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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kpo11

《一块红布(《走在右安门外》II)》 BY viburnum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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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3 18:23:1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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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0 E+ C3 c# i6 W- ^2 O% w  事态,终究还是一点点理出了眉目。% b" ?4 }7 w! Z' ~6 X
  嚼子告诉我说,元凶,应该就是当年被他抢走了汤小燕的酒吧老板。他来找到我的时候,我正躲在排练室里,不想回家。
7 }3 x' S* m0 e, o$ d: w- W  爸妈的电话,我接了,我告诉他们我没事儿,我不要紧的。1 \% {9 Z! z8 f9 N( N5 L+ }7 }" i
  我真不要紧的。4 U' t3 F( h+ c( O$ u; ]
  然后,嚼子来了,我们俩一块儿在排练室闷了一整夜,我们没完没了的抽烟,直到烟盒里空空如也。. y# y9 e) U8 ?4 ]- k
  我跟他说,这事儿了了之后,我要在外头买房子,我再也不想回东四了。林强他爸妈快来了吧,他应该快给保出来了吧,等他出来,我要拉着他跟我一块儿住新房子,他无论如何得答应我。东四那院儿,我死也不进去了……
& S+ i# S' {; V6 B  警察再出现,带来的,是酒吧老板被捕的消息,我记得警察问我们和他还有什么私人关系时,川儿是怎样逃一样的躲到一边去的,嚼子是怎样一语不发用沉默来支撑的。他没说自己私下里见过老板一面的事儿,我知道他不敢。% h- [% D- \- i4 ~
  老板最终定了死罪。( j1 i3 V8 z" g0 G5 G" N
  林强的父母搭钱托关系,终于在乱七八糟的所谓调查进行了将近两个月之后,把他从牢里拉了出来。( I; r/ G( I. a, F- ^" v7 u
  在这整个过程中,他都没有联系过我,我寄居在排练室里的那些天,曾经给老宅打电话,第一次接电话的是林强的父亲,只含混的应付了几句之后,电话就挂断了,之后我再打,却一直都再没人接听。我想,切断我们和他的联系,是他家里人的决定,是我和他都不能阻拦的决定,即便这决定或许是暂时的权宜之计。
( B, |7 m% W  z' ?# y& w  老板被定刑后,嚼子见过他一次,谈话的内容嚼子也跟我讲过,大致无外乎就是他宁可带着我们的冤枉去死,也不会多说一句真话,多讲半点实情。
$ _7 T% f5 `0 V  E+ B  林强这辈子都洗不清的冤屈,在那一刻定了个板上钉钉。
8 w/ A( }* \* H5 M* W/ F  还没被放出来的日子里,他写过一封公开的谢罪信,把所有的罪责都揽到了自己身上,每当去揣度他写这封信时可能会有的心态,就都会让我跟着痛不欲生。
2 l5 Y3 i. d  n/ |5 k/ ]  不得不说那段时间我唯一的支撑就是那套计划之中的新房子。我几乎动用了全部的积蓄,在亚运村附近买了一套宽敞的房子,那何止是宽敞,那应该叫做豪华,豪华到奢侈。可我又没想到,就在我等着他重新出现在我面前时,就在我得知他要出来,欣喜若狂跑到分局去接他时,却扑了一场空。( L: Y2 g! @% @) L3 U' M
  分局的人告诉我说,林强啊,早就走了,早晨起来走的,你来晚了。' e# f7 U: j$ F! F; C. A4 n
  如果说一个人真的会以为自己耳朵坏了,废了,那么我那一次就是那种体会。
* J7 J, i% i8 w9 U, h" B  我给能联系到的所有人打电话,但都找不到他。我像个丧家之犬一样回到那个新家,恐慌中等了大半个下午,终于等来的,是神情抑郁的嚼子和川儿。' l' y% u; L2 S- x  P# R& m9 Q3 M
  他们俩带来的消息是,林强走了,下午坐上了回上海的火车,他离开了。
; E, K3 a, S2 T, X/ f- \0 Q  ……+ h7 R( l3 n! Z/ x1 D
  他离开了,坐的是火车,车开走了,我追不上,不管我想追或是不想。
0 {$ k, V1 z5 y: f  ……
( I% b0 X8 t' Z$ z  我哭了,我喊了,我砸东西了,我不是人了。6 i1 W6 v4 O* E/ j& {7 w
  哭喊也好,破坏也罢,都是一种发泄,可是,在发泄了之后,我又剩下了什么呢?" {7 ]5 y- y7 g  G/ |* f0 B
  心里是空的,脑子里是空的,我觉得我整个人都给掏空了似的,没了灵魂,没了思想。& L3 ^* B8 |5 @
  到最后,嚼子跟川儿也没走,他们俩陪着我,劝我,安抚我,希望我像他们希望的那样儿冷静下来,镇定下来,像个大老爷们儿那样的振作一点儿,最起码,别这么崩溃,别这么没出息。
2 o4 u4 c& b- A  我坐在床沿儿,继而往后仰,把自己整个儿扔在硬邦邦的床板上,我拿手背挡着脸,挡着眼睛,我声音极其难听的笑了。4 W# _. e) {- W3 b* k! ]5 m' Y
  我说,我是想冷静呢,可我冷静不下来呀……你们俩宰了我吧,就算是救了我了,我是老爷们儿,可老爷们儿也不是什么事儿就都能扛得过去呀……: T& k9 O1 ~! E
  手背,让我自己的眼泪给弄湿了,我感受着那种触感,突然觉得自己很贱,非常贱,贱得像条狗,甚至连狗都不如。
; p) `  J1 A3 N- I1 L) D1 ]" O2 B% G  那天晚上,我折腾到天黑,才终于浑浑噩噩睡了过去,嚼子把让我拉扯到地上的床垫子重新拽到床上,川儿给我垫枕头盖被子,他们俩就像是在对付最难伺候的孩子一般,费尽了心思,绞尽了脑汁。3 g" s6 E- n; o# P
  那时,我并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俩如此迁就我,我原以为按照以往的惯例,我肯定会让川儿训一顿,让嚼子挤兑一番的……% a5 Z0 H/ V( m% u, ], ?; Z
  那一夜,我睡得不沉,却噩梦连连,许许多多光怪陆离的景象在我梦里接替出现,我梦见我以现在的样子回到了右安门,站在了东头条的街口,我亲眼见着我爸让红卫兵带走,他义正言辞,喊着“我没罪,我只是个文人,你们搞你们的革命,我教我的书,井水不犯河水,你们凭什么说我反革命?!”& D0 N+ @- a! o$ v4 R1 |
  他的话没有喊完,红卫兵头子抬起手来就在他脸上留了一记响亮的耳光,之后,就是一拥而上,就是拳打脚踢。我妈哭着往人群里扑,嚷着“你们别打他,他是好人,他连骂学生都不舍得,哪儿就反革命了啊?!”
* H0 w; _6 E2 ?3 }" N0 x* J! Y( _  但是,没人听她的话,她让几个人连拉带拽推出了人群,扔在一边。街坊从门缝里,从窗缝里看着,却没人出手相救。他们的表情诡异而且多变,但我相信那绝不是同情,那是一种鲁迅文章中赵家的狗一样的神色,狮子似的凶心,狐狸的狡猾,兔子的怯弱……8 r: B& }0 |: u+ W  N
  我又梦见自己回到了中学时代,穿着一身单薄的衣服,在一个大风雪天站在家门外,冷啊,冷得我从脚尖,到小腿都没了知觉,可我宁可忍耐着寒冷,也不肯去邻居家暂时躲避。我在冷风灌进单薄的棉衣里时,在肚子饿得已经前心贴后心时,只是默默告诉自己别去求助街坊,街坊只是一群势利小人,是怯懦的老鼠,是冷血的蛇。我爸差点儿让抄家的打死,他们没一个敢说句公道话的,不,或者,就是他们把红卫兵引到了我的家,毁了我们的生活,毁了我整个儿时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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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3 18:23:33 | 显示全部楼层
  梦,果然是充满了跳跃性的虚幻的东西,细想来,从文革初期那些年,我爸就已经开始时急时缓的挨整了,那时候,还没有我。我是六九年年初出生的,实际上,我出生后的那些年,他的遭遇,已经比之前几年好了不少了,至少,不再有性命之忧。应该说,我爸所经受的最痛不欲生的那段日子,我只在想象中构建过,可在梦里,不知为何,它就是显得那么真实。, d+ q1 f$ C; d' H% y% N
  梦,有时候会显得永无止境,恍惚中,我忽然觉得自己似乎从来没离开过右安门,从来没搬出过东头条,那儿还是一片像是从我蹒跚学步起就已经见到过,熟悉了的破破烂烂,一眼望去,远处是老玉米市的庄稼地,阵风吹来,庄稼叶子刷拉拉的响,就好像《红高粱》里头演得那样。
7 Y, z  Y4 P. U8 h: \3 Q  而后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一条河,是今天仍旧在流淌着的那条护城河,河水是漆黑的,深不见底,我站在河堤上,想看看为什么它没了往日的清澈,可我刚迈出一步,就被一只手从后头牢牢拉住了。+ h9 ^! S; H  g, L  S6 g
  我回头看,是个穿着深灰色中山装,留着小平头,单眼皮,大眼睛的少年。
$ l5 i; M. l' t+ @( s7 `1 n  那少年冲我傻呵呵的笑,然后用一种让我颇熟悉的声音说:“别去,危险。”( C- P3 P% l& Y) U/ Z. U
  我说我不认识你呀,你是谁?那少年却一转脸就没了踪影。+ c9 Z+ K) g7 t: O  u
  我盲目的追,仓皇的找,但直到最后也什么都没追着,什么都没找到。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急成那样,急得想哭,怕得受不了。
- Y* I; A- l9 R" `( Z" o  H  可是,我的眼泪没掉下来。7 i( {! }7 M/ O2 T3 ~% E
  我醒了。" u- i( j3 u# j+ W# j
  抬手摸了摸脸颊,是干的,哦,我明白了,我已经没什么眼泪可掉了,昨儿个我哭成那样儿,今儿个,哪儿还哭得出来啊……
) k6 I# E7 D% t, {  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外头的天已经快亮了,我想看看表,却找不到原本被我小心放在床头的闹钟。努力定了定神,揉了揉眼,我终于在脑子稍稍清醒了之后恍然,啊……对啊,闹钟早让我给摔碎了,跟床头灯一块儿胡撸到地上,撞在墙角,撞得那么狠,碎得那么干脆,啪,咣当,哗啦——响得那么清脆悦耳……; R. ?+ {3 o" W
  “操你大爷的……花了我不少钱呢,那他妈可是一名牌儿……”莫名其妙笑出声来,我用力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0 S+ W4 ?5 H! ~" N6 u" m- E
  卧室门外,有说话的声音传进来,断断续续,说话声之后又是一阵脚步声,沉沉甸甸。门开了,进来的是嚼子,后头跟着川儿。
6 \1 k- T2 s1 {! U  “哟,起来了。”嚼子看我瞪着眼看着他,皱了下儿眉头,“我以为你还睡呢。”
/ \) y: m" u6 h& T. v  “嗯……”我抬手抹了把脸,“净做恶梦了,醒了好。”) a, w# U) C7 h. Q" n
  “那,嚼子,要不你待会儿先回家?”川儿从后头过来,拽了嚼子一把,语调里满是疲惫,“我跟这儿陪陪九儿,你先回家看看慕慕吧。”8 N! D  ?+ h9 y- Z% C1 v5 @
  “不碍的,我不急。”
5 f! y0 a+ O1 A3 f  “行了,你别不急了,赶紧走。”川儿又拽了他一把,眉头从没拧得那么厉害,“瞅瞅你们家那祸水去,我不放心慕慕,出了这事儿,老板又那什么了,我怕她……”
$ ^! s( H2 \! Z: w  n+ l9 {  “你别吓唬我成嘛。”嚼子焦躁起来,捏了捏眉心,他走到我面前,“那,你好好歇着,川川多跟你待会儿,我先回家一趟啊,瞅瞅儿子我得。”0 @3 m5 h: k: G' M  F
  “……嗯,你走你的。”我点了点头,“川儿,你也走吧,我没事儿了。”
9 i8 v6 h, r& b& {7 g, E  “我不着急呢。”冲我笑了笑,川儿走过来坐在床边,他冲嚼子摆了摆手让他快回家去,然后在看着嚼子转身离开之后叹了口气,“九儿……那你……”/ z  P2 x" i% f0 R# r% e: u2 Q4 E
  他叫我,可是却再也没多说别的话,我等到烦躁,终于在等不下去时打破了沉默的气氛。8 I. J% t7 x9 U8 Z! I9 W
  “川儿,我问你一句话吧。”我说。( i# z0 B+ M6 H
  “嗯,你问。”, z1 Z6 ]7 R* l1 _
  “……咱俩,我跟你,算哥们儿吧?啊?”我声音有点颤抖,可还是努力完整的把想问的问了出来。
7 M5 \* g* G9 i, u  他肩膀颤了一下,侧过脸来看着我,像是要从我身上翻出答案来,半天,他才总算给了我个回复:“是啊,不一直都是嘛……”
. p) Z/ |& x: e: C2 T8 _  `  “那,铁嘛?川儿,咱算铁瓷嘛?”我又追问他,这次他没让我等,似乎想要忙不迭的证明什么,他在我刚问完时就立刻点了头。
. G2 p. m0 u# x$ k- Q9 K, ^  “能不是嘛,都这么些年了……”" K0 M# k8 _- G6 X4 M! h8 N. F
  “那,川儿,就凭咱还算是铁瓷的份儿上,你跟我说句实话……”凑过去,一手扶上他肩膀,我直视着他的眼。
+ W4 Q- @/ q% ~# Q0 g) d0 W  周小川,只看了我几秒钟,就别过脸去了。( |5 j  ?0 K( t& _/ G( _. t
  “你说吧。”他的声音很无力。' }6 M5 q* W) }
  “我就问你一个事儿。”做了个深呼吸,我尽力冷静的开口,“……你,知不知道林强为什么走?”# x- J% y  ?% V4 a% J
  我并不夸张,他当时虽说还算冷静,可表情却怎么都掩盖不住一种叫做惊惶的东西。
1 `# t9 p* B  w5 g  {  “九儿……”川儿皱眉看着我,嘴张开了又闭上,眼低垂了又抬起,他像是在犹豫说还是不说,或者,是究竟该怎么对我说,该怎么用实情打击我,该怎么用谎言骗我。6 i9 b) G. z. c1 \
  我怕了。
3 w: u3 |8 Y% R  y( e  他的迟疑让我背后倒生了一溜芒刺,我能感觉到自己为了不至于发抖到心律失常,咬牙咬的连太阳穴都青筋绷起了。我等了有一会儿,然后在他刚要开口时突然退缩了。+ V; G; P7 s( `1 ?& ?8 c
  我大声儿说,川儿,你不用说了,你别告诉我,我不想知道了!反正他也走了,走吧走吧,让丫走!
4 X9 Y! Z0 x: Z# o3 ?7 f9 J: [  川儿让我吓了一跳,他拉着我的腕子,眼神里流露出一种让我不能理解的哀求一般的神色来,他说九儿,你别这样儿,他只不过就是回上海了啊,咱休假的时候,你可以找他去啊,对吧?就算不是休假,只要你想去,你就去,我跟公司给你请假!- d: M; H, o+ o  w1 Q# j3 B% w
  他说的足够诚恳,我听得足够闹心。
4 M  x* b* L; E1 Y* T+ T& F  我说,算了,川儿,算了吧,我去干嘛呀,我不去,人家都躲开我了,我还上赶着追呐?我没那么高的思想情操……" y4 |. ^' r. \7 w
  川儿听着我的苦笑,脸色难看的无法形容。
0 U* @# y& I* i$ t+ h: R  林强走了,我因为胆怯,没有逼问他为什么走,我想,这应该就是三年之后,在他回来的时候,我得知一切后会对川儿大发雷霆的原因之一。3 p1 ^7 r" Q# D
  可是,我在冷静时转念又琢磨,就算我当时逼问了,逼问到底了,川儿就真的会告诉我嘛?8 d1 g4 }! ~8 b. r. d3 o3 g5 W8 w
  我不知道。
& N  S0 ^9 F. V+ j) z4 M  我不能确定。
+ f5 W  v5 r- E' ?% H: a  九七年,盛夏,“桥”短了一个鼓手,留了两个坐立难安的成员,和一个失魂落魄的主唱。% a" ?: B+ G4 D$ M+ g& b
  有人说,“桥”完了,瞅着吧,要走下坡路了。
" H9 D: O" o; t( B0 s: c$ f9 Q( _  有人说,“桥”完不了,等着吧,他们还能爬起来。% ?* K8 F; V) U/ ~2 R' J+ }& z8 U
  川儿听着那些或是像“鸡飞蛋打鱼死网破”或是像“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的流言,沉默之后发着狠儿的说了句:“入秋之前,我把新鼓手给带来!”
5 ]2 s' @+ A6 o' U8 k0 r. {  他是这么说的,他就真的这么做了。我不够了解那段时间川儿付出了多大辛劳,我只顾沉浸在我个人的悲哀与愤懑之中难以自救。嚼子,是最折腾的一个,他一头儿帮着川儿忙活,一头儿帮着我振作,至于川儿都忙活了些什么,都是嚼子跟我说的。
0 w2 `0 K& o: @) I* I! t  他说的挺简练,然后,他抽了口烟,降低了音调。, Y; Y0 z% w5 N5 Q. R" ~% [
  “九儿,那个……你,别跟川川闹别扭,成嘛。”. x; d) b1 W, [' s9 D: q: L+ a8 \
  我立马抬起眼来看着他了,他在说什么?他在征求我意见还是在求我?!% S0 i: k' k2 Q- t
  “你什么意思?我什么时候跟他闹别扭了?”
" {4 E# |5 F- _- l! [* W8 T. c& m  “哦,我猜的,我看你……老不搭理他。”嚼子尴尬的笑了笑,抬手抓头发的时候,烟灰就轻飘飘的落在头顶。* }4 P6 t* h4 J( j' @3 N
  “我不搭理他?我什么时候……”条件反射般的反驳到一半,我突然住了口,烦躁不安的想了几秒钟,我才终于叹了口气,“啊……还真是,挺长时间没怎么跟他说话了。”
% h; Z- D/ `  |5 K; I; @  “是啊,要不我怎么就找你来了呢。”嚼子如释重负,“能说说怎么回事儿吗?”7 d6 @- m; b( O: V- d8 g  {
  “……嗐。”我揉眼睛,“其实也没什么,我就是觉得吧……觉得、觉得……怪欠他的。”: I, R6 L( @5 b+ {, C7 Y9 Q8 x2 r
  “什么呀这都……”嚼子哎哟起来,又连着抽了几口烟之后,他用力把烟蒂碾在烟灰缸里,“你瞎说什么呢。”- v/ ~8 k2 W' K' ~
  “是真的,谁也不是瞎子,‘桥’闹成这样儿,有我一半儿责任,我心里清楚。”& E& Y' \0 w. `( n+ Y
  “你清楚个屁啊你!”嚼子噌楞一下子就站起来了,他在原地愣了几秒钟,接着像在跟自己发泄一样的用力叹了一声,又皱着眉狠狠抹了把脸之后,那种让我一道紧张起来的态度才总算得到些缓解。+ G; ?* e0 J$ q8 |0 Q1 J  V3 b
  嚼子泄了气似的跟我说,九儿,什么都别瞎想了,事已至此,咱先跟着川川把“桥”撑起来再说别的吧。
* Y! d: C- a! x* W& B% t3 k  “撑起来……再说别的……”我痛苦的揉着太阳穴,继而把手掌沿着鼻梁无力的滑到嘴角,终于,我发出了一声诡异的笑,“……等真撑起来了,还有什么‘别的’可‘再说’嘛……?”# o$ n$ E' S  p6 B( r3 R8 i- l/ v( p
  嚼子瞧着我,好半天就只是沉默。8 Z1 L6 |! N5 A9 C6 I4 F9 v
  那段时间,是继灰暗的童年时代之后,我人生的第二个低谷,它低到了我无法想象的水平。
/ X" Q; Q" n. y* w9 X; S7 Y/ u  坦白的说,我想林强,这种想纠结着惦念,愤恨,和突然失去他的空旷感。
9 ?  @. F% J$ z9 D+ t  那段时间,我不和任何人主动交流,我只是一个人住在新买的,收拾了那些让我破坏掉的东西的大房子里,每日每夜,也没日没夜。
9 J: }2 t; L% ?2 E  我会在晚上辗转反侧,我会在想林强想得快疯了的时候把手塞到裤子里去发泄一样的揉搓只有他碰过的玩意儿,我弄得自己很疼,疼到不能正常勃 起。整个人团在被子里,我闭着眼等着那股疼劲儿过去,然后,我就又好像触摸了极度肮脏的东西一般,猛的把手撤出来。我用了多大的力气咬自己的手背,我不记得了,我只是在复杂的疼痛中渐渐睡过去,直到第二天天亮,看见手背上带血的牙印,才冷冷的嘲笑自己的龌龊。- s% y" q* Q( ^/ u' q
  该,让你丫自 慰,你丫就他妈那么欠干?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劲儿玩儿自己老二?疼了吧,活该!让你也知道知道咬这么一口有多疼,你也该知道知道了!: d" w0 p8 x) @& t" r9 }
  我这么想着,这么讽刺着,谩骂着,然后在猛然记起曾那么鲜明的出现并且挺长时间留在那片苍白的皮肤上的我的齿痕时……终于颤着嘴唇,攥着拳头,狠狠的闭上了眼。
% s5 `8 M% a* O" t  l8 m  原来,生生的把皮肤咬出血来,会这么疼。
, e$ G* j6 |: m) m, t7 l  我恍然明白。
2 }7 p% g. p& }" [3 _; _6 ~8 m  那是一种蛮横的伤害,是一种撕扯的,割裂的苦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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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3 18:23:5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七章
3 C- k9 Y2 y7 y' k. L. o) p3 s
6 }" |% A: n9 f. K2 ^  九七年,香港回来了。# k* k% c8 c/ w' |, }$ @! d
  香港回来了,林强走了。: y) D1 {1 Q( n5 c4 F% T$ T
  林强走了,汤小燕也走了。1 P* B$ U, g- P
  想到这儿我都觉得挺可笑的,这一年似乎是个大去大来的年份,该来的来了,不该走的走了,不变的,是来去之间从未停下脚步的光阴流逝。
1 D* z& ?# Y' D  嚼子说他要离婚的时候,我一点儿都没惊讶,其实我是早就预料到他要离婚的,只不过就是个早晚的事儿而已,当初在嚼子出了汤小燕那档子事儿的时候我就想过,这孙子稀里糊涂走上铺满地雷的红毯,就同样会稀里糊涂滚下婚姻的圣坛。只是我没有料到,在他滚下来之前,我就先他一步滚下来了,虽说我这个不是婚姻,也并非圣坛。
* v: s/ o7 X. j6 _5 T6 k  e/ ?, D  可能也就是这个原因吧,我摔得比他惨痛,而且莫名其妙,我摔下来的方式就好像让人从八十楼扔了一包水泥,恶狠狠的跌到地面,扬起一股汹涌的烟尘,扑出一阵呛人的味道。
2 d2 E+ w# [, a! B' t5 u. Y6 D% b% _  我让那烟尘眯疼了眼,我让那味道呛出了泪。
6 L1 v5 n: S' d8 Y  可是日子终究还是要过的吧,晚上的痛和辗转都无法阻挡第二天太阳升起,乐队还是要搞,曲子还是要写,访谈还是要去,专场还是要开。这期间我感觉我好像心理素质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考验与锻炼,自发自主自觉自愿的一点点学会了把该藏的都藏起来,就跟川儿似的,一个面具碎了,不好使了,就换个更厚实的更漂亮的来面对凡尘俗世恶风波。
# c6 Y( [) A, ]( r" U# }5 b6 m  我一辈子记着川儿的话,他跟我说,九儿,没辙啊……我们是公众人物,尤其是你,九儿,我知道你委屈,你要是实在受不了,你可以撤,我绝不说你什么。可我真不想让咱的桥就这么塌了,咱这些年苦熬苦曳的不容易。你要是不想撂挑子,那就算我求你一回,算我欠你的,九儿,咱仨得把这坎儿迈过去,三跪九叩都过来了,就差这一哆嗦了,真让我死得这儿,我不甘心。你觉得呢?
  y" ?. }4 E, w' X  我觉得?我还能觉得什么。
" P- f+ F4 t/ d  川儿啊,你真不愧是个当队长的料儿啊——你把是非对错都给我摆明了,说透了,你出了一道已经定了答案的选择题,又让我自己说出应该说的那个结果。$ J6 V" t5 p9 T
  那我还能说什么别的?我虽并非大仁大义大智大勇,也绝不想当背信弃义的小人,好,行,成,我努努力,我站起来,天上下雨地上滑,哪里跌倒哪里爬呗。还没人逼着我跳崖割腕模电门呢,前头路还长,我干嘛不接着走啊我,我干嘛不好好活着啊我,我景皓不是英雄好汉,可总归能算个爷们儿吧?既然已经当了爷们儿,就甭装孙子让人同情可怜,没劲。8 i' x# n8 h6 w) r) O* H1 _/ [
  “川儿,你不用求我,你也不欠我的,是我欠你的。你放心,我还没死呢,但凡我有一口气在,但凡你还没打算散伙,我就跟着你混。给口饭吃,我张嘴接着,不给,我饿死了也是你桥底下的鬼,兹你一句话,我给你当一辈子主唱。”- [2 M+ G- c  c$ \" z
  我就是这么跟他说的,一字不差。! V1 N4 E3 j7 |, V/ Z! V
  川儿看着我,听着我的话,慢慢儿的,他嘴唇开始发抖,眼睛瞪大了之后很快就跟着泛红,皱紧了眉头,他咬着嘴唇别过脸去,我知道,我的话,对他来说是个刺激,大刺激。2 b( H- E# K+ Q8 }: K! u1 M& J
  “九儿,你说你……你说这么瘆得慌干嘛……”开口出声儿的,是嚼子,他小声嘀咕,然后狠狠抽了一口烟。
: L8 {" @" U' r6 _5 P$ }  “跟你学的呗。”我伸手到兜里,一边摸烟盒一边浅笑着开口,“想当年咱仨跟天桥儿听着大鼓商量攒乐队的时候,两肋插刀我不也说过嘛。”
- s; ^& |/ a' |! m4 i  “……你说的那是‘万死不辞’。”嚼子纠正我,“两肋插刀的,是你哥哥我啊……”1 r# w/ F7 w, w, j# g
  我听着,只是轻轻笑着点燃了手里的烟,没有多说。3 ?0 ~* \1 k+ o; }5 p; c
  我心里琢磨了,都两肋插刀了,也就必死无疑了吧,死都死了,一回也是死,一万回也是死,有一回也就不怕一万回了,可不万死不辞嘛。
! }; `% d1 l- S  “要说,老祖宗留的这点儿成语,还真他妈经典呐……”吐出一口迷蒙的烟雾,我往沙发柔软的靠背上用力靠了靠身体,然后慢慢眯起眼来,似是毫无目的性的看着头顶苍白的天花板,“……悲悲喜喜,不过尔尔,生亦何乐,死亦何哀。真是——这么些年风风雨雨的都闯过来了,再深的沟儿,再大的坎儿……又当如何……”2 g4 G. u: d" D6 d
  我没能看到他们俩的表情,因为我到后来最终闭上了眼。
( a7 ~( {/ V6 N  事儿平息了不到一个月,我开始写歌词。* C( x; i/ ~$ X6 }7 _
  盛夏,我闷在大到空空荡荡,空到让人心里发慌的家里,给嚼子事发之前写的那些曲子一个字一个字的填词,不知道究竟是受了什么影响,这段时间我的歌词都很乡土。我头一回在自己的歌词里提到了北京,提到了□,提到了东头条,提到了少年时代曾经和川儿、和嚼子一块儿去过的很多地方。 嚼子看着我写的歌词,问我什么时候学会怀旧了,我说你不了解我了吧,我天生来的就会怀旧,我骨子里就是他妈一怀旧的人呐。/ ~% L8 U: [! \* L- L( W
  仍旧是盛夏,川儿把新鼓手带回来了,他打电话给我问我要不要见见的时候,我控制不住的竟然是浅笑出声。我说,川儿,你说得怎么就跟要给我介绍对象似的啊。川儿在那头也同样轻轻的笑,然后问我什么时候有时间。我说,时间啊,暂时没有,我填词呢,嚼子把头阵儿存的曲子都给我了,我且得填会子呢。
7 F# ^4 b8 s1 \; m  \; E2 h  川儿沉默了一阵儿,没说别的话进一步劝我,我想是他知道劝我是没有用的。2 ^: G& K. R8 g
  打小儿就如此,我从来是个不听劝的人,而且是越急躁越空虚的时候,就越不听劝。中学时代我差点儿操刀宰了一个揭我旧疮疤的同班同学,那次,把我拦下来的,是嚼子。可他拦得住我,却劝不了我,到最后,还是我自己个儿冷静下来的。冷静下来我才意识到,我那把砍人的刀给丢了,再回去找,却早已不见了踪影。. I: X2 U& p! N. X6 b8 g/ \/ S
  我还记得我妈回来的时候,想要做饭切菜却找不着刀,问我和我爸动了没有,我一口咬定说不知道哪儿去了。  h  B9 d! E" S7 ^
  我没撒谎,我真的不知道哪儿去了,就算知道,我也不想去找了。过去的,就都随它去吧……) I  B. ]9 q' W- g
  爱怎么着怎么着。5 P" x& H( t# S! Z, u- f
  那次川儿给我打电话,到最后我说的是,你别急,我快填完了,等我完事儿了,脑子里没杂念心里没负担了,我就跟人家碰个面儿,放心,我跑不了。9 a. c: V; H. I
  川儿没有试图给我摆事实讲道理,他小心交待了两句就挂了电话。+ j5 l3 y9 ]3 F5 E8 ?9 K4 v+ j
  我也没有食言,在家熬到每一首曲子的填词我自己都能背下来之后,我重装上阵,彬彬有礼,客客气气见了那个之后就一直一直给桥做鼓手的男人。4 t8 O9 |0 ?/ u3 M2 J
  梁雪原。" \: \* \* \  N: s, {6 m
  该怎么说呢,这人长得一般,可是笑起来挺温暖,个儿不高,可是身板儿挺直,人很瘦,可是透出一股精神头儿来。他用不高不低不粗不细的音量跟我打招呼的时候,我愣了几秒钟,才想起来跟人家握手。
/ o& J# z. k* w) Y+ ^: l0 n# D7 a  “怎么样六哥,我说什么来着,咱九儿真人比相片而上电视上都看着好看吧。”嚼子起哄一样边往沙发上坐边开口。
" Y# w- M0 c( V2 n6 v4 n6 u  “你丫寒碜我不分时间地点是嘛?!”我抬起脚来给了他一下子。
- i2 m$ f! ~8 i6 v+ h1 ^) u  “你们俩……别满世界给我丢人成嘛。”川儿故作郁闷扶住额头,然后看向那个让嚼子叫做六哥的人,“你看了吧,一直这德行,大面儿上人模狗样的,私底下就是俩病人。”5 ]3 D- ~% y: L! |2 Z% a
  我头回觉着,川儿好像好久没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了似的,或者说,他好久没口气这么轻松的说话了。这让我不由自主都有了一种歉疚的情绪,让我开始反省自己前一阵子对他那么冷是不是一种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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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3 18:24:08 | 显示全部楼层
  “病人”,他经常这么称呼我和嚼子,我们俩当年信誓旦旦说要做保护他的塞外双煞时,他这么评价我们,我们俩说要为了他肩并肩上刀山手拉手下油锅的时候,他这么评价我们,我们俩在东四老宅的院儿里抽了疯一样的上蹿下跳连打带闹的时候,他还是这么评价我们。
! m0 g0 x2 \. u( y, o  现在,这个熟悉的词汇,这个很有周小川风味儿的词汇又钻进了我的耳朵里。9 `3 u2 r0 F% `8 d# W8 q- e1 P
  我有点感动,也有点感慨。
! ?! J) w( o7 b9 l4 S4 |6 |  好吧,好吧……病人就病人吧,兹要是川儿、嚼子、我、大家伙都高高兴兴的,病人就病人吧。兹要是老天爷能让我快点儿打泥泞里爬出来,能让过去那种快快乐乐的日子快点儿回来,甭说是讽刺我两句,给我扣个帽子了,谁让我见天儿介能多笑两声,我愿意拿一切来交换。3 N% A$ U0 ~" `
  “没事儿,热闹点儿好。”梁雪原很自然的笑着回答。+ z' e# [9 o+ K6 q
  我一耳朵就听出来他话尾音里的方言成分来了。) v; A! V: [( F  ~8 ?! w- X2 l
  “……哎……你是……哪儿人?”迟疑着边想边说,我止住试图直接告诉我的嚼子,然后试探性的猜测,“……天津的,是嘛?”
1 i# v( D6 f! A8 }- g3 |2 n  “啊,对。我海河边儿上长起来的。”对方有点儿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那个,我口音还特明显是嘛?”  {1 j1 H3 l4 `4 Z
  “没有没有,是他耳朵忒尖。”嚼子指我,“他是那种隔着你肚子能听见你心里嘀咕什么的类型。”# c  w+ h7 R1 G3 \/ t- `3 A- U( W% P
  “你死不死啊,我说过我听见你嘀咕啦?再说了,你们家人心都长肚子里啊……”我斜楞嚼子。3 y1 \4 |2 z+ t( Y; q4 |/ R+ F; q7 L3 N" d
  “哎——你没听人都说‘把心搁肚子里’嘛!要不说你这没上过学的就是不成,半文盲一个。那心要一开始没长肚子里,干吗提的嗓子眼儿之后还往下顺呐?”
& C" N- N7 W' ^3 D  嚼子来了劲,他那德行让我瞬间也有点来劲,我跟他你来我往锵锵起来了。川儿看着自己面前两个臭来劲的“病人”,无奈的笑着,我却在用余光看他的时候,很容易的就从那表情上,那无奈之下,探查到一点接近于感动的愉快来。
4 h' ]  e" G; ~4 Z2 n6 V# A  “成了,再闹都给你俩捆起来。”川儿给了我们俩一句,“说完正经事儿爱怎么耍怎么耍,现在都给我老实呆着!”( O: h. g' ^) _9 c9 u" v
  病人们安静下来了,梁雪原努力不让自己在还有些生疏的人面前笑得太过,川儿拢了一把已经剪短了的头发,清了清嗓子,开始所谓正经事的讨论。
9 h8 k' Y! ]4 Y, ^! o  他一说,我才醒悟过来,还真的是有好些正经事没办呢。% q. T9 O) [# T3 X
  合同是一个,交接是一个,磨合是一个,新曲子的编曲商讨是一个,等这些都落听了,还有最关键的一点:上半年那张半途而废胎死腹中的专辑,该怎么重新整合,正式发行。
& ?4 E! a( d" Y  “九儿……”川儿在几天之后说到这个问题时,很小心的跟我商量,“那专辑咱不是已经做了一半儿了嘛,还剩下一半儿,我是想……把之前那些曲子也重新做一遍,然后,年底咱在开大场之前,把这集子发了。你看呢?”
0 }/ \6 p* T! [) @  “哦,成。”我没什么表情,也没多说话,但我一下儿就明白川儿的意思了,他是打算把已经让林强参与进来的那几首歌,都重新做一个新鼓手参与伴奏的版本。之所以征求我的意见,是怕我不同意,怕我不忍心删去林强在桥留下的最后一点最新的痕迹。
, D1 r8 [6 X1 a% h4 R  “你要是不想重新唱一遍,那咱就用原来的,也一样。”他看我沉默,赶快补充。
( n8 ?  j. s* W/ R  “没事儿,重做吧。”我给了他一个笑,“重做一个新的,再换个专辑名儿,公司那儿要是乐意,咱再重做一个封面都成。”3 t1 t  f7 S$ I2 K0 N8 X  l
  “嗯,他们那儿肯定乐不得儿呢。”嚼子搭话,“上回那封面本来就出来太早,刚做完一半儿曲子就出小样儿,后头还有好几首歌没写完呢,万一到后头遇上更适合当主打的,你现在这设计改不改?是吧。”) ]; |0 E2 ~$ d5 t$ `6 w
  “嗯,再看看更好,也得仔细参考参考九儿新写的歌词内容,我觉着这回咱特本土气息,弄个更生活化的封面肯定比那蓝天白云强。”川儿边说,边悄悄松了口气。
' j8 u5 }+ m: H  事实上,到最后,我们这张专辑确实改名字了。原定的《天际龙鳞》在夏初夭折,时值深秋后,取而代之发行的,是一张全新的大碟——《15瓦的光》。
; c7 t7 |4 `; \6 N. S& Z5 {7 R  “也许有一天,我们的夜,被永不熄灭的霓虹照亮,到那时你会不会想起老房子的狭小,想起母亲围裙上的油香,还有父亲贴在斑驳天花板上的旧报纸,和那一盏孱弱的,15瓦的光。”
0 O1 v5 ~6 \7 ]0 _  写这段歌词的时候,我不由自主就想起右安门的老房子来了,狭小的,阴暗的,潮湿的,低矮的,压抑的,破旧的,那曾是我的家,曾是我度过童年和少年时代的地方。地面的旧砖会在雨天长青苔,墙皮的白灰会在受潮后片片剥落;厨房闹过耗子,房檐长着衰草;年年冬天都能一大清早就听见窗台下争食的麻雀叽叽喳喳闹个不停,每个夏夜都会整宿整宿伴着墙缝里草虫清脆的鸣声渐渐睡着。木板儿床铺着凉席,四周围立着竹竿儿,竹竿儿上挂着陈旧却干净的白蚊帐。我妈拿着蒲扇给我扇风,不知疲倦,温柔的,一下儿一下儿的。我爸在桌前写东西,清瘦的身体背对着我,写着写着就要停下来揉揉后脖颈,或是捶捶腰。台灯墨绿色的金属罩子已经因陈旧而退色,我在听着蒲扇开裂的破口发出的细微的刷拉拉的声音,和我爸手中稿纸翻页的响动里一点点睡着。我曾试图数清我妈给我扇了多少下风,或是记住我爸翻了多少页稿纸,却总是在整间屋子里淡淡弥散的花露水的清香中很快坠入梦境。恍惚中,能感知的,似乎就只剩了那盏老台灯发出的幽幽的,昏黄的光。
' {2 G; _, ~3 a  这是我记忆深处的东西,它如此牢固植根于我脑中很小很小的角落,平时总顾不上记起,却常常在某个时刻不经意间闪回,让我感,让我叹。
/ v' X2 Q4 ^/ h- y% V3 @, o5 j/ |  “光阴是轻佻的女子,负心与薄情是她最大特点,无论你怎么苦苦挽留,她都会带着你的过往走远。她给你留下的东西叫做记忆,让你再怎么努力拼凑还原,都仍旧只是一堆碎片。”
7 u4 H/ s+ q( b+ x) [6 X5 j: _! y  这是这首歌的最后一个段落,川儿当初看完的时候,抬起眼皮瞧着我,然后轻轻叹息。7 I/ A8 V; u9 b8 a6 d# ?
  “写得……让人看了怪难受的。”他说。
! r& s$ F# i% V3 G) i- o/ v' J/ b  “不能怪我,谁让嚼子写的曲子太煽情的。”我狡辩。
' W% S6 u2 \4 V1 f( a- W, x4 ]( f8 a  “是,他煽情周期又到了。你还记得嘛,当初那个……《唇迹》,‘让你粉红的唇’的那个,我们都觉着酸,那阵儿你还说呢,他写的东西就是特适合填这种词儿。”
. j1 E3 b0 C+ B* |* B6 M- s5 k  “不是吧。”我想了想之后反驳,“那回好像是说《天让》来着……”: v; t8 K% @* x4 N2 t
  “是嘛?”
4 |4 S' H$ ?- C6 K4 A% C  “应该是吧……反我记得是,我记得那回就是说‘淫 荡渴求’那句来着嘛。”
, v3 u$ h6 z$ ]; D  “哦对对!就是这个!”川儿在恍然之后笑了出来,“当时我还特庆幸你来了之后就不用我卖嗓子了呢。”
5 Y3 g2 m6 j- s  “是,你大家闺秀,这词儿你哪儿张得开嘴呀。”我故意讽刺他,然后很快就被他丢过来一个“滚!”。' f5 \% Z# X0 j" V; K+ k; X8 F
  “谁滚?滚哪儿去啊?我这儿可刚滚回来。又让我滚走?都不兴歇会儿的?”嚼子正边拉裤子拉锁边从排练室的卫生间里走出来,嘴上叼着烟,啰里巴嗦插话的时候,烟灰就因为颤动散落到地上。/ y% y+ S2 V3 z0 z7 p
  “你还用‘歇会儿’?你不强壮如牛嘛。”我转移了讽刺的目标。) j" z# {2 w" f: D$ g: N
  “瞎说八道!”嚼子把烟从嘴里拿下来,夹在指头之间,然后表情极为认真的朝自己比划了两下儿,“记住了!姑娘,你哥哥我是大洋骡子,跟偶蹄类动物差十万八千里呢!”1 ?; J" p' h8 q2 a
  “说谁呢你?!谁是姑娘?!”我瞬间来了气,噌棱一下子打沙发里窜起来,我追着见状不好就要逃跑的嚼子,“孙子你丫给我回来!是带把儿的你别跑!”* r5 x5 J5 S' D/ s9 c' C3 _
  “不跑?不跑早让你把‘把儿’给我打掉了!”嚼子慌忙躲闪,想藏到川儿的保护伞下却被扔了出来,于是他干脆好像个小学生一样再次躲进了洗手间。
- A1 d0 B7 c. Y& J% @" ]  “牛逼你出来!”我在外头喊他。
' H) j' D9 ]. L: p# V* r  “我傻啊我?”嚼子顶着门,一边儿乐一边儿负隅顽抗,“牛逼你进来,进不来男厕所你就是姑娘!”
" h, R# o- ]; s5 V. f  “我发现你今儿是作死呢!”我在外头咬牙切齿。
, R( X9 r& |& A+ Z" W$ x  川儿在一旁边儿乐个没完,我跟嚼子闹得像两个还没脱开裆裤的秃小子,闹着闹着,从房间的另一边传来几声似乎是终于忍不住了的笑,那声音穿过室内的混乱钻进我耳朵里。) }9 [- z" y8 G
  侧脸望去,是坐在一大堆鼓后头的梁雪原,他卷着袖筒,抽着烟,坐在那儿瞧着我们疯,脸上,是那种第一次见面时我就见识到的,温暖的笑容。
% S" v8 Q' u( d  看着那笑容,我有点走神,紧跟着有点酸涩。
9 P9 H4 }$ ]. C1 H  啊……原来,坐在鼓后头冲我笑的,再也不会是那个留着漆黑长头发,皮肤苍白,眉眼儿俊朗帅气,却总是满口傻话的男人了啊……
  `2 s3 G' [( U  我要过多久才能习惯这种改变?我要过多久才能忘记自己曾经在唱歌的时候总忍不住偷偷回身看?
1 S7 t" a7 t! |  我不能预测这些疑问的答案,我只能安慰自己说,会的吧,应该会的。终究,也许真的……终究会有那么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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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3 18:24:2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八章
) H# c0 q/ ?, I+ m$ R7 _% s
4 R2 X! n. _: E- K% J4 A( d7 T  我梦见过林强,我梦见过他,梦见过我们俩,梦里,他显得特别陌生,他跟我说,九儿啊,九儿哎,你给我唱一个吧。我撇着嘴看着他,说你丫还真拿自己当大爷了?说让唱曲儿的给你来一段儿就得真给你来一段儿?他傻呵呵的笑,说哪儿啊,就是……好久没听你唱歌儿了,怪想的。
2 `6 L' N. a0 Q- g  我没再跟他玩笑,我甚至很冲动的直接问他,你想听什么?你想听什么我就给你唱什么!兹要你乐意听,我不嫌累,嗓子唱劈了,兹要你不嫌难听,我就唱到我哑巴了为止。, [' ]$ A' w. l( i0 w
  他特别特别认真的听着我发誓赌咒一样的话,然后说,那你给我唱“我要从白走到黑”的那个吧。
0 `: _9 Y2 W3 ^2 b8 w  我白了他一眼,说了他一句“没知识,那是老崔的《假行僧》,你想听啊?得,那哥哥给你唱。”
2 R1 z% R! O% X+ T+ x0 m  我说我要唱,我就真唱了,没有崔健那种嘶哑,没有崔健那种发音,我就用我源源本本的声音唱了那首并非诞生在“桥”上的歌。( f" D0 X0 D9 l  y
  “我要从南走到北,我还要从白走到黑。我要人们都看到我,却不知我是谁。假如你看我有点累,就请你给我倒碗水。假如你已经爱上我,就请你吻我的嘴。要爱上我你就别怕后悔,总有一天我要远走高飞,我不想留在一个地方,也不愿有人跟随。* N( n% z3 G$ C. e9 y1 l6 q
  我有这双脚,我有这双腿,我有这千山和万水。我要这所有的所有,但不要恨和悔。我只想看你长得美,但不想知道你在受罪。我想要得到天上的水,但不是你的泪。我不愿相信真的有魔鬼,也不愿与任何人作对。你别想知道我到底是谁,也别想看到我的虚伪……”9 o2 @3 }% Z2 y1 `! Z3 O3 {
  我就是这么唱的,一字不差,其实说起来崔健绝大多数的歌我都能一字不差唱出来,这是我的骄傲,可我骄傲着骄傲着,就渐渐骄傲不起来了。. V, @" ^9 E! m7 o
  我突然间觉着,这首歌……这首歌……它怎么就听着那么像是林强想对我说的话呢?!
1 }* S) v+ x# H  他要从南走到北,对啊,他不就是从上海跑到北京来了吗?他还要从白走到黑,对啊,他从一身清白混到扣了个莫须有的黑名声不是嘛?九七年圈儿里圈儿外的都知道了有这么个林强,但真要把他扔到大街上,可不就是并非人人知道他是谁了嘛!好啊……后头的就更像了,半途跳出来一个我,我疼他,我在乎他,我给他解渴,我爱上了他,我还吻上了他的嘴。
) m. R5 Q8 T( f( ~+ k  后头的,我越想越害怕,这算是你对我的告诫嘛?啊?告诉我爱上你就别后悔?告诉我你从来就不想有人跟随?告诉我你只想看到我长得美,告诉我你不想知道我在受罪不想得到我的泪,还让我死了心别想知道你到底是谁,别想看到你的虚伪?!
! i( z# s1 h- H- }7 Y0 h8 m  唱完最后一句,我闭了眼,低下头冷笑出声,我说林强啊,你丫一点儿都他妈不傻,你精极了。你让我爱上你,然后又眼睁睁看着你走,你从来不直接说明白你的心思,而是反过来让我自己个儿唱,你让我唱出来你的想法是嘛?替你唱?4 }% H( [, F8 ^; f6 W! `+ r; i
  行,算你狠,算我贱。# Z# z4 L& c# m" \) w2 y, [  u
  我错了,我真错了,我全错了!我不该对你好,你接着当你的假行僧去吧,接着骗别人给你倒碗水还吻你的嘴去吧,我就不奉陪了!我得贴墙根儿自己面壁反省,我要挖心掏肝悔过的事儿多着呢,我忙。
9 D7 Y+ g; d. I  他沉默的听我说完,那张苍白的脸上没有什么波动,好半天之后他才又傻呵呵的笑了出来,接着,他说,九儿,再给我唱一个吧,唱“温暖的白纱窗”那个,我没听够,好久没听你唱歌儿了,真是怪想的。
  a6 M' Y) \8 e6 h2 t# A2 u  我像个傻子一样呆呆的看着他的笑容,然后苦笑出来的同时红了眼眶,我说,你就不能把歌名儿说出来嘛?那不是白纱窗,那是《太阳光金亮亮》,那是你给我写的歌儿,那是我给你填的词……
5 l$ ?+ K& g- G, y  “当温暖透过白纱窗,我要看着你熟睡的模样。我要吻你微张的嘴唇,让你永远不想去独自流浪。”" q; n1 g2 O1 F* C2 Z( d7 K
  是啊,我就是这么干的啊,我吻过你的嘴唇了,可你为什么还是离开我一个人跑了呢?: q6 O$ {. u8 r$ e  v) G8 l
  这个梦,太过真实,真实到让我恐慌起来,他不给我喘息的时间,他总是用“好久没听你唱歌了,怪想的,真是怪想的”这样的话来麻痹我,给我洗脑。, C; Y$ k4 W$ r1 Z- V( g
  我哭着喊着踢着打着,我说你饶了我吧,饶了我吧,别再说了,我受不了了。让我恨你吧,别让我对你又爱又惦念的了!因为……因为……因为我要是再不恨你,我就真的……真的连最后仅存的那么一丁丁点儿自尊都没有了啊……! U0 [( h0 e5 a' p, T( Z2 D
  那场梦,把我折腾得声嘶力竭,疲惫不堪,我在辗转中蓦然惊醒,直挺挺的从床上坐起来之后,才发现外头早已经天光大亮了。
, x1 o. v6 `7 K+ w! M! D$ ^" t0 ~  手机定的闹钟响个没完,屏幕上不停闪烁着“排练室集合,排练室集合”的字样。7 h0 ]' j) o& `' E
  啊……对,今儿我还得排练去呢……
' C1 _2 k! h6 E  伸手关了闹铃,指尖无力的从床头柜上摸了烟和打火机。我抽了两口,随后光着膀子,叼着烟,翻身下床。我走到大落地窗跟前,一把拉开厚重的窗帘。4 r2 @' E5 `" P9 }$ E% R
  更亮堂的光线投进来,照的我睁不开眼。抬起手挡住一部分最刺眼的阳光,我让剩下的部分都照在我身上。
3 Z/ j0 a% V* Y3 r5 z' v0 Y( z  刚出了一身的冷汗呢,我得暖和暖和。我还得回到现实里来,现实虽说残酷了点儿,可毕竟有出路可走,梦再美好,也只是梦啊。
6 u/ S+ z- d! O& U. ?* o5 [% A  温暖透过白纱窗了,你也终究还是独自去流浪了。
! A  ^  R; R1 L" Y) C; r! R5 [  我虽说吻过你微张的唇,却要到何时才能再见到你熟睡的模样呢?3 F( s3 x& Z( z) _+ O  |0 }# e
  那天,我到最后还是去排练了,不仅那天,之后的排练,我半次都没落过,我坚持下来了。
* x, t6 S$ Y# D  其实我也想过,川儿说得好,说得对,“桥”不能塌,我们不能死在这个坎儿上,真要那样,甭说他,我也不甘心,谁都不会甘心的。2 h. n3 J8 t" g( e) k
  至于翻过沟坎的沿途,会有多少扎脚的石头剐脸的荆藤……流血也好,受伤也罢,我想,我都可以忍耐过去,可以克服下来,就算我到最后也做不到在某一天忘记曾经疼过的伤口。
8 E& m8 o, P; A/ X  \  97年后半年过得很快很快,因为忙。
- l9 H$ V5 B. }% ~# l  我们过的一直都是连滚带爬的日子,没白天没黑夜的折腾,为了重装上阵的新专辑,为了挽回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有可能流失的观众群,为了和新成员之间的磨合,以及那说大了是为梦想,说小了是为钱,说白了是为争这口气的初衷,从盛夏到深秋,我们忙了个够。1 v$ C5 X3 A: X6 }- e% k, |  }
  嚼子说,谁现在给他三天假,他要睡死在被窝里。
; ~( t& \9 t* |3 o5 l  川儿给了他一个恩爱的白眼,说行啊,我给你三天假,你睡死吧。
3 m+ |+ a0 L- s7 U1 a3 g  嚼子开始来劲,他说,哟喂,我就这么一说,你就那么一听,可不带当真的啊。再说了,你就真舍得我睡死?我睡死了与你有什么好处呀?当然了,除非咱上演一回“睡王子”的故事,我可以睡死,但前提是你最后得拿嘴救我来。
5 h6 [4 T2 H6 C! W* _% R  川儿听完,红着脸哼了两声,说美死你得了,你瞅你那点儿自知之明吧,还睡王子呢,有你这模样儿的王子嘛?你呀,想睡死就赶紧的,你睡死了这世界就安静了,天下就太平了。去吧去吧赶紧去吧,好好睡,啊,什么时候用得着你了我再叫你。/ ^5 l9 [5 P! q; P3 e
  嚼子不干了,他故意瞪着一双小眼睛抗议起来,怎么着?!合着我睡死了还得时刻准备着复活啊?!哦,用不着我了,我就得为天下太平牺牲自己个儿,用得着我了我还得爬起来给你卖命?我是你奴隶啊我?( n' }! q/ D( Z+ x0 b  M$ p
  川儿很淡定的看了他一眼,没有什么表情,他很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然后说,是啊,不一直都是吗?没听说你要跟我解除主仆关系啊。
( f" g1 p; e- y  嚼子不说话了,他哀怨的看了看川儿,继而又哀怨的看了看我的幸灾乐祸和六哥的忍俊不禁,便一点点蜷缩到沙发角落,闷闷儿的“哭”着,用脸和沙发靠背亲密接触去了。% S$ V/ n  X5 ]; |
  川儿像是看着个不争气的傻小子那样看了看嚼子,便叹了口气后站起了身,冲我们俩一点头。6 }  I/ g6 U; ~9 x" l
  “走,咱继续,把刚那几首歌再串一遍。”- X( S  c& m( l) i
  “哦,成。”熄灭了手里的烟蒂,我跟着站了起来,然后伸手捅了嚼子一下儿,“哎,再不起来不带你玩儿了啊,回头歌片儿上作曲都改成我,没你的份儿了啊,你可别后悔。”
& M8 e' ^$ m: J/ s2 D& n7 X: S  嚼子噌楞就窜起来了。
% c( T7 J# f) b% b+ {: _7 X  “孙子才不后悔呢。”他撇嘴,“你说不带我玩儿就不带我玩儿,你算老几。”2 ~# c( c* d' t2 t. x6 h3 c8 ?
  “我算老几你甭管,反我知道六哥生日最大,他要算老大,你就算老二呗。”我挑起眉梢来瞅着他。" H1 H9 Z/ o, P3 x) Z$ d# }
  “你丫才他妈是‘老二’呢,你是‘那什么’你是。”
7 k/ F2 `1 Q. t+ m) e  “哪什么呀?啊?你说出来。”/ B/ @5 H8 K; B: D" c* e  O( S0 K
  “……我不说,我是一文明人,是吧川川?”他嬉皮笑脸看着川儿,见人家懒得理他,就又跑到六哥面前起腻,“再说了,我跟六哥才差四天!要当老大得一块儿当,‘老二’还得匀给你。”
9 N8 z4 ?/ u  x# {- y2 v; U  “放你娘的屁。”嘟囔着从架子上抓过嚼子的吉他,塞到这个满嘴胡话的家伙怀里,我朝已经准备好的川儿和刚坐到架子鼓后头的六哥点了下头,“打头儿来是吧,《天际龙鳞》?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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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3 18:24:52 | 显示全部楼层
  天际龙鳞。那张97年年底发行的专辑里,原定为专辑名称的歌曲,在入冬之后,在演唱会之前,《15瓦的光》取代了它的位置。6 p) r5 j' @. E2 p
  我心里有点舍不得,却没有跟任何人说过。
/ c- G" w9 O( _  该怎么讲呢?有人定义97年是我们终结并开始的一年,至于终结什么,我不愿意再提,开始了什么,我又说不清。
3 _2 F5 d/ J& I- L5 E  不过我可以确定的是,自那以后,“桥”的曲风确实是发生了变化的,各种各样的因素添加进来之后,原本的单纯摇滚就多了时而流行,时而古典,时而乡土的味道。
! D9 C  G4 e" Z# c3 ~0 y6 S  97年年底,我们在首体开了一次大场,那次的专场做的并不花哨,灯光和高科技手段用的也不是特别多,但仍旧值得一提的是,贯穿始终的,我们动用了大量的民乐素材。这是个创新,或者说是个创举,并不刺眼的,乃至是有点昏黄的主灯光亮起来前,透着淡淡哀伤与酸楚的京胡的旋律就先飘散到全场的范围之内了,这完全地方性的乐器发出的声音,间歇糅杂在作为开场曲的《皇城四》的间奏之中,和尾音之后,而至于在中场休息结束时响起的锣鼓点儿,在作为主要曲目的《天际龙鳞》里用到的扬琴,都和最初的氛围达成了协调统一。/ K  A$ `+ Z6 |& ]9 _) j# N/ c  _+ f3 X# R
  未必是前朝旧京,但至少是老北京的风情,在旋律里成了一幅被渐渐展开的画卷。
4 }7 v. `3 r! m' c( G$ N  我那一次,才如此深刻体会到,原来乡土的,和摇滚的,竟然能如此完美的融合为一体。' [' J/ }1 N3 A; Q9 e
  那次的演唱会持续了差不多三个小时左右,因为我们不仅唱了自己的歌,还有别人的,那应该算是一时兴起的决策吧,头开场前一个礼拜,川儿突然说,再加一首吧,《故乡是北京》,就要第一段儿,第二段儿歌唱现代化进程的去掉,咱再给重新编编曲,怎么样?
. X  B  A8 T4 _& h! Q  “那还不就是你一句话嘛。”我看着他闪着愉快光芒的眼睛,轻轻松松的答复。  M5 n( v2 ]- y& z# ~, B
  于是,我们就真的唱了这首歌,是当作返场曲之一唱的,不长,可是真的得到了意料不到的热烈效果。我完全没想到,当我用我喊摇滚歌词的嗓子把那些原本是悠扬婉转的女声演绎的内容表现出来时,会听到潮水般的欢呼和叫好声。# O1 G: B+ u% b  v2 i* E
  嚼子的吉他绝妙的替换了里面原有的民乐成分,六哥的鼓点增添了强劲的节奏,至于川儿的贝斯所带来的浑厚质感更是同样不可忽视。0 |& y7 r1 y9 O& D" W( t+ w4 t
  听着那旋律,我是真的亢奋起来了,亢奋的不得了。
8 O; W4 Z' t' }( C; R/ Z) m  “不说那,天坛的明月,北海的风,卢沟桥的狮子,潭柘寺的松。唱不够,那红墙碧瓦的太和殿,道不尽,那十里长街卧彩虹。只看那,紫藤古槐四合院儿,便觉的甜丝丝,脆生生,京腔京韵自多情……”1 T) s! \+ ~& `" C* ]( P8 x3 z: j
  歌词内容,我至今记得,细细想来,那可能是唯一一首能让我只唱过一次就再难忘怀的“非‘桥’制造”的歌了。( L7 B& o. y. H/ H' g+ N# l" q4 ^
  而那场演唱会,怕也是从建立之初到如今,我们最让人耳目一新的一场了。% J4 h$ D  _$ o: m
  观众的反应说明了一切问题,我只觉得,那个场面是极具煽动性的,它太震撼,太刺激,太不可比拟。于是,跟着火了一把的我们,到最后是真的耗尽了气力,是真的除了“睡死在被窝里”什么都不期待的了。3 R6 Y) L9 ]" U$ r' J
  川儿说,打今儿起,咱的“桥”就算是活过来了,咱又站起来了。
) G! G# r  R' v# z2 _  嚼子说,没错,咱赢了。# n6 ~4 O4 C9 i6 P8 m$ d
  我没多说什么,我只是尽快驱赶走脑子里的某些突然试图聚拢来的阴霾,然后一伸手,大大咧咧揽住了川儿的肩膀。
  m4 E8 i* E9 [  “成,今儿就算是大获全胜了,川儿,头功是你的。另外还是我之前说过的啊,兹你一句话,咱哥们儿死心塌地跟着你混一辈子。”
9 K* {; `5 S: k: h9 _6 a  现在回过头去一琢磨,我那时候说的话,还真是足够慷慨凛然,足够遵循江湖道义的啊……
+ C8 j1 G% m! d  热热闹闹的,97年过去了,过去之后再回首,是恍然如梦也好,是我心依旧也罢,前头的路,终归还是要接茬儿走下去的。时间不等人,岁月不饶人,于是好些时候,人,也就只能不再怀揣着宽容等自己的心情追上时间进程,而是逼着自己去接受,或是去抛开。
' k9 U2 j9 |- T$ e. h9 d' a$ Q  就像是我当年在《莲子》里头写的那样,“有种方法叫做抽离,封住伤痛,封住记忆。有种本领叫做逃避,逃开过往,逃向孤寂。”
) G( u  \$ D+ u' `( b4 V  我尽我所能的这么做了,然后又突然觉得很是可笑。
3 k7 P( F! {, v% j! f" A  谁想得到呢?当年我写的这些歌词,竟会有一天可以一字不改的,反过来用在我自己身上。
0 I! i; {+ V. y8 u& J9 K. e" A- S  是注定,是选择,该无奈,该怨恨?4 H8 x8 n" E' a, U
  我其实可以仔细在这些问题上纠缠一番的,但正应了前头那句话了,就算我愿意站在原地纠缠,时间它也不会等我得出答案。所以我只好放弃,有时候,我真的很害怕被甩下,真的很害怕眼睁睁看着身边原本在同一条路上,跟我用同样速度奔跑的人,离我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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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3 18:25:1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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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  h+ Y6 u3 @1 a9 i* t9 l  1998年,就那么来了,在经历了97年的所有之后,时间强制性的把我推进了新的一段路程。要说这一年对于桥来说,大事儿不少,好事儿也不少,这些事儿把我们忙得嘀溜儿乱转,于是,转着转着,我就迷糊了,就陶醉了,就觉得自己理应如此了。" }5 @6 R1 C0 x& K: B! O
  自然,夜深人静的时候,该睡不着的,还是偶尔会睡不着,我很骄傲自己没有乱吃安眠药,据说这玩意儿容易上瘾,容易形成习惯。$ e% K  j& ~- i9 Z! D
  我不想那样。; Y& l# x% U  x7 P) x
  我是谁呀我,啊?我是景皓!我是我们老景家的独苗儿!爹妈掏心剜肉的把我养活这么大,我景小九儿但凡还是个爷们儿,就得好好活着,就不能堕落,我得知道自己在别人心里什么分量!; h4 x0 ^& o: ]
  对不起谁,也不能对不起这个家,反正我这么想。
% M) b; W( E+ E6 W3 T4 E  我爸妈足够理解我,也足够支持我,他们知道我忙,就连电话也不常给我打,怕打扰到我工作。于是,反倒是我经常性的把电话追到家里去,忙到四脚朝天的那段很长的日子里,从电话里听听他们的声音,对我来说是个最大的安慰。. O/ o# m4 r) N: B& f3 g
  98年,我们出了两张专辑,一红,一绿。川儿说,红的呢,叫星红版,绿的呢,就叫军绿版。我跟六哥都说挺好,嚼子挤过来,搂着川儿的肩膀说,什么星红版呐,我就知道猩红热。
$ }) o- i2 v8 v6 N+ i  川儿让他滚得远远儿的,越远越好,最好出国,要不就干脆上外星。我来了精神,赶紧说对啊,川儿说那“星红”的“星”就是外星的星,嚼子你赶紧去吧,好好上外星体会体会去,万一哪天地球爆炸了,也省得我们没处投靠。$ T5 N4 G, a  g& D
  嚼子扑过来打算勒死我,他很委屈似的嚷嚷,说他长这么大,甭说外星了,连外地都没怎么去过,就去过一次上海,还是上学去的。小九儿同志我正式警告你啊,你少寒碜我,正经的我可是复旦学出来的知道嘛!大学生我是,人才!% h6 p1 p* p3 e8 S7 q
  我说你别往自己个儿脸上贴金了,你那叫学出来的啊?你那是逃出来的!
# j: L$ t8 D6 \5 O# t  b6 X3 j  嚼子小眼睛睁大了,这是要大规模开闹的征兆。1 A, s. a# H0 H( m, `" j
  可他没闹起来,川儿一伸手,挡在了我们俩之间。4 B3 J( i) G# u- f- F
  “行了,中场休息。”眼睛重新看向屏幕上那个新MTV的场景内容,他头都没回的警告嚼子,“再闹一脚给你踢回上海去。”
: J1 h( j" t. v5 r# g' c+ _  “你是想让我上复旦回炉再造去嘛?”嚼子两手叉腰。
7 a; ~9 ]; |) J, H  u  “你?就你?估摸着就算回炉也炼不出什么好钢来了。”川儿仍旧没有回头。
: U( P. B- m" }1 _5 f; B( ]  “炼不出钢来可以炼铁吧,就算是破铁块儿砸巴砸巴打个烟筒焊个炉子什么的也成吧。啊?”嚼子朝川儿靠近了些,拿膝盖很找死的顶了一下儿川儿的后腰。
; V6 s+ t$ p# `% u! T  “……信不信我把你烧化了铸桥墩子使?”川儿总算回过头来了,眼神有些威胁的色彩。
' l$ z( s5 i; |- p. [; S  “也成。”我抢话,“也算支援建设了,要不留着忒糟心,碍手拨拉脚的都没地儿扔去。”
/ l2 U3 u4 }, f# O$ s  “谁说的谁说的呀?!不都说了嘛,再不济也能焊个炉子啊!”2 N, o# j# I9 N% t! T  Q# F, q+ C
  嚼子很是不服不份儿,可他刚嚷嚷完,刚才一直沉默的六哥突然开口了。
+ Q( @& x# ^- O5 A  n6 F2 [) F  “……现在都住楼了,谁家还用炉子啊……”& J7 I$ k+ v3 [8 O, ?# p: t7 J( q
  我记得我当时反正是笑疯了。嚼子不可思议又万般辛酸的瞅着六哥,继而哭丧着脸说,成,不焊炉子,我焊个嚼子给自己勒上,我不说话了我,真是,一张嘴就是是非。! P, W! c$ v- u2 X% m6 O
  川儿忍着笑点了点头,说“哎——这才是正根儿呢,你可算是大彻大悟了,进步大大的。行了,嘴勒上之前先过来好好瞅瞅咱这新MTV,看还有意见没有,有就赶紧提。”
5 n9 r  W( R6 k4 C. M& I* d# p  说归说,闹归闹,正经事儿还是要做的,我们收敛了玩儿心,开始专注于电视屏幕。
$ M' G% v1 B- c. F" [% C0 ^2 f  那是给《皇城四》做的MTV,最开始的场景是半俯视的朱红色宫墙,漫天飞雪之中从远处响起的京胡旋律飘摇婉转徜徉在空气里。我们四个被当作了皇城根儿底下发生的旧京故事的四个主角,川儿是个戴着朱自清徐志摩那种圆片儿眼镜的爱国青年,脸上是一幅忧国忧民的神情,深蓝色的大褂儿,还有灰白色的长围脖一下儿就把人带到了那个年月的氛围之中。嚼子是一身“黑狗子皮”的伪警察,帽檐儿总是压得很低,唯有帽子上的白条子和嘴里那棵土烟卷儿的红火星儿异常刺眼,那支烟还没燃尽,就被他扔到了地上,裹着白绑腿,穿着黑布鞋的脚抬起来,几下把烟碾熄在尘土之中。六哥是大商行的小伙计,肩膀上打补丁的深灰色短衣衫,手里总攥着那把扫地用的大扫帚,他很认真的低着头清扫店门前的雪,天还没全亮,微微的冷光照着他扫过的地面,没扫到的地方仍旧是一片凄惨的白。- x5 t5 N$ U8 @9 a1 f; T
  我呢?我是个天桥儿卖唱的艺人,大冷的天儿站在空地里唱西河,一双手冻得连鼓板都拿不稳,却还要硬撑着唱完一整本儿的《灞桥挑袍》。我身后,坐着双目失明的弦师,苍老的指头,苍老的脸,一段儿唱完,有人往圈儿里头扔钱的时候,他就会在咧着嘴道谢时呲出嘴里残缺不全的那几颗牙。; {8 h& N1 s- f% y7 h
  坦白的说,《皇城四》的MTV做的太过精良了,太超乎我的想象了,他讲了个差不多跟《四世同堂》同时期的故事。我们四个代表了一心盼着或国民觉醒,或升官发财,或太平度日,或衣食无忧的底层百姓,然后,在战乱年代里各自迷途,壮志难酬、身败名裂、流离失所、命丧黄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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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3 18:25:35 | 显示全部楼层
  片子的结尾,是老天桥的场景,终于看不了日本人欺负商行小伙计的“黑狗子”因为打了对方,被鬼子兵一枪夺去了性命。奔走在狭窄的胡同间张贴抗日标语的青年听到枪声的尾音,骤然停下了脚步。他回头去看,身后只有幽深的巷子,漫天的雪,和雪地上自己的脚印。) i0 A2 t# P2 p8 F
  西河,还在唱,却既没有弦儿,也没有鼓,弦师冻死在大年夜,卖了弦子和鼓,换来一口薄皮儿棺材埋葬了死者的艺人独自走在皇城根儿下。迎着风雪,唱着苍凉的调子渐行渐远。
1 `1 ]$ Q# M, B  天色转暗,嘶哑的京胡和着“桥前立饮三杯酒。青龙刀斜挑大红袍,摔杯催马扬长去。曹孟德手扶着灞桥泪嚎啕”这似有似无的唱词,最终消散在似乎永不止息的风声中。0 i- y2 f) J# Y. N. c9 _- S1 E
  第一次看完整的MTV时,我直到川儿按了停止键都还没从里头惊醒过来,嚼子站在我身后,沉默之后突然一声“哎哟我的干爸爸哎!”才终于让我浑身一激灵。但我没打他,因为他比我还激动。
' _6 J' ^/ M: L' C: z- r  “哎我说,拍的时候我可没觉着这么经典嘿,这后期制作是谁来着?不成我得带着东西看他去。”
$ [8 R- J; s# W8 J$ b& Q7 q  “去什么去。”川儿笑他,“你不是死在日寇枪口之下了嘛。”% J4 V1 O4 i) V2 B/ Y% ]
  “哦对,我牺牲了哈,那六哥你去,就算完成我遗愿了,谁让我是为你死的呢,就冲我是唯一一个‘光荣’了的,你也得替我去。”8 N; ~! N1 Y* d
  “得了吧你。”我不齿嚼子的话,“哪儿就你一个啊,我还损失一弦师呢我。”
3 `+ @4 R. o- E0 d" x  E6 p  “能一样嘛?啊?我是牺牲,他是饿殍,知道什么叫饿殍嘛?哎,不知道我给你讲讲。”
) M6 O' q: s! ]2 \- s  “滚蛋!我看书不比你少!你个大学都没毕业的甭他妈跟我这儿装知识分子玩儿!”我让他搅和烦了,扬起胳膊就给了他一手刀。0 z  c! {9 F. X+ z# B
  那天,嚼子夸张的吸着凉气,揉着胳膊跑川儿那儿报委屈去了。我翻了他一眼,甩了甩自己也打疼了的手,接着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烟,扔给六哥一根儿,又捏出一根儿给自己点上,才终于在烟雾缭绕之中慢慢把心情平静下来。
- ?+ ?3 G+ [4 o0 g; [  从去年的演唱会以来,挺长时间没这么心潮澎湃了,我在烟灰缸里磕了磕手里的烟,然后再次按了遥控器上的播放键。
: }' Y) c' L! J/ }  《皇城四》,是《15瓦的光》里头第一首歌,它是97年的产物,但它的MTV却完全是98年才拍出来的。三月,一个MTV集子终于制作完毕,集子终于定名为《天际龙鳞》让我挺欣慰,有一种那张胎死腹中的专辑总算换了个形式重生了的感觉。- A0 e; B" N- `2 I2 c- C  o) ~* h7 R
  春天在匆忙中就算是晃荡过去了,拿嚼子的话来说就是“都忘了看没看见漫天刮沙子了”,只顾埋首于音符之间的我们,直到最初川儿计划的“星红版”专辑被制作出来,才总算顾得上松口气抬头瞧瞧天。
% i) `2 W4 y. [4 M% Q( c  天上没风,只有一个亮到刺眼的大太阳,我们站在阳光之下才恍然,已经是初夏了啊……$ ^) k2 }' C  a- r. x# Q7 M2 k$ ]- o
  时间就是飞快,甭管这说法有多俗,它都完全是个真理。, u: D! P. K! U  l9 |9 U
  从初夏到盛夏,又到夏末,随着“军绿版”的制作完毕,这套让歌迷们称为“双胞胎专辑”的新碟——《这些个》、《那些个》,总算得以面世了。) b% L5 s  x+ G3 e1 W, I2 p6 o
  所以说98年是把人活活忙死的一年绝对没错,两张专辑,一个MTV集子已经足够折腾,更何况还要在点滴的空余时间里上节目、搞访谈、做宣传,总算都利落了吧,秋末来临,又要开始筹备年终的大场。
( e6 |% Q, m0 L! }% W  c  方案一个接一个提出,当中有不少都被推翻了,剩下的反复筛选,反复对比,终于确定了一个各方面都最合适的。. T6 u- r. C1 I6 H
  “红是灯,绿是酒。”我念着印在海报草案上的演唱会名称,“挺好,跟咱那对儿‘双胞胎’颜色一致。”
5 U0 o+ t# u1 P  “不会太小资吧?就怕有人拿这个跟‘灯红酒绿’挂钩。”川儿看着我们,眼神里是对得到支持意见的期待。7 }: E; p+ `3 a, h: ?7 X( O2 {7 c
  我们都没舍得他期待落空,一人表了几句态之后,他才放心了似的吁了口气。
0 i( ^9 M# c! X6 r  “那成。”他轻松的笑,“这礼拜公司有几天假,咱几个都好好在家休息休息,等回来再接着排练。”
/ R; P6 j9 ?" B6 g& Q; B+ v. Y5 O  不夸张,就他那句话,把我给高兴的呀,没法儿说了。# t$ t# g3 Q4 C- O! `
  可算能在家多呆几天了,我做梦恨不能都想着我妈做的小碗儿炸酱,就着萝卜丝儿,黄瓜条,再来上两瓣儿蒜……! n6 D/ ]& i3 j; a2 q$ ]$ e3 b- S
  “那什么,放假都上我们家吃顿饭去吧,我爸我妈头年儿一退休就觉得闷得慌,咱几个热闹热闹?”
  `7 G2 X0 r( `  我的提议挺热情,但得到的响应并不够热烈,川儿说他去不了,这几天假正好赶上他大妹的孩子办满月,他们家老太太早就让川儿无论如何也得回家多呆几天。: K: l; `, o/ Q! z1 a6 r
  六哥说他也去不成了,这几天假够他回趟天津的了,他说他打算看看一直想让他抽空回去些日子的父母。
( W, [/ C, J1 Q. e- @  c9 Z  最后,我的视线落在了嚼子脸上。
, k! {1 D+ {8 C7 K5 M: C& r  “孙子,你去不去?”把海报卷成硬纸筒,刑讯逼供一样的在桌子上敲了一下儿之后,我眯起眼盯着他。4 h$ v, y4 z2 j+ t" y1 G! M0 Y, a
  “大哥,有事儿说事儿你别吓唬我。”他故作胆战心惊,然后又故作谨小慎微怯生生开口,“就是吧……这趟外事活动,我能带家属嘛?”; ]: `5 R3 y3 E, N
  “能啊。”我当即首肯,“不就你儿子嘛,带着带着。”2 R! A; L3 s8 r. {; I( z
  “成。那我有言在先啊,带着可是带着,你可别冲他瞪眼玩儿,小时候受刺激影响孩子成长发育。”
, e: e0 E3 I: K, s( F0 Q! C( i  “没问题,我不冲慕慕瞪眼,冲你瞪眼。”
+ U- j$ A1 s/ Y4 ~- r  “冲我我倒是不怕,你自己留神吃饭的时候别把眼珠子掉汤里就成。”嚼子边点烟边坏乐。6 g( |8 N9 F6 \& a# ?
  假期并不长,可也足够歇着得了,那几天川儿从家里给我打电话,让我代他向我爸妈问声好,六哥也从天津来电话报了平安。都踏实了之后,我回了趟父母的家,头天陪着老两口上街逛了逛,第二天,做了一顿热热闹闹的面条,等着嚼子和他儿子来。+ A5 R$ l* `  X, z/ V, a
  应该说哪儿有嚼子哪儿就有欢乐吧,从他一进门儿,我们家就热气腾腾起来。
$ \. L* o; {/ h( a; @  “哎哟阿姨,您干嘛弄这么些浇头儿啊,嚯我瞅瞅啊,芝麻酱的,炸酱的,西红柿打卤的,这可都是我爱吃的嘿,得,今儿就是今儿了,我可不跟您客气啊。今儿就是撑死我都认了!叔儿,您坐您坐,您瞅我还给您带了瓶儿二锅头呢,咱爷儿俩好好喝点儿。天儿冷了,头阵儿一下雨还挺潮,喝点儿去去潮气。来慕慕,爸抱着你,别动那个,那是白酒,干嘛你想喝啊?那待会儿爸给你拿筷子蘸点儿,咱可说好了啊,就许舔舔听见没有?哎,阿姨,您还忙活什么哪?嗐,您甭弄别的菜了,我就光吃面就够了……那我帮您,我就爱下厨房。真的!来,儿子,坐这儿,别掉下来啊……嗨!别动!那是姥爷的酒盅!回你给摔坏了爸可赔不起啊。哎~去玩儿你九叔那个,他的东西弄坏了咱不用赔钱……”
- k8 n% y5 m. e& ~7 T, c7 D6 r. Q  我听着直脑袋疼。
# m: s) j# G9 z/ p  “……觉得这家里一下儿就挤了吧。”我瞧着嚼子活蹦乱跳奔去厨房的背影,冲我爸投去一个无奈的笑。
! u/ J+ o* P* ]. W  “嗯。”老爷子点了点头,眼神却都在慕慕身上,“挤点儿好,省得冷清,挤点儿有人情味儿。”
9 l8 Z1 I6 a4 r5 ~" h: i# \$ L. m  我没说话,我就只是看着我爸给坐在大椅子里的小东西小心翼翼夹了一块切好的香肠,亲自喂到嘴里,又用我可谓是从来没见过的眼光,带着我只在记忆力恍惚有印象的笑容,看着慕慕吃完。那完全遗传了嚼子语言天赋的小家伙小大人儿似的说了声“谢谢姥爷”的时候,我只觉得那甜丝丝儿脆生生的腔调让我爸乐得都要开花儿了。
: m! y' q+ [& n, V  “怎么着,您喜欢这小子啊?”我问。9 R7 n0 v8 @+ O. W# s0 W0 ?
  “……喜欢。”老爷子点头,说话音量不高,但是字字认真,“人一老啊,就特喜欢孩子,你当年一落生的时候,你姥爷抱着你就看呐,怎么看都不够。”5 a% Z7 l) s) K3 j& ~* \" e8 E
  我只是笑笑,脑子里努力搜寻着哪怕只是一丁点的,关于那位老人的记忆,但很可惜,早早去世的姥爷并没有给我留下足够多的片段可供回忆。
4 h- ]2 t8 t; @  “那些年,要是没有你啊,我估计也就扛不下来了,那会儿组织上多少回劝你妈跟我离婚,带着孩子找个根正苗红的嫁了,省得活受罪。你妈死活不答应,说这孩子有亲爹,他亲爹还活着呢,活着一天,她就一天不能改嫁,就算他亲爹死了,哪怕带着你守一辈子寡,只要还有口饭吃,就不给你找后爹……”
  B+ E! q$ x2 w# R$ \7 y: P  我听到后头,就渐渐觉得听不下去了。
9 d7 e: g% J# ~) {- J. O5 k# b  老爷子用讲故事一样的口气,用缓慢的,低沉的,耳语一样的声音一字字一句句道来,听着就好像在说别人家的事儿。那双平和也炯炯有神的眼看着似乎很遥远的某个地方,因为长期伏案写东西而微驼的背,和后脖颈上那贴白到刺眼的缓解骨痛的膏药,都让我几乎热了眼眶。8 {) V$ Z1 H* `
  并没给我讲过多少旧事的父亲,突然说了那么多过往,这让我怎么承受得住……* y# A% k) U& x( a- [+ u
  “得,爸,咱俩先喝一口。”一把抓起嚼子带来的二锅头,打开瓶盖,我给我爸倒了一杯,又把自己的酒盅满上,努力保持着笑容,我尝试转换话题,“那,您要是喜欢慕慕,回头我跟嚼子商量商量,把他过继给咱家得了。”% l# e/ ~( B# G5 B3 x0 l4 _5 S
  “……你管建军叫什么?”过继的话我爸似乎没认真听,倒是那个我不留意泄露出来的称呼成了探讨的焦点。
/ a$ j: K, |5 _% E, V  “啊,‘嚼子’啊。”虽说有点尴尬,却也足够好笑,看了一眼正在厨房打下手的瘦高个儿,我开始讲这个绰号的历史,“他呀,小时候忒贫,结果他爸就吓唬他,说再贫就给他勒嚼子,结果后来我们就都这么叫他了。”
& v9 P6 N; @1 ?9 l6 T  “他没跟你们急啊?”我爸听了,低低的笑了几声。
" D5 O4 e) Z8 s  “没有,他这人,您也知道,没心没肺的。”+ ]4 T3 U5 c' J' L+ q2 f+ s2 u
  “那叫好说话儿。”我爸纠正我。8 P$ t* `  `1 p0 C# A0 h: J% _
  我没有进一步反驳,只是看着老爷子继续哄着慕慕玩儿,一个曾经的学者,一个高级知识分子,一个学富五车贯通古今的老人,就好像幼儿园阿姨那样,耐心,细心。一会儿让慕慕吃个“豆豆”,一会儿又让慕慕吃块“肉肉”,我看着一下儿就低龄化了的老爷子,霎时间心里百味杂陈。
2 x7 f$ o" p* `  我明白,嚼子的儿子,完完全全把我爸对拥有一个人丁兴旺大家庭的渴望给激发出来了。在那些年里,他被孤立怕了,冷清怕了,不见天日的时期,他是仰仗着有我和我妈在等他而活下来的。他不堪忍受我也生活在寂寞里,他不能想象要是有一天我也遇到经受不住的折磨时,连最起码的一点来自于妻贤子孝的温暖都享受不到。
/ z, K& l5 r; F1 Q. s  好多东西,朋友可给你,恋人可以给你,但终究要支撑着你走完一生的,得是你的亲人,是至亲骨肉。" Y7 Q& f8 J5 B/ z
  爸,您是这么个意思,对吧?/ j  @! z% b6 F3 S5 ^3 N/ Y. E  P
  我明白,我其实一直都明白……
! c8 E: A- H4 B. Y2 p6 ?6 }9 G& W  “您特想让我赶紧往家带个大姑娘吧?”我笑,同时竭力掩饰着笑容里莫名而生的悲哀和苍凉,“我看您是特想有个小精豆子管您跟我妈叫爷爷奶奶。”
( r3 S" ?( w. [3 {! p  “……说不是,那是骗人的,可也得你自愿呐。我跟你妈商量了,不催你,顺其自然,等你发自内心的想考虑这事儿了,不用我们催,你自己也会张罗。”6 _  D1 O( x2 y6 _/ w
  那淡淡笑着的嘴角,那平静的语调,让我拿着酒盅的指头颤抖起来了。放下那好像突然沉甸甸了的,小小的玻璃容器,我眼睛直勾勾的瞧着里头清洌洌却辣口烫心的液体,半天,我终于在长长一声叹息之后开口。  Y# f7 a, F! i8 C7 b+ J6 b; S1 Z
  我说,爸,您放心,我不是真打算一辈子耍单儿,我是还没遇上合适的。我这不正找着呢嘛,回您跟我妈说,让她也踏踏实实的,兹一遇上看得上眼的,我肯定立马就先带家来,让您跟我妈把把关,让您俩高兴高兴,痛快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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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3 18:25:5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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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f( p; d  嚼子在我们家吃饭的那天,我好好寒碜了他一顿。
$ r. C2 Y" d: i9 I5 o  这孙子一人塞了三大碗面条,分别就着芝麻酱加黄瓜条儿、肉末炸酱加白菜丝儿,以及西红柿打卤加豆芽。
9 Y0 B4 _: b) D' c% Y; ~0 E/ r  长这么大,我没见过这么吃饭的。
: I8 C9 h/ M0 Q7 D1 W  从我们家出来的时候他站在楼梯口,让我帮他抱着儿子,我说怎么着啊,你连儿子都抱不住了?抱着慕慕压你的胃了吧?, N0 p& p% G3 Y- d9 E  S
  他痛苦的看着我,说不是,不是,你等我一下儿,我得松松……" r7 H$ w1 u. ]3 W2 x' o
  嚼子边念叨,边把裤腰带往后挪了两个眼儿。6 ~6 H# a, u% h, O, b
  “你待会儿还敢开车嘛?”嘴角抽搐着,我问完那句话才反应过来问题所在,“等会儿吧,你丫刚才没少喝吧,你开车来的还是打车来的?”, R* z  G0 _+ y2 [
  “打车啊,开车得少跟儿子说多少话呢。”嚼子打了个嗝,总算轻松了一点似的,接回了儿子抱在怀里,“得,今儿晚上我就算是省了。”
# I) D! l  x2 T% m# I, x  “你是省了。”我对他嗤之以鼻,“好嘛,就跟刚从大牢里放出来似的,几年没吃过饱饭了你?我瞅你明儿的饭都省出来了。”
6 w0 `+ j6 b/ E6 g4 j7 [  “这能怪我吗?啊?谁让你妈做的饭那么好吃的。”1 Q! ?- x" E/ _4 ^/ p1 M
  “好吃也不能玩儿了命的揣啊,你瞅你那没起子样儿。”评价之后,我仍旧不放过他,“我就纳了闷了,川儿到底待见你哪点儿啊……”
3 c- {, a( {4 v; B$ ~$ ^  “哟,那你直接问他去得了。”嚼子故意装傻,然后让慕慕跟我说再见,“得,那我先走了,你赶紧上楼去吧,别光让你爸妈收拾。”
" `/ w7 o) Z/ K- I7 B  “啊,那你注意安全啊。”冲跟我说“白白”的小精豆子摆了摆手,我瞧着这爷儿俩走远,才转身上了楼。* K7 [5 R" H, H( u+ s  n
  我想,我爸一定是在我送嚼子的时候跟我妈说了什么了,要不老太太不会在我一进门时显得那么高兴。
3 I- q$ {# E" l( Z+ k/ y7 M& }  “得,这倒也挺好的,您瞅嚼子吃面那碗,多干净,都不用使劲儿刷了,他倒真会给您省事儿。”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瞧了瞧桌上的碗筷,我低声嘟囔,“真是,比狗舔的都干净……”
3 c9 {3 T5 i9 u  “说什么呢这死孩子。”我妈故意生气了似的拍了我后脑勺一下儿,“人家建军多吃点儿嘛不就,又没吃你的,你哪儿那么些可说的?”
" e* j3 R; O. b% d+ f& R& ^+ q# e: z  “嗯,他横是有日子没见着面条了。”我爸站起来,把自己的碗筷递给收拾桌子的我妈,“你们平时是不是老吃快餐呐,这回觉着正经饭食是香东西了。”% k  [, D' U* Z
  “他呀,他有时候是瞎逞能,越说越来劲。要我刚才说他没心没肺您还不同意……”边说边笑边帮着我妈收拾,我控制不住唠叨起来,“听川儿说,他爸妈都不这样,也不知道他是随谁了。要不就是‘外甥随舅舅’,不知道他舅舅是不是这样。”5 W6 M/ O9 U- E+ q7 J, t& T+ p' }
  “……哎,对了。”我妈突然打断了我,“建军跟他们家里,现在怎么样了?”
/ B9 n8 j) v* W) ?  “啊?……嗐,还能怎么样。”这个话题让我有点咋舌。
: h& T" l) m5 X1 v! c  “还不来往?”' P9 B1 }' ]# u- ]
  “嗯。他就跟他姐常联系。”
* F" s( W0 x  ^: E6 N1 X8 N. g  “哟……这都多少年了。”我妈皱眉,“再怎么着也是亲生的,哪儿有爹妈那么狠心的,就真舍得?”
7 @( x& d- p0 l$ |" N. z  “……不是他爹妈狠心。”我摇了摇头,“这是犟到一块儿去了您知道嘛,两边儿都拉不下这个脸来。”
7 r8 v# F$ s# h  “何苦来的呢……就算不为儿子,也该为孙子吧。”我爸叹气,然后碰了碰我妈胳膊,“你看那小豆儿多精,刚那么点儿大就说话挺利索。”
8 x6 }8 Q; [) Q) g" m9 [  “那是,您不说他爸爸是谁。”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了,我捏着醋瓶子,小心拧好盖子,“慕慕将来别那么贫就谢天谢地了。”# o& K& K! P- g$ l
  那天,收拾了桌子,又在帮我妈刷碗时聊了些无足轻重的话之后,一家三口便坐在客厅里喝茶嗑瓜子看电视了。3 @7 d2 B$ v+ p5 V4 ^" @$ j' v5 B; C) a
  电视剧激不起我的兴趣,流行音乐我不屑一听,新闻播报更是枯燥乏味,但我没有对任何一个节目表示反感,只要我爸妈愿意看,我无条件奉陪。平时太疏于孝敬他们了,这时候要是连多陪他们看看电视都懒得做,我会觉得自己都没资格称之为人。5 f8 `6 f7 s5 d3 u1 ^3 ?& x. S
  “……现在的节目啊,有的忒闹心。”我妈拿起遥控器,换了个台。
, r( w2 d5 X5 y0 E& d# ]5 Q' B  “妈,那我不是更闹心了?我可是玩儿摇滚的。”
4 y# O/ g5 y4 @  “你那个是闹了点儿,可不是闹心。听惯了觉得还成。”
8 }: y5 a; C$ w: `2 z  “哟,听您这意思,您是听过呀。”; V5 }8 A+ d) Q" |( M9 F/ h" N
  “你妈可没少听。”我爸突然笑了,“你拿家来那几张盘她都听过,闹的受不了就专门听抒情的。”+ ]7 l( g" _; @9 v# }; e$ x
  “……是嘛,我还以为您都不接受呢。”有点窘迫的抓了抓头发,我忍不住笑了出来,那种让父母夸奖了的做孩子的心情很难以表述。
9 `+ f$ E. F: u( {1 b; S  “你们快开演唱会了吧?”
0 s0 S( Z7 C! x6 t8 J  T  “嗯。”% ?4 p- k7 K( d; U+ b
  “完事儿放假嘛还?”9 v: ^. \, a% @% T$ b
  “应该放吧。怎么着也得放两三天的。”
; k& o0 S$ o& _- k) N# y! S" }  “哦。”
) O$ X2 R; K/ a5 K  }7 T! w! c  “有事儿嘛您?”
6 p0 K: ?$ O( k' s1 e  “没事儿,随便问问。”
$ G$ e& U8 ]0 N. {8 w  “嗐,你爸是想让你带着他买个手机去知道嘛。”我妈终于打了岔,“现在他也想通了,退休了在家闲着也是闲着,想玩点儿从前没玩儿过的东西。再说万一我跟他一出门,怕你往家打电话没人接。”& }/ w4 c* X2 j2 K
  “哦,那好说。”我一下子笑了,“甭说手机了,您要是想玩儿,我把电脑也一块儿给您置办齐了。”
# K, P; S; m9 z% K  “得了,你饶了他吧,你爸,一脑子李白杜甫的,电脑他玩儿不转。”
% w* l; Y" J6 @9 B* G8 H  我那时只是笑,没有表示赞同与否,笑过了之后,我说,没问题,爸,那我回头先给您探探行市去,瞅瞅有新款没有,我上趟公主坟,那儿买手机的多,估计怎么着,也得有看着顺眼的吧……) a6 O' x8 W! H" \; m- V
  其实仔细想想,会发现我和田惠认识得很是偶然,但怎么看都像是带着一种命里注定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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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3 18:26:11 | 显示全部楼层
  去看手机那天,漫无目的溜达了半个上午,看来看去却都是那么几样。那年月的手机市场远不如现在繁荣,总共没几个牌子,总共没几个款式,刚脱离了大哥大时代的中国人,对于动辄好几千的小玩意儿,热情还没有那么高。
  Y- V4 p  V4 w  我是在协亨电信遇见的田惠。
" o$ C1 e3 y* ~  低着头在柜台里浏览的时候,一个很职业化的声音响了起来。
: `9 F5 H8 R7 |7 H! u- Z% X+ V" z  “先生您好,需要帮您推荐几款嘛?请问是自己用还是做礼品?”3 v( H- A/ \" j7 H: Z& D
  抬眼去看,那是个典型的东方女人,秀丽的眉,明媚的眼,齐肩的黑发服帖自然的垂在耳侧,勾勒出线条娇俏的下巴。
0 f2 S! ?2 ^- o- v  那姑娘穿着一身挺瘦的黑色制服,白到刺眼的衬衫领子整齐的扣在外套领子上方,外套的左胸前,别着印有姓名的工作牌。" n6 e6 v8 \. A0 U7 C* ]1 d0 o
  田惠,就是这个名字。5 H$ w$ I; j* n, L' w2 r* _; v. K
  “啊,是,做礼品,送人。”我点了点头,“有没有那种适合老年人用的,屏幕大一点,功能简单一点的?”) R! f- Z8 ]# P; N/ h' E
  “老人用是吧,那请问是先生还是女士?”又是一句职业化的询问。
, d" y" X/ K1 l' T6 z- K  “哦,我们家老爷子。”这么回答的时候,我突然觉得自己的话足够乡土,该说是狗尾续貂多此一举么?我刚说完,就紧跟着在后头加了一句“我爸。”
  m+ n" K, |: ?+ c  对方轻轻笑了,她点了点头,然后从柜台里拿了一款手机,问我从样式上看是否过得去,如果对样式没意见,就给我详细介绍一下功能和操作。2 h' g- Q7 p0 y$ a, }( t! l
  那天上午,我把该问的都问清楚了,但是没买。我跟人家说,明儿个再来,明儿个我带着老爷子一块儿来。她没说什么,只是重新把手机收好,然后说,明天您再来,可以直接找我,我叫田惠。3 a( h8 I: u3 I
  我点头,随后,回家。
( Q' L3 {3 D7 Q- R  可能真是命里注定吧,第二天,我并没有带着我爸去买手机,老爷子跟几个文友临时约了个聚会,实在不好推辞,就把手机的事儿扔到一边,直奔着李白杜甫唐诗宋词去了。
3 M) G5 c, i1 {1 F% ?7 V$ X  “你爸呀,没辙。”我妈嘱咐老爷子早点回来之后冲我摇头,“什么时候手机能朗诵诗歌了,估计花多少钱他都得买一个去。”
3 U2 H2 b* i5 i7 t/ Y  “妈,您别逗了,哪儿有带那功能的手机啊。”我无奈的笑。
# t! D5 F0 t- R- e3 V# C  事实上,手机能朗诵诗歌,在目前看来毫不值得惊讶,mp3、录音、图片剪辑、收音机、照相机、摄像机、移动硬盘、无线上网、红外、蓝牙、超大屏幕、彩壳更换、手写输入、触摸控制……在这个手机越来越不像是手机的年代里,再回过头去看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末的那些笨重的,丑陋的,只有通话功能,屏幕比一张邮票大不了多少的手机……
% E1 t% d' y/ m  是否有人会和我有同感?我总觉得,那些早就淘汰了的玩意儿,才是真正的所谓手机呢。至于后来的高科技产物,都只是把别的东西具备的功能硬塞进来加以组合而成的杂交品种。非驴非马,不男不女,失去了专业精神,没有了原汁原味的绝对与唯一。% {2 z8 P) D% G5 j# B* Q" \- Z
  “你呀,早晚得让高科技时代淘汰了知道嘛。”不久前,偶然聊到这些时,嚼子这么说过我。- g( F8 R, X/ L* t5 w
  “是,是,把我淘汰了吧,那也比给高科技当奴隶强。”我这么反驳他。
  @' c  K  w% w' n! G  “奴隶怎么了,都是‘骄傲无知的现代人’,不当奴隶还能当什么?你倒想给高科技当主子呢,可能嘛?!真是……得懂得顺应时代潮流啊我的景皓同志。不‘与时俱进’哪儿来的‘开拓创新’呐。你瞅瞅咱川川,那不比我奴隶?他换手机比换内衣还勤,刚记住他新买那手机什么样儿,他就又换了。”5 w- ^1 Z7 j' m7 Z3 x+ f# v. L
  嚼子一通胡勒,川儿慢慢儿的从热闹非凡的手机游戏里抬起头来扫了他一眼,只一眼,这个嘴欠的半大老头子就安静了。
$ w- t$ W. j1 ~/ F, I  把我给乐得呀……# J6 W* a: V4 U! p6 |% t6 C* S
  其实仔细琢磨就会发现,回忆这东西,不管是新的,旧的,快乐的,悲哀的,愤怒的,还是喜悦的,都已经只是过去的片段了。过去的,就只能让他过去了吧,当我们唤不回也抓不住时,能做的,怕是也只剩下回忆了。
- u6 q: ?  {9 z2 X  不然我们还能做什么?
2 m  A1 k# I4 K9 a: U. m( ~  至多,我们可以转回身去拼了命的追寻记忆里的人,或是事物。但追到了,抓住了之后,你肯定会发现,人,兴许本质上还是那个人,但已经改变了许多了。又怎么能不改变呢?哪有不变应万变的好事儿啊,因为即便是我们本身,每过一分钟,都已经和一分钟之前的自己大相径庭了。$ {, n$ D) X3 @
  人尚且如此,更何况事物,客观的东西变化更快,更迅猛,更可怕,因为它们没有能力思考,它们只能随着人的主观意愿无奈的,被动的跟着变化。在我记忆深处闪着万家灯火的右安门,东头条、建安里、老玉米市,还有那条河,那座桥,现在都再难寻得十年前,二十年前,三十年前的蛛丝马迹。( N) Q1 D; g! ^) f
  你可以管在那片夷为平地的老平房基础上建起来的高楼大厦叫做“现代化”,我却只是在揉着酸痛的脖子仰望这些“现代化”的身姿时,不由自主为那些让现代化死死踩在脚下,踏入泥土深处的“古老”与“破败”而淡淡感伤着,悲哀着。3 T$ i) a2 Z0 y  `+ O
  因为我就曾那么真实的在那些“古老”与“破败”之中生活过。% }* [* T9 c1 @- J* f! O
  九八年年底的演唱会,在那个短暂的假期之后热热闹闹的开起来了。( l# V. ^+ h" ]4 X0 o, J5 t
  红是灯,绿是酒。这个名字一直让我难以忘记,因为那次的布景正中是用镭射打上去的一颗星,一颗几乎覆盖了整个舞台的,红五角星;而我身上,则是一件现在追着我们听歌看碟的孩子们也许都未曾见过的,真正“那个年代”的绿军装。. B" L: P4 F8 F
  我系了武装带了,真的,但我没戴帽子,也没有像嚼子抽风一样建议的那样戴上红袖标。+ r! V1 }. y. L8 b" A* w0 F
  让我戴上写着“红卫兵”字样的袖标?别开这种玩笑,我受不了。即便我刚刚记事,刚刚能明白我爸在挨整的时候,那些整他最狠的红卫兵已经过了鼎盛期,已经轰轰烈烈当了老三届纷纷插队支边去了,但那样的字眼,仍旧能让我充分联想到那些灰色的幼年记忆。& m( [- T7 |' S/ x0 K- @, P% ~
  “不戴那玩意儿,政治影响不好。”川儿走过来,帮我整了整领子,然后抬眼皮扫了一下嚼子,“哎,把你那衣服扣儿解开。”
3 q) e( j2 b. ^& y, |  “啊?”嚼子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和我差不多的绿军装,还有松松垮垮盘在胯上的武装带,“干嘛呀,这就让我宽衣解带啊?我倒是没啥,就怕你不好意思。”' O; v9 J3 b4 s! Y  h7 V, a+ ^5 j
  旁边传来几声化妆师和工作人员的笑,川儿开始皱眉。
4 u3 o4 E2 i, g3 O+ E$ W  “少废话,谁让你都解开了,就把前三个解开,敢多解一个待会儿留神我把你打台上踹下去。”
3 v4 o0 G$ @+ z2 U  嚼子很认命的点着头,开始解扣子了,从军装里头露出来的,是□裸的胸口,还有他脖子上那个银光闪闪的“狗牌儿”。- M$ W6 M; Q! c3 U
  那是个刻着镰刀斧头徽标的挂牌儿,有刀片大小,背面是一串俄文,嚼子说那是“一定要把红星高高的挂起来”的意思。我反正看不懂,也就懒得追究对错,只是讥讽他说“不就一狗牌儿嘛,还弄个俄文,赶明儿你再戴一项圈儿,上头刻个‘密斯特周,撇儿,挨思’,多好,多言简意赅。”
; l7 k, T4 T" j" Y2 M  “我有。”嚼子突然严肃认真的冲我点头,“我有你说的那种项圈儿,就是川川说了,大狗,还是得戴个铁链子更好看。哎对了,九儿,要不我把我那个送你得了,小型犬戴项圈儿最合适了。”  q# l% R( T, J
  我没犹豫,当下就解了武装带,攥在手里,朝着他抡过去了。嚼子乐得烟都从手里掉了下来,我俩在化妆室里闹腾了半天,直到没了穷追猛打的力气才算罢休。我喘着粗气一屁股坐进沙发里,瞧着那条大型犬腻歪到已经懒得搭理我们,和六哥凑到一起聊天的川儿身边,控诉我的压迫与他的反抗,然后在气息略微平稳后拿过杯子,喝了一大口酽酽的茶。
: C% U, a) q6 V( p! d! Y7 v  我爱喝酽茶,提神,醒脑,疲惫时,它有九死还魂丹一样的功效。
) M$ f5 @* E- h; `4 x. m  川儿说那只是我的心理作用罢了,我只是笑笑,不置可否。+ U9 O* S, [3 Y
  那次的演唱会上,我们“实现了一次红与绿的绝佳搭配”,这是“一种碰撞”,“一种融合”。报纸上是这么写的。0 U4 ]" Z9 ~6 L2 }) K& y$ @. J
  演唱会结束之后,没几天,便是一九九九年。4 z0 F% N5 c! ~$ H
  澳门要回归了。0 b6 C- L. q5 m+ y
  在后来,嚼子曾极为恶心的发着童声,唱着“你可知macau不是我真姓?我离开你太久了,母亲!虽然他们掠去的是我的肉体,你依然保管着我内心的灵魂。三百年来梦寐不忘的生母啊!请叫儿的乳名,叫我一声澳门!”% b3 ]2 I4 V3 {( W
  他的恶心没有破坏我看《澳门岁月》的兴致,那段时间我忽然觉得,我还是很爱国的,不管这个国家曾经怎样给了不止一代人深重的罪孽,沉痛的创伤。
( o# r) a& M: C" S6 ?9 }: b  就我个人而言,对于澳门的回归,要远比对香港回归印象深刻,没辙啊……香港回归的那时候,我正忙着陷在九七风波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呢。. J: K9 c5 t2 K; a0 D8 D
  原来,一转眼,时间就过了一年半,然后再一转眼,九九年也会很快过去,小学时代憧憬过的两千年就要来了,真快,真是,太快了。
5 c, H, R: _4 i/ V# P  郑钧怎么唱的来着?
& `# N# f3 z+ d' @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你的眼泪欢笑全都会失去,所以我们不要哭泣,所以我们不要回忆过去,所以我们不要在意,所以我们不要埋怨自己”。
% w' m3 d+ m) {2 A( j* y5 z+ i- y/ d  我也这么唱过,闲来无事,排练的空挡我这么唱过,弹着木吉他,唱着不属于我的歌。6 K: }1 S- c8 ~. N$ y
  但是,唱完第一段,我就嘎然而止了,我唱不下去了。因为下面的歌词让我不堪,让我张不开口,发不出声。
+ S; C0 M. ]7 q7 f( H0 {& c. O  “总盼着和你能有个好结局,可惜我力不足我的心有余,如果我哭了,也许是我老了,因为我变得很脆弱,很脆弱,害怕听你说……”* d) O0 C4 S2 w( |- F* E% h
  这样的词儿,你让我怎么唱得出来呢?4 w( |# D3 E8 |! G; T( t* n- L4 S: F
  一切眼泪欢笑全都会逝去,不错,但我做不到不再回忆过去,做不到装作并不在意,做不到拒绝埋怨自己。那么,我能做的,可能就只剩下渐渐学会不轻易哭泣了吧。
! {# k* U6 W5 h  {  也好,至少我没有一样都做不到。/ a) B- A5 F* u) B, N- f/ ?
  值得表扬啊,绝对的。
& U  F" u/ j# ~! I  演唱会之后,我们过了个相对清静的年,放了个时间稍微长点儿的假。我回家了,整个假期,我都是在家里过的。
7 l# o7 T; k/ ^& |8 p+ N  年夜饭的桌上,就我们一家三口。我一边漫不经心看着春晚,一边往嘴里塞我妈亲手包的,薄皮儿大馅儿的饺子。然后,我仍旧是漫不经心的冲我爸开了口。: G! v: O/ H9 {8 s2 L
  “对了,爸,头阵儿不说买手机来着嘛,过两天我陪您去吧,这过节了,怎么着也得有个促销活动什么的,趁我有功夫,咱赶紧买回来。稀罕玩意儿都得抓紧,一不抓紧,说不定,就成了别人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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