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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13 12:40: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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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亲政了,一切却没有变化,然而一切都已变化. 相里若木站在朝堂之上,仰望着宝座上的少年,沈默的少年努力地倾听朝臣之间的每次争辩,每条对策. 偶尔四目相对,他略带点忧郁的眼神常常让相里若木忘记了下边要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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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6 [/ U, F0 i5 s" s) m& y4 N又长了一岁的景曦渺还是那么单薄瘦弱,他的眼神不再单纯,可是仍旧清澈,所以即使对上了相里若木的视线,他也不会移开. 他就那样坐在上边,用他忧郁沈思的目光,一直看到相里若木的心里深处. 5 o0 l2 i1 S8 |9 X-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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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 z9 Y i! S- |% [ 皇帝的玉玺是要经过皇帝的同意才会加盖的,但是景曦渺实际上仍旧没有发布过任何命令,所有的决定都是由大臣们跟太尉商议出定论之后,再草拟成诏书的形式进呈给皇帝陛下. 所不同的是,现在每一次商议,每一场争论,每一个决策,都在景曦渺的面前发生,朝堂之上的景曦渺不会多言,不会询问. 他在迅速地学习. 每一次廷议之后,相里若木都会留一会,在皇帝的御书房里,回答景曦渺的种种问题. 才一年的时间,景曦渺的问题就越来越少了. 他理解了他要统治的国土有多么辽阔、复杂,他记得每个大臣的模样名字履历以及脾气秉姓和私底下的姻亲关系同门关系同科关系. 各地的物产地理军备,朝廷的赋税经济,周边民族的过去现在,他一点点吃透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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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的问题越来越少,相里若木便开始问他问题,为什么那两个大臣会当庭吵架,这个条陈背后的意思是什么?今天地方的奏折上来了,哪个地方的官员有可能所言非实?他的回答有时候很菁妙,妙到相里若木忍不住伸手去拉他的手,他脸部的表情仍旧跟回答问题时一样紧绷,别开脸,给他一张冰冷的侧脸,同时收回手. 相里若木会放开他,但是手却经常留恋地在他的肩头轻轻捏一捏. 嘱咐一些好好吃饭,晚上读书不要太晚,提醒他该见哪一些官员之类的话,然后便会离开. , J6 U. c( N2 Q* X( t9 F
) l; w o$ x% P* x景曦渺的十六岁也已经快要过去了,他马上就要十七岁了,他已经足够独力,甚至也在迅速地成熟. 就像相里若木预想的那样,景曦渺总会变成这样一种形态,成熟内敛,聪明睿智,像成年人一样习惯权术倾轧,也像成年人一样冰冷. 十五岁时感觉到的伤害会被之后五十年的成功抚平,甚至渐渐忘记. 谁不是这样成年的呢?只是相里若木也许是看他看得太久了,景曦渺三个字越发刻骨入髓,无论是朝堂上,还是书房里,他的每一次颦眉,每一次唇角隐约的笑意都揪着他的心,让他无法停止猜测,不是猜测景曦渺距离自己有多远,而是猜测他的心里好不好受,委屈了不曾? ' u. y% v$ e- S$ X; y6 c
% O7 P+ e) A; `4 r# c( \4 L从前那个沈静如水的景曦渺渐渐变得忧郁,那个再沈默也不会吝惜开怀一笑的孩子已经不见了,眼神里的娇嗔,口角里的顽皮都不见了. 但是现在这个景曦渺能够跟相里若木一起骑马,相里若木可以尽情的策马奔驰,他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景曦渺可以一步不落地跟着他并驾齐驱. 相里若木看着这个少年,不再用他的帮助,他自己也拉得开弓. 6 u. e: q' e' q' X
3 C! K2 S9 Z: d4 M) s' Q不是没有骄傲,尽管也许不会有人明白景曦渺对他来说到底是什么,不会有人知道他会为了这个景姓的皇帝而感觉骄傲. 他指给景曦渺一条路,景曦渺果然走的很好,这不是自己的希望吗?但是,喝下一壶酒,心里空空落落. - W( _7 @: L/ x+ Y8 H: t8 q j" 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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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曦渺就在他身边,训练兵士调动军队的时候,景曦渺常常跟在他身边,虽然他是不会让他像自己一样在马背上一待就是一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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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 p* ?5 i+ Q1 ?& L8 k) I“太尉还没有娶亲的打算吗?”景曦渺眺望着抄练的兵士,他没有穿天子的明黄,黑色的裘皮大袄仍旧不能让他显得强壮起来,可是倒是有些像山顶上那些刚刚长成等待飞翔的小鹰. 今天的景曦渺已经绝口不提爱了,连问他这话的时候,语气淡然得在旁人听起来也像是一场闲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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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j! k$ m# }8 u. T7 `2 A6 ^从景曦渺离开太尉府到现在,相里若木仍旧没有女人. 他很忙,忙得连景曦渺都看在眼里,所以问题的答案,是两个人都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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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里若木等待着下文. : F" [/ \6 y* {$ A9 i$ s5 l! o
9 \7 \) u2 o- @* X! ?( p8 R6 Y “太尉该娶亲了. 朕想,太尉,还是娶个公主吧. ”景曦渺说. 相里若木看着他没有表情的侧脸,没有任何回答. ( H$ |0 z* b( l+ S5 N
) a, Q, a. L8 e! C& @景曦渺的意思,他明白. ) ~$ ?2 z* w$ M% I3 }
; d# o/ \( a! E. X5 J% O皇帝亲政的时候就应该大婚,有君无后是违背天意的. 文官在这一年里几次三番地上奏,请求皇帝册立皇后,最近已经愈演愈烈. 相里若木在一年之前就有给景曦渺找个皇后的意思,景曦渺后来知道,但是他不愿意,相里若木也就没有逼他. 而今景曦渺说了让他结婚的话,已经很明显了,景曦渺已经下了决心,做了决定,到了应该各自彻底撂开手的时候了. , D1 H, @2 R# c: o*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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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里若木没有想象中的放心,而是在太尉府里喝得酩酊大醉. 他找来了月安,这个抚养景曦渺长大的宫女,如今已经是一品诰命,婚礼由她和两个长公主一起做主. 景曦渺的皇后,宰相刘未的孙女最合适不过,她成了皇后,刘未那一干文官,更会对景曦渺死心塌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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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 X8 A* m+ ]" b% U/ i5 u' O婚期很快,景曦渺一过完十七岁生日,就举行了大婚. 皇帝的大婚上,相里若木滴酒未沾,他看着一身龙袍的景曦渺迎娶了他的第一个女人. 大典上,景曦渺自始至终没有看相里若木一眼. 其实这一年里,他们也没有一次私聊,没有一次在无公事的时候见面. 心远了,情也就消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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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_/ i* M+ Q: X9 d相里若木已经完全不知道那孩子在想什么,想要什么,可是不止一次梦见他在他怀里顽皮笑语,醒过来才发现有多思念. 如果过了而立之年,仍旧不知道如何舍取的话,那该多可笑. 可是舍掉了舍不得的,换回来的是什么呢?相里若木不知道这一年里自己睡过多少个囫囵觉,他把心思心血都花在军队上. 没有什么别的,多的志向了,只是不想后悔. 他越来越不敢闲着,他不愿意去想如果舍掉了那孩子,最后也没能得到当初想要的,那会是怎么样一种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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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比以前还要抄心劳力,如果不是景曦渺后来想看看军队的抄练所以跟到军营来,那他见景曦渺的机会和时间都会越来越少. 韩梦圭在为他筹措军饷粮草增加国库收入,被他逼得也是如此,日夜呕心沥血,比从前一年瘦了十多斤的光景. 还有人戳着他的脊梁骨说他是太尉的走狗,盘剥贵族们的钱粮. 甚至当着景曦渺的面这样说,景曦渺沈默着,甚至连相里若木也猜不透他到底对韩梦圭有几分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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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已经无暇他顾了,他必须完成当初的战略构想,将蛮子驱逐进北原,将最后一个藩国平定——然后剩下的,景曦渺会有足够的能力,给天下一个河清海晏的. 他日日夜夜地为了这个准备着,他不敢停下来,因为稍微有时间松懈下来,他几乎就要开始后悔,就会想要进宫,想要找个借口看一眼那里住着的那个人. }7 g" _; W/ G
/ f& G: ]5 t" {( m7 k可是也终于走到了今天,那孩子已经大婚了,连新娘都是自己挑的. 这个认知几乎要烧穿了他的胸膛,典礼已经结束了,他回到太尉府,脑子里全是景曦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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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 Q" a) M5 m7 S" Y新娘好看么?月安说过是个绝色美女. 他不会只为了联姻就给景曦渺找个丑婆娘. 真是愚蠢,难道他希望景曦渺用那样温柔的眼光看着他的皇后,爱恋着她?可是他不愿意委屈那孩子,也不愿意看他旁边站着一个俗不可耐的女人,不愿意他去抱一个恶心的女人,生下不讨喜的孩子. 有这个想法的时候他后悔了,他发现他其实心底里原来最想娇宠着他,有时候他就会这样突然后悔,有时候他会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什么都没有得到他更重要. 这样的想法几乎要让他发疯,但是景曦渺高居宝座之上,双眼冰冷忧郁,提醒着他,一切已经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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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l ]2 I& q" S7 v& l) K5 m9 A过了今夜,一切就真的过去了. 9 \' U9 U) I. |# p6 r1 s& j&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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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里若木长叹一声,忽然看见宫里上用的灯笼转了过来,相里若木惊觉地站起来迎出去,不会是宫里出事了吧. 刘公公急匆匆地奔了过来,见找着太尉才明显地放下心来,“太尉大人,皇上召您即刻进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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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U* d: e% h“什么?”相里若木脑子里早就杂乱无章,想不出皇上要找他干什么,“皇上找我做什么?今天也没有什么军国大事,明天早朝再说罢. ”忽然想起不可能是这些事,又着急了,“皇上有什么事?他身体不舒服了?是不是这两天大典累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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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公公屏退了左右,“太尉大人,皇上只有一句话让老奴捎过来,皇上说——‘我想你’. ” ! G6 z5 O# U; T0 p: X0 e+ v# s2 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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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里若木猛吸一口气,似乎是惊住了. 一瞬间,仿佛心脏被这句话绞得稀巴烂. 他呆呆地站了一会,突然急跑了出去,骑上马,也顾不得传话的太监,自己直奔宫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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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U9 D" x3 W9 g2 @2 ]远远看见皇帝的侍卫都在皇帝的寝宫外,没有在皇后宫,相里若木知道皇帝果然在这儿,急急忙忙冲进去,北方初春的寒夜里,削瘦的景曦渺就穿着单衣站在院子里,似乎在等他. 听到他的声音,抬起头,满眼泪水. / c6 s1 g$ {' e2 x9 U6 r% P2 q8 s
0 q' }( f. V! I C相里若木心口犹如被人捅了一刀,“曦渺——是怎么了?”他忘记了叫了一年多的“皇帝”,本能地叫了声“曦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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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曦渺不顾一切地冲进他怀里,紧紧搂着他,仿佛生怕他会推开自己. “我不喜欢碰陌生人,我受不了她. 你让我抱一会,求求你了,就今天晚上,让我抱一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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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 J2 S; _* c, @$ |% D“曦渺,”相里若木觉得喉咙里梗了刺一样难受,说不出话来,紧紧抱着景曦渺冰凉的身体,忍不住轻吻着他的头发,“曦渺,委屈曦渺了. ”这样抱着才发现景曦渺长高了好些,只是还是那么瘦,甚至更瘦了. ' ~: x3 a" J* w2 s5 q: W) r7 {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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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起来还是很轻,他把景曦渺抱进他的寝宫. 放在床榻上,紧紧搂住,景曦渺的脸埋在他的胸口,声音微弱,“我以为今天晚上你肯定是不会来的……你希望我……快点有个儿子吧?” 1 f, @# H& u' o- O/ Y5 B
4 M! W: Z& Y# U! `: m) z( O“曦渺,我还没有那么卑鄙. ”相里若木紧紧搂着他的肩膀,勒得他发疼. 3 u7 {' }& q$ d
$ g" ^5 W- V3 P3 x“你还是在意我,所以才来看我,是吗?”景曦渺似乎是在他怀里笑了,相里若木放松了他一些想让他抬头看看他的脸,但是他不肯抬头,紧紧贴着他的胸口,发出一阵呜咽的哭声. 7 ~* E# n, J( z4 {5 C
. {7 K2 K% j# X1 Y. t9 G8 P相里若木不敢再让他抬头,紧紧搂住了,扯过来他的被子围住他. ! h( R/ f1 I& v" R
" ~+ d* `( ^4 U0 g5 j景曦渺的哭声渐渐平复了,“我好累啊,累得……” 9 J6 _; U H/ J) N; l" M0 m- X
. F* c5 E- ~7 \, [; Y; |2 n2 p; l5 Y“这两天的大典太折腾你了,你好好睡一会. 我在这陪着你,就这么睡一觉吧,有什么事,明天你休息好了都可以再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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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曦渺从他身上起来,躺回枕头上,却摇摇头,“睡觉有什么意思呢?每天早上醒过来,我都是自己一个人. 每一天每一天都是如此,我已经够了. 这样的生命一天又一天地重复,没有你,却有所有其他的人其他的事. 我现在大概知道你为什么不能像我爱你一样爱我了,因为你的心里边有紫菀,有先帝,有文武群臣,有黎民百姓,还有这么大一块江山,我还哪里挤得进去?” % K- M2 g' s5 J
* T, X+ b: u @# t9 V4 y1 y“曦渺,”相里若木想说话,但是被景曦渺抢过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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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P0 K& O4 F8 `$ W% U+ f9 ]$ ]1 b“我现在不恨你,我想我大概明白了你不爱我的理由了. ”景曦渺闭了会眼睛,相里若木几乎看到泪水从他长长的睫毛下漫溢出来,“可是我……受够了,每天早上我都要下很大的决心,才能有勇气度过漫长的一天,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活着经受这种痛苦,我不知道我该恨谁,好像谁也不恨,但是很无奈. 有一天我看见韩梦圭了,他无意中说,当人觉得无奈的时候,就是他终于成年了,知道有些事,即使努力也不可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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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V" q; t% f, O8 v; p; F4 V以前我觉得我对景氏怀有责任和愧疚,但是我忽然想明白,只要我给景氏留下一个儿子,你一样能辅佐他,就像你能教会我一样,你也会教会他. 那样我就可以解脱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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