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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1-14 14:0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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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芃泽又接受了大大小小的几次手术,住在医院里的时间越来越多了。王玉柱请了一个经理人帮忙主持公司的繁琐事务,他自己一心一意地守在医院里照顾王芃泽。王芃泽有时候创口疼痛,睡不着觉,可是只要王玉柱坐在旁边,握住他的手,抚摸着他的头,他就能安静下来,沉沉睡去。这让王玉柱想起当年考中专之前,有几个晚上在医院里照顾王芃泽,也是这样的情况,如此类似,他在希望与失望中折腾了十几年,原来王芃泽一直都是属于他的,只是没有生活在他的身边而已。每到这个时刻,他都会在紧张与惶惑中感到一种悠长而深远的欣慰与平静,幸福地牵着王芃泽安安静静的大手,从王芃泽睡下到王芃泽醒来,整夜都不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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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h W. D* y0 c) ]' t, d 让他紧张不安的是王芃泽看上去又瘦了一圈,每次都瘦得很明显。他猜测着王小川或许已经看出来了,只是没有把心里的难过说出来而己。他似乎能听到时间的脚步,行军似的从王芃泽的身边走过,义无反顾地越来越远。他不想睡觉,只是想一直看着眼前的人,那张沉睡的毫无防备的脸,沉睡的身体和沉睡的梦魇,似乎多看一眼,就能多挽留一些正在流逝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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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k/ v3 e; g/ b. }% q/ D, b 他经常在王芃泽睡着的时候想心事想得眼泪汪汪的,他想到沙老师去世后的模样,对比着眼前胸口微微起伏尚在呼吸的王芃泽,觉得人的生命是世界上最奇妙的东西了,只要生命还在,就算是在沉睡,这个身体的魅力也依然从最神秘处源源不断、生生不息地发散出来,让你疼,让你怜,让你忍不住想拥有,随时可以拥抱和亲吻,让你幸福地活下去,让你在痛苦的时候反而更能看清某种永恒不灭的希望。而生命一旦离开,身体就会立刻变得陌生了,他无法想象王芃泽也会有这样的一天,这注定会到来的一天似乎渺渺茫茫的,不可触,不可感,他想象不出那会是什么样,反而不会在此时为那一天感到痛苦。: o# ?& ]: k+ Q2 M
- I9 s- \5 e2 h1 d: l5 e- E 有一天周秉昆来病房里看望王芃泽,当时王芃泽正在看报纸,把一天的重要新闻读给王玉柱听。王玉柱坐在床尾给王芃泽捏脚,感觉到王芃泽动了一下,抬头看到王芃泽放下了报纸,疑惑地望着病房门口,正要微笑着打招呼。王玉柱回头一看,周秉昆站在那里,一只手提着一袋水果,一只手牵着一个胖胖的小女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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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芃泽笑着招呼道:"周秉昆呀。"周秉昆立刻呵呵笑着走近了,把水果小心地放在床头的桌子上,看见王玉柱警惕地望着他,就向王芃泽解释道:"叔,我早听说了你在这里住院,但是又怕王玉柱看到我后心烦,一直不敢贸贸然地过来。今天带我女儿来看牙,心想都走得这么近了,再怎么着也得来看看你呀,所以就过来打扰了。" 7 h1 O4 r* B8 i8 n, N
. k7 Z: |4 c) f, \1 D 王芃泽笑道:"怎么能说是打扰呢?谢谢你来看我。你和柱子以前是那么好的朋友,柱子怎么会心烦呢?"又微笑着向周秉昆的小女儿伸出手,问:"这是你女儿呀?牙齿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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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王芃泽总是能轻而易举地取得各种各样的人的信任,周秉昆的女儿身材壮胖,这一点完全遗传了周秉昆,表情木讷,一直皱着小眉头,看到王芃泽向她伸出手,却突然害羞起来,害羞了一下又乖巧地笑着伸出小胖手让王芃泽握,张开嘴让王芃泽看她的牙齿,牙齿上带了矫形牙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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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秉昆惊讶地喊道:"哎呀,她平时可没有这么大方呀,看到这么慈祥的爷爷,一下子就变得懂事了。"然后呵呵笑着抚摸着小女儿的头发,向王芃泽介绍道:"我女儿,婷婷,7岁了。" 5 O0 }" n- E. _ {/ O
# W& C9 u S$ x: X" m3 g* q F 王芃泽恍然有些失神,喃喃地道:"哦,已经7岁了呀。" E/ E& T8 r( d& d. {, [( W'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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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外面阳光普照,王芃泽看天气不错,就提议去医院里的小花园走走,都坐在病房里多没意思。于是王玉柱让周秉昆带着女儿先下去,他小心谨慎地给王芃泽穿好了衣服,抱到轮椅上,推着去等电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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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王芃泽穿衣服的时候,他总觉得王芃泽的眼神躲躲闪闪的,有些伤感地偷偷望他。他知道这是因为看到了周秉昆7岁的女儿,而他的身边没有、也不会再有儿子或女儿,所以王芃泽为他而感到难过。他有些恼火,搞不清这是不是一种失败感,总之对周秉昆的不请自来感到愤愤然,周秉昆刚才告诉婷婷说王芃泽是爷爷的时候,他已经有些生气,觉得"爷爷"这个词用在王芃泽的身上让人心惊,他还没想过王芃泽有一天会成为爷爷,完全没有思想准备。周秉昆说话的语气也让他不满,毫无对病人的怜惜之感,来的目的也不是看望王芃泽。( w' I1 d: G0 g% K/ Z# ]( R6 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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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小花园里,婷婷立刻缠上了王芃泽,殷勤地围着他转,趴在他的腿上,兴高采烈地推着他的轮椅四处走。王玉柱和周秉昆站在阳光下望着这一切,看婷婷推着王芃泽的轮椅走远了一点儿,周秉昆就问王玉柱,说:"王玉柱,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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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V) {; v8 l( G9 S, Z6 K2 d 王玉柱不太明白,问:"什么?"周秉昆说:"你自己呀,你不是一直没有家庭么?"王玉柱不高兴,反问:"谁说我没有家庭?"周秉昆笑了笑,又问:"你有家庭?你把和你叔在一起天天伺候他当成是家庭?"王玉柱心里反感极了,说:"你好像很喜欢打听我的消息呀?"然后转过身去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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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V9 b9 z, l" A+ R- J 周秉昆呵呵笑道:"你一回到南京,我就把你的情况打听得清清楚楚。其实我暗中帮了你不少忙呀,你想想你们公司的税款,你们公司不是没有偷税漏税,可是从来没有什么麻烦事儿发生。" * N, x* l' \2 n3 ], F
8 F. Q, K* C1 O9 h% ]+ U 王玉柱仔细想了想,确实也是。周秉昆绕到他脸前,又说:"不是我说你,你有的时候太傻了,你和你叔算什么关系呀?他和你不是一样的人,不能给你你想要的,又不能一直陪着你。可是你却把你结婚生孩子的年龄都赔上去了,有些事情你过了这个年龄就不好再去做,很可能一辈子就这么错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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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 ^8 a) ^8 X3 g- j: C, f 王玉柱还是冷冷地站着不说话,周秉昆等了一会儿,看他没反应,就说了一句狠的:"我看你叔也就是把你当成了一个依靠,年纪大了嘛,一身病,还残废,刚好捞到了你这根救命稻草。他要是有良心,就该自己一个人过,把你解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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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 b8 a v$ d9 b 这些话让王玉柱怒不可遏,冲动起来,一把扯住周秉昆的胖胳膊,就要一拳打到他的脸上去,可是又看到王芃泽和婷婷都在远处面对着这里,这一拳终是没有打过去,于是捏着周秉昆的胳膊的那只手暗暗用力,疼得周秉昆"哎哟哎哟"地喊。王玉柱松开他,气愤却又无奈地说:"真是本性难移,过了十几年了怎么你的脑子还是这个样子,你不要问我问题了,我和你根本就没法儿沟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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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t. k) p9 i; k& G, f f0 W "你生气,说明我问到你的心里了。"周秉昆仍是倔强地说了一句,看到王玉柱又不理睬他了,就圆场道,"好了好了我不问了,那你问我吧。"过了一会儿又催道:"你快点儿问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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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玉柱问周秉昆:"婷婷是你的亲生女儿?"周秉昆说:"是啊,长得多像我呀。"王玉柱冷笑道:"你也能生出孩子?打死我我也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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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I# e/ i3 P" E7 M9 K7 B 周秉昆脸色阴沉地沉默了半天,最后垂头丧气地说:"好吧,我承认,是人工授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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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后又是沉默,王玉柱扭头望了一下,看到周秉昆难过得快哭了。于是王玉柱也懊悔起来,心里难过,就离开周秉昆,向和婷婷玩得正开心的王芃泽大步走过去。/ s& `2 Q, h- l" ^8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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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别时,不知是出于客套还是有意,王芃泽笑呵呵地对周秉昆说:"我挺喜欢婷婷这孩子的,欢迎你和婷婷去我家里做客。"周秉昆爽快地回答:"好啊,一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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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熬到了出院的那一天,回到家里后王芃泽感慨万千,用手指在客厅的桌子上摸了一下,对王玉柱说:"瞧瞧,都有灰尘了。好好的一个家不能回来,却天天躺在医院里。这辈子我再也不想去医院了。"王玉柱笑道:"我也不想去医院,你好好恢复,我们俩就都不用去了。" 6 x/ E8 j: [: [) H) J
% x1 p) U" k( ^5 H4 ?3 v 两人开始打扫,王玉柱拖地擦桌子,王芃泽把床单沙发罩揭下来丢到洗衣机里,又拄着双拐去阳台上浇花。王玉柱突然听到阳台上"啪嚓"一声,惊得回头一看,看到王芃泽倒在阳台上。9 [" S$ f" ~* B6 w2 S&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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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玉柱吓坏了,在那个瞬间一度接近了绝望的边缘,大喊一声:"叔。"不顾一切地冲到阳台上去,扶着王芃泽坐起来,让他背靠着栏杆坐着。% S' ]* b0 C9 O) U& 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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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玉柱扶着王芃泽的肩膀,惊慌地问:"怎么回事?"王芃泽虽然瘦了,但是依然个子大身体重,摔出那么大的声音,估计摔得不轻,疼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忍了一会儿疼痛,才解释道:"看来我的身体真的是不行了,站得好好的,突然一软就倒下了。"王玉柱急切地问:"你身体有没有摔出什么问题?你试着活动一下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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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2 L2 V3 m5 }! X, ~ 王芃泽慢慢地活动手脚,侧着身体活动了一下其他部位,忍着疼痛向王玉柱笑道:"还好我不是老人,骨头比较硬,没有事,要不然刚出医院又要进医院,就太痛苦了。"看到王玉柱还是一脸惊恐的神色,又笑道,"不过我的一只拐杖给扔到阳台下去了,希望不要砸到什么人。呵呵,待会儿你得帮我捡回来。" ) \$ q7 j9 i( R7 a7 W# I7 O&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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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头我找人把阳台给封一下。"王玉柱回过神来,又说,"以后你不要一个人来阳台,把拐杖摔到外面是小事,要是把你自己摔下去了怎么办?"王芃泽说:"你真有想象力,我怎么可能会摔到阳台外面去。你要是把阳台封了,以后小川看月亮就不方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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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玉柱忍不住恼怒起来,大声呵斥道:"看月亮重要还是你的命重要?"王芃泽被这一嗓子吓得有些惊慌失措,坐在地上不安地望着王玉柱。王玉柱突然间眼泪夺眶而出,双手把王芃泽的肩膀和头紧紧地抱在怀里,抚摸着他的斑白的短发,哭着说:"叔,你快把我吓死了。要是再也找不着你了,我该怎么办呢?" # f J r) \7 _1 z
& K+ N4 j2 a( Y 从此以后,每个夜里王玉柱都要王芃泽枕在他的胳膊上睡觉,这样他会感觉到王芃泽时时刻刻都在他的怀里,在他的怀里入睡,在他的怀里醒来,每天凌晨他睁开眼,都会看到王芃泽在他的怀里安详而平静地睡着,温顺的,暖热的,发出细微而均匀的鼾声。于是他总是觉得很幸福,微笑地望着这张既藏满了沧桑的人生故事、又如孩子般需要依赖的熟睡的脸,把鼻子凑过去闻从王芃泽的身体里呼出的气息。他从不急着起床,就这么凝视着,一直到王芃泽自然地醒过来,睁开眼睛,看到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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