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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1-14 14:1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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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w: V" F7 _4 b2 Q这一次王芃泽又是平安度过,被推出急救室后,王玉柱抢先凑过去,把王芃泽的手握在手里,坦然地笑着说:"叔,我就知道你这次不会有事。"王芃泽也望着王玉柱笑,虚弱地说:"柱子,我也知道。" P" f" N: m3 S; W- o
& t- j8 s$ `/ b 可是王芃泽在家里苦思冥想了几天后,开始写遗嘱,向王玉柱解释说:"这只是遗嘱,应该早点儿写,要考虑得全面,不可能一次完成,等以后我想起什么遗漏了,就一点一点加上去。"王芃泽写遗嘱写得很慢,趴在桌子上一直写到黄昏,王玉柱站在他的身后默默无语地望着,也一直望到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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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8 @. L, p& x2 V' a 王芃泽把遗嘱给王玉柱看了,问他有没有觉得哪些地方不妥,还打电话给王小川,一条一条地读给王小川听。王芃泽放下电话后,王玉柱又打过去,听到王小川在电话里哭,就耐心地劝道:"这只是个遗嘱,你爸爸在家里没有事做,就写遗嘱来玩,本身不能代表什么,小川你不要难过了。" 7 j* }1 l$ ]/ e% c1 t, u
" G. C2 l$ q5 z! d4 G! Q& C1 E+ Z a 几天后王芃泽要带王玉柱去登记房产,用端端正正的楷体字把房产所有人的名字从"王芃泽"换成了"王玉柱、王小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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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2 t1 f1 v6 z1 N- b- Y 回家时王玉柱绕了一条远路,沿着长江慢慢地往前开。王芃泽眯着眼眺望了一会儿长江,回过头来对王玉柱说:"柱子,我还是想和你谈一谈以后的事情。"王玉柱说:"叔,以后的事情还早着呢。""还早着呢不代表不能讨论。"王芃泽认真地说,"比如殡葬的事,你懂么?"王玉柱恐慌地摇了摇头。王芃泽就叮嘱他:"柱子,我实在不喜欢医院,我不想死在医院里,你记得在那一天把我带回家。" 6 s# D. Y2 o-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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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玉柱又惊又惧地看了一眼王芃泽,又赶紧转过头去继续开车。王芃泽还在问:"记住没有啊柱子?"王玉柱紧张地点了两下头。王芃泽又说:"到时候也别让很多入围着我看,有你和小川就行了,别的人还有周秉昆、肖春莹,还有老赵。但是老赵总是找很多其他人也过来,那就不必了,以前和许多人打交道,但那是工作关系。我其实是喜欢静的,这你也知道。"看到王玉柱没有反应,脸色沉郁地专心开车,王芃泽就继续说下去:"殡葬的事不要搞得太麻烦,麻烦了我也不放心。这些事如果你有不懂的,可以让老赵帮忙,他懂。把我和我爸爸妈妈葬在一起,你和小川也可以放心了。小川还小,他要是太伤心,你就好好劝劝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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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王小川,王芃泽忍不住要叹息,过了一会儿,又问:"柱子,我死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 |% y( s- N7 @!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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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玉柱忽地把车停在路边,再也压抑不了心中的痛苦,伏在车里放声大哭起来。这不是市区的路,可是依然是个要道,各种各样的人、各种各样的车都纷纷地从他们身边经过。王玉柱不管了,哭得五官抽搐,哭得喘不过气来,哭得脑海里一片空白,哭得路上的人和车都向这里望。哭到后来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似乎只是出于一种生物的本能继续哭下去,一旦开始,难以停止。王芃泽只能抚摸着王玉柱的头,用那个已经深入到王玉柱的生命中去的声音反复地呼唤:"柱子,柱子......" + U* x2 {+ v- U
2 @) O4 ^( @+ y& r 哭了有半个小时,王玉柱又强忍住了,坐起身来,看到王芃泽也是两眼泪水,就拿出纸巾给他。王玉柱继续开车,过了一会儿似乎比较平静了,王芃泽就继续说下去:"柱子,我希望你和小川在一起生活,像我以前说过的,一家人,互相照顾,以后年纪大了也有个依靠。如果这样做有困难,也可以让小川去找他妈妈。我跟你姚敏阿姨已经说过了,不管小川再有情绪,他们毕竟是母子,终会慢慢和好的。不过小川也是大孩子了,也不用怎么照顾。" 4 q9 u$ L3 r0 u S; v L" }1 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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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顿了一会儿,又说:"我原本想帮你安排一下,可是我看不到未来会怎样。柱子,如果有可能,你就和周秉昆生活在一起吧,我看得出他一心对你好,退一步讲,就算不能在一起,也能做个好朋友,这一生很短,真心对你好的人,不可能出现很多,有时候一旦错过,就会永远错过。就像当初我要是没有把你带到南京来,可能这一生就要把你错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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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 K5 [) M! Z6 K. _: X9 }, T 王芃泽笑着用瘦弱的手拍了拍王玉柱的肩膀。王玉柱转过头来看王芃泽。这一天阳光明亮,江边的风强劲有力地从空中吹过。为了去登记房产,王芃泽郑重地穿上了那套昂贵的西服,这一切映在王玉柱的眼里,仿佛正在记忆里翻开许多新的东西,而把重重旧事永远地压缩进一个人的历史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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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 h" \9 l# F, r7 K 王芃泽说:"不知道这世界上究竟有没有灵魂,有的话,又不知道灵魂会飘到什么地方去,如果灵魂能回来,那我就回来保护你,谁要是欺负你,我就出来吓他。"王芃泽独自笑了笑,又说,"但是我不想看到你把我记得太清楚,人必须得遗忘,才能有新的希望。要是我看你天天为记忆而痛苦,我也会痛苦的,你记住没有?" p& J0 B4 T1 c7 D, v, b
& h0 ?; K$ v# v% V; B H7 s3 \, p2 E( v 王玉柱流着眼泪,慌乱地转过头来对王芃泽说:"嗯。"& P7 T3 D5 A2 Z) \ U; o/ H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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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芃泽看到王玉柱又匆匆转过脸去,就笑着说:"我还有个请求,其实我是怕死的,到最后的时候,你得握着我的手才行。这最后的时候或许要很久以后才能到来,我先对你说了,免得到时候突然想起来,又没有力气说。" 8 f# x4 J, R; U5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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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玉柱还是流着眼泪慌乱地点头,低声说: "嗯。", {, g; O1 k$ B& L( r3 L. z8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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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王芃泽说,眼神变得认真起来,似乎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交代,"如果到时候我来不及说,或者忘了,我想让你知道,我一直都想在最后一刻对你说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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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手伸过去,握住王玉柱的手,放在两个座位中间的地方,郑重而动情地慢慢说:"柱子,谢谢你!" 5 P! R* J8 N% ]7 p5 {- G; F
" M& O7 |4 ]5 s- a7 O% [0 u$ W 王玉柱的悲痛欲绝被包裹在一片顽固的痴然中,那一刻他不明白这句话究竟意味着什么,如礼花绽放一般,一些光芒美丽地飞走了,把夜空远远地照亮,一些火星深深地落下去,灼热地烫伤了他的内心。然而紧接着他只感到排山倒海而来的幸福的伤痛,在绝望与希望频频交织的迷乱中艰难地忍着眼泪去望着王芃泽。那一天,那一刻,王芃泽安安静静地坐在他的身边,带着笑容慢慢地转过头去望着前方的路,王芃泽的眼睛里是四月的阳光,阳光下不停流逝的尘世的泛白的风景,他亲手系在王芃泽衬衣领子上的蓝色领带被风吹起,一次又一次地在王芃泽的脸前飘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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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Q% n9 Q6 A2 ?2 O( e9 D" } 他还没有想过以后的路,还要走多少年,还要回忆多少年。他只是想着把王芃泽的容颜深深地刻在心里,更幸福更痛苦地刻下去,他的脑海里尽是回忆,那些笑容,那些神情和那双眼睛,那双大手和那些体温,他完全看不到有遗忘的可能。春天,那些遗落在老鹰峡的霏霏的雨,王芃泽穿着旧军装,背着行囊,带领着科考队慢慢地向下攀援;还是春天,那场浩浩荡荡的大风,吸引了吉普车里的王芃泽惊疑地抬头望;夏天的时候王芃泽生病了,满脸汗水地站在南京的小巷里,耐心地等着他跟上去:秋天的风越来越冷,王芃泽需要他的带领和鼓励,沿着公园的湖岸一圈一圈地跑步;许多个秋天,王芃泽的脚步声清晰而熟悉地在筒子楼里响起,高大而敦厚的身影在门口出现了;冬天,那些东北的雪和西北的雪,王芃泽穿得厚厚的,陪在他的身边,牵着手,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这就是他的四季,不管经过多少年,他无力忘记,只能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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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10月5日,王芃泽病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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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n/ L" s- b; A' f8 ^ 王芃泽去世的时候,王玉柱坐在他的身边,紧紧地握着那两只最后完全没有知觉的手。那时候南京的上空突然刮过一阵强劲的风,"砰"地一声吹开了卧室的窗,凌乱的气流吹落了窗帘,带着寒意在房间里四处冲撞。老赵、王小川、周秉昆、肖春莹都在悲痛中感到震惊,纷纷扭头去望向窗外深遮幽远、却又肆意暴虐的青冥冥的天。唯有王玉柱不为所动,俯下身去,默默地趴在王芃泽的遗体上,用脸贴着王芃泽的那张将要逐渐冷却和僵硬的脸,用自己的身体去遮挡王芃泽不再有任何气息的躯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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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老赵年纪大了不能熬夜,先回家去了,肖春莹和周秉昆留下来,要陪着王小川和王玉柱度过这最后的时刻。肖春莹去厨房做了些吃的,可是看着悲伤得有些迟钝和木然的王玉柱和王小川,实在无法开口喊他们去吃饭。王玉柱对王小川说:"小川,你去吃点东西吧。你要是这么饿着,你爸爸会不放心。"王小川不去,王玉柱又说:"也让我和你爸爸单独待一会儿。"王小川这才跟着肖春莹和周秉昆出了卧室。肖春莹转过身来,为王玉柱掩上房门。& o' _( r" T$ c, }2 p7 h
- n) ]" L& w, y% k0 z- g 可是王小川不放心,在餐桌旁愣愣地坐了一小会儿,含着眼泪站起来走到卧室门口,推开了一条门缝,偷偷往里看。他看到王玉柱正在脱衣服,最后只穿着背心短裤,躺在床上,紧挨着王芃泽的遗体,掀起盖在遗体上的被子躺进去,一只胳膊伸在遗体的颈下,把头歪过去依偎着,似乎想就这样沉沉睡去。2 v! M2 b5 L o! j7 N: ]: 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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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川心里害怕,回头看到周秉昆也要过来看,就慌忙地把门缝又掩上了。周秉昆低声问:"小川,怎么了?"王小川一脸惊恐地望着他们,就是不让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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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c8 E, G1 E* K u* h# e 周秉昆和肖春莹最终还是从门缝中看到了这一幕,提心吊胆地陪着王小川一夜未眠。. N7 _# {# X- M. s
; o! I# F ]' \5 |6 h* _, n- H 第二天老赵又来了,说昨天已经联系过殡仪馆,工作人员今天将会过来帮忙处理遗体。可是肖春莹和周秉昆觉得这事很为难。肖春莹对老赵说:"赵叔叔,你也来看一下吧。"她把老赵扶到卧室门口,老赵从门缝里望了一下,立刻老泪纵横地回过头来。周秉昆说:"要不就把殡葬的时间推后一天吧,我去给殡仪馆打个电话。"把电话打过去一问,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已经出发了,可能马上就要到了,周秉昆又急忙下楼去拦。8 T# R5 {" y# N; |. q: O" ?8 y'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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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明天有足够的精力,肖春莹和周秉昆必须在今天休息一会儿储备体力。让王小川去睡,王小川就是不去,倔强地坐在卧室门外,肖春莹和周秉昆劝不动,只好各自先后地去空置的卧室休息去了。& S& {; y1 n) B; a4 E+ q6 e* `/ O/ t E$ 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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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川在卧室门外静悄悄地守着,后来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天色微黑的时候他被人摇醒,睁开眼看到王玉柱焦急的眼睛在望着他。王玉柱依然穿着背心短裤,在光线黯淡的房间里急匆匆地对王小川说:"小川,糟了,你爸爸忘了一件重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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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玉柱说:"你爸爸忘了告诉我他的灵魂去哪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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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王小川愣愣的不说话,王玉柱皱着眉头不安地问:"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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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川又害怕又伤心,眼泪立刻流了下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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