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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8-3 18:25: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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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子的结尾,是老天桥的场景,终于看不了日本人欺负商行小伙计的“黑狗子”因为打了对方,被鬼子兵一枪夺去了性命。奔走在狭窄的胡同间张贴抗日标语的青年听到枪声的尾音,骤然停下了脚步。他回头去看,身后只有幽深的巷子,漫天的雪,和雪地上自己的脚印。6 b: L, w" G3 }7 x* a0 b
西河,还在唱,却既没有弦儿,也没有鼓,弦师冻死在大年夜,卖了弦子和鼓,换来一口薄皮儿棺材埋葬了死者的艺人独自走在皇城根儿下。迎着风雪,唱着苍凉的调子渐行渐远。" E% H) Y& h0 W( |! Y! J- S$ f
天色转暗,嘶哑的京胡和着“桥前立饮三杯酒。青龙刀斜挑大红袍,摔杯催马扬长去。曹孟德手扶着灞桥泪嚎啕”这似有似无的唱词,最终消散在似乎永不止息的风声中。2 |0 H: i6 T1 e
第一次看完整的MTV时,我直到川儿按了停止键都还没从里头惊醒过来,嚼子站在我身后,沉默之后突然一声“哎哟我的干爸爸哎!”才终于让我浑身一激灵。但我没打他,因为他比我还激动。
7 ?' g, p5 _7 B5 }/ @ “哎我说,拍的时候我可没觉着这么经典嘿,这后期制作是谁来着?不成我得带着东西看他去。”, u6 Z+ O! l; L2 x+ N# P
“去什么去。”川儿笑他,“你不是死在日寇枪口之下了嘛。”3 m! E% B+ I, q6 K5 [
“哦对,我牺牲了哈,那六哥你去,就算完成我遗愿了,谁让我是为你死的呢,就冲我是唯一一个‘光荣’了的,你也得替我去。”
; k7 x% ^: u+ O6 H) f7 B “得了吧你。”我不齿嚼子的话,“哪儿就你一个啊,我还损失一弦师呢我。”
. I0 v1 |6 a, l! w, K “能一样嘛?啊?我是牺牲,他是饿殍,知道什么叫饿殍嘛?哎,不知道我给你讲讲。”2 ^' A; z* `# C% ?/ S7 n& K- O
“滚蛋!我看书不比你少!你个大学都没毕业的甭他妈跟我这儿装知识分子玩儿!”我让他搅和烦了,扬起胳膊就给了他一手刀。
% z% I- X. x1 z9 J [ C 那天,嚼子夸张的吸着凉气,揉着胳膊跑川儿那儿报委屈去了。我翻了他一眼,甩了甩自己也打疼了的手,接着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烟,扔给六哥一根儿,又捏出一根儿给自己点上,才终于在烟雾缭绕之中慢慢把心情平静下来。
# j- H6 N* [. k: I$ y7 l 从去年的演唱会以来,挺长时间没这么心潮澎湃了,我在烟灰缸里磕了磕手里的烟,然后再次按了遥控器上的播放键。. A1 }( p X3 d; \7 T N% ?; X+ X2 z
《皇城四》,是《15瓦的光》里头第一首歌,它是97年的产物,但它的MTV却完全是98年才拍出来的。三月,一个MTV集子终于制作完毕,集子终于定名为《天际龙鳞》让我挺欣慰,有一种那张胎死腹中的专辑总算换了个形式重生了的感觉。
1 F$ P' x3 ^/ B7 q9 S, u2 m 春天在匆忙中就算是晃荡过去了,拿嚼子的话来说就是“都忘了看没看见漫天刮沙子了”,只顾埋首于音符之间的我们,直到最初川儿计划的“星红版”专辑被制作出来,才总算顾得上松口气抬头瞧瞧天。
4 f/ t- }, D5 w L1 a 天上没风,只有一个亮到刺眼的大太阳,我们站在阳光之下才恍然,已经是初夏了啊……
* T2 D1 Y6 E7 a( o% w w 时间就是飞快,甭管这说法有多俗,它都完全是个真理。% C8 y7 }5 M# a; z% L! u
从初夏到盛夏,又到夏末,随着“军绿版”的制作完毕,这套让歌迷们称为“双胞胎专辑”的新碟——《这些个》、《那些个》,总算得以面世了。1 U+ [* G1 C6 X
所以说98年是把人活活忙死的一年绝对没错,两张专辑,一个MTV集子已经足够折腾,更何况还要在点滴的空余时间里上节目、搞访谈、做宣传,总算都利落了吧,秋末来临,又要开始筹备年终的大场。. w: B- C8 o' x1 S) o. V8 Y+ u! v
方案一个接一个提出,当中有不少都被推翻了,剩下的反复筛选,反复对比,终于确定了一个各方面都最合适的。
5 \! a O! D' B& F: @' u" y “红是灯,绿是酒。”我念着印在海报草案上的演唱会名称,“挺好,跟咱那对儿‘双胞胎’颜色一致。”
- ^& ^5 a! k" J( G “不会太小资吧?就怕有人拿这个跟‘灯红酒绿’挂钩。”川儿看着我们,眼神里是对得到支持意见的期待。# A/ X# ^4 [ Z' j2 _
我们都没舍得他期待落空,一人表了几句态之后,他才放心了似的吁了口气。$ }; l( n% w" V6 K1 Z7 P0 s
“那成。”他轻松的笑,“这礼拜公司有几天假,咱几个都好好在家休息休息,等回来再接着排练。”* @: H! k$ L" r" ?& M6 ^& `- G
不夸张,就他那句话,把我给高兴的呀,没法儿说了。
* b( Z, t/ M4 O 可算能在家多呆几天了,我做梦恨不能都想着我妈做的小碗儿炸酱,就着萝卜丝儿,黄瓜条,再来上两瓣儿蒜……
; a' c, \5 m8 R- V" w “那什么,放假都上我们家吃顿饭去吧,我爸我妈头年儿一退休就觉得闷得慌,咱几个热闹热闹?”* \3 |! q/ ?. Q- D
我的提议挺热情,但得到的响应并不够热烈,川儿说他去不了,这几天假正好赶上他大妹的孩子办满月,他们家老太太早就让川儿无论如何也得回家多呆几天。
' X; B" @; n0 T, {$ m 六哥说他也去不成了,这几天假够他回趟天津的了,他说他打算看看一直想让他抽空回去些日子的父母。& r( n8 O0 H3 R8 Z C4 c a B
最后,我的视线落在了嚼子脸上。
$ {$ D/ c" E( z- h( {! p( c “孙子,你去不去?”把海报卷成硬纸筒,刑讯逼供一样的在桌子上敲了一下儿之后,我眯起眼盯着他。* U# t) z/ c7 [8 S
“大哥,有事儿说事儿你别吓唬我。”他故作胆战心惊,然后又故作谨小慎微怯生生开口,“就是吧……这趟外事活动,我能带家属嘛?”& U2 e- W/ j2 `# ]' E( i9 h
“能啊。”我当即首肯,“不就你儿子嘛,带着带着。”( W) {" ~& {/ q- G! g& g
“成。那我有言在先啊,带着可是带着,你可别冲他瞪眼玩儿,小时候受刺激影响孩子成长发育。”7 ?. w9 p; x# v3 ~! X. `& ^
“没问题,我不冲慕慕瞪眼,冲你瞪眼。”
3 Q2 R; X* r7 R+ x “冲我我倒是不怕,你自己留神吃饭的时候别把眼珠子掉汤里就成。”嚼子边点烟边坏乐。/ }" X0 S* Z/ Q. a9 f2 k
假期并不长,可也足够歇着得了,那几天川儿从家里给我打电话,让我代他向我爸妈问声好,六哥也从天津来电话报了平安。都踏实了之后,我回了趟父母的家,头天陪着老两口上街逛了逛,第二天,做了一顿热热闹闹的面条,等着嚼子和他儿子来。
( Y. Y' d) v, V; Y 应该说哪儿有嚼子哪儿就有欢乐吧,从他一进门儿,我们家就热气腾腾起来。
7 q. X* q$ l5 z* [9 h “哎哟阿姨,您干嘛弄这么些浇头儿啊,嚯我瞅瞅啊,芝麻酱的,炸酱的,西红柿打卤的,这可都是我爱吃的嘿,得,今儿就是今儿了,我可不跟您客气啊。今儿就是撑死我都认了!叔儿,您坐您坐,您瞅我还给您带了瓶儿二锅头呢,咱爷儿俩好好喝点儿。天儿冷了,头阵儿一下雨还挺潮,喝点儿去去潮气。来慕慕,爸抱着你,别动那个,那是白酒,干嘛你想喝啊?那待会儿爸给你拿筷子蘸点儿,咱可说好了啊,就许舔舔听见没有?哎,阿姨,您还忙活什么哪?嗐,您甭弄别的菜了,我就光吃面就够了……那我帮您,我就爱下厨房。真的!来,儿子,坐这儿,别掉下来啊……嗨!别动!那是姥爷的酒盅!回你给摔坏了爸可赔不起啊。哎~去玩儿你九叔那个,他的东西弄坏了咱不用赔钱……”
& ]5 y8 S/ R. x# Y. P# o; M* j 我听着直脑袋疼。
. N5 [1 y! S5 D; Q4 e2 U: X+ q “……觉得这家里一下儿就挤了吧。”我瞧着嚼子活蹦乱跳奔去厨房的背影,冲我爸投去一个无奈的笑。
; ^' T: S/ v- n, w& R* p3 x# O “嗯。”老爷子点了点头,眼神却都在慕慕身上,“挤点儿好,省得冷清,挤点儿有人情味儿。”
2 d% f) C |0 y5 R" K 我没说话,我就只是看着我爸给坐在大椅子里的小东西小心翼翼夹了一块切好的香肠,亲自喂到嘴里,又用我可谓是从来没见过的眼光,带着我只在记忆力恍惚有印象的笑容,看着慕慕吃完。那完全遗传了嚼子语言天赋的小家伙小大人儿似的说了声“谢谢姥爷”的时候,我只觉得那甜丝丝儿脆生生的腔调让我爸乐得都要开花儿了。
1 ?# m, R9 X& g* }! b0 A “怎么着,您喜欢这小子啊?”我问。
: Q. N% q0 Z/ a! Y1 s5 z- l “……喜欢。”老爷子点头,说话音量不高,但是字字认真,“人一老啊,就特喜欢孩子,你当年一落生的时候,你姥爷抱着你就看呐,怎么看都不够。”: n. e) ?) Y, @6 T
我只是笑笑,脑子里努力搜寻着哪怕只是一丁点的,关于那位老人的记忆,但很可惜,早早去世的姥爷并没有给我留下足够多的片段可供回忆。& w) V2 j9 q' W" J( t
“那些年,要是没有你啊,我估计也就扛不下来了,那会儿组织上多少回劝你妈跟我离婚,带着孩子找个根正苗红的嫁了,省得活受罪。你妈死活不答应,说这孩子有亲爹,他亲爹还活着呢,活着一天,她就一天不能改嫁,就算他亲爹死了,哪怕带着你守一辈子寡,只要还有口饭吃,就不给你找后爹……”
7 a) v; o, d3 Z( Z 我听到后头,就渐渐觉得听不下去了。- B2 A4 {6 B% B# f" W$ Q
老爷子用讲故事一样的口气,用缓慢的,低沉的,耳语一样的声音一字字一句句道来,听着就好像在说别人家的事儿。那双平和也炯炯有神的眼看着似乎很遥远的某个地方,因为长期伏案写东西而微驼的背,和后脖颈上那贴白到刺眼的缓解骨痛的膏药,都让我几乎热了眼眶。3 j1 v4 n% e. u8 o
并没给我讲过多少旧事的父亲,突然说了那么多过往,这让我怎么承受得住……: V% W* j4 t5 y( O: S5 ~0 q0 P
“得,爸,咱俩先喝一口。”一把抓起嚼子带来的二锅头,打开瓶盖,我给我爸倒了一杯,又把自己的酒盅满上,努力保持着笑容,我尝试转换话题,“那,您要是喜欢慕慕,回头我跟嚼子商量商量,把他过继给咱家得了。”
- L) B8 E' R5 \$ \ “……你管建军叫什么?”过继的话我爸似乎没认真听,倒是那个我不留意泄露出来的称呼成了探讨的焦点。
1 [, Z1 H; E' R/ O “啊,‘嚼子’啊。”虽说有点尴尬,却也足够好笑,看了一眼正在厨房打下手的瘦高个儿,我开始讲这个绰号的历史,“他呀,小时候忒贫,结果他爸就吓唬他,说再贫就给他勒嚼子,结果后来我们就都这么叫他了。”
) s' j m7 _, \" {& g1 p' b “他没跟你们急啊?”我爸听了,低低的笑了几声。8 @2 d4 h, \. G! A0 Q
“没有,他这人,您也知道,没心没肺的。”
I0 |% m$ }, R6 X6 \: e9 ` “那叫好说话儿。”我爸纠正我。# h+ x7 p* S% f& F. O; ]
我没有进一步反驳,只是看着老爷子继续哄着慕慕玩儿,一个曾经的学者,一个高级知识分子,一个学富五车贯通古今的老人,就好像幼儿园阿姨那样,耐心,细心。一会儿让慕慕吃个“豆豆”,一会儿又让慕慕吃块“肉肉”,我看着一下儿就低龄化了的老爷子,霎时间心里百味杂陈。7 C/ O1 t8 E. t
我明白,嚼子的儿子,完完全全把我爸对拥有一个人丁兴旺大家庭的渴望给激发出来了。在那些年里,他被孤立怕了,冷清怕了,不见天日的时期,他是仰仗着有我和我妈在等他而活下来的。他不堪忍受我也生活在寂寞里,他不能想象要是有一天我也遇到经受不住的折磨时,连最起码的一点来自于妻贤子孝的温暖都享受不到。0 }& X, t- ~5 J* V1 M) J8 ~, f5 o/ o
好多东西,朋友可给你,恋人可以给你,但终究要支撑着你走完一生的,得是你的亲人,是至亲骨肉。) d2 |$ Y3 L7 R+ V: h$ {
爸,您是这么个意思,对吧?" ]3 L3 y. O$ M, U3 C i8 f! L
我明白,我其实一直都明白……
+ ?* m& {6 m! U. r “您特想让我赶紧往家带个大姑娘吧?”我笑,同时竭力掩饰着笑容里莫名而生的悲哀和苍凉,“我看您是特想有个小精豆子管您跟我妈叫爷爷奶奶。”9 b! D+ l' r4 G
“……说不是,那是骗人的,可也得你自愿呐。我跟你妈商量了,不催你,顺其自然,等你发自内心的想考虑这事儿了,不用我们催,你自己也会张罗。”
! r2 ?; P' E/ G# k9 C 那淡淡笑着的嘴角,那平静的语调,让我拿着酒盅的指头颤抖起来了。放下那好像突然沉甸甸了的,小小的玻璃容器,我眼睛直勾勾的瞧着里头清洌洌却辣口烫心的液体,半天,我终于在长长一声叹息之后开口。
5 A6 W$ P( O0 W/ @2 A% u2 `, _ 我说,爸,您放心,我不是真打算一辈子耍单儿,我是还没遇上合适的。我这不正找着呢嘛,回您跟我妈说,让她也踏踏实实的,兹一遇上看得上眼的,我肯定立马就先带家来,让您跟我妈把把关,让您俩高兴高兴,痛快痛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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