加专心地看小人书,头都不抬一下。肖春莹蹲下来仔细看,拿了一个发卡问:“这个发卡多少钱?”柱子假装糊涂,伸出一只手。* g( a; Q6 ?- P! N+ M/ `5 `: f9 d

& h6 s! U1 t- z  G    “五毛钱?”肖春莹猜测,笑着说,“有点儿贵了呀。”又指着一小束彩色皮筋问:“这个呢?”柱子不知道肖春莹在问什么,又胡乱地伸出一只手。肖春莹似乎很惊讶,“啊”了一声,说:“皮筋儿也卖五毛,你真是乱要价。”: z$ E: _3 w5 k+ U5 B+ O# L& C

/ B, t+ R5 X  }  N. O    肖春莹耐心地看了又看,问:“这条围巾呢?”柱子根本没心思去听清楚,想都没想地又伸出一只手。肖春莹呵呵笑道:“真的么?你卖东西很有意思呀,都是五毛。那我买了啊,你别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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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柱子紧张得手在流汗,苦苦地盼着肖春莹赶快离开。突然想到,如果肖春莹拿的是一块钱,他岂不是还要从棉手套里抽出手来找零钱,万一被认出来怎么办?这个预感偏偏又应验了,肖春莹真的拿了一块钱递过来,说:“喏,这是一块钱,你找我五毛吧。”: ~* G2 z8 a  j: B- U( y* I, 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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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柱子犹豫着不敢伸手去接,也不敢抬起头,这时突然听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嗵嗵嗵”地一声声重重地踏着路面。柱子一听就知道是周秉昆,顿时火冒三丈,压抑不住心中的愤怒,抬头看了一下,这时肖春莹已转过身去,周秉昆正手里举着两串冰糖葫芦跑过来。柱子心想如论如何现在不是发火的时候,就又低下头去避免被看出来。6 m% V7 I1 p.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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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春莹对周秉昆说:“等一下再走,我买一条围巾,才五毛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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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秉昆立刻说:“五毛钱一条围巾?别买了,肯定有问题,以后别在地摊上买东西,这种小商小贩有几个老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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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 {# l' P7 ^$ Y  {    说着从肖春莹手中抢过围巾,随手丢在地摊上,把冰糖葫芦给了肖春莹一个,两人边说话边走远。4 u* Y+ N. N8 F4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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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赶紧送你回学校吧,越晚越危险。”0 e8 q3 p0 i# R& q% C; ^+ K$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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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柱子立刻收摊,心想这么晚了周秉昆一定会送肖春莹回学校,过会儿只要去守在南大的校门口,一定可以等到周秉昆。他狠狠地把货物捆扎好扔进大旅行包里,仿佛每一捆都在砸向周秉昆,今晚只要逮着了周秉昆,他一定要用拳头讨回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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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远后,肖春莹心里总是有些不安,忍不住回头看了一下,问周秉昆:“你看那个摆地摊的,怎么我们一走他就收摊呢?”周秉昆仰着胖脸笑道:“肯定是被我说中了嘛,他自己也心虚。”说话时,周秉昆注意到那个摆地摊的从树后面推出了一辆破自行车,似曾相识,微微皱了眉头,但是太远了看得不够清楚,只是疑惑了一下,并没有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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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秉昆的家距离南大比较近,就没有骑车。柱子先赶到了南大的校门口,藏在远处目睹周秉昆和肖春莹走进学校的大门。周秉昆一直把肖春莹送到宿舍门口,一来一去花了好长时间。柱子在外面等得焦急,不知道为何周秉昆会这么慢,时间一长,他的怒气也消了不少,有些怀疑自己刚才的决定,就算把周秉昆打死了,又能挽回什么呢?. J0 `) y: J' j0 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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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周秉昆的大胖身影在南大校门口再次出现时,柱子立刻又是满腔怒火,狠狠地大声喝道:“周秉昆。”周秉昆一听这声音,惊慌地四处张望,看到柱子正骑了自行车从路灯下气势汹汹地冲过来。周秉昆“啊”地大喊一声,拔腿就往另一个方向跑,没跑出几步,感觉柱子已经冲到了身后,就转身绕着路边的花坛跑。柱子三下两下就追上了,跳下自行车,一把揪住周秉昆的羽绒服领子,把他的大胖身子按在了水泥花坛上。2 z9 i+ Y0 j# z! t0 \+ W

1 |$ [7 P) T$ ?" \) x    周秉昆见了鬼似的恐惧地大声喊:“王玉柱,我没有害你,不是我害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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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柱子挥起拳头,对着周秉昆的脑袋就是一下。这一下把周秉昆打得不轻,脑袋里嗡嗡响,立刻大声哭了,以为柱子的拳头会继续打下来,可是再也没有第二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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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柱子打了周秉昆一拳头之后,突然间就心软了。他听到周秉昆喊出的那句话,突然明白他要的其实就是周秉昆的一个解释;如果没有解释,也该让周秉昆知道那件事情给他带来了多大的伤害。看到周秉昆哭了,他也想哭,拳头停在空中,怎么都无力落下去。/ R8 c2 A5 M  h; n$ ?9 b

5 u. M5 {, A4 F    或许面对周秉昆时,他才能充分地去想那是一种怎样的伤害,两个多月来度日如年的苦,周秉昆是这个城市里唯一一个能够倾听,也应该倾听的人。然而这样做的话终会显得更加荒谬,或许周秉昆不过是与这事有关,既不能充分理解,也不能付出同情,而他要的也并不是同情,实际上他并不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他只是在后悔,自己根本就不该遇见周秉昆。一时之间他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只能紧紧地把这个大胖身体按压着,不让他逃走。# J) x, z. `0 A$ p  d0 ~4 s3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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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秉昆挣扎不掉,慌忙地继续解释:“王玉柱,我从来就没有害过你,我以前只会对你好,你自己想想是不是?那件事发生后我一直都想帮助你,可是我爸爸妈妈都吓坏了,他们也害怕,他们只允许我考虑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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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察觉到柱子不做声,似乎在慢慢平静下来,周秉昆也不挣扎了,静静地趴着,沉默了一会儿,对柱子说:“王玉柱,我们谈谈吧?你松开我,我不会跑的。”3 J7 X  L; ^2 H  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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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柱子松开手。周秉昆站起来,胆怯地望着柱子。. P( g% o2 b8 ]8 l4 e9 [! {

8 c8 G4 _2 d" ]' k3 [; k    柱子冷冷地问:“谈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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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 _) Y2 s$ V    周秉昆说:“我和肖春莹没有谈朋友,她得罪了一些小流氓,一个人出来不安全,所以我才……肖春莹一直都是喜欢你的。”3 ~# W8 \& [+ ]7 v0 N4 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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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柱子觉得心烦,大声回应道:“你和肖春莹的事与我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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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秉昆又说:“你现在怎么摆地摊了?刚刚我没有认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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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柱子怒道:“我现在做什么也不需要你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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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  H4 y4 X# F- t' s    周秉昆不知该说什么,小心地问:“那你有没有什么要问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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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之前,柱子一直都想着有一天能够当面质问周秉昆,事情发生后你为什么要躲起来,你是不是根本不在乎以前的情谊。可是此刻他觉得这些问题实在太愚蠢了,简直是对牛弹琴,搞不明白周秉昆的胖脑袋是怎么考虑问题的,简直是另外一个物种,连做个质问的对象都没有资格。他满怀失望与懊悔,对周秉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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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p# f& y4 `2 I6 a& C& \9 {, W    “我没有什么要问你,我只后悔我会认识你。我们根本就不能算是朋友,因为我们是不公平的,从社会地位来讲不公平,从思想上来讲也不公平,从人格上来讲更不公平。”% V/ ]6 S# T5 X9 L: b$ E* v9 l: s

) G6 w+ D# ~& N7 L/ u    说完他就想走,心怀一种厌恶,匆匆忙忙地扶起自行车,重新把大包裹系好,赶快离开,推着自行车绕过花坛,走到人行道上。这时周秉昆突然开口说:“王玉柱,你得帮我一个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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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3 m3 \, M4 g8 ]    柱子停住了,不说话也不回头,深呼吸了一下,等着周秉昆把话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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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是想帮肖春莹一个忙。”周秉昆说,“那几个小流氓扬言要修理肖春莹,这几天总是出现在南大校园附近。肖春莹害怕,让我帮忙,可是我也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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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柱子扶着自行车慢慢退回来,周秉昆表情木讷地等待着。柱子突然抡起胳膊,一拳打在周秉昆的脸上,打得周秉昆“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u5 e1 W; `$ J8 N9 a1 ~+ L

, m" L1 K" W6 G8 U% i' U" _5 y( x    柱子厌恶地说了一句:“我还是想揍你。”然后骑上自行车,在夜色中孤独的路灯下隐隐现现地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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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4 14:23:27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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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春莹与三个小流氓狭路相逢的那一天,是一周之后的事了。肖春莹每个周末都回家,冬天天黑的早,从家返回学校时已是暮色昏暗,肖春莹骑自行车穿过小巷,拐上大街时看到周秉昆也骑了自行车来路口等。两人在一起时肖春莹基本无话,都是周秉昆在一刻不停地说,两辆自行车貌似热闹地驶过了一条街又一条街。' J, L; z( K) k2 h. x  k2 q

; u6 R; F2 }8 w5 m1 z    在一个十字路口等红绿灯时,肖春莹突然低低地喊了一声:“哎呀。”这时绿灯亮了,周秉昆正要过马路,肖春莹伸手拉住他的衣服不让往前走。周秉昆吓了一跳,急忙退回来惊慌地问肖春莹:“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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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春莹往对面一指,说:“我认出来了,就是那三个人。”周秉昆顺着肖春莹指出的方向望过去,看见对面的一个店铺门口,有三个小青年正靠在自行车上抽烟,对着这边指指点点的,显然已经发现了他和肖春莹,正守株待兔地等他们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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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x! U! K3 W* _+ z    两人立即掉转方向,沿着另一条街往前骑。那三个人看到了,也都扔了烟头,骑了自行车远远地跟着,在路的另一边,并没有横穿马路跟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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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1 j3 S2 R8 W% D# J7 z. M9 r    肖春莹心里焦急,觉得这样耗下去不是办法,就对周秉昆说:“周秉昆,我们赶紧骑到小巷里去,想办法甩开他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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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下班回家的时间已过,从经过的几个巷口望进去,小巷里没有什么人,只有路灯稀稀疏疏地亮着,而大街上还熙熙攘攘,人来车往的。周秉昆衡量了一下,试探着向肖春莹建议:“我觉得大街上还比较安全,人多,我不相信他们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做坏事。”2 h2 \# V6 |, ~0 c, v

# j* b8 B, k1 w9 z6 @+ G    肖春莹问:“要是他们真的敢在大街上做坏事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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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秉昆说:“那我就喊。”* \9 H* d/ D" N# ]

( o9 E7 o+ [# \8 F( W    肖春莹皱了眉头,说:“靠别人不如靠自己,还是走小巷吧。”7 l) L& P  F1 y. W

; L+ B4 I0 W, a- h; W* k    到下一个巷口时,肖春莹毫不犹豫地拐了进去,周秉昆只好跟着。猛蹬了几下后周秉昆回头看,只见那三个人正走走停停地在车流中横穿马路,急忙催促肖春莹快点儿。实际上肖春莹的速度比周秉昆要快,贴着墙根的黑暗处倏溜溜地骑远了,周秉昆在后边气喘吁吁地蹬着自行车,低声喊着肖春莹别跑太快,别走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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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o5 Q# o; x2 d: b    这边的小巷两人都不熟,见弯就拐地骑了一段距离后,蓦然发觉前边竟然没有路了。周秉昆眼看着肖春莹在前边停了下来,掉转方向又飞快地往这边骑,走近了对他喊:“前边是个死胡同,得走另一条路,快点儿。”说着已风风火火地与他擦肩而过。这让周秉昆更紧张了,随着肖春莹拐入另一条黑乎乎的小巷时,敏感地听到那三个小流氓追来的声音,正不停地按拨自行车铃声,在冬夜里隔着一排排房屋乱糟糟地回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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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D* C: j7 A- i4 _$ p3 \! }. y    然而三个小青年最终也没有追赶上肖春莹和周秉昆,就在他们大声按拨铃声吓唬前边四处躲藏的两个人的时候,他们的身后也有一辆自行车飞快地越来越近,骑车的人戴齐了棉帽围巾口罩,只有带着凶狠神色的双眼没有被遮住。这辆自行车很破很旧,行驶起来吱扭作响,三个小青年听到了,却没有在意,后来其中一人听到这辆自行车已经很近了却仍不减速,就疑惑回头看了一眼,看到骑车人的黑色身影带有一种威风凛凛的气势汹汹,惊怕起来,“啊”地喊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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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春莹和周秉昆在横七竖八的小巷里左拐右拐地绕迷了,路上的建筑物都毫无特色,记不清哪些地方是经过了的,推着自行车走了一会儿,竟然又遇见了三个小流氓。那三人的三辆自行车坏了两辆,不得不推着往前走,每个人都鼻青脸肿,其中一个人频频地举起手擦脸上的血,嘴里骂骂咧咧的,说没想到肖春莹这小妮儿还认识这么厉害的一个人,真他妈的能打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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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z! n" e7 M+ v: I7 S- I4 [/ V# Y    两人躲在暗处看他们走远了,肖春莹迷惑地问周秉昆:“怎么回事呀?”周秉昆想了想,犹豫着猜测道:“会不会是王玉柱和他们打架了?”, h4 Z) x* z0 w2 `;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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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暗中肖春莹愣了一下,轻声问:“王玉柱,他怎么会知道?”# |( d" A+ @* D

' G% R* r/ }3 I    周秉昆并不打算隐瞒,立即回答道:“你还记不记得有一天晚上你在一个地摊前想买5毛钱一条的围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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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r( L7 x! j9 C5 u9 x2 Q    肖春莹等了一会儿,似乎对周秉昆的故弄玄虚很不满,带着怒气催促道:“你说呀。”+ l3 Q' x* j! 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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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秉昆急忙说:“那个摆地摊的就是王玉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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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是长时间的沉默,渐渐地肖春莹哭了,剩下的路她是推着自行车走完的,在寒冷的夜里一边走一边流泪。周秉昆推着自行车跟在后边,不敢劝说,也不愿离去。. B6 J+ u0 Y* K3 I2 j" S2 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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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八年的元旦一天天地近了。有一天晚上柱子摆地摊结束后回到家,把自行车停在外边,背着装满货物的沉沉的大包走进筒子楼。拿出哗啦啦作响的钥匙正要插进匙孔,门突然开了,灯光下王芃泽站在门口,笑容满面地望着柱子说:“回来了柱子。”( o; R  m) o8 y! Z7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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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柱子一阵惊喜,蓦然又想到了什么,不由自主地往外躲了一下。王芃泽急忙跨出一步,伸手把他拉进去,从他肩上取下那个大包裹,笑道:“躲什么?我早知道你在摆地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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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O, F  {% \. U    王芃泽往脸盆里倒了热水,催促柱子洗脸洗手。他把包裹提到卧室去,像柱子平时做的一样塞到床下,又回到客厅时看到柱子已经洗好了,就伸出双手按着柱子的肩,两人一起坐到饭桌旁。桌子上是王芃泽做的四菜一汤,还有一瓶酒。% {1 u0 E) k( j" U" J) {- 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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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柱子惊讶地问:“叔,你又要喝酒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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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X& I% b4 @2 t9 a# u& M. U+ H    王芃泽笑道:“今天有高兴的事情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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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柱子立刻猜到了是什么事,淡淡地笑了一下,却并没有高兴起来,又从心底里袭来一阵浓浓的伤感。王芃泽拧开酒瓶的塑料盖,倒了两杯酒,然后望着柱子的眼睛,说:“这件事情终于有结果了,明天税务局的院子里会贴出两条告示,一个是修改过的处罚决定,只保留看了不道德这一项;另一个是给你的公开道歉信。上头给了贺主任一个警告处分,另外还有你的一些补偿金,等他们的财务通知我了,我带你去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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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芃泽端起酒杯,对柱子笑道:“来,我们喝酒庆祝一下。”柱子回过神来,急忙说:“你不能喝酒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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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 y6 @+ X, e) k! \2 p+ E% j/ n    王芃泽说完就要先喝,柱子立刻伸手抓住王芃泽拿着酒杯的右手,王芃泽就把酒杯换到左手,待柱子抓住左手时,又把酒杯换到右手里,如此游戏似的争了一会儿,柱子不耐烦地直接抓住酒杯,夺了过来,低着头不说话。王芃泽嘿嘿地笑了两声,看到柱子一点儿也没有笑的意思,自觉无趣,也沉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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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芃泽似乎早已预料到柱子的这种反应,有心认真地安慰几句,就轻声唤道:“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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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 h  t; s" T    柱子说:“叔,你肝脏不好不要喝酒,你就看我喝好了。”" S! }, I  ~4 x$ i! A3 F& @4 Q: {

+ P, T0 Y$ N; b9 s    王芃泽说:“这个结果虽然并不能让人满意,警告处分了一个无足轻重的人,你的工作也恢复不了,但毕竟我们是胜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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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 ]4 ^- t# w4 U: U, g    柱子说:“我知道啊。我心里挺高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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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知道什么呀?我还没有说完呢。”王芃泽皱了眉头,继续说下去,“我知道你心里难受,这件事情处理到后来我自己都怀疑它的意义了,我知道不管是什么结果,你都会受伤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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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柱子转过脸去,王芃泽伸手扳他的肩膀让他转过来,但是没用,柱子倔强地把脸朝着另一边。王芃泽说:“柱子,你想哭就哭吧,在我面前你还担心什么。”柱子不哭,转过脸来一点泪水都没有,拿起桌上的两杯酒一饮而尽。王芃泽怔怔地看了,说:“那你喝酒吧,喝醉了,就把这些事情忘掉了。”, `) y! ~+ |3 {;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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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芃泽拿着酒瓶给柱子倒酒,也不劝柱子少喝,倒了一杯又一杯。后来柱子喝醉了,就趴在桌子上低声哭泣。王芃泽伸出手温暖地摩挲柱子的头和背,一遍又一遍地轻声唤着:“柱子。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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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原本以为柱子需要靠在他的怀里哭的,但是始终没有。后来看到柱子不哭了,他就去卧室帮柱子铺了床,嘱咐道:“都凌晨1点了,你睡觉吧。”柱子不睡,红肿着眼睛送他到门口。他不愿开门,他知道这是柱子最需要他的时刻,他能感觉到柱子内心的孤独无依,但是更能感觉到柱子那种坚决不说出口的倔强与坚硬。于是他主动说:“柱子,要不我今晚不回去了,我留下来陪你吧?”柱子拒绝了,低着头说:“你要是不回去,奶奶他们都会担心的。”王芃泽坚持了一下,轻声道:“现在都1点多了呀。”柱子微微张了张嘴,但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静静地低头站着等他离开。于是他只好走了。& K- i# E0 ~0 w$ {* j

1 t* J' ?' d4 q2 }* {' C    距离元旦还有两天的时候,王芃泽带柱子去税务局领取赔偿金,柱子依然用帽子围巾口罩把脸遮了个严严实实。骑车走在路上的时候,王芃泽说:“你不能总是躲躲闪闪的,你还要继续在南京生活下去呢,你得有勇气面对别人的议论。”看柱子没有反应,王芃泽又说:“柱子,把口罩摘了吧?”/ U/ v, h1 m: }; m. B  ^*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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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柱子不愿意,低声说:“我没有想过要在南京继续生活下去。”( {+ h# Z6 Z4 b- M/ B# U: {/ 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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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芃泽没有听清楚,问:“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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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柱子没有再说一遍,沉默地骑着车。王芃泽想了一路,脸色阴沉。% |% [8 V: @& O3 D

! R2 t6 e6 x& Q1 U% ?: p    取了赔偿金之后,王芃泽送柱子回到住处,对他说:“后天元旦呢,你到我家里去吃饭吧,我妈妈很想见你呢,我考虑到你的心情,拦了她好几次,要不然她早就来看你了。小川也想你。”柱子“哦”了一声,迟疑了一下,说:“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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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w5 q0 ~5 K- y* e% {; @) p    王芃泽笑了笑,又补充一句:“到时候我过来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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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旦那天中午,柱子打开床下的包裹,拣最好的货物拿了几个,当礼物带着。王芃泽在旁边看着柱子从床下拖出那个大包裹,突然竟觉得有些伤感,一路上把那几个礼物从柱子手里拿过来,自己提着,到家之后分发给老太太、姚敏和小川,大声说:“这是柱子给你们带的礼物。”; L( t! e, i5 x- y4 A

4 m7 P* W; u. {5 V7 x5 r5 u    这次相聚,气氛终究与从前不同,饭桌上似乎人人都小心翼翼的,说话前都在反复考虑,只要王小川不懂这些事,自始至终笑闹着,过去王芃泽总会训斥他两句,这次也不说了,任凭他越闹越疯。( @- E5 Q7 x( O: c" {

+ b. Z# f0 D6 U) j0 }( m$ }, o( j) L    饭后王芃泽送柱子到楼下,似乎有话要说,看柱子骑上了车,回头说:“叔,我走了,你回去吧。”王芃泽急忙说:“柱子你等一下。”然后想了一下,对柱子说:“我昨天遇到了化工厂的党委书记,过年之后我想再去和他聊聊,看能不能给你找个化工厂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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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柱子不知该如何回答,背对着王芃泽不说话。# `! R1 D. A5 F' e5 T, J( M

) H6 b! m" g; q) c    王芃泽又问:“你是怎么想的?”+ |8 D+ X8 G, y8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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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还不知道。”柱子回头看了王芃泽一眼,说,“叔,我走了。”3 u9 l7 E% i# P1 H5 \! D1 v& p

3 l, l" B3 o* Z  c% n4 f' l& r! L2 m    柱子骑车很快就拐个弯消失了。王芃泽又站了一会儿,才心事重重地上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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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4 14:24:55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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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R' Q" \! y- g" K& o5 S    接下来下了好几天的雨,柱子无事可做,只能闷坐在家里看书。王芃泽来了好几次,每次来的时候都看到柱子刚刚从床上下来,王芃泽有些生气,对柱子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一个有志气的人天天躺在被窝里。”柱子尴尬地笑,辩解道:“天冷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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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b: D, D1 F) c9 D5 @& L    王芃泽带柱子去看长江,两人没有骑车,下了公交车后撑着伞往前走,在能眺望到长江的地方停下来。江水越发雄浑壮阔了,在灰蒙蒙的天幕下,在空旷的大地上流淌,豁达而永恒,喧闹得毫无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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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z5 p% ]. s+ ]3 s, k    下雨天,两人各自撑着一把伞,默默地凝望了一会儿江水,王芃泽问:“柱子,我想知道你这段时间心里在想什么,你能不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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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柱子没说。王芃泽又问:“你会不会回家过了年之后就再也不来了呢?”: H0 i4 v% |1 I7 U0 C

, v8 T: @) x' w3 T    那些在心底始终犹豫不决的念头就这样被猜中了,柱子扭头望着王芃泽的脸,此刻远远近近只有他们两个人,王芃泽温暖的身影的背后,是笼罩在雨中的城市的剪影,灰旧的,废墟一般,这让柱子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许多年以前,在西北,那一天晚上他和王芃泽从乡里回湾子村,黑夜里肩并肩牵手走在山路上的时候,也是这样一种感觉,那时候他认为他看到了自己的人生之路,唯有王芃泽会默默地走在自己身边。而现在他明白那并不是人生之路,而是一条现实的路,你只能走着,没有地方可以停歇。5 M) M- e  h1 J" }+ `

: |4 |/ {6 W: ~0 j    柱子突然笑起来,轻声喊王芃泽:“叔。”5 \+ w3 W# b/ s% o

% Q% g0 ^* _: w) d    王芃泽看到柱子的表情,迷惑地问:“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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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 l* ^" D3 ?' P    柱子伸出手去,轻轻拉住了王芃泽垂在身体一侧的手,握在手里,如此温暖而厚实。可是此刻又是如此不合适,雨水沿着伞骨流下,冰冷地落在王芃泽的手上。于是柱子又把那只手送回去,松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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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M/ }8 E5 K( r; X    柱子对王芃泽说:“你还记不记得,三年前暑假的时候,在你家里,我们不小心吻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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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r/ e8 w' I  n+ _1 X2 ^7 V    “哦。”王芃泽尴尬起来,匆忙地看了柱子一眼,“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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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从你家里出来后,我就来江边了。”柱子望着王芃泽慌乱的模样,笑着说,“到了江边我突然想哭,就在这里哭够了,才回到奶奶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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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 p8 V3 \* i/ n0 F    “你笑着讲你哭的故事?”王芃泽瞪大眼睛问柱子,“你怎么回事呀?你那时候哭什么?”% j5 E6 U% r% Q- u- N2 \7 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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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柱子笑道:“我不知道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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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一会儿不笑了,柱子就认真地问王芃泽:“叔,我很想知道,那一天你为什么要吻我?”# j9 S* w' @. T2 I%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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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芃泽看到雨伞下柱子认真的脸,蓦然有一种强烈的时光的感觉,这阴沉天空下的光阴是如此的薄弱,似乎将转瞬即逝。王芃泽似乎冥思苦想了很久,最后说:* k8 K; Z9 b8 x8 ^0 H-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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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这么问我,我也不知道。你不能妄想着把所有事情都问得清清楚楚,因为我们本来就活得糊里糊涂,并不是说什么就是什么的。”1 B6 o  a2 x% I( 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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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柱子笑了一下,又把目光投向东流的江水。王芃泽在一旁观察着柱子,主动伸出手,牵住了柱子的一只手,不顾冷雨扑簌簌地打在两只手上,低声说:“柱子,你听我的,回家过了年还来南京,看看我能帮你找到什么工作再说。如果你就这么走了,你的性格,我不可能放心。我的性格你也知道,我要是不放心,就会一直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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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柱子准备回老家的那几天,王芃泽又找到柱子,把两个钥匙塞到他手里,柱子不明白,迷惑地问:“叔,你干什么?”王芃泽说:“这是这个房子全部的钥匙,你要是不回来,这房子就再也没人进得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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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这算什么?”柱子笑着说,“叔,你怎么跟个小孩子似的。我要是决定不回来,你用两把钥匙能拉住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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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l# a: T" U7 ~5 m. b    王芃泽要带柱子出去,想给他买身新衣服。柱子不去,说要自己买。王芃泽说:“你的钱挣得让人心疼,你肯定不舍得买好衣服。”柱子说:“再不好的衣服也是我用自己的钱买的,这件事我绝对不会听你。”王芃泽劝道:“回家过年嘛,你父母都想看到你衣锦荣归呢。”柱子叹了口气,倔强地说:“我没有,为什么要假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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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湾子村似乎永远都不会有变化,唯一变动的是人的生老病死,每个人都循着亘古不变的规律在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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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柱子回到老家后,忙忙碌碌地和柱子爹备年货之余,耳边一直都是柱子娘的唠叨,一遍又一遍地讲述村子里哪个老人去世了、哪个小孩儿出生了……柱子听得呵欠连连,直到柱子娘突然讲起一个熟悉的人,才稍稍能打起精神来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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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 H# I' P5 C8 G    柱子娘说:“你知不知道,曹老头儿的外孙都两岁了。”7 F4 ^# ?( C& ^3 D1 I$ o& g3 j" b

9 ?3 A/ p8 |6 Q7 z& S; H6 c    柱子正在看着英子做寒假作业,听到这个消息,随口问了一句:“曹老头儿哪个外孙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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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 V4 D5 C- t1 u    “他的二女儿生的,就是以前村长老婆给你说媒你又不愿意的那个。”柱子娘一想起从前的事,又抱怨起来,“要是那时候你结婚了,现在你的儿子也该有这么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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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柱子有些发愣,自言自语地感慨道:“这么快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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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柱子娘咄咄逼人地问:“你在南京谈对象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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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柱子摇摇头,说:“不急嘛”。柱子娘怒道:“过了年你就赶紧谈对象结婚,你再不结婚村里人都会疑心你有病。”: ?! y1 \* o6 T! I3 L# 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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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子看到哥哥在忍着怒气,就大声对柱子娘喊道:“妈,你少说两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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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柱子娘不客气地还击:“我不说还有谁说,你再不听话我打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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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老头儿二女儿的婆家就在邻村,所以她经常带着小孩子回娘家,临近年关又回来一次,曹老头儿就特意抱着两岁的外孙来柱子家串门。柱子心想这年前年后的,第一次见到这小孩子,应该给压岁钱才对,他以前没有给过别人压岁钱,也不知道给多少合适,就回屋拿了一张五块钱,出来院子里塞在小孩子的小棉袄里。/ `0 o+ E& M) u! e% W% T

; E- b" M1 R. F    在湾子村,八八年的春节给五块钱的压岁钱是多得令人咂舌的。柱子娘和英子在一旁看着五块钱就这么没了,惊讶得目瞪口呆。曹老头儿呵呵笑,柱子爹在旁边跟着苦笑。; P8 O6 h; ~- P# [

# X& e* b( k; V; }+ Q( T    曹老头儿问:“柱子在外面发财了吧?找对象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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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 X  G6 d0 m4 S3 \* @    柱子摇摇头,不想理睬这种问题。( f6 `. E" s3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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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曹老头儿夸张地大声表示惊讶,又问,“咋回事儿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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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柱子心烦,在众目睽睽之下穿过院子走出大门。在家门前的空地上站了一会儿,看着阴沉的天空下远处灰冷的山,树枝都是光秃秃的。后来他回头望了一眼隔壁的院子,突然间很想进去看一看,就走过去推开大门,看到满院深深的枯草,王芃泽曾经住过的堂屋有些坍塌了,屋脊陷落成一个大洞,残存的灰瓦凌乱地散落着。0 f7 M; M. f+ p6 p8 ?& w+ x6 ]

  Z7 ^5 i. O* `1 Y* z# K    他茫然若失地站在院子里的慌草丛中,怔怔地站了很久。后来英子找了过来,喊道:“哥,你别进这个院子,有很多蛇。”柱子回头看见英子,笑道:“冬天蛇都冬眠了,哪里还有呀。”4 h' j% L7 R5 k  _" G1 n' 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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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子怕被隔壁的人听到,走到柱子身边低声说:“曹老头儿这人真招人烦,要过年了都忙呢,抱着外孙子过来干吗。”( W. n: r6 j$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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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柱子笑了笑,问:“英子,你不是心疼那五块钱吧?算了,给都给了。”% {1 E* _8 N' m3 G

. z8 q" y; y2 ^8 Y4 Q    “五块钱只是一方面。”英子说,“他还来咱家里乱说话。他正在跟咱妈说是因为王叔叔你才到现在也没有结婚,王叔叔那么好的人,竟然被这个死老头儿这样说。”: b9 Q0 M# t! x4 H3 p* j1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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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柱子脸上没了笑容,无奈地仰头望着天空,看到冷灰色的空中正飘下细细的小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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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_6 R# X9 i1 n% G% t% }+ C6 ~# T    “哎呀,下雪啦。”英子说,“怎么每到过年都下雪呀?”2 F$ r  N6 y# ?( i$ a( F/ L/ k6 @

( T9 D2 V9 g0 a" H! a5 D    这个除夕夜,零点之前柱子又一次踩着厚厚的雪走进隔壁的院子,看着手中闹钟的指针一点一点地移过了零点。他什么祝福的话语都没有说,只是呆呆地望着那坍塌的房屋,觉得物是人非,又一次感觉到他的生命里一种无法承受的压力。0 j. g7 |3 X3 v5 L$ a$ O( i* `

- I0 w8 g2 Y0 F! R! \$ Y# [; C    在南京,王芃泽仍是独自看着春节晚会,零点时仍然走上阳台,望着西北的天空轻声说:“新年快乐,柱子!”刚说完就听到王小川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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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芃泽急忙回到卧室,看到姚敏已经把王小川摇醒了。王芃泽问:“小川怎么了?”姚敏说:“小川睡着睡着就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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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 m3 C9 S6 ~4 R6 A" m  U( z    王芃泽坐在床沿,抚摸着王小川的脑袋,问:“小川你怎么了?”王小川回答:“我做恶梦了。”王芃泽问:“什么恶梦呀?”王小川想了想,说:“我又忘了。”' q+ R1 H$ T8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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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芃泽无奈地笑:“小小年纪还会做恶梦呀。”站起来后又补充一句,“做恶梦,说明你又要长高了。”+ P7 M5 R! b, A; W4 ~& f

6 P+ _5 A" w1 s* P9 I$ t- o5 Z+ _, |    过年时亲戚串门,家里一旦来人,必定会围坐在火炉旁谈论柱子有出息,其中一定会问起婚姻大事。柱子娘不懂得避讳,更不知道什么叫隐私,总是当着众人的面问柱子:“你倒是说说,打算啥时候结婚?不结婚村里人都会认为你有什么病,你让大家说说,是不是这个理。”6 l' {0 j6 r;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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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柱子不说话,心里都懒得抱怨柱子娘的愚蠢了,这种个人的问题,怎能摆到桌面上让人讨论。他看看屋子里的人,似乎都是一副认为他不结婚就是有病的木讷的眼神。% b: w6 n: n) h: Q" g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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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端着碗吃饭时柱子娘当着亲戚们的面直接问:“你说,是不是那姓王的不让你结婚?”* `# P8 `% r: 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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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柱子怒道:“你别听曹老头儿胡说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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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 d$ j6 h* z2 S  F    看到柱子发怒,别人都不敢说话了,但是柱子娘又说:“过完年我跟你一起去南京,我好好问问那姓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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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柱子说:“那你自己去,别和我一起。”0 R0 S  f5 [: K- p' D7 Z6 B/ t" N4 H

# F, w2 A6 m5 u: }    英子一看要吵起来了,赶紧不耐烦地说:“妈,你去南京丢人现眼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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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9 A# ~( {4 o/ J# i6 k    一个亲戚试着劝道:“反正柱子你也去南京见过世面了,把你爹你妈带出去看看也好呀。”$ @, w+ D2 P' v5 a5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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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柱子辩解道:“我才从学校毕业半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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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y; S: D' d- g: X0 n# R    柱子娘说:“你就不该去上学,耽误得老婆孩子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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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3 K1 d) N9 F' y& N& |    柱子“嗵”一声把碗搁在地上,气呼呼地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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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4 14:26:24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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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柱子觉得自己没法儿在家里待下去,有些路,一旦踏出去就不能回头,回头尽是失望。他既然离开了湾子村,就应该永远离开,还回来干什么。他心里极度烦躁,到了初六就开始收拾行李。柱子娘看到了,问:“现在就收拾行李?你想啥时候走?”柱子没好气地说:“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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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过了一个又一个“明天”,他还是坐在湾子村的家里,天天望着外面消融不了的厚厚的积雪。柱子娘看着这一切,颇有些趾高气扬,一旦再和柱子发生争执,就大声说:“你不想听我说话你就走啊,你快滚。”柱子气得脸色铁青,无可奈何地走出院门,望着远方白茫茫的世界,他心里苦涩,绝望地想着世界那么大,为何竟然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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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老头儿又抱着两岁的小外孙来串门了,又和柱子娘站成一个阵线,共同追问柱子结婚的事儿。曹老头儿想进屋坐,但是小外孙非要在院子里玩雪,于是曹老头儿和柱子娘在院子里站着,对着屋子里的柱子有一声没一声地问,柱子和英子围着火炉取暖,一句也不回答,任他们说去。后来曹老头儿仿佛语重心长地说:“柱子,人活着一定要多个心眼儿,有些人看上去是对你好,其实是在害你呢,有些话听起来是真的,其实是假的,这个你得想明白。”" [( K) F5 j0 s+ N$ }3 Y9 {( B*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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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子毕竟年幼,一听这话就火了,跳出门槛指着曹老头儿就骂:“死老头儿你说谁呢?你才是在害人呢。”2 W( Y- u+ ?) I

9 l" {2 R! C$ M    曹老头儿立刻恼羞成怒,问柱子娘:“这是你闺女说的话么?换成是我闺女早就打断腿了。”但是柱子娘不觉得有什么,慢吞吞地没有反应。柱子站起来,牵着英子的手穿过院子,走出院门,在墙根下站住了,严肃地对英子说:“英子,你不能这么说话,你怎么骂人呢?”英子不服气地回答:“曹老头儿本来就该骂,你听听他说的话。”柱子说:“他说话不好听,你不用理睬就行了,如果你也骂人,那你和他们有什么分别?”英子似懂非懂,不说话了。. f* e6 i& h9 ]& [" {' Q

: H$ `5 m8 P* J1 H6 T4 f    两人在墙根下静静地站着,过了一会儿听到有人走出来,柱子爹站在门口喊:“柱子。”柱子和英子扭过头去看。柱子爹说:“你想做啥就做吧,不要管你娘咋说,谁都知道她说话没有脑子。”# x" K: w: ]5 \7 h' u

4 m$ H! Q8 |! F* W0 ?0 C" C    柱子“嗯”了一声,怔怔地望着柱子爹。后来柱子爹又回院子里去了,柱子收回目光,柱子爹的话让他感到一些安慰,却又更加难过,因为他并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他觉得自己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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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7 F1 ~; S* S# y% O% X4 h    英子问:“哥,你到底什么时候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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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 i8 u& x7 \    柱子望着远处白雪覆盖的山坡,喃喃地回答:“明天。”3 |- {* ]; y3 ]- T/ A

, X, Y! ^- i# S; p    英子又问:“怎么走这么早呢?”' i8 Z  _. e) w& Y2 Z7 O! a( o! e2 A. n

% Z# i$ o+ I9 R/ F# N! |4 k    柱子说:“我得上班嘛。”; I  K, w, x7 U5 `; Q- @# I

0 |5 y, K9 T( D) |1 K    第二天柱子离开了湾子村,柱子爹和英子送他到村口,目送他背着行李,沿着积雪的路一步一步地越走越远。- a8 _  y( |3 x* D) v4 }

7 ]6 D( G& @8 s" G+ n& \    这一路上柱子觉得很疲惫,在火车上睡了一路,下了火车,回到筒子楼里还是觉得困,就倒在床上睡得昏天黑地,醒来后窗外是黑夜,房间里亮着灯。柱子纳闷自己怎么睡觉前忘了熄灯了,翻过身来,突然看到王芃泽正坐在床沿望着自己笑,吓了一跳,大喊道:“叔你快把我吓死了。你怎么进来的?”4 I# m- k: i' w

2 I3 I1 G# e5 W( x9 T    王芃泽说:“我有钥匙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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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 Z3 Y* T0 z; @. P    柱子怒道:“你不是把钥匙全都给我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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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是骗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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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 R9 N0 u& o# v8 x7 h    王芃泽嘿嘿地笑,脱了鞋,也坐到床上来,又脱了棉大衣。柱子赶紧掀开被子让他躺进来,盖好了,抱着他的身体,把头枕在他的胸口。王芃泽用胳膊把柱子的头搂紧了,叹息道:“我天天都在担心,还以为你真的不回南京了呢。”4 Q# W' ~& ]; T* U3 e* G7 X

  K9 U" K( W, B% I    柱子低声道:“曹老头儿说你坏话,本来我还挺生气呢,现在看来也不是没道理。”( G; e. E( ~4 p% @# c8 h; Z: H! 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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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哟。”王芃泽诧异道,“曹老头儿还记得我么?他说我什么坏话了?”! ^$ Y# B# ~( F1 n

, J: J( Y+ {+ P- H+ F    “他说,有些人看上去是对你好,其实是在害你呢,有些话听起来是真的,其实是假的。”柱子说,“就像你,说是把钥匙全给我了,其实还留了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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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 {7 Y) a( [0 o    王芃泽呵呵笑了笑,问:“那我是不是看上去对你好,其实是在害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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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4 O/ V4 Q; T, p+ j1 ^    柱子叹息道:“不管你是真是假,我都认了。反正我也没地方可去了,只能回到这里。”0 B" [$ |5 M1 M, |0 L0 m

- `% J. o, G  f5 e    王芃泽看他如此感叹,也不说话了,两人就这么静静地躺着。过了一会儿柱子把手伸进王芃泽的衬衣,摸了一遍,王芃泽没有制止,任他摸。但是柱子的手突然又往下摸,试图伸进王芃泽的裤子里,被皮带阻挡了,够不着关键部位,就又腾出手来解皮带。王芃泽呵呵笑着抓住他的手,问:“你又犯神经了,好好躺着吧,又不老实。”' _; N0 e* Y' O6 [! V5 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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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柱子笑道:“犯神经又怎么了?反正前途未卜,先把想做的事情做了,管它明天是生是死。”- Q) V3 s! T( ~% s2 |

- |- T/ o+ H/ j7 u! K. E    “瞧你说什么呢?”王芃泽不高兴了,推开柱子的手,“还是生是死呢,有我王芃泽在,你用得着考虑这些问题么?你再说我要揍你了。”* r! A  {9 F1 v. ?* v; 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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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王芃泽给柱子找工作远没有以前顺利了。年前化工厂的党委书记满口答应,可是年后不知怎么就听说了王玉柱的事情,再次见到王芃泽时,犹豫地问:“你说的王玉柱,是不是被税务局开除的那个人?”于是化工厂的工作就泡汤了。  T. T2 c% O( W1 B0 }/ N  N" I1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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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芃泽不敢跟柱子说,柱子问起的时候,王芃泽说:“我考虑了一下,觉得化工厂的工作不好,有辐射,我还是再去运输大队看看有没有机会吧。”王芃泽又劝柱子:“你也得出去和人多说说话,你去看看我妈妈吧,不能总是闷在家里呀。等工作找着了,你迟早也得出去见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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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柱子唉声叹气,他也知道王芃泽的话有道理,可是他又实在做不来。他仍是每天在家,除了买菜,很少出筒子楼。他总是对自己感到失望,望着窗外,不知道自己的生活何时才有转机,这种躲躲闪闪的日子,到哪里才是尽头。9 F; `; Y8 ]- o$ V0 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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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天晚上刮风,窗外的秃树枝呼啦啦地碰撞着。柱子望着外面月光下影影绰绰的黑影,突然想到了沙老师,心想自己至少可以去沙老师那里坐坐呀,但是立刻又否定了这个想法,他觉得自己如今的境况让沙老师看了是会失望的。他想了很多,以至于夜里做梦都梦见了沙老师,沙老师在路边摆了个地摊卖画,对他说:“王玉柱,我画的都是你,你怎么不来拿走呢?现在只好拿出来卖掉了。”他仔细看那些画,画里并没有自己,明明是些瓶瓶罐罐。) O, E6 E4 z+ b2 e9 @$ }2 Z

8 \. y" y2 i+ w: k: [1 I! q    醒来后他心惊肉跳的,总担心会发生什么事。中午下班后王芃泽没有回家,直接来看柱子,进门后神色凝重,对柱子说:“柱子,有个坏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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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x0 R- d( A2 g$ {    “什么坏消息呀?”柱子烧了开水,一边等着王芃泽说详细,一边提着水壶往暖水瓶里灌水。* c- S$ T2 }+ V- m3 |5 u

1 {) \7 ?! c6 y  N0 _    王芃泽说:“我今天上午听到消息,沙老师前天晚上过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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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6 }) k9 {; s1 _5 E, n    柱子身子一震,手抖了一下,滚烫的开水冲在手上,把手都烫红了。4 x! h/ [8 E% n" I5 x% y;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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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冷的时候沙老师总是生炉子取暖,为了保暖把墙壁上所有的缝隙都用纸和布塞严实了,一年一年都是如此,可是今年不知怎么的就煤气中毒了。该上课了不见沙老师去教室,有老师担心,就去敲沙老师的房门。最后把门撞开了,看到沙老师小小的僵硬的尸体蜷缩在门口。有人猜测说可能是门锁不好用,又加上煤气中毒浑身无力,沙老师那天晚上察觉到不对,又打不开门,就这样在慌乱中结束了生命。% J9 h2 X- }( g' q0 V

5 d( G2 {5 _  j! X% X5 t7 j% r    学校在殡仪馆里设置了一个小小的灵堂,去的人不少,但多数都是机电学校的老师和学生,真正算得上是沙老师的亲戚的只有两个人,柱子以前见过的,沙老师的外甥和外甥媳妇。, r$ d/ R* C6 ^/ ]% V" F# \" l8 x

; M' n$ F" ]+ D; r0 i# d) P# K    王芃泽和柱子都去了殡仪馆,进门之前柱子停了一下,毫不犹豫地把口罩帽子围巾都解了下来。王芃泽本来围了围巾,看到柱子这样做,也跟着摘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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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 H( a. y& \* u# m1 Y, K( b    柱子以前的辅导员迎上来,对柱子说:“沙老师生前朋友少,你是为数不多的一个,你能来看他,他一定感到很欣慰。”柱子点点头,“嗯”了一声,眼泪立刻弥漫了双眼。辅导员望着灵柩,唏嘘着对柱子说:“去看沙老师最后一眼吧。”柱子擦着眼泪不敢过去,王芃泽走在后边推着他,两人一起走到沙老师的灵柩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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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 f% v% {5 y* c    看到尸体,柱子反而不怕了。他惊异于人的身体为何会与灵魂发生如此彻底的分离,没有灵魂的时候,身体变得完全陌生了。他苦思冥想,跟着王芃泽绕着沙老师的尸体转了一圈,到旁边站着时,还在猜测着沙老师的灵魂会在哪里,既然昨晚能够托梦给自己,是不是就表示还停留在这个城市里,或是寻找到了另外一个栖居的物体。他反复想着昨晚的梦,于是走到辅导员身边悄悄地问:“沙老师生前画的那些画呢?我想要一幅。”辅导员指着沙老师的外甥,说:“应该全都被他外甥拿走了吧。”柱子又去问沙老师的外甥:“我能不能要一幅沙老师画的画?”这个满脸横肉的男人还认得柱子,冷淡地回答:“在我家门前扔着呢,你想要可以全部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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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0 S% e4 B# n( v3 J+ ]2 X    柱子回到王芃泽身边,低声说:“叔,待会儿我要去沙老师的外甥家里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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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 m9 A: [9 R0 j; \    王芃泽正心里难过呢,一边拿手帕擦眼睛一边问:“去那里干吗?”, {- _. F& l7 L6 W/ i*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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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柱子说:“沙老师昨晚给我托梦了,让我去拿一幅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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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芃泽“哦”了一声,疑惑地望着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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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7 F# X6 U4 S- J2 d! `) M    出了殡仪馆,两人骑车去沙老师的外甥家。柱子还记得路,觉得那里毫无变化,只是更破了。在那排房屋前面,沙老师的油画和一堆废木头堆放在一起。柱子把所有的画都立起来,一张一张地比较。王芃泽觉得奇怪,站在一旁问:“柱子,你在选什么?”柱子大声问王芃泽:“叔,你觉得哪一张最像我?”王芃泽纳闷道:“又不是画的你,怎么会像你呢?”柱子说:“叔,你站远点儿看,一定有一张像我,沙老师在梦里跟我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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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 Y9 {  o9 W; G( v6 x" Q. n    王芃泽站远了,比较了半天,说:“我还是看不出来。你自己选吧。”柱子听了,又在一长排油画前走来走去,最后终于选了一幅静物。王芃泽犹豫着问:“你真觉得这一幅像你?”柱子说:“不是啊,但是它很像我梦里见过的那一幅。”! z7 _. ~  k$ `9 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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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柱子又说:“我觉得沙老师的灵魂就在这幅画里,所以他托梦给我,让我把他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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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芃泽想着柱子这句话,有些后怕,担心地问:“柱子,你是不是伤心过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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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 x7 x( v! w- f$ L    王芃泽脱下手套,伸手摸柱子的额头。柱子推开他的手,大声说:“我说的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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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b1 v# H0 y6 @7 G# [: I% g    骑着自行车回家时,柱子把那幅画系在背上,骑车时净招风了。王芃泽一路上望着那幅画,眼神始终无法平静下来。在一个人少的路段,王芃泽突然觉得浑身无力,停下来不走了。柱子听到王芃泽在后边好像停下来,回头望了一眼,又骑回来,看到王芃泽很伤心的样子,低声问:“叔,你怎么了?”* r  b3 Z3 V8 u! t6 J,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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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芃泽望着行人稀少的街,神色恍惚地说:“我总是觉得沙老师的死,与我有关。”! R  X$ q; `. I

7 B+ J( R& z9 y, X, Q3 {    柱子说:“没有啊。”4 d# [) f- w7 t5 A$ [9 |& 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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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老是做错事。”王芃泽难过地说,“年前我还要沙老师去市纪委,为他最不愿面对的事情做证人,年后他就过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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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也和你无关呀。”柱子劝道,“叔,你别胡思乱想,沙老师也不会怪你的。”$ Y6 L7 y$ z* j! _8 b  x. L)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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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算他不怪我,这发生过的事情也是事实。”王芃泽烦乱地说,“我觉得我会遭报应的。”- G' e: x( Y9 |8 l  S3 c1 V: ^' u3 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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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柱子心中一凛,把自行车也丢了,抓住王芃泽的手,坚毅地说:“和你无关,全都是我的事。如果要遭报应,就报应到我身上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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