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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kpo11

《一块红布(《走在右安门外》II)》 BY viburnum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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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3 18:26:3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一章, C5 i0 L7 J- d/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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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聃说过那么一句话:“治大国,若烹小鲜。”大致的意思呢,就是治理一个国家,就好像油炸小鱼儿一样,不能老翻来覆去折腾,折腾太多了,小鱼儿也就碎了,烂了。
/ }+ B0 T5 v, C  中国就是那么一条油锅里的小鱼儿,百十年来就没断过折腾,从反清灭洋,到军阀混战,从联合抗日,到国共之争,从公私合营,到大炼钢铁,从反右,到文革,十年汪洋浮沉,十年胆战心惊,好容易熬到开放搞活了吧,八十年代最后那一年还来了个所谓的“□风波”。其实我从来没觉得那只是一场“风波”,那明明就是暴乱,绝对的。
: [8 E8 B5 D  \8 N: o3 t! m  人祸固然可怕,加上从没间断过的天灾,洪水,饥荒,地震,黄河,华北,唐山……有时候我也纳了闷儿了,怎么中国这么多灾多难呢?这么大一个国家,比油锅里的小鱼儿境况还惨,折腾得还欢,那么,该不该说,能坚持到九九年,坚持到五十年大庆,这个国家没散伙,正是一个了不起的世纪末神话?
5 F' C3 W. u9 t1 i" @5 K  我这么唠唠叨叨的时候,我爸始终不做声,然后,他等到我总算唠叨完了,才从书本里抬起头来,摘掉老花镜看着我,继而用揉颈椎的那只手指了指我,慢条斯理的说:“你呀,得亏不是‘那时候’了,要不,非打你个‘反党分子’不可。嘴欠,‘唯恐天下不乱’。”% A  L+ x9 B, k& A) U, ~
  “是啊,要不怎么得说叶帅英明呢。”我撇嘴,然后耍赖的笑。/ s3 t  A1 O5 I- F  c& s" E9 V
  我爸没说什么,沉默了片刻后才突然又开了口。
/ c& I# N$ z& ^; Z* h+ i# s  “对了,我记得你说过,谁家老爷子像叶剑英来着?忘了……”
# y1 j6 O5 z1 B7 {8 F9 H: g  那与其说是询问,不如说是自言自语的念叨,让我突然没了笑的兴致。; Q9 L/ m7 x; b) w: B# }
  我说过?我说过谁家老爷子像叶剑英?我说过吗?
) H9 v/ q2 M, e9 [7 x; q  是啊……我可不说过嘛,头好几年了,我说过林家老爷子像叶剑英,气魄、举止、风度……2 H# b0 t- n4 V1 k+ X* f( K
  我是那么说过,就在他最小的那个亲孙子开着那辆大红旗带着我穿大街走小巷时,我坐在副驾驶座上,亲口那么说过。& m6 V+ q5 K; {# b6 t1 C
  “……我什么时候说了?您肯定记错了吧。”我站起身,讪笑着拽了拽衣襟,“要不就是我妈跟您说的,您重新确认一下儿吧。”
1 l  Z8 p, v, M+ M  “是吗……”我爸微微皱眉,似乎在琢磨我的话,但我不想让他接着琢磨下去了。
: Q  Q9 _- p: Z6 V! ^- m  n. \2 P  “对了,那什么,爸,上回咱不是说赶紧把手机买了嘛,今儿您没什么事儿吧?要不吃完饭咱就去?我都给您瞅好了样子了。”紧赶慢赶,我一口气说完。
( v" b& Z# ^$ v% D' g5 L9 W  我爸瞧了瞧我,不知是不是在试图找出我表情里隐藏的东西,然后,他重新戴上花镜,再次埋首于桌上那厚厚的书本前点了点头。+ ~0 D1 a0 n) I. g: f. M: Z1 f/ |
  “成,你说去咱就去,等我看完最后这两行的。”
( N; d# {3 p3 y# g5 s; u( A, ~  那天,我带着我爸买手机去了。
" Z% w) J3 l8 |- h) L  就到我上次去的那家店,就直奔了我上次看上的那款手机,就找的是上次帮我推荐的那个营业员。
' ]! R# g( F& d0 s( c, U6 v  可笑的是,跟别的店员说我是之前看好了现在来买时,却怎么都想不起来那姑娘的姓名了。
0 _5 L" X% Z4 }- ~  “呃……挺瘦,挺白,长头发到肩膀,名字好像是俩字儿的……什么来着?”我低声念叨,然后在我想起来之前,柜台后头的年轻小伙儿就恍然大悟了。
* ^7 q+ j5 [8 \" B! b1 B# F  “哦!先生您说的是惠姐吧?田惠?”
8 a0 h9 g- ~  J  “啊,应该就是她。”我有点如释重负。
+ ~4 i: Z8 v# H7 q" s4 T- O, ]! Q! e  “惠姐刚还在这儿呢。您等会儿啊。”那小子回过头去看了一圈儿,继而问旁边的其他人,“哎,你们瞅见惠姐了嘛?”4 E: ?0 m6 `; K8 l2 ~
  “不知道,刚她接了个电话,就出去了,我瞅她往后头去了。”
4 \) W1 I) C2 {# J- g% A5 K  i  “哦。”小伙子应了一声,然后问我要不要等他去找人家。
! r# r4 P/ d9 r9 w2 r2 Y  我说,算了吧,犯不上折腾一回,谁都一样其实,那什么,爸,您坐这儿,先让人家帮您说说功能什么的,我去趟厕所,顺便抽根儿烟。您看上哪个了等我回来咱就买,啊。
1 Q+ b- e3 J, M# J9 `  其实想想,那天我要是不去厕所,不抽烟,或者最起码是不去这家店后头的厕所,不上厕所旁边儿那个安全出口抽烟,后头的事儿就都不会发生了。* U: T, ^+ I2 {: J; n, ^$ M3 v
  顺着店员所指的方向,我往手机店后门走去。4 f  u# N- t  t  `, m2 k1 p& A
  然后,等我从厕所出来,站在背风的出口旁边儿想要点烟时,一声若有若无的抽泣让我没能顺利点着手里的烟。
7 B# b0 N4 k0 p% L( L% F  微微探身去看,是个穿着手机店制服,留着长发,有一双明媚眼睛的女子。
  z! I% @# C% }1 i  只不过这次,那双眼哭得红肿。
& v9 F0 m! `- ?$ M- B  我并没有探听别人隐私的习惯,我只是多看了那一眼。然后,我发现,我认识她,就是她,田惠。
" b" J0 A/ ]$ w  那个刚刚才让我想起来的名字,就是这个女人,她在这儿。7 T: v8 P; p) x, C/ c
  “哟……你不是那……”话说了一半儿,我后悔了。% m1 w* Q" v$ b3 c% a1 G
  “……您……”她下意识的想躲到一边去,可她似乎凭借着职业本能认出了我,于是她没有离开,而是慌乱的抹了两下眼,又给了我一个不够标准的职业化笑容,“景先生是吧,您来买上次看上的手机了?”
" R( w( N* t# V; o3 ~  “啊,是,是带我们家老爷子来的。”我应了一声,然后在她走过来时补充,“那个,不麻烦你了,前头有一小伙子正给老爷子参谋呢,你、要不……”' a6 m6 D+ W8 e
  我说不下去了。
' m. i: L7 o1 s* U# l* {  因为她的眼神里拒绝和自我防范的信息已经足够明显,但在羞于启齿和难以启齿的背后,那么一丁点可以说是楚楚可怜的意味又没能让我挪动脚步,我突然觉得,这样可悲又可怜的神情相当熟悉。
( }/ \* w4 e6 X8 \- w2 w0 B5 `  我见过。# }& S' B2 ^/ s6 P7 ^
  不,应该说,我有过。我就有过这样的表情,就在我最艰难的那段日子里,我的表情时常就是那样的。
) J7 `& m/ J8 X5 ~  “没事儿吧。”最后,我还是这么过问了。2 A' J6 J, R2 M  m# B
  她只是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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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3 18:26:49 | 显示全部楼层
  “没事儿,不碍的,不要紧。”她试图笑笑,却有点失败,再次揉了揉眼睛,她跟我说,“……您赶紧进屋去吧,外头冷。”- Z$ L& p% q: X; r+ ?
  这是那天她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然后,她便转身走开了。7 M+ f# {& T9 [& A0 I- i- ?* w
  那次,我并不知道她到底出了什么事,我也不想去追问,素昧平生,我无权追问什么。3 Y) @6 U. {5 h9 l* F3 B9 j
  瞧着怪可怜的,我只能这么说。
* h* B- e8 @* [2 G! ^& }7 x: @5 ^& `  回到店里,让我意外的是我爸已经选好了手机,守着那个盒子坐在柜台边儿上等着我了。我有点匆忙的走过去,又有点匆忙的交了钱,然后直到离开那家店,才想起来问一句。
& B& y+ `- v; c) W; \! L  “您够快的啊,我就离开十分钟不到您就挑好了。”
: X* {0 \* _( N8 _  “嗐……”我爸摇头,“那小孩儿给我介绍功能,说得我有点儿头疼,赶紧买了落个清静。”* D( ?3 f$ p$ j& t8 [) }2 t
  我低头点上那根儿刚才就一直捏在手里的烟,笑而不语。  L; _' t5 q) I: j- L8 a- I
  然后,那天晚上,我就又梦见林强了。
, R+ t! B" @3 d1 A! _+ J# S  真可笑啊,只是白天瞬息间的思索,晚上就能让我重蹈覆辙,拍着良心说我真恨我自己这样儿。贱,没出息,窝囊废。0 a; `, q" ~" Z$ T
  可要命的是,责怪也好,责骂也罢,都不能让我停止梦境的延伸和侵袭。
) g3 J2 G4 _, {6 T1 `/ T  我梦见他还是那个样子,苍白的脸,脸上是若有若无的笑,我问他,怎么着,你丫又想让我给你唱歌啊?告诉你啊,门儿也没有,你少拿我当猴儿耍,我不是点唱机。& o( i7 `' l9 y! N9 B  d# F* @
  他看着我,看得我视线模糊,然后他说,九儿,就唱一个,就一个,多一个我都不要,真是,好长时间没听你唱歌了,真是,怪想的……8 m1 u7 i0 i( }9 ?, v) \
  我说我操你大爷,林强你丫是不是人呐,啊?你有完没完呐?你嘴里吐出点儿新鲜词儿来让我听听不成呐!除了这个你还会说什么?牛逼你给我来点儿新鲜的!
+ e+ a2 a2 t& C& |* u  他不说话了。
7 d( b" h* `" i  我等他开口,等到他的面容在我面前模糊起来,我突然间怕了,怕这模糊再也无法清晰具体,猛的上前一步,我喊了出来。我说我唱,你想听什么我唱什么!想听谁的我给你唱谁的!你说,你想听什么?你赶紧说!3 V, u4 R1 [, E4 _* x( a  A  j/ I
  他没有沉默太久,他说,他想听《未了情》。
* J5 x8 B9 ^1 B/ u) n- V  我说没问题,不就田震那老歌儿嘛,对吧?成,我给你唱你听着啊,“都说那有情人皆成眷属,为什么银河岸隔断双星?虽有灵犀一点通,却落得劳燕分飞各西东。早知春梦终成空,莫如当初不相逢……”
' {/ v7 f( m* F: Z7 r/ l4 L  我唱着,唱着,他在我视线里的清晰度就愈加弱了下去。我急了,我说我明明给你唱了!你凭什么还敢消失啊你?!你让我唱,那我是唱得难听啊还是根本唱错了?!你要觉得我唱的不好干脆给我滚蛋!你找田震给你唱去吧!这么娘们儿的破歌儿我他妈还就真不想唱了呢!你滚,你赶紧滚,老子不伺候了!!
: c  F8 z1 s5 l6 ?' @  我让他滚,他就确实慢慢消失了,他足够听话,我却并未觉得这有多令人欣慰。+ e5 C5 J) B3 N* E7 X  I- a
  我最终喊出“你给我回来!!”,是在他只剩了如烟如雾的一丝一缕残存影像时。+ c) ^2 j7 ?* u, {5 `1 K' J
  我想,我怕是真的喊迟了,因为他终于没能再回来,这回,他没听我的话,又或许,是他已经听不见了?' f5 _9 K$ @& l0 A2 d& ?1 W# r
  一个激灵,我猛然惊醒。
) o7 n# f, i, y* D) p  心跳的让我想吐,我甚至不能定定神好好看看自己在哪儿。只觉得眼前一团灰白,好像让人扔进了石灰浆里,无法呼救,无法呼吸。. U1 a8 W) H9 s  o; {
  好半天,我才慢慢反应过来,我在自己家里,在自己那豪华的新家里,这是浴室,这是浴缸,水是热的,我正凭借那热度缓解浑身上下没来由的疲乏。
8 C  c5 @, e2 F1 l2 W* b6 v+ x  屋里极其安静,我能听到的只有我自己的耳鸣,然后,就在我还惊魂未定时,一声近在咫尺的电话铃声就又让我打了个寒噤。6 ~: S; t- K' E% @) H
  想起来手机就扔在浴缸旁边的洗脸池台面上,我低声骂了一句,伸手过去摸电话。
+ t- D) b1 l* O  手上没什么水,但还是打滑了,于是,本来就没拿稳的手机划出一道扭曲的抛物线,然后噗通一声,掉进了浴缸里。
5 x2 V1 [9 {5 g) J' v  我想,没有比这种情况更可气又可笑的了。: @. S2 B+ x3 S4 D
  电话铃声终于安静下去了,躺在水底的手机冒了几个泡,连屏幕灯也跟着没了亮光。9 d/ ?6 Y! Y0 j4 F4 r. F
  到最后,我是在座机里和刚才给我打电话的川儿交谈的。
' H; {' }% v) z6 y7 {1 t/ q$ y  “你刚才忙什么呢?手机怎么挂了?”他小心问我。0 z8 y' u$ }6 U8 M- o
  “啊,别提了,没拿住,掉水里了。”
0 a! I. K! U' X. _' C) R3 q  “啊?哟,那,捞出来没有啊?”
1 ?$ I3 T. s- v# P: V! X4 F0 g  “捞出来了倒是,就是……不亮了。”我说着说着,控制不住笑了出来。" m/ Y; q  j# A% s" {  r  T
  “你还有心思乐啊,明儿赶紧修理去吧。”
8 c# h9 X& b) q# @  “嗯,成,明儿我先跟嚼子碰个头,拿完曲子回来我就去。”
& u4 a' I9 `3 ?% H  最后交待了几句之后,川儿挂了电话,我裹着浴巾往后一仰,躺在有点凉的床上。
$ T* n$ P- E. ]& }6 i( r  讽刺极了,刚给我爸买了手机,我自己的手机就泡水了。
7 j4 Z9 S0 O( ~" p) R8 ?  “得……还上那家儿修理去得了,倒是熟了。”苦笑着,我看着手机屏幕里头的水雾和气泡,然后,在想到那家店,想到白天我和我爸去买手机的经过时,我突然笑不出来了。
0 `/ L$ p% z; N0 c+ Z  啊……我没记错,当时,那家店里放的歌儿,就是那首《未了情》啊……9 n" V' d3 M) l* a
  “日有所思……还真就夜有所梦了嘿。”我放任视线漫无目的在天花板上游走,脑子却开始跟着那首歌后头的词句越想越远。  |5 E* f) T! n" t
  “早知春梦终成空,莫如当初不相逢。恨重重怨重重,人间最苦是情种,一步步追不回那离人影,一声声诉不尽未了情……”后头的词儿是这样的,我记得。
* J4 y; j  z/ q6 a+ C  其实,怎么说呢?我也算是有进步了吧,至少这次的梦里梦外,梦中时梦醒后,我都没哭。1 y) m3 z+ S! \/ n. C
  我确实没哭……
: k4 R4 C. w1 A. g. N  叹息伴随着自嘲的笑声吐出,想来也真是讽刺啊,即便是在梦里,我都不曾唱一首自己写的歌儿出来。可能就真的如同嚼子所说的,人呐,老是觉得别人的话比自己的经典,大文豪,写了多少书,你问他最喜欢哪句话,他告诉你的兴许还得是别人文章里的词儿。人有时候就是如此,需要的是一种感同身受,是一种心有灵犀,是一种自己的潜在想法让别人用大白话说出来反而会更动情的怪异感觉。
: o* W$ y+ Z% m' ]& M- p  r4 A  现在想想,可能真的是这样吧……就像曾有那么一回,在嚼子后来被川儿冷清了三年的某一天里,我跟他上酒吧闲聊,他听着酒吧里放的《我的情歌》,大放厥词说什么这歌儿听着都让人想死,什么叫“总觉得等待不能太长”啊?什么叫“分手也许是体谅”啊?这他妈都什么词儿啊这?
# F3 j/ I% u0 O7 d  我讽刺他,说他一在感情上遇到挫折,就觉得天底下的苦情歌都是给自己写的。他倒是没否定,只是说,这歌儿也忒苦了,苦大法了,不符合他的性格。% P; V: d: Y+ l4 E
  我说,那你想听高高兴兴分手的歌儿啊?有嘛?反正我没听过。
8 n% H3 x0 Y" C6 n2 X  他来劲了,说怎么没有啊,绝对有!就算没高高兴兴的,也有痛痛快快的吧?就那个,就那什么……啊对了,就《话说从头》,高明骏的,那不就挺痛快的嘛!“当爱走过,何妨痛痛快快把泪当酒”,你听听人家这词儿写的!哎!我说,你们这儿有高明骏的歌儿没有?
1 E( |% _5 h1 S( T4 T  ^  嚼子是冲着酒吧服务员这么嚷嚷的,他喝多了。
: @; b/ ?! B( y" I; g  服务员倒还算配合,找了半天,然后告诉我们说,《话说从头》没有,就有《我不哭》,先生您听嘛?
! e4 m% E- c; H  I" ?0 t5 c8 c. g  嚼子把脑袋摇晃的好像拨浪鼓,他说他哪儿是“不哭”啊,他都快哭死了。不成,死也不能听,听了就非死不可了。
2 u& s5 R1 C, Y& E1 {( t- ^  我没搭理他,但我很庆幸他拒绝了,因为我曾一度觉得那首歌里诸如“就这样结束,好过谁被谁辜负”这样的词句,更像是给我写的似的,虽然嚼子和川儿闹分裂的时候,我正在一步步跟林强磨合着,试探着,再续前缘。
5 o. I$ b! a2 R- J9 O; |  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天下事如此,天下人,亦如此。
2 Y& }$ m/ F% ?' A- C  陪着嚼子在酒吧抽风,是2002年的事儿了,距离现在已经遥远,而在更遥远的1999年年初,我尚不知自己此生还能有“分久必合”的机会,以及可能。* P2 o9 C1 `0 g. z
  世事难料,本来嘛,我又不是默罕默德,我又不是先知,不是菩萨佛爷玉皇大帝,我就是一凡人,凡夫俗子,深陷凡尘俗世中,天道无常,世道莫测,你让我怎么料?你让我怎么料得到……
( Z$ h* K  I& r) ?: d, E  我料不到啊。: T0 w3 w  R, O: V2 L
  第二天,我在从嚼子那儿拿了曲子之后,就直奔那家手机店去了。2 {8 @7 b4 z; P4 R
  接待我的,是田惠。
. O1 i# O  ^( a. ]% T& @4 z. [  我把手机拿给她看,告诉她进水的过程,让她看显示屏里头的水泡时,她有点惊讶,也有点想笑,但还是忍住了。
: \7 F; C0 T+ H4 P. r- Z; S) V  “有救嘛?”我问。
# E# ~& i" [. j! l8 ]: K  “啊,我问问维修师傅,您稍等。”她说。
& M, r' ~8 ~$ r$ C- Q  我耐心等,等她问完,等她跟我说,我的手机还有修理好的可能。
$ ~. x$ W$ G) M. F  “没死透是吧,那就行了。”点了点头,我看着她在维修卡上填写好相关信息,看着她写完最后一项之后,把那张粉色的薄薄的纸递给我。
+ _4 z4 d: ]+ m3 x! ]- g0 y  “您拿着这个,上头是我的电话,您的号码我已经记下来了,什么时候修好,我就告诉您,您要是有事儿,也可以跟我说。”% _% U! c. g) {; _1 |6 E
  “嗯。”接过纸片的时候,我用极短的时间试图从那张化着淡妆的脸上找到些就在前一天刚见过的悲哀,但是……我失败了。3 I9 P5 ]9 N; J2 X
  女子,莫非总是可以比男人更善于转变情绪,或是从悲痛中振作起来么?) ^0 ]) }$ U; F0 V, C5 b( c
  “您还有别的事儿嘛?”她带着淡淡的微笑问我。
8 D, v8 z0 X) n4 V( r+ t  “啊,没了。”我摇头,然后突然控制不住开了口,“那个,你,也没事儿了吧?”) w2 H3 f0 [$ e, j1 s. k) |
  我感觉,她必定是明白我话里的意思了,因为迟愣了几秒钟之后,她微微红了脸颊。
% P+ f, {( ^. i# F$ \  “嗯,我挺好的。”她略低下头去,声音很轻很轻的回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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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3 18:27:0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二章- u$ P, C7 ?9 K. `5 M% R! L

) p" c9 _! v3 h4 l  我小时候,有一首不能听的歌,那是一首印尼民歌,叫《宝贝》。
" K* l+ I, f' i/ m: ^3 y0 s  据我所知在四五十年代曾经有人唱红过这首歌,但“史无前例”的那些年里,它被禁了,被说成黄色软歌,是靡靡之音。
% e( G- v! i. J7 M7 s) V: L1 T) y* V  但我妈就是在那些年给我唱的这首歌,没有父亲陪伴的许多个夜里,她就小心的抱着我,哄着我睡,给我唱她会唱的所有摇篮曲。
! b. w: i$ W  I% z  m% ]  但惟独这一首,我听的时候会哭,会再也无法入睡。
2 o1 p3 {' T5 A* v3 N3 H& W2 ?  “宝贝,你爸爸正在过着那动荡的生活,他参加游击队打击敌人啊,我的宝贝,他参加游击队打击敌人啊,我的宝贝……”! z0 q3 x, Q# x
  每次都是听到这儿,我就会红着眼眶,揪着我妈衣角,问他我爸爸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不再参加游击队,不再过着动荡的生活,即使那个年纪里,我连游击队是什么都还不知道,连何谓动荡,都尚且不懂得。
2 \/ B. C& T  d3 d9 Z0 `  我妈在我那么问时,从来没有马上回答过,她就只是停顿一下,接着唱后面的歌词,“宝贝,让我们一起等待他胜利的消息,他一定会平安回来啊,我的宝贝,他一定会平安回来啊,我的宝贝……”
: d5 c( l' C+ S. V3 k2 [! K  ^1 g3 f  我妈这么唱完,然后悄悄凑到我耳边,跟我说,宝贝儿,你别自己唱这首歌儿啊,别人不让唱,你唱了,你爸就再也回不来了。- Y7 ~9 y3 F& \% r3 D# I8 x: e
  就因为这样的,对小孩子而言最有效的恐吓,我一直到都已经快淡忘了这首歌的年纪,仍旧不敢轻易哼唱歌里的只言片语。
: P# B" D4 J1 m  然后,时间过了二十来年,我从初入“奔三”的门槛儿,到终于光荣的实现了那个“三”,再回想过往,那首歌,仍旧是我心底最凄惨的,无论是曲调,还是歌词。
) n  w& o% Q4 P  有些歌啊,确实太惨,让人不敢唱,不敢听。
* w( L/ z* Y  \9 z# k  可为什么我却很擅长在我们的歌里营造出更凄凉的气氛来呢?
/ K7 g. q4 y6 C# Q  嚼子那时最新给我的曲子,我在尝试填词的时候,发现了其中一首是川儿写的。最初,那旋律给我的感觉只是忧伤,只是婉转,尚且到不了惨的境界,可在我完成了那鬼使神差的填词工作之后,在我拿给川儿和嚼子以及六哥看我的成果之时,我就记得嚼子嘴角抽动了两下,然后说:“你这也忒煽了,好么……比新白娘子传奇还悲美凄凉。我说九儿,咱能不能少写爱情故事多歌颂伟大时代啊,啊?”
' G3 U$ n- @' b* y1 j3 Z  我鄙视他:“那你下回开大场的时候唱《春天的故事》吧!”
* |  V% o6 w( w3 e, K5 O  嚼子斜楞我,然后嗤之以鼻。) w1 R2 Z5 D; ?  v. M! \4 k) n
  但是,川儿不觉得我歌词写得太让人崩溃,他说:“挺好的,这个可以放在刺激的歌后头,刚柔并济吧,下回开大场咱就这么干。”
+ C- i$ J, W* w0 o1 S6 H! e  我挺高兴,不得不承认我是个可悲的亟待虚荣般被认可的人,但我的高兴劲儿没持续多久,因为川儿紧跟着又说:“对了,昨儿个公司跟我商量,说要是可行,希望咱们今年上半年先忙点儿不劳神的,然后,从今年年底到明年年初……开个全国巡回。”
3 s+ S+ F2 g& m6 H  我当时就愣了。
- ]! t' \' ?( N0 j+ q  那可以说是叫做狂喜的吧,但我的狂喜不到十秒钟就卡了壳。5 Z, ?9 g0 ~) E- }
  “一共多少站呐。”我问,“有上海吗?”5 B2 I# c# Z3 q' x* k8 q- I
  “……怎么着都得有上海吧。”川儿迟疑的看着我,“北京、上海、成都、广州什么的……这几站怎么着都得有吧。”4 W+ T  p. k; B% x8 O
  “哦。”我笑着哼了一声,“要是有上海,我可不去啊,你们仨谁愿意去谁去。”: c7 h' d: U1 Q% ~
  川儿下意识的看了一眼不解的六哥,终于还是没说出话来,但嚼子没放过我。  i" i8 T3 T8 W6 W# [5 D' q5 q
  “还反了你了!”他捅了我肋叉子一下儿,把话说得阴阳怪气,“怎么这么分不清个人利益跟集体利益之间孰轻孰重啊,现在全国一盘棋,你这叫制造人民内部矛盾,阻碍四化进程,罪过儿大了你知道嘛!哦,你说不去就不去,你凭哪条儿啊?哎我说你小子是跟上海有仇,还是跟上海人民有仇啊?”' i# L. ]0 c- ^/ s
  我听他唠叨完,给了他一个慢吞吞的、温柔的白眼。
! I/ g! e/ c8 y7 D  “我是跟明明就是一北京老土儿,还赖在上海装人介那儿原住民的人有仇。”轻描淡写的说完,我在所有人有所反应之前就站起了身,拢了一把几年前剪短了之后,这段时间总算稍微长长了些的头发,然后叹了口气,“得,我说着玩儿呢,真的。去吧,干吗不去啊,就冲上海好歹收留过嚼子一阵儿,我也得过去瞧一眼呐。”
, {/ h0 w* j, C- \9 F  终于感觉到气氛缓和了的人跳起来了。; e" z! K6 F7 m; C/ d! `1 m& r
  “什么叫收留啊?!老子我是正儿八经考过去的!你知道复旦多少名人呢嘛,啊?你知道多少知名人士都是跟那儿毕业的嘛?!”# `+ p" v# ?' c- y7 f
  “不知道。”我没有表情,“我就认识一半道儿退学的。”. ~2 k0 r! U- [$ x6 x, H
  嚼子崩了。
' A: M5 A  o9 v- A* _8 R  K4 W  于是气氛便不只是缓和,而是彻底闹腾起来了。
5 X( ]; V% A- K; Z; o6 u1 K$ L  我时常觉得,有嚼子这么个闹心的玩意儿存在,也真是一件大好事儿啊……! L# G1 A2 H' C
  两天之后,我接了个电话,是手机店打来的。说是我那个不留神泡了澡的物件儿,已经修好了。- ^6 [3 t& O$ G9 J7 ^5 m, W
  给我打电话的正是田惠。6 \3 q$ A8 k, b8 m' C
  礼节性的问好之后,她略微有那么点不好意思的问我,可不可以把见面地点定在城乡华懋旁边儿的那个咖啡屋。
! y7 C) d& j+ I/ l9 m  “啊,无所谓。”虽说有疑团,可我没有拒绝。  H- ~4 d- ]& {7 a5 [# p
  然后,我去了那个约好的地方,见了这个约好的人。她把手机小心交给我,说您看看吧,里头换了两个部件,屏幕也换了,电池还没事儿,能接着用。
$ h0 V% b- R5 b- E' ~+ M( L0 }  “哦,成,谢谢啊。”我接过手机,看了看已经开了机的屏幕上“请插入sim卡”的提示文字,又关掉手机之后,我本想礼貌一点问问她到底为什么约在这儿见面,却没想到被对方先开了口。6 p: _9 _" a, Y- z
  “那个……景先生。”那姑娘脸红了,她低着头,清了下嗓子,然后终于下了决心似的递给我一个还算精致的硬皮本儿,“其实叫您上这儿来,是想麻烦您个事儿。”6 |. [% e' [# b/ C  ~0 J
  我接过本子,带着疑问翻开,然后,我感觉我的疑惑更大了。% M: @6 b( Y7 v& u; b, C
  那是个“桥”的剪贴本。  e. @# L6 [0 v1 K# S
  报纸上杂志上的各种消息,大的,小的,轻的,重的,按年份,按报纸类别,一条条,一页页,有的一则报导就占了整页空间,有的则在报导旁边还写了密密麻麻的感想一类的话。* o7 @# z' B8 H* W
  说实话,这样的本子我并不是第一次见到,以前也有过歌迷把剪贴本给我们寄来看的事儿发生,至于千纸鹤什么的也已经不再看着新鲜,要说这个本子唯一让我不明白的……
1 g/ T5 i8 Q+ t) m( f  就是为什么上头的字可以难看成这样。
1 v1 p" s. k4 }3 j8 d1 X  我抬头瞧着对面清清秀秀的女子,有点尴尬的笑了一声。
7 E9 [) `7 }3 P* C  “哦……对了,这不是我的。”她显然聪明得很,可以立刻明白我的质疑,“这是我们店里一个小伙子的,他说上回您和您父亲来买手机,他就觉得您是那个……”# h- ~3 b1 g! t3 Q1 W, ]
  “‘桥’。”我已经有些恍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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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3 18:27:28 | 显示全部楼层
  “对,就是这个乐队的。不好意思,我不大懂摇滚。”那张清秀的脸上浮起淡淡的潮红来了,“上回他没好意思问您,然后,他说这回无论如何,也得等您取手机来的时候,让您在这上给他签个名儿。”( D- y% S( R# i' S0 ~) H+ [
  “行,我明白了。”我吁了口气,“那他怎么自己不给我啊?”# T) W' C( c4 `0 s+ B" q
  “他怕要是让您在店里给签名,让老板知道说他。而且他是刚来没多少天的,我们那儿新员工上班时间不让随便出来。”
$ z" l) h& D( r/ w0 a  “嗯。那你呢?”点了点头,我接过从她手里递过来的签字笔,拔开笔帽的时候,我不经意的问。
. i) K0 ]8 q3 i2 e3 k/ a4 w  “我不是值班经理嘛。”又是那个腼腆的笑,“多少有点儿……”
8 _, _" E" Z* l8 @" f2 N# Y* f  “小特权。”翻到空白的一页,我边淡淡回应般的笑,边还算挺认真的签了个名。
! j0 r% V6 n3 `  “就算是吧。”我听着她的声音,合上本子,再度抬起头来的时候,正对上她有点拘谨但是相当恬静的眼神。1 j1 ?6 m  A9 \0 E2 N; P- `4 H
  =========================================================================
3 y4 A6 l  M9 X9 r  r  我跟田惠,就是从这里开始的。5 x# w( h/ g9 p- b( `. W( D
  从一个代替别人要签名的机会开始,开始了后头所有的种种。: q7 T7 L9 D" o$ E7 b
  其实回想起来都觉得不现实,可我那天确实是没有在给了她那个签名之后立刻离开,我跟她聊了一会儿。
; e4 e; l' R! W  ]  确实只是一会儿,但又好像过了很长时间。
' ~: J' L" ~* Y$ y5 B  聊天最初是很客套很没内容的,问她做了多久这个工作,问她是不是挺辛苦,问她从哪儿毕业的等等。而到了后来,交谈的内容就复杂了,如果我没记错,似乎是从我问她是不是北京人,父母都好不好开始的。
- {4 I9 G3 y9 d9 T. v% F' B+ s  问到这儿时,她迟疑了片刻,随后轻轻摇了下头,跟着是一个无奈的浅笑。
1 [  o3 E6 J# g2 ], i+ f  她说,她没有父母。) r, h+ U3 R& u
  她是跟着姑姑长大的。2 A5 A! v3 B6 X. L
  说实话我有点惊讶,但又总觉得似乎还是在情理之中,而在之后的相处里,这种她是个让经历造就成这种安静性格的判断就愈加肯定起来。! y0 p8 N4 b7 F1 o/ c6 q0 I
  该怎么说呢,田惠是个多少有些可怜的女人,好像上天在很长一个时间段里对他格外的“眷顾”,那是一种破坏性的“眷顾”。
" Y, R3 h: C' ?+ x7 C  她是家里的二女儿,上头有个大哥,兄妹俩年龄相差很大,田惠出生那年,她大哥已经是快要初中毕业的年纪了。她的父母一直想要个女儿,只是,对于他们来说,甚至对于这个孩子本身来说,出生在那个年代,并不是一件幸事。
' ]& F6 |* y) _5 H. n! \  她的父母,都是文化人,我爸那种文化人,也就是所谓的“高知”。她后来告诉我说,就在一九七三年,关于知识分子的政策落实下来之前,他的父母,这对从文革进入到狂热阶段开始就一直受迫害的“高知”夫妻,在某个安静到显得死寂的夜晚,双双吞了过量的安眠药。) U) f: q& M7 l4 j3 w, u2 q3 h
  就像那个时候很多知识分子的下场一样,死,是他们最悲怆的抉择,与结局。
& Y" {. H! h8 x; H' K  并不能说选择了死亡的人懦弱,那个时代,有骨气的人,为了信仰而死,没胆量的人,为了解脱而死。但无论如何,死,都给每个选择了它的人开了一扇足够宽敞的门,走过去了,就是一了百了的释然。
' H& U$ q! D! H2 ~& K  人都说知识分子心眼儿窄,容不得人说一个“不”字儿。于是在满都是“不”的年月,有的人敷衍趋势去了,有的人慷慨赴死去了,有的人像牲口像草芥一样的活下来、熬过来,也许能东山再起,也许,就像我爸那样,成了个宁可平淡隐居在闹市间过着不为人知的日子的凡人。
. [  Z+ w  k8 _7 u1 F: z  学者的光环,他自己摘下去了,我想,他是再也不想戴,再也戴不起了。; c* j# |4 m* L2 x5 }
  田惠的父母,用死亡作为坚守着那光环的最终方式与宣言。% L0 R1 z! _7 d: q7 j. ?# F
  那之后不到一个月,毛泽东关于要对部分知识分子网开一面的指示下来了,他父母没有赶上,没能等到。
4 e1 I$ m/ e' ~+ g$ F5 o0 r; G  于是,她和她哥哥进了姑姑的家门槛,于是,那个原本就清贫的家庭又多了两张饥饿的嘴。那年,田惠刚刚学会走路。6 U2 g8 C5 @& L8 N  y) |
  “我还不怎么会叫‘爸’‘妈’,就要重新学着叫‘姑姑’‘姑父’了。”她说到这儿的时候没有什么太大的哀伤,她说那也许是因为自己几乎对父母没有来得及存下些什么印象和记忆,我想,那只是个不想让自己过于哀怜自己的借口。5 t# B% u1 l6 F7 S0 J
  不过,打击还远没有结束。4 C5 K1 H% F" W8 {8 u+ y9 a; p
  文革在三年之后偃旗息鼓,画了句号,又是三年之后,对越自卫反击战爆发,那年,他大哥田缨上了战场。跟着他最崇拜的许世友将军的队伍,上了老山前线。蜷缩在猫耳洞里,用血肉之躯守着那方寸之地。. a! L9 k7 ^4 D  f  D: z" j
  我想现在的孩子听说过猫耳洞的怕是已经少之又少了吧,但对我们这一代人来说,猫耳洞并不是陌生的名词。我不记得我少年时听过多少老山英雄的事迹,也没想到在时间已经走到无所谓有没有英雄存在的二十世纪末,会再接触到老山英雄这个名词。! P8 {" }, w/ p
  那是个无名英雄。7 x0 ]( P- ]' \3 o4 q
  田惠说,她记得的,关于大哥的最后印象,是那张年轻的脸在告诉家人自己即将跟着“和尚”将军上战场时的亢奋,“军人生来为战胜”,他是这么说的。
. p: q( _3 @9 b  可惜,这个军人,这个无名英雄,活生生的离开家,却在没能活生生的回来。! q* c: p4 m1 I  f0 {5 @- y
  他死在了老山前线的猫耳洞里,死在那阴暗潮湿闷热难耐的小小洞穴里,他的子弹打光了,他整个人让炮弹带来的震荡引发的坍塌埋在了泥土之下,听人说,发现他尸体的时候,他仍旧一手死死攥着枪托。他甚至没有时间从泥土下爬出来。
5 Z: Q1 W  h$ K  小小的猫耳洞,给了他死亡的拥抱,成了战士仅有的棺椁。
" B3 K+ B- n8 B( }2 l3 T" D6 p% O& T  那之后,田惠成了孤单单一人。是,她有她的姑姑,可她明白,姑姑和姑父再亲,也毕竟不是爹妈,表兄弟姐妹再亲,也毕竟不是一奶同胞,世上跟她最血脉相连的人,都已经弃她而去了。
$ e  A( x1 @" b% _. t* x  我不知该说什么好。3 R4 a# J  \8 R# \% o. N
  所有这些身世的琐碎,都是在相处久了之后谈起的,甚至就包括第二次偶遇时他偷偷哭泣的原因。- R; ]2 C8 t4 s. @& g0 c0 S3 i1 y8 j
  她说是因为男朋友嫌她只是个卖手机的,没前途。不仅没前途,而且连有前途的希望都没有,因为她没有高学历。. G. p& A1 I" [- F8 V
  “我还以为他能不在乎呢,我是为了不让姑姑家负担太重,所以没上大学就出来了,谁知道……真是。”$ _+ d+ W+ a6 a# g* `
  这话,是她在我们相互熟识之后,确立关系之前说过的。
1 l( S  M* y" P* n. e  “始乱终弃,算什么老爷们儿啊……”我那时曾这样愤愤的唾弃,然后在唾弃别人的同时,多了一点关于自己的想法。
0 j: ]1 e7 ~" q, u+ k  其实我和田惠真正从陌生到熟悉,用了大概半年的时间,是我主动找她的,是我主动联系她的,我不想说为什么,琢磨不透为什么,但我就是那么做了。
7 Q9 u# \. c3 b1 R9 Y7 M  我也不想多说我们是何时走到一块儿去的,我就只想说,九九年年底到两千年年初的巡演开始时,我就已经有了点关于未来的打算。然后,这打算在随着巡演一个城市又一个城市走过时逐渐成熟,在终于走到了最后一站时成了确定下来的想法。
  H# N* f$ o: f9 d  2000年2月14日,情人节。
1 y, I2 h: P4 v& U  上海——“桥”跨越千年全国巡演的终点站。# `  q0 _5 B0 Z; D; ~. e$ g, |
  从下午,到夜晚,是属于我们的狂欢。8 A/ |0 y6 c' Q
  “给我一把吉他,老子要把黄浦江点燃!!”这是嚼子头窜上舞台时的疯言疯语,我听着怎么都觉得好像阿基米德说过的“撬起地球”那句话。
9 E, T6 K) g& x1 ]  “点燃不点燃的好说。”川儿轻描淡写,“你别给搅浑了就成。”! g) v6 @4 m5 V7 x; a% }! M  o, h2 Z
  “搅浑了也不怕,别把人家船给搅沉了就成。”我进一步煽风点火,然后侧脸看旁边似乎略有心思的六哥,“该你了,再接一句。”
# l5 A2 X0 D, K. k$ p; M  “啊?”六哥茫然,继而恍然,他笑,“……沉了,不怕,别让咱赔钱,就成。”
& X5 D" \( [$ \  n6 S' `  我笑得跟什么似的。
$ n- T3 ]0 v, i% R0 {  那天,该怎么说呢?我的笑里有多少是假装?我不记得了。
8 C4 r+ J) n/ Y( v. x+ o: Y  上海,我谈不上对这座城梦萦魂牵,我甚至比不上嚼子那样至少还在这儿有过几个不错的同窗好友,有过几个求学的年头。我有什么?我有……旧情的影子?还是旧情人的存在感?, ~; q8 d2 H! ~4 V
  我想,在这一点上,我甚至比不了六哥,他那个为了早恋闹到天翻地覆的女朋友不就是上海老家嘛?这么些年过去了,我就不相信他不曾想过有朝一日要和对方再见一面,哪怕就只是问声好,叙叙旧呢?, S- @* I! k9 a( F( C, _
  当然,也许我的操心是多余的,因为六哥就在中场休息时告诉我们说,他和那姑娘联系到了。
  p# Y$ y' u! W1 P0 C7 f/ w; f  o  只是没有见面。
$ C% O  ~% [8 }3 l% H  我只顾着讶异,都没问个为什么。
& D* q+ q$ ?+ z/ n  X+ L( `  “她现在挺好的,结婚了,头些年。然后……孩子上小学了。男孩儿。”六哥说着,微微有些脸红,“她过得舒坦,我也就不惦记了,真是挺好的。”' [5 d5 E  H6 A8 A
  我们都沉默了一段时间。4 i0 D6 t( e4 f6 u
  川儿什么都没说,只是抬起手来,拍了拍六哥的肩膀。
+ X& c: |- y/ H8 t# @. w* ~; a' ]  我也什么都没说,只是跟着抬起手来,拍了拍他另一边肩头。
/ V5 p2 L  |4 J: |) x6 l  “我好像……”嚼子抓了抓头发,“好像就光剩下拥抱您一下儿的份儿了哈。”
* O- L* R" v' z2 }0 r% l* C* }8 {0 i  “你滚。”川儿皱眉,“越正经时候越没正形!”
) \* [' _- ~- H  我照例跟着笑,跟着对嚼子进行习惯性的言语攻击,同时,我留了点儿思考空间,想了想六哥说的那句话。“她过的舒坦,我也就不惦记了,真是挺好的。”
* Z- A% S$ N6 h% V9 [' a, p5 C  是嘛?# Z  |' M/ H3 v6 A  H
  ……
5 R) H; ?2 M" K- S7 b6 r  是吧。
) d2 o* D7 y/ J5 a# ?6 E  ……/ g" N& ]( E5 o. _7 N* C( D9 @
  后半场,开篇曲是欢快的《常言道》,紧跟着是激烈的《天让》,而后,舞台灯光突然黯淡下来,冰蓝的色调和刚才的热烈形成鲜明的反差,只有嚼子那把吉他弹出来缓慢悠扬的前奏一下子把气氛带入了那冰蓝色的忧伤之中。
! y( g! O% i# @! A1 ?2 L0 ?0 L. r$ S  我不能不承认,他的吉他,弹得绝对够得上一流。( `; \5 p$ x- u5 _% L( ~. U( Q: R3 m
  我不能不说明,这段前奏,瞬间给了摇滚二字另一种意义上的凄美和柔情。, D5 w, H1 h0 t2 J
  我不能不在心里对自己坦白,这段旋律,搭配上我亲手一个字一个字写的歌词,不唱,则已。一旦脱口而出,便有了让我自己指尖都为之颤抖的功能。1 T' |8 B7 Q8 r3 o
  我想我真的是掏出心来唱那首歌的。9 J! U5 n. ]5 x' p
  “怕流泪,所以不看那个背影。; q1 V: J; J, }! {
  怕伤怀,所以不提旧日温存。- l+ G% k' m: n) Y& Y) _, Y
  可该走的还会走,它来去不由人。- w8 o, m3 S0 @# X. c
  只好笑着道声珍重,Auf Wiedersehen。”
% M5 A+ E" R1 P6 w& R) N  “Auf Wiedersehen”,这是我仅会的唯一一句德语,是我从大众公司一个广告上学来的,它的意思是——“再见”。我偏爱这个单词的发音,轻轻读出,便会觉得它有一种独特的感伤偷偷蕴含在里面。
5 L( |( D  _6 `# a; m  “觉得累,觉得还亏欠你几分。
1 L: E; ?0 Y: V  觉得疼,觉得伤口已足够深。
' F4 l- y# m& V* z( f  当诺言随了风,无法再相依半生。
" ~# b: _0 q5 [2 }  只好挥挥手对你说句,Auf Wiedersehen。”2 ~; J5 ^+ L4 _
  那次,唱这首歌的时候,我用了全部定力,也没有克制住□部分喉咙不由自主溢出的颤音。我努力了,可我真的没能忍住。
: R2 U8 C) V) ^) N% P- S" B  “Auf Wiedersehen,我唯一思念的人。. i' O1 S0 ~( {3 `; l. Y) z1 v
  再次见面也许已老态龙钟。& p! f$ K% U/ E" X" x
  当沧桑的指尖颤抖着相碰。: T- @6 m7 u7 e! k
  你会不会怀念我年轻时的笑容?) v0 |7 ]6 i0 {: v6 m, q  U
  Auf Wiedersehen,我唯一在乎的人。
" y! |- X% y( @1 K  j6 V1 [  也许一别就是永无重逢。
! ~  h/ n/ r" M# Y) Q  X  当你白发苍苍来探望我的坟茔。  c6 l6 v  j" H
  你会不会后悔,哭得老泪纵横?”$ ?! P: i( {) h5 N. w
  我问一句,当这些从我自己脑子里挖出来的词句,又从我自己的喉咙里倾吐而出,带着莫名的激烈情绪倾吐而出时,谁又能有本事拦得住我声音的颤抖?1 e" B: [6 z: H
  “Auf Wiedersehen,我唯一深爱的人。
' V" D4 l0 {/ {* o- z) R  就让我的一句再会送你启程。
' {% x0 `0 o5 _4 m1 A  也许“再会”不如“永别”恰如其分。
2 G7 ^6 d7 z1 T  i  那就永别了吧,就狠了心、转了身。
4 J1 k5 k0 B, [. e+ s; [5 R  轻轻道一句,Auf Wiedersehen。”$ Z% E0 q) {( S2 g; a
  后来,我听说,唱完最后一段的时候,台底下有人哭了,不止一个。
. ?+ u2 E3 R6 w  我又听说,为了这首歌提前预定两千年新专辑的人,比之前翻了一翻。' w& s5 H1 W4 X* X5 o; s; z
  这就是出卖情感代谢物,换来广大经济效益的典范嘛?我边想边苦笑着叹息。7 U0 \+ g1 j  t; K
  演唱会结束当晚,我哪儿也没去,我没像嚼子那样半疯儿似的拉着川儿去看浦江两岸的灯火,我说那你可悠着点儿啊,留神可别光顾着神侃,满嘴跑航天飞机的,回再把陈毅市长那雕像给吓跑了。& Q- F- l5 q/ o; \; w( ]3 V' S
  六哥憨憨的笑,然后说,那,他也出去溜达溜达吧,没烟了,得买一条去。
1 o, |: k/ \, e$ p2 L  我点头,斜靠在床头冲他们摆了摆手,接着摸出手机,给北京的家里打了个电话。" J# M+ x* q. {) z1 u8 y
  “爸,还没睡呢吧。嗯,开完了,挺好的。”听着电话那头父亲的低沉问候,还有母亲追问“什么时候回来”的声音,我喉咙有点发痒,“……那什么,爸,我是想跟您说个事儿。就头阵儿吧……我认识了一女孩儿。这不一直搞巡演,没工夫嘛。我想……等我回北京之后……就带她上咱家一趟,让您跟我妈见见,随便聊聊,随便吃个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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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3 18:27:5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三章
& I% K; F* [6 p6 Q% g  S
+ m/ `- p( x& p' Z7 C' w  其实,在上海的那仅有的几天内,我是去了一趟黄浦江的,跟着嚼子,还有川儿,还有六哥。9 |( d: H" w$ _
  我们四个站在黄浦江边儿上,靠着栏杆,感受着南方晚冬的夜风,背后不远处,就是陈毅市长那高大的雕像。2 U6 ?( O3 _9 w. G
  嚼子说,他当年时常从复旦大学直接靠步行走到这一带,守着江边儿,想着北京,看着江水,惦记着右安门,望着十里洋场的光彩,挂念着建安里的破败,还有那时仍旧在那片破败之中过着生活,怀揣着梦,蹒跚起步的周小川。
7 l$ _5 [4 \( {+ ^, l7 B* L  “真他妈煽。”我撇嘴,然后问川儿,“你是不是就让他这么给骗到手的?你就毁在他这张嘴上了吧?”
& l: k* j2 v: h. o  “……你让他自己说。”川儿难得一见没有骂我的胡说八道,他撑着下巴,胳膊肘架在栏杆上,嘴角是淡淡的笑,脸上是似乎已经沉醉在灯火中的表情。
0 _! D% [6 D: r4 [& y5 V/ C, T  嚼子看着川儿,看了几秒钟之后低下头,抽了口烟,然后带着一脸弱智的该死的幸福的笑,傻乎乎的嘿嘿了两声。$ V0 Q% E7 r  o# F1 a$ ^, {
  爱情啊……
4 H7 x1 o3 X7 x1 W& q  你给了两个人快乐,给了另两个人什么?$ U9 r7 j9 p# S# {
  想爱,就别怕受伤害,那受了伤害之后呢?我又当如何?5 a, q( o! q  u% w
  “上海——!我裴建军又回来啦!!复旦——!我就不去看你了啊!校长——!您还记得当年退学那个混小子嘛?!!”
/ m/ c  G/ ^$ \$ K  嚼子冲着浦江对岸喊,丝毫没顾及路过行人的侧目,我拽了他一把,说你闭嘴吧,瞎嚎什么嚎,你说你除了“退学的混小子”这句话说对了还有别的地方值得提吗?再说了,退学值得喊出来吗?你不嫌丢人我们还嫌跟着你丢人呢,另外你也不是“小子”了,你都半大老头子了知道嘛?现在你就剩下“混”了我的裴嚼子同志!6 d" s! G$ g$ D' Q) |3 f& ?
  嚼子一脸似乎是很懒得搭理我的表情,他说“我退学了是不假,可我现在混出来了不是嘛,我也没要着饭回来给复旦丢人现眼呐。哎,老太婆,有人鄙视你爷们儿你管不管?”
( g% @* {- F% R# G# h9 h  y6 b  他是冲着川儿这么说的,川儿听完抬脚就给了嚼子一下儿。“你说谁呢?!”他小声儿怒吼。$ G# j# Q: M" w$ p5 Z- e* T
  “你呀,九儿说我是老头子,那你不是老太婆是啥?”, J( I: v0 z6 Q( z2 N1 I+ K
  “我是你祖宗!”川儿扭过脸去没好气儿的来了这么一句。- _' ]. @! o5 G$ L; L& J  J3 m
  我笑,六哥也跟着笑,嚼子凑过去在川儿耳朵边儿上嘀咕了两句什么,然后又换来了更亲密的一记无影腿。事后,嚼子曾有一搭无一搭的透露给我说,他跟川儿嘀咕的是“你要是我祖宗,咱俩这关系该说是你诈尸,还是我乱伦呐?”& ?7 Q3 X2 k1 f3 i( {$ F
  该怎么说,这两个人在打情骂俏方面,可谓配合的天衣无缝。嚼子无时无刻的“耍流氓”,川儿无时无刻在“严打”,可惜正不压邪,“严打”再紧,似乎也拦不住流氓行为的无微不至。5 ]) Z7 l. v+ m) b- V# r* n6 D
  并非流氓太流氓,只因严打压根儿就不是发自内心的。
, d7 |) t1 o- H3 G5 J0 u  川儿这几年对嚼子格外的好,我老觉着这都有点纵容的意思了。其实我也问过他,我说你过去还因为不想跟嚼子一块儿住闹过别扭呢,怎么现在倒主动跑他们家去啦?' n, Q! U$ \, w  K5 n
  川儿没怎么太脸红,他只是叹了口气,然后说,当时,不是六哥住得远,为了让他方便点儿嘛。' Y0 }) O# m( `# m" q9 E
  我又说,那现在呢?现在人家六哥都买房子搬出去了,你怎么还在嚼子家腻歪着呀?' @4 u$ o/ t: O: U. d
  这回川儿是真脸红了,但他没反驳我,也没鄙薄我,他只是又像刚才那样儿叹了口气,说:“其实……谁不想住一块儿呢。”
) s& F  ~  @" C8 s$ v  我没有心思坏乐了。
0 N' I* V2 y. e/ P& h  我挺感慨。& c+ z2 Q3 A* ]/ T& H
  果然如此啊,谁不想呢?孙子才不想。可想跟做,真的是两码事儿,有时候,我们做了自己都没想到的事儿,又有时候,我们想到了却怎么都不敢去做。
, ?/ I; p% }6 H  在黄浦江边儿上抽风的第二天,我们坐上了回京的飞机。
3 b/ h5 w5 `/ `1 _  拜拜,上海。
7 {. ?7 Z/ F* j: m  我像个幼稚的小屁孩儿一样,冲飞机外头的景色挥了挥手。
/ A, t% x8 I0 |  “光阴如箭是斩人的刀啊……2000都过了俩半月了,哎川川,你还记得不记得……咱俩特小特小的时候,跟河边儿逮蛐蛐儿?唉……这一晃儿咱儿子都四岁了。”7 ^2 h; H  X  s5 ?9 D
  “少跟我套近乎,那是‘你’儿子。你的是你的我的是我的,别在原则问题上不分彼此啊。”川儿别过脸去。' p7 N0 F0 `; l/ W2 R9 C3 J+ q
  “哎——这话说的!我还一直以为我的就是你的呢。”7 p- }2 p% a8 X6 I% D8 Y! k
  “其实也行,川儿,他的就是你的,你的还是你的,捞就捞一双份儿。是吧六哥?”我一边打趣,一边看了旁边的六哥一眼。
" \: V3 m6 i6 c" e; v7 ^  “啊。就是。”老实的男人笑了笑,好像没怎么认真听我们刚才聊天的内容,他只是在沉吟了片刻之后再度开口,“对了,头过年儿咱放假,我不是又回了趟天津嘛,然后我爸妈说,什么时候再放假,让我带着大伙儿过去玩玩,虽说……天津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吧,可我爸妈那意思是……”& T6 S( |! ^( \: O9 }$ f: ]
  “去去去!肯定去!”嚼子第一个有了反应,他甚至没等六哥说完,“什么时候有海鲜咱什么时候去吧!六哥,你请我们吃大螃蟹!”9 ^3 C3 j2 X* M
  “缺不缺心眼儿啊你?给我老实坐着!”川儿一把就把嚼子按了回去,“还‘大螃蟹’呢,你还小点儿!”
8 k2 @- L% ^9 f  笑归笑。
" H# G! \, N  Q, |( l+ _  我们00年还真的是去过一趟天津,吃过一回“大螃蟹”的。全国巡演结束之后休息了一段时间,过了一段相对轻松的日子,上上节目,出出纪念碟,卖卖周边产品,不过如此。于是,在这些相对轻松的日子过去之后,川儿争取来一个假期,我们几个岁数不小玩儿心也不小的老爷们儿,就收拾了简单的行装,跟着六哥投奔到那个让海河养大的城市去了。
2 D6 @2 j1 K- u4 H3 }4 X  天津是北京的东大门,这是历来就有的说法。4 ^7 \: p4 T' a7 e+ R
  天津不如北京,这说法也早就听过,每次听,我都想说,去你娘的。' U' O* m8 f; |9 D$ [- P  Z$ c
  我喜欢天津,至少在我也许还很浅薄的认识里,她是个即使在泪中也有笑声的城市,她给人一种踏踏实实的幸福感。当你厌腻了上海的浮华北京的喧嚣,也许你会愿意来这儿好好学学什么才叫老老实实过日子,认认真真活着。! y, S  n( J4 K& k/ @3 Q
  “嗨!天津有什么好的,平头儿百姓还是一个字儿,穷!”大嗓门儿的大妈边忙着给我们沏茶边对我的话表示反对。$ W. o9 M- k$ u, `
  “您瞅您说的,要说平头百姓,哪儿的不穷啊,九儿说的那叫‘城市感觉’。”嚼子煞有介事的给我的话作注解。9 w1 }  |" z1 z0 w+ Z  T8 }
  “城市感觉我不懂,我就知道我跟他爸退休之前每月挣的那‘多半瓶酱油钱’屁也干不了。”大妈继续着让人忍不住笑的牢骚,“就这,还楞养了个玩儿乐队的儿子,也真新鲜了!”
( Z0 r% g" L* I7 `1 h  “是,你是养了个玩儿乐队的儿子,那还有仨没玩儿乐队当工人的呢,你怎么不说啊。”大妈的老公拿过瓜子儿花生,放在茶几上。1 i6 y5 D5 I' k6 n
  那天,我才知道,原来六哥家里是弟兄四人,他上头一个大哥,下头两个弟弟,作为二儿子,他的地位是尴尬的,他不是大拿,有大哥在,做顶梁柱似乎轮不到他,他也不是宠儿,撒娇耍赖是家里老疙瘩的特权。于是,在族里排行老六的六哥,在家里就成了个不常开口,不爱发言,却总能默默做出惊人之举来的特例。: T9 c( q7 I6 E8 p6 Y1 U+ }
  “要说现在,我们就是想让他赶紧成个家,不管怎么说都三十的人了,我三十的时候他三弟都能满街跑了……”* X$ Y9 ^; X/ Z8 X& B3 l
  “妈!您行了您……”六哥,终于出声了。他微微红了脸,不经意间就流露出一种回到二老膝下的子女自然而然表现出来的低龄状态,慌着忙着阻止了老太太继续暴露家里的底细,他停顿了一下才嘟囔了一声,“刚三十着什么急呐……”
( u0 Z4 w. x* j& g  “哦,三十不急六十急呀?”老太太给了他一句横的,然后转脸看向我们三个,“要说,你们谁家里有姐姐妹妹,亲的干的,只要靠得住,就给他说一个得了,哪怕不结婚,看得上眼儿先一块儿住着呗。”
( a0 G! C8 c) R. D4 K3 W5 u/ s4 ~  “哎哟妈哎……”六哥终于不堪忍受了,他在我们几个一齐用力点头说肯定帮忙的亢奋气氛中眉头拧成了疙瘩,我们和他爸妈一样清楚,他那是不好意思了。0 u9 U7 J# C& S8 A0 P
  其实,在天津忙着“吃大螃蟹”的那几天,六哥私下里也偷偷跟我们说过,他这么些年并非没想过成家立业,只是一直有个心里的念想,不踏实。现在,可以说是踏实了,倒真是该找一个了……
  ~# V, V$ J3 B  是啊……该找一个了,可不就是该找一个了嘛……3 K1 y, I5 N' b0 B5 H! X( m
  回北京之后,我在回了一趟父母家之后,头一个找的,就是田惠。2 A+ b* d9 p. ]) p1 G6 m
  “海鲜吃了几天,想家常菜了嘛?”她坐在副驾驶座上,侧着脸问我。. l9 W/ f1 J: |* j$ f# d' L
  “想,哪儿能不想。”我轻轻笑,“一边儿想家常菜,一边儿想你。”; T/ U' Z+ [8 p! n6 [# o
  “……那,待会儿我给你做,想吃什么?”她脸红了,不用看我也知道。
& N7 o) ?. y  Z5 J0 @  “都成。”轻轻叹了一声,我把车拐进了小区的大门。5 ^3 V) s7 N" S: y0 n
  带田惠回我家,这段时间似乎已经成了习以为常的事,甚至带她回我父母家也频率不低。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头一回带她见我爸妈的时候,我妈拉着她的手不放,看了又看,像每个见了准儿媳妇的婆婆那样,仔细端详着儿子生命中那个女子的眉眼儿,似乎总也看不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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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3 18:28:09 | 显示全部楼层
  “真好,稳稳当当的姑娘,真好。”老太太反复这么说,然后问,“小田,今年多大啦?”
1 e8 z8 J( p& r  “27了。阿姨,您叫我惠子吧,我姑姑就这么叫我。”她腼腆的红着脸笑。% X, ?. [6 G4 K6 z' B1 i
  “哎,惠子,好,那我也这么叫你。”我妈连忙点头。我爸站在旁边,好像插不上话,又好像很多想说的,还没能理清头绪。
0 b2 N% |0 c% S  在我送田惠回家之后,老两口的话突然多了。% E: M8 x8 U8 Q) Y, I! p% F
  我妈连连点头说好,说一直就怕我找个演艺圈儿的女孩儿,疯疯癫癫的,哪儿会踏踏实实跟你过日子啊。这个姑娘看着就稳重,好。/ t# h% N! e, [& u: P0 I2 `2 j
  我爸跟着点头说没错,找老婆啊,就得找个能管着你又能护着你的,我看惠子不错,懂事儿,也老实,你自己的意见呢?8 x% s& u7 b. J7 B7 y
  我抽了口烟,然后说,我没意见,爸、妈,您俩要看着好,兹她自己也乐意,等这阵儿忙过去了,我就跟她登记去。( S7 I2 c' X: v+ b7 E! I+ V; [" ?
  行了,我爸妈都同意,不光是同意,那应该就叫“乐不得儿”了吧。
  C( T1 |5 c1 T% S2 d4 K* P8 x" d  好,那我也同意,我干吗不同意啊,这么好的女人,我上哪儿找去?这么不好找的好女人,我不娶回来,等什么呢?
8 J6 E$ {/ S: I  田惠确实是个好女人,这是长期以来用事实证明了的,她不张扬,不虚荣,而这个时代的女人不虚荣,简直就是个奇迹了。" V+ v3 ~* ~: v+ E' N9 H
  其实我并非没有暗示过想跟她确立某种现实关系的意图,但是,她却总是没有正面回答我什么,不知是我暗示的不够,还是她理解的不透。不过,就在日子一天天临近年底,筹备2000年最后一场演唱会的工作正式开始时,因为我的忙碌而挺长时间没见到我的田惠,却突然在某一次电话里跟我说了实情。0 c" i, \2 G  g9 q2 z8 X
  她说:“九哥,我感觉我没有那个胆量跟你当面说这事儿。我怕你在意。”: E/ A9 M  M; q6 `- z+ T
  我心就提到嗓子眼儿上去了。$ W  b! B* m- R. J8 x" W
  后来她告诉我说,她之所以一直没给我个准信儿,是因为她觉着自己也许并不值得让我这么认真,她和她之前那个男朋友之间的关系,深到让她自己已经快要无法接受我对她的认真的地步了。即使分手多时,却还是耿耿于怀。' _! W9 P7 X% _7 V4 K; B; o
  “我跟他……早就……”说到让人已经能完全猜到后头内容的部分,她哽住了,她跟我说对不起,她冲我道歉。
* B6 D; w. S8 A8 X1 V, l  我只是沉默。% f  W( t# B# P: z+ D
  然后在沉默到让彼此都心慌了之后,我问她:“你觉得我特在乎谁是谁第一个嘛?”' O+ b( _& ?: K1 ~& f" ~! N$ ~( J
  该怎么说?这是对她的安慰?还是对我自己的讽刺?8 Z- X* ]# W7 T* x' P) B& ]
  惠子,别怪九哥这么问你,九哥是问自己呢,九哥是骂自己呢。我没资格在乎自己是不是你头一个男人,我更应该害怕倘若有一天你知道了我的那些过去,会在乎到崩溃,会觉得受了莫大的侮辱,会觉得早该拂袖而去。
  j1 a0 s% X6 h- D, ]7 K3 l: M  到最后,我只是告诉她,你别在乎那些个了,我之前有过谁陪着你,我不过问,我之后也许还会有谁陪着你,我不瞎想,我就想这辈子能多陪你一天就多陪你一天。你心里有谁,我给他留一席之地。可是,惠子,我喜欢你,我爸妈也喜欢你,我想跟你组成个家。惠子,你要是愿意,就什么都别怕,你要是真有这份儿心,以后,就跟着我过吧。
3 D& B8 D0 T' P4 a  恍惚中,我好像说的就是那么个意思。我能清楚记得的,就只有电话那头传来的轻微的抽泣。
6 L+ Y8 g( B9 ^$ F6 m  惠子,别哭,嫁给我吧,我要娶你。
3 U4 L5 m) V; v; @  说实话,我累了,这么些年,我是真的累了。我无比含混的人生中,总算有一步棋要走的清晰一点了。我想有个家,别笑我,我真的想有个家,有个贤妻,有个孩子,有一段普通人都要走过的人生经历。
; A0 i. m; C0 H" S$ j  我想要个老老实实当凡人,当俗人的机会,如今机会得到了,我真的想牢牢抓住它。0 m% f$ n1 X4 X( s
  然后,就在我一门儿心思想走上世俗道路的时候,我的命啊,又结结实实的拿我幽默了一把。, m8 a; n; P' d3 C" d2 m; g
  两千年年底的演唱会之前,在后台,在休息室,在嚼子出去上厕所,只剩了他的手机跟那儿嗡嗡作响时,在我开着邪恶的玩笑,想拿嚼子和川儿开开心,明目张胆看了那条短信内容时……0 i2 C9 L! {# D4 U+ P4 I$ V5 C  d
  我真的觉得,要是命想拿你开玩笑,任你是天上神仙,也会被突如其来的打击从半空中掀翻在地的。; R* I" a9 k- f& f
  短信内容我不想回忆了,其实我也记不大清楚了。我能记得的,恐怕就只有一件事:那个当初走了的林强,现在,他要回来了。* T( E! w9 _1 ?! M4 {
  然后,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短信里的意思如果稍稍琢磨一下就能发现,那个当初走了的林强,是让周小川给逼走的。8 N! L3 `/ p0 f
  川儿,我明白了,你是为了乐队的名声,为了每一个人的名声,所以,你只能不顾强子的名声了。
& [* [1 v! N( j  L  川儿,你不知道那一时那一刻,我有多恨你。/ h2 _  }5 ~1 m' R. i/ R3 U
  川儿,你明白吗?我恨你,是因为你的隐瞒,让我恨林强恨了好几年。
% C! i- D1 Q9 u  我恨了好几年,想了好几年,自虐了好几年,绝望了好几年,然后现在我累了,我想扔掉过往走向新篇章结婚生子踏踏实实过日子时,林强,他倒要回来了,带着事实,带着真相,从南国,到北方。
& Y6 M  B2 F# a8 i$ t  怎么办?: a) }- S/ C- y4 ]" ~& Z' b" j
  川儿,你说,你让我该怎么办?
! B( _4 f1 m- J$ x  啊,对,还有你,嚼子,川儿不知道该怎么指引我,那你来,你能耐,你告诉我,下一步我是该谨小慎微,还是该毅然决然?我该淡淡一笑了之,还是该忿忿不平满怀?( g& s2 u0 }" ?2 V* ?
  不,算了,不用了,看你那一脸的惶恐就能说明问题了,你也没能耐到可以告诉我该怎么做。那好,我自己做决定。
9 S' w% J8 i" i7 r/ q  淡淡一笑,我做不到,拍着良心说,我做不到。( {/ T* B- v6 ^9 t2 B8 e: a0 U0 L* d5 n
  那我就干脆还是忿忿不平吧。2 E7 R+ i* T) T# x; ]
  这我拿手。0 M) X" r8 b& D1 |4 N# k; w' m! X
  那回,我急了,我嚷了,我疯了。
. f. P2 O& z) X  我好像从来还没那么冲动过,嘴里没了把门儿的,比上次我发现嚼子和汤小燕有一腿的时候还没有把门儿的。我就跟条疯狗一样玩儿了命的嚷嚷,那是绝望的嘶喊,我确实绝望了,绝望到都不记得自己喊了什么。4 S; O; p' O! q# L* x. S
  我就只记得自己喊到声嘶力竭,然后让几步走过来的川儿一拳打在脸上。
; h! Q! p/ P: q  我愣了,傻了。! d1 z" Z, R$ Q' \. y
  川儿,你打我?好,你打吧,你早该这么给我一下子,让我清醒清醒,明白明白。
5 j% [( t  Y3 E/ Q$ A" I  我谢谢你!
# W0 D& `' ]% {+ w* b3 G  ……/ q1 B- h3 X$ s2 n, ]: k# f
  那年的演唱会,没有耽误,没有演砸,相反的,应该说,相当成功。
: B2 Y% N+ K' `  电视里直播了,这是对于摇滚音乐莫大的殊荣,我心里清楚得很。只是……我即便重新上了妆,怕是也挡不住那双哭红了的眼。
' }( @2 }$ o$ A5 ^! y  那次的演唱会上,返场曲其中一首,就是《Auf Wiedersehen》。
% ~; V7 D7 S% Q$ ?( ^1 h' c/ f  林强,你不是说你会守着电视看直播嘛?那好,让我只在心里问你一句,你看见我这样的表情唱着这样的歌,会不会猜到就在几个小时前,就在你发了那样的短信之后,就在演唱会的后台休息室,都发生了什么?
4 E1 S3 |3 k$ Q5 ]0 {  “……
5 n' h8 e# e* u' ]  Auf Wiedersehen,我唯一思念的人。
6 D) N  W: B8 ?  ^$ p$ Y  再次见面也许已老态龙钟。
2 }$ k% W7 `, t! V" Z9 N# D4 d  当沧桑的指尖颤抖着相碰。1 y$ `6 M8 y$ [0 L1 B3 X  y0 U% z
  你会不会怀念我年轻时的笑容?
$ g5 }/ A0 _" k3 D! S' p  Auf Wiedersehen,我唯一在乎的人。
+ p- O1 `  _+ H* I8 j% f  也许一别就是永无重逢。
& _; k' l6 h5 ^; k1 r" Q/ n  当你白发苍苍来探望我的坟茔。# R1 ]- K& H" E8 Z
  你会不会后悔,哭得老泪纵横?”
* [! B. ?) P" x; @' s1 s& h  “Auf Wiedersehen,我唯一深爱的人。
5 [6 R) e$ s: E+ g, d  就让我的一句再会送你启程。
0 x7 k0 S6 ~; K1 Z( }  也许“再会”不如“永别”恰如其分。* U5 _) U/ P% p+ O4 J5 E
  那就永别了吧,就狠了心、转了身。) U) F9 J" a! y* A
  轻轻道一句,Auf Wiedersehen……”) O& q4 n+ c! a7 {
  林强,你听见我是怎么唱的了吧?你看见我背后大屏幕上那纷纷的落雪了吧?你认识在落雪中一句句隐隐现现得歌词了吧?你懂那歌词是什么意思吧?!
5 C- H5 i" P. }$ |- f7 J  你肯定懂,除了你,再没别人更该懂得了……+ Q$ K' M' A; o5 o$ v+ f
  唱完最后一首歌,最后一句词,听着吉他的尾音缓缓溶解、消散,在台底下的歌迷尖叫和欢呼响起来之前,我扶着麦克风,边调整着呼吸、压制着轻喘,边告诉每一个人说:
* i( K$ y& P5 H$ `  a" L7 F3 [+ O; \  “我要结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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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3 18:28:2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四章
+ Y( W, `# T3 C
6 X: `% I7 F( r  我结婚了。
; y2 a# |" M% t, Z: o' k2 g$ J0 S  跨过一个世纪和另一个世纪的交界点,我结婚了。
  }' _; }8 D1 v: @& E# p4 G) s  我结婚了,“桥”单飞了。- n/ Z$ F+ [7 F# W* W) S/ D
  名义还在,成员却已经各奔东西。
& ^/ A! K4 L2 J. e  q6 g7 X  那是个清冷清冷的早春。0 ~, a4 T" }; X
  那时,我只顾拼了命的让自己投入到新婚的喜悦和快乐中,我并不知道,嚼子私下里见过林强,私下里,酒桌上,就跟他做了个组个新乐队的决定。& c- _% d! U1 V/ |: Q0 F0 ^0 X) \6 ~
  我就觉得啊,嚼子真是个也有脑子也没脑子的人,好多次我都想问问他,你组这个乐队是什么意思?你给我解释解释,你个北京杂种。, \& R" a, Q$ a4 N* \) _) B
  乐队的名字就叫“北京杂种”,我知道之后是又可气又可笑,什么玩意儿啊这叫?倒是名副其实,首先来讲你这个组织者,你这个队长,就是个十足的杂种,卷毛癞皮狗,亡命徒。
' X2 J3 x& K8 L5 \3 `4 R. D  当然,这些调笑也好,讽刺也罢的说法,都是之后才有的,当时,当事,我只有干脆全身力退,躲进婚姻的壁垒这一个选择。; ^7 ?9 _) A$ H# u7 R2 x0 J
  我和田惠的结婚仪式足够盛大,盛大到显得浮华,我没让他们几个来参加这场仪式。算了吧,叫他们来,也是给彼此添堵,何苦呢。2 [! m6 \: S8 {9 g9 d
  仪式之后,是新婚之夜。该怎么说?我觉得和那轰轰烈烈的场面相比,那个夜晚,过得简单极了。
0 p/ y3 U! O; H0 H$ p: A& z* c  好吧,我承认,有激情,有温情,我投入了,我幸福了,我摒除杂念幸福了一回,可完事儿之后呢?$ y& P- _4 V2 N" G) r
  “冷吗?”田惠穿着看上去就很柔软很舒服的毛巾绒睡衣从浴室出来,她小心擦着头发,看着光着个膀子靠在床头发愣的我,脸上是很复杂的微笑。$ |0 X) S* K0 r6 z( D$ U
  “……不冷,我热。”熄灭指尖的事后烟,我拍了拍床沿。% X- N8 ]/ e( P+ ^
  “别着凉。”她拉过被子给我盖上,然后坐在床边。$ a, _3 F$ u" q- D3 j% B
  “嗯。”近在咫尺,我看着她,继而伸手过去抱住她,一种淡淡的香气传来,我闭了眼。1 }9 T- F* P) s+ g
  女人,温香软玉,小鸟依人,带着婚礼的疲惫,带着□的疲惫,带着不知道是不是幸福感的浅笑,靠在我胸口。她果然是很柔软的,她和她那件睡衣一样柔软舒服,让我觉得踏实,又让我在踏实之后隐隐约约有那么一股不安。+ [2 }6 C# }9 B( C+ V
  “明儿个,我回姑姑家一趟。”她说。
8 ~4 A1 ~- T% @( W  “嗯,我送你。”我吻她漆黑的长发。: r3 C! S% i- x- y9 V1 k; d- e8 N
  “不用了,又不远。”她纤细的指头搭在我手上,“我不想弄那么显眼,你一去啊,街坊四邻都得惊动了。”4 ?0 X: ]6 t- l3 Z/ J8 V  Z
  “你怕让人知道啊?”我在她耳根轻轻笑,“晚了,你都已经成了景夫人了。”
# j/ P) |6 a; u3 i; a7 V  “我不是怕让人知道。”她吁了口气,“我是不想太引人注目,其实,婚礼就已经够张扬的了,以后,日子……还是……”
* t& O7 N& h% t; ~4 F/ n3 [2 Y  “还是过低调点儿好?是嘛。”拉过被子,我把彼此都裹在里头。
9 M) t5 L! I+ x+ u5 }3 p  她头发还是湿的,凉凉的触感蹭过我脸颊,留下痕迹,也留下残香,我听着她轻声应着,继而点了点头,说:“我不想给你增加心理负担。”
$ Y" P- u3 ]* o; i3 ^  j1 Y  “可别这么说啊,忒见外了。”我收紧了怀抱,“你不是我的负担……”
7 b9 b: {7 w0 }0 j9 u! d& H  对,你不是,你怎么会是我的负担呢?我是你的负担才对吧,或者说,我是我自己的负担,我的……所有的过去和即将展开的未来,都是我的负担。8 `" x1 l- ]8 r% w1 r8 q
  我的命,就是我的负担。
* `% h; W, c( q$ o7 b% w& ?  嚼子说过,说我命苦,我没觉得。我就是觉着,我的命太戏剧性了,太折腾了,有时候我一狂躁了就想,我景皓这半辈子活得比他妈共和国之路还坎坷。倒也好,生动,生动活泼,生动形象,生动具体,生动非常……
1 H- B. t7 I) ^0 I+ u  该不该说我活得像个奇迹?
$ L9 R+ K; R8 e5 B( H! O& F7 t  话说回来,又有时候我觉得,田惠也是个奇迹,这场婚姻是个奇迹,我做了个奇迹般的决策。
# {9 j* y7 v3 U+ i  为什么这么说呢?我只是暗暗冥冥中觉得,她在我本想试图和什么东西拉远距离的同时,反而起了抵消这距离,甚至施加了反作用力的影响。* |$ }/ X+ Y! C8 x2 Y( E
  婚后,一个月,就在我差不多稍微冷静下来了,想着也许该反思一下自己之前所有暴跳如雷,所有悲愤交加举动,再想想今后该如何是好的裉节儿上,田惠在某一天突然在饭桌上跟我说:
) f) k% G; ?) ^7 t  “听说,你们那个……裴,又组了个新乐队,是嘛?”
% |/ L" T* d- u+ S: g3 m  “啊?啊,对,‘北京杂种’。”我点头,然后笑,“那什么,你叫他‘裴’干嘛?直接叫名儿不就完了嘛,要不你干脆叫他‘嚼子’。”
6 G& x5 V/ S0 \4 |! H# |  “那太不合适了。”她笑出声来,“那是你们之间的称呼,不管怎么说,我是外人。”
7 l% Z+ w+ S( n7 N+ V) x+ E  “你看你看你看,又见外了吧。”我往嘴里塞了一口饭,带着笑哼了一声,然后声音含糊的念叨,“回头,等我不怎么对他们恨之入骨的时候,我带你见见他们。”$ e7 e( f1 J3 B& }7 X& ]3 K
  田惠一开始什么都没说,她甚至没有放下筷子,也没有表示疑惑,她就只是轻轻叹了一声,给了我一句“其实,没有解不开的疙瘩。”
# X: M! o9 f2 }, ^8 X# }& g7 w' O  我信,这话我信。即便是你根本就不知道我为了什么和他们俩翻脸,即便是你只是不愿意深究其中原因而口头上给我一个小小的劝慰,就这句话本身而言,可信度也足够令我颔首。
* m2 ^2 E' I0 {* \) J9 x  然后,她看着我点头,又开了口,声音甜甜淡淡的:“还有,那个鼓手……是鼓手吧,他是不是当初……”
: w0 B: }6 z; }  “啊。”我平静异常,“林强。”1 S! [) \, J, ]( [
  “就是那个……”* L- s" N* k* A
  “就是那个。”苦笑了一声,我给田惠夹菜,“胡汉三又回来了。”
3 |1 ?( I) E, x  她似乎在忍着笑,似乎在思考,又似乎在下决心。
$ |# E0 A6 ]% K8 N  “那,你跟他,总该见一面吧。”她说。, ^! i$ m' t. y% P' N4 V6 P2 q
  “啊?”我愣了。
" w% Q5 }: x3 ]) h0 C/ C2 K6 g8 T  “他不是都走了三年了嘛,就算当初那事儿……闹成那样,现在也没什么了吧。我不是劝你,可我觉着,既然他跟你们那吉他手又组乐队了,你跟他联系联系,会不会能起到个中间的作用?其实,我就是想,你们几个毕竟是混了那么多年的哥们儿了,要是就这么僵着……多不好啊。”9 c1 w/ `8 r' j% `' l# n  Q
  她说的慢条斯理,好像在斟酌每一个字,不想让我尴尬,也不想让她自己尴尬。
  j! i: M+ T- c  I  但我确实是无言以对了。) G% P: g1 {1 v$ X, Y
  惠子,你在说什么,你知道吗?
; ?) x2 y2 z% ]6 F  你肯定不知道你男人听见这些的时候脑子里是怎么翻江倒海的,你要是知道,你肯定就不说了。. V6 q, i. P1 k' G& K! Y3 \( I6 d
  “哎,成,有机会……我琢磨琢磨。”我说。
: X' k7 C2 P  r4 X' j) q  可实际上,我确实是琢磨了,却并没得到太多琢磨的时间,三月初,田惠有一天在我回家之后突然告诉我,说她准备这个礼拜天好好做顿饭。1 x  r" L5 ~6 V; z' z7 g, `- b6 V
  “我早晚让你养肥了,养肥了就能直送大红门儿了。”靠在沙发里,我抱着吉他拨弄琴弦,侧脸看,她正坐在对面冲我笑。
* n9 v& U- p$ w1 {0 W! H  “不是,我是想,礼拜天,你把那谁叫来吧。”她说。  b$ D9 S" P1 c6 a& \5 l& o
  “啊?谁呀?”
, s! |- W; p/ G8 e0 w2 w  q  “林强啊。”
8 ]9 k6 {: F! V6 F# Z, r  我一下儿就僵硬在原处了,身上没劲儿,我坐不起来,于是我干脆就只是赖在沙发里,像抱着救命稻草一样抱着吉他。我看着她,等着她继续后头的话。  z9 Y' h6 m$ y( O% l
  “你别皱眉头先。”田惠凑过来,坐在我旁边的沙发扶手上,一只手轻轻搭住我肩膀,“你要是觉得我太张罗,咱也可以不叫他过来。可就跟我上次说的似的,事儿,终归还是赶早不赶晚的好。你跟他先碰个头,然后,你和裴建军之间慢慢儿的不就容易沟通了嘛。”
8 P; p3 I& v2 m: \$ f" i) K# t& o* I4 L  “……不是,我、倒没觉得你张罗,可……”
$ z" i  q( r+ |6 R' M' ]9 M  “我姑跟我说,男人之间呐,闹别扭就跟小孩儿一样,又不是杀父之仇,只要中间有个人说句滑溜点儿的话,天大的事儿也就过去了。”她一边说,一边淡淡笑着,她靠过来的时候,发梢就在我脸侧磨蹭,那感觉让我从心缝儿里滋出一阵轻痒来。
3 _: P+ W4 Z: n* `  “你让我叫林强过来啊?”我有点脱力的问她。; F- O2 Q; Y8 P, U: n, P; q; U
  “啊,成嘛?你要是觉得太唐突了就算了,我就是那么一说。你要不乐意也无所谓,反正做饭的菜什么的还没准备呢。”
: n  v7 Y5 G  S, f- V  让我说什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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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3 18:28:49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心里的轻痒越来越严重了,狠狠的咬了咬牙,我把吉他放到一边,慢慢拉过田惠,我埋首在他发间。呼吸着那种清香,那种甜美,我半天才在全身都紧张起来时叹了口气。
) Z5 V& I& W2 M( M. }# y  我笑着说,行,那就叫他来吧,惠子,麻烦你了,他饭量大,无底洞,这几年横是又有进步了。辛苦你了啊,多做点儿……嗯。成,我听你的,咱就引狼入室一回吧,咱把这狼喂饱了,喂得饱饱的,兴许……他也就没闲心吃人了吧。
9 Q* M4 r5 o) x/ m4 T) l  鬼知道,真是鬼知道我是怎么打通林强电话的。
. B) k9 e- k6 }8 s" V  我从公司问到经纪人,从经济人问到他的手机号,从他的手机号,联系到了他,就着那小小的听筒,时隔三年,又让他那种低沉敦促的声音钻进了耳朵。
' y% R, U- ]7 m/ t* c- ^  我说,是我,听出来了嘛?
% y% `- h) `9 z* i6 E+ c  他那边安静了好几秒,然后是一个深呼吸的声响,接着,他说,嗯,听出来了,九儿。
) k, s& [+ j2 f3 o% G3 ^+ G8 p  九儿。
' B4 C7 f( F' N9 {4 V  他叫我,九儿。
" Y6 Q  ~/ ]/ P% m/ p2 W3 w  我拿着电话,手有点发抖。$ O& X1 z6 [5 l: ^; a
  “有事儿嘛?”他那边追问,“其实……嗐。那个吧,我、头好些天,就想给你打个电话来着,就是……这些日子一直忙,啊,你也知道,刚开始组团,肯定的。裴哥本来说先让我缓两天,毕竟刚从上海回来,可我觉着……都缓了俩多月了,再怎么着也……哎,那个……你有什么事儿来着?”
5 c7 d* z: l+ l5 `; _( ?' V  我捂着嘴,我揉着眼睛,我攥着电话听筒,我好半天好半天就只是控制不住的在那儿乐。我可能是把他给乐的莫名其妙了,也毛骨悚然了,我感觉得到他的无错,然后,在挺辛苦的控制住了笑声,清了清嗓子,稳了稳呼吸之后,我说:/ p( Y: C) r0 A  R
  “好长时间没听见有人这么跟我说话了,真是,好长时间没听着了,三年了吧。你就……不能稍微有点儿进步嘛?”# y. D+ T; k- i8 w- X
  他那头愣了一会儿,跟着,几声傻乎乎的笑就传了过来。
. H" ^9 n0 R0 h2 u8 n0 R  “……我也想改来着,其实。”他继续笑着,带着可能这辈子都抹不掉的傻气,用着可能后半生也改不了的混乱句式,那么跟我说。- A1 o4 `) u: ]" H: \" V1 f
  两天之后,他来我家吃饭了。
# W7 m1 J0 v' f, r0 @- E  我没敢直视他太久,包括在饭桌上。8 d6 y, `. C  x1 c
  我也没敢多琢磨他看着我和看着田惠的时候,那眼神都是什么意思,我怕打死我我也琢磨不透。
$ h7 h$ |' v; i  我承认我是个紧张关头会思维凌乱到想自行了断的废物,然后现在,我就更加承认这一点了。8 r% H+ p$ T" [
  好几次,我都差点儿让席间的谈话冷了场。
, f& U8 O4 a/ ]5 X7 U  “工作第二年,我去过一次上海。”田惠说,“跟街坊一个比我大两岁的女孩儿一块儿去的。”1 f% D8 C7 I! V3 @- Y! U
  “是嘛。”林强刚想往嘴里塞鸡块,结果又中途放下了,“那,得好几年前了吧。”7 B2 L; L) l8 n1 S
  “七八年了。”% r) d" T- N' i
  “哦,那变化不大。”好像踏实了似的,他终于把鸡块放进嘴里,“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那会儿变化大,后来也就是越来越繁华了而已。”
) w0 ?9 }; L( r  “听说,你在上海长大的?”1 S0 c* {7 t0 U
  “啊,其实也不是,我在哪儿都能习惯,上海是我高中毕业之后才过去的,没在北京住的时间长。”; n- z$ c) o  ?3 D
  “我就觉得上海夏天是真热。”
: U. e* d$ T: M! {3 N" i3 J6 X. \" o  “那可不嘛,不光热,还潮。倒是养人。就是冬天没暖气,真挺冷的。”
' n3 N; {4 F0 ~  我真想说一句,林强,你这不是说话挺利索的嘛?+ F) C+ \' G. g3 c+ g5 `
  你跟我,就不能像这么样儿利索一点儿?
: y* M5 R( @+ X, X  `  你跟我有交流障碍是怎么着?磕磕绊绊,结结巴巴,啰啰嗦嗦……
  L7 l8 }% Q' |+ M  “上海是挺冷的,冬天。”我低头喝汤,然后冷不丁在他们的谈话中插了一杠子。
9 \: _# V' n6 U0 @, D  饭后,他想帮着收拾,田惠没让。
- E8 D" T. C1 z8 u' l  饭后,我想帮着收拾,田惠也没让。1 b, F5 A* [% A. H4 y8 k# G/ X: F
  “我收拾,你送送人家。”她推我。- O/ V5 }0 x8 ?% M
  “他开车来的还用我送啊。”嘟囔了一句,我还是下意识的往门口走去了。
0 F0 x4 Q# Y0 ^$ P* l: X  门外头,停着一辆大皇冠。# _5 Q- h$ n3 T' u0 d
  银白的车身,显眼的标志,整车擦得干干净净。6 ?8 ^1 v5 y- o* x
  我甚至不知道该问他是新洗的车,还是新换的车。我只是猛然间就想起了几年前的那辆,漆黑的,颀长的,在九十年代初期的马路上格外显眼的老汽车。$ H* h4 h/ {5 s+ O0 v
  这不是那辆了。# }- \) k; h$ r. q0 F
  “……还是皇冠呐。”我摸了摸一边的后视镜,突然觉得自己的话说的够尴尬。1 Q; t$ q4 g9 d* M- _; J! H
  “啊,还是皇冠。”他说。1 ]+ U" h- d6 r9 _' g, s* n, H
  “原来那个呢?”
2 I! |& v. n; I# d( \% s1 E  “报废了。”林强拉开车门,却没有坐进去,“那辆是87年的了,第……七代。这个,好像是去年,要不就是前年出厂的。哦对,是前年,99款的嘛。第……第十一代了,好像是。”
4 d+ q# K+ W6 C* o4 ^. t  我没说什么,只是点头。* |& L- O$ [8 B$ @
  “上来坐坐嘛?”
, B9 c! N* f$ e  听他这么说的时候,我猛的抬起头来了,对上的,是一双看似平静,却仍旧蕴藏着不曾减退的鹰隼般目光的眸子。
' _- j4 a; p. j. b+ l+ x  他……还是那个林强。+ D" y( G- Q7 n: t' C
  一点儿也没变。2 C" B2 [$ {' R) s1 H! q
  不,不对,他变了,他变得比当年更有侵略性了,这是我的错觉吗?还是说仅仅是我从当年的期待着挑逗着煽动着让别人侵略我,变成了现在的躲着闪着藏着掖着怕别人侵略我了?
" A2 E# @' d" l1 }  C  别告诉我答案,我也没有办法,我有家了知道嘛?我不想用它来冒险。( x' B, o2 y4 J; t0 t- [& E
  可是……
! U% R" `0 o4 A  g- U  “坐坐就坐坐吧。”我带着笑,带着小屁孩儿一样跃跃欲试的冲动,坐到驾驶座上去了。4 z8 X& O0 p! g9 {9 d
  不管对谁发誓,我都敢说,那时候,我是真的想仅仅坐坐而已的。$ N5 E& s6 i! |1 e0 v- ^2 i
  可我没想到,林强,他会直接绕到车的另一边,开门上车之后,又直接把钥匙插进了方向盘下头的窄缝。0 \- }+ @. t6 t% F( N3 z
  “踩离合。”他说,我就真的照做了。钥匙一转,车子发出一声颇为动听的发动机声。
/ U( z7 t3 Q3 |7 U; T; P  “是个玩意儿。”我继续笑,“发动机的音儿都听着好听。”
4 U$ E$ h; R# W0 e. O* X1 Q( X  “开开试试。”他又说。5 N% P6 _6 C0 V+ _( q" q% P4 a3 L8 y
  我又照做了。1 [8 D3 B$ r* B) @- X% [5 Q7 b
  他说话,我就听了,我真听了,我开着这辆车,顺着小区的路,慢慢往外走,他坐在我旁边,放下车窗,从裤子口袋里掏出烟点上,轻轻呼吸的时候,轻薄的烟雾就顺着风,顺着车窗飘散出去。
% {, v' ^+ N/ J0 B0 Q" @0 B  外头天已经不早了,早春的北京,四点来钟太阳就已经渐渐西沉,开着车漫无目的在大街上遛的过程中,阳光又跟着一点点转暗,一点点消散。& j( l2 W6 i) o- R* w) E
  我想,好在我还是有话可说的。& u* v# e! V3 }, H, x4 v) G9 A# Q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正式出来露个面儿?”我问他。
$ ^6 W3 @& v# r; e* d  “嗯?”好像刚从沉思里回过神来,他看向我这边,有一会儿才在我忍不住重复问题之前开了口,“哦,你说公开组团消息吧,那个……裴哥倒是说了,好像、三月底吧……我给忘了,你瞅瞅……真是。”( w1 g% M/ {# Q! }7 n: x
  我忍着笑。
2 N% _9 w) ^% e( }, Z  “又瞬间遗忘了哈——”缓缓长出了一口气,我打了转向灯,车子向右并线,然后从三环通往二环的辅桥拐了过去。4 x: F( U8 H" T6 M
  “是,你也知道……我记性,不怎么样。”他傻乐,继而抽了口烟,“那个……你、这些年,挺好的?”
3 g) y6 B- y, ]! `0 Q% r  “……”我一时语塞,皱了皱眉之后莫名的笑了两声,“是挺好的,你也看见了,是吧。”
/ n* I, ]7 K6 {  “啊,是……”余光里,他点了点头。4 U0 D+ u: X6 L# ]9 [, m- l
  接下去便又是一路的沉默。
' |: [+ R( Y0 @1 B+ H( x7 s  s1 z  路灯亮了。
9 k# T2 B3 B- A; _  灯光并不刺眼,我却觉得时间一长,眼睛就变得朦胧的很了,睁不开,看不清。2 ]$ O/ J4 ^7 o: R
  路上车挺多,几个经典的拥堵路段还真的就把我们堵在了那儿,我只觉得不安。8 I' [9 S9 Z7 V3 B  @9 \7 z8 S
  林强不说话,他就那么坐在我右边,抽着烟,侧着脸,看着车窗外的景致,看着这个他又一别三年的城市。该破败的,还是破败的,该改变的,终究改变了,你这三年想北京了嘛?我不知道,我只是可以确定,若是让我离开生我养我的城市,三天,只要三天,我就会开始想念了。. A% {1 P, q( {$ p. m. c; \
  那天,我们一路话不多,只是偶尔聊到了东四,聊到了他留在北京的爷爷和大姐,以及仍旧会回到上海去经营生意的父母和大哥。
% B& A' W6 ~6 u: r- F  他说,东四还是老样子,听说是政府要进行翻新,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付诸实际行动。
( K! ]0 F: B$ V1 y( W, f4 l  他说,他爷爷还是老样子,精神矍铄,身子骨硬朗得很,决定回北京之前,高兴的像个小孩子。
1 N3 z9 P2 L# U0 o% e  他说,那间老宅还是老样子,回来时候找人彻底打扫了一次,东厢房给他住,隔断打通了,重新刷浆了,厨房是新装修的,大姐一家住堂屋,老爷子住西厢房,院儿里的海棠和玉兰剪了枝,当年留下的几个大虎头盆刷干净了,他爷爷说,等得开春儿了,就铺上青泥,养上锦鲤,种上荷花。厨房后头的小跨院儿搭了葡萄架,也许等到夏天,就能满架葡萄一院阴凉。对了,九儿,等秋天,你来吧,那时候,葡萄就熟了……- |: Q) e5 u1 K  x  @
  我只是听,只是点头,只是在他跟我说一定要去吃葡萄的时候说,我一定去,我肯定去,我那么爱吃葡萄,能不去吗……3 l8 V3 S6 G1 i  e, I% x: K
  然后,车子沿着朝阳门内大街一拐,就进了东四。3 e# h. p! b% ^9 W" K! v
  进了东四,没几步远,就是三条的街口。5 T6 q. `3 P- {! Z1 [9 ^
  “……进去坐坐嘛?”他没动窝,只是问我。
& U7 `7 T5 T* ?1 r& {  我半天才说了句“不了,惠子挨家等我呢。”  v' i, ?4 `+ c
  “那,我送你回去。”他想下车跟我换个位置。
/ E/ _) J: _+ C; u# ^  我没让。1 R$ f- J0 a* `) \! [8 [
  “别别,天都黑了,你赶紧回去吧。我打的,一会儿就到家了。”6 }) E5 Y0 p9 B
  他还想坚持,还想下车,一边蠢蠢欲动一边嘟囔着什么“怎么开着开着,就让你给我开回家来了呢”。% I5 I/ k! J/ f0 y1 N6 _
  我笑了,然后按住了他。8 w* e$ ~( q0 L2 d( L( a2 p
  “你别送了,你送我,我送你,这送到哪年才是个头儿啊。”这么说着,我解开安全带,然后开门下车,“得,那我走了,回见吧。”
( y5 S$ X" G9 a( T$ g  我是想赶紧走人来着,但我让身后那个声音给叫住了。' a9 M! h1 J& _
  我回头看,林强已经下了车,他站在那儿,好像挺局促,好像在努力找话题跟我说点儿什么,可好一会儿,他才只是说了一句:) q% L0 S$ e. R% S
  “这车……开着,挺、挺舒服吧。”
: r3 C" O, [) {  “啊,是挺舒服的。”我笑,“怎么着,打算送给我了?”, s( T  m* P  r
  他开始傻乎乎的嘿嘿,我没等他嘿嘿完。  p% _" u2 q7 x
  “就是没想到啊,你开来开去,还是开皇冠。”" \0 x0 G6 x6 ~  Q; B  O5 [, ~* ?: A
  “啊?哦,嗐,我爷爷倒是也想让我换辆别的来着,可我一琢磨吧……还是皇冠好。”5 G& R1 m& A5 d6 z; P2 ?
  “嗯。”我点头,接着似乎为了缓和这种马路边儿聊天的尴尬一样的点了根儿烟,抽了一口后,我很随便的开口,“……开惯了,不想换别的了,是吧。”
) e- T* `' q0 B1 x/ s  “差不多吧。开惯了。再说……也是真喜欢。”林强把手搭在车顶上,他低下头叹气的时候我没能看见他的表情,就只能听见他总也甩不掉傻气的声音低沉、敦促,带着独有的腔调慢慢自言自语般念叨着。“……真的,到最后……还是喜欢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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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3 18:29:0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五章% ^0 d. L: m( G- i1 Q! G1 ]

1 _; v+ {, E; S" ~8 ~0 u1 m  那回,我终究也没把持不住。
0 q, I* ]+ _4 T& U4 S9 f! i  林强那句话让我闹心得很,我在心里问了他一万遍“你说喜欢是车还是别的?!”,但最后也没把这疑问说出口。我只是说了句“你早点儿回家歇着吧,替我给你爷爷带好儿……我先赶紧回去了。”/ V& R/ w. }) L) f
  他没出声,没回应,就光那么站在那儿看着我,接着点了点头。
6 K3 _1 E+ o- r, W9 X% |" Z  点头的同时,他叹气来着,我真想告诉他,你叹气,你以为我不想叹气?好吧,老子不想叹气,老子想大哭一场。$ k; o; D; O+ V8 a+ k
  早不回来,晚不回来,你非得这个节骨眼儿上回来。那好,你也见过我了吧,见着我的家了吧,见着我家里那个天底下再没第二个更完美的女人了吧。' Z- f$ h! Y& x* c
  那,你是不是就该放过我了?
  o5 b) k7 u0 A/ I  林强,咱怕是不成了,咱还是各过各的,各活各的吧……9 y( a0 Q2 B+ f, h5 p
  “桥”欠你的,我欠你的,兹你别毁了我这个家,你说想让我怎么还你,你尽管开口,我绝没二话。
! G  \. {: W$ g  我当时是这么想的。
& l  ^) o( q) _  那天我回来之后,田惠正在家看着电视等我,见我进屋,她冲我笑。
' |; `9 Q3 j% S# x' |  “你啊,怎么就那么把人家的车给开走了?”7 u3 w- C# q4 L2 ?: n
  “啊,是哈。”我傻乐了两声,然后问,“那什么,你瞅见我把钱包扔哪儿了嘛?我打的回来的,司机跟外头等我呢,我得赶紧给人家车钱……”9 E. ]7 N+ R6 o7 g4 [3 a
  好像,这是我在田惠面前闹得最大的一个笑话,一身儿居家的便装,一双球鞋,素面朝天的就出去了,幸好没穿着趿拉板儿。不过也好,这样儿最大的好处就是不用担心别人把我给认出来,虽说田惠之前一直在说我怎么来了个好几年不见的老朋友,都不知道穿身儿好衣裳。9 R/ g+ W' n6 c' ?$ G  ]
  我嘴上说,得了吧,又不是一百年没见了,又不是相姑爷,瞎捯饬什么劲儿呐。( ^; N8 k% @; w" u4 g2 ]2 M2 g
  我心里想,得了吧,我穿什么衣裳不是都一样嘛,我再怎么捯饬不是都没意义了嘛,那就还是素面朝天吧,准备越充分,我越容易紧张。
2 O2 b6 ]: V2 p, K$ U  我不想那么紧张。  P7 P2 r4 w! k* }+ A' X$ B! V
  在那之后,过了一个月左右,我接了个电话,打电话的,是周小川。  f2 Q1 o" L4 y0 q
  老天爷,我的老天爷,我的菩萨佛祖玉皇大帝。
& ^( e, T# C1 @! h5 a# V5 ]- e  川儿,你真的给我打电话了!
; S2 a: d4 r; [) j+ E  “九儿……你……这些日子,挺好的?”8 k0 _* ^; a5 X3 l2 Z* `0 D! z
  “嗯,挺好的。”我团在沙发里,一手攥着听筒,一手抱着膝盖。
0 t; |. N+ p2 d0 Z6 r  “那就好,你……太太呢?也挺好的?”
  k# d4 y  X  Q. p* h  我没忍住,就笑了。) M) Y+ _& C$ }% o
  我说,你直接说我老婆成嘛?还“太太”呢,惠子见外,你也见外?你跟我认识多少年了?川儿,你算过吗?多少年了?咱俩头一回见面儿是个大雪天吧,那回我冻得跟三孙子似的在家门儿外头晾着……川儿,那年我刚上初中,十二三岁,咱都认识十七八年了……/ B; _# y9 _4 r/ S7 T5 s0 G; c) @
  长不长?久不久?
6 X9 X3 b* z- ^  川儿,你甭客气了,你想说什么,你就说吧。% i0 _3 R# \9 V& `5 Y5 Q  V
  他听着我笑着说,说着笑,然后在片刻沉默之后带着微微颤抖的声音跟我说:+ y+ Y. g8 ^1 c; @* Z" J$ s) l7 v
  “九儿,我知道你恨我……我当初让林强走。我、我……不想拿‘不得已’给自己台阶儿下,可就算你恨我,我也得给你打这个电话。九儿,我想……见你一面,咱俩好好谈谈,成嘛?”1 H/ {3 f0 T5 q2 @
  “成。”我没有丝毫的迟疑,“你来吧,上我家看看来,惠子还没跟你见过面儿呢。你过来,咱吃顿饭,聊聊天儿。”. u7 Y9 C3 a* S
  “……哎。”他声音低下去了,颤抖也更明显了,但我能听出来他话里的高兴劲儿,他说,“那,我明天过去,正好明儿公司有几天假,明儿下午,成嘛?”
' o  Q5 a: s$ s' i( `. h  我答应了。
  j# f' [. |  t$ y' Z1 |8 s( Z2 V  电话打完了。
& e; @* Y' Q, O; s) I  田惠过来了,她声音柔柔软软的问我,谁要来呀?* W* Z: e6 z" s: ^0 d5 N
  我说,队长大人,明儿个下午驾到。惠子,你知道吗,我一接着他这电话,也不知怎么了,就一丁丁点儿……都不恨他了。
9 C0 w- P) x' o- i  田惠笑着,像宠爱个孩子一样的笑着,叹了口气,然后坐在我旁边。
! k0 N: `, ]6 L. k  o8 D' [  “你呀……你根本就不恨他吧。”她说,“要是一个人,真恨另一个人,哪儿有那么快就烟消云散了的?”  g) q( D. M! K/ s! a
  我靠到她肩上,脸颊沉溺一般的蹭着她柔软的发丝,然后我说,惠子,你是哲学家哎……真的,你说话特精辟你知道嘛?8 z) `% N: ]1 [' O/ j0 j
  她笑到肩膀直摇,说,什么呀,我是早就觉得你根本不可能恨一个那么些年的朋友。$ t/ w/ K9 J- T
  我又说,那,你就是预言家,你不是早就有预感了吧?哎,惠子,那你给预言预言,北京这回申奥能成功嘛?
! c+ b6 Q" i/ |2 @) ^1 g! K  她是真的忍不住了,我也是。我们俩在沙发上笑成一团,好像两个幼稚的小屁孩儿。5 I9 P- v% Z& d  C+ L
  然后,第二天下午,川儿来了。
# O. I% H- }) g, W  他挺拘谨,我在饭桌上抽烟,他也没说我什么,我知道,他理亏,或者,最起码他觉得他理亏,理亏到连他平时最习惯做的微不足道的小事儿,都做不出来了。* E) K0 r# A4 Y
  他平时,明明已经习惯性的抢我们手里的烟来着。
8 E" p( B4 U3 q8 w* a/ B  “行了!别抽了!”“你们想呛死我!?”“九儿,待会儿你在台上喊劈了嗓子可别怪我没劝你啊!”“裴建军你给我把烟掐了!!”& D: s1 L! |' P
  我很乐于听到他这些声色俱厉的教训,我觉得亲,觉得切。0 D  ^5 F( H- }- e5 R  e
  可现在,他没有阻止我。我反而没了成心抽烟呛他的兴致。' }! e6 E3 i  V1 ?) C6 B
  “川儿,要说什么你就说吧。”用手指头勾过桌子中间儿摆着的烟灰缸,我把烟蒂熄灭在里头。
' ^, |" h3 u& x6 l  w( G& c7 X  “……其实也没什么。”他笑了笑,然后看了看在厨房里忙着的田惠。
5 |9 s: s/ n3 J  “你甭觉得别扭,咱的事儿惠子都知道。”我说。
! r% I, j+ n* p* g1 s- ^' G  “都……”他把眼瞪大了,似乎不敢相信。
- t" x3 n/ r1 @( a- x; a  “啊,除了我跟林强。”我解释,“我就说,我跟他挺铁的,结果你把他给轰走了。”( n  E9 P& v$ R8 s( V- C
  他没说话,只是把胳膊肘撑在桌面儿上,用指头揉了揉太阳穴,我明白,我的过于直白让他心里不舒服了。# N( r8 \. ~4 t. L, l5 o; ]
  行了,够了,川儿,你也别不舒服,我会适可而止的,我就不折磨你了,我改口。
6 }" \' v( J! ~  “我头几天跟强子见了一面儿,这事儿你知道吗?”3 Z4 k) p: N' |; z: s- y
  他猛抬起头来:“……不知道。”" @+ P: V4 F: C$ ]; ]
  “啊,也对,嚼子没法儿跟你说。”自言自语一样的念叨到这里,我开始隐隐约约别扭起来了,一提到川儿和嚼子之间的关系,我就觉得比我自己个儿的事儿还闹心,“你们俩……唉……你还不搭理他啊……”
7 |2 e+ B: ?4 D5 L  川儿又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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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3 18:30:00 | 显示全部楼层
  这场景让我觉得有点可笑,俩大活人,说是聊天儿,可动不动就冷场,气氛诡异得很,我相信如果田惠在旁边儿会更加诡异,周小川会在乎到不知该说什么,或者甚至他都有可能开不了口。( \# C$ P! h' P! N; }& u
  不对,川儿,这不是你作风,你是队长,你该拿出点儿威风来。" R5 d( \- @1 V( H0 k
  “川儿……”我叫他,“你别觉着你欠我的,你不欠,我现在挺淡定的,真的。包括上回林强上我们家来,我都挺淡定的。都三年多了,还有什么事儿过不去啊……要说,我倒觉得我欠你的,要不是我把嚼子瞒着你这事儿抖搂出来,你也不至于生这么大气。”
/ Y, ~- n4 c$ x1 E$ N2 ]3 X- z* k7 Q! v  “没有,真没有。”川儿苦笑着摇了摇头,“不怪你,怪他。嗐……其实,我不是生气,我真不是生气。”
$ i0 X9 E2 j0 }1 Q* I  我沉默着,等着他后头的话,等了半天,才终于见他开口。- d) J2 @" Z  s
  “……我是不甘心呐……”' f: L* w1 _$ ^) `
  他这么说。; _: v- J4 V; R( H( L9 D& t: {" r
  我一时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直到把这几个字在脑子里反复绕了好几圈,才总算恍然。
0 O$ m( I+ `/ J3 {6 A# ^  啊,对,没错。
# M3 c! I" K7 b" a' t7 H  周小川,他肯定是不甘心。他怎么可能甘心的了啊……& l( \  A, N0 }, p! j/ b
  这几年,他对嚼子好,不是瞎子都能看得出来。这几年,他背着赶走林强的负担活着,他的压力有多大,怕是我所不能想象的。这几年,他过得不轻松,不自在,他一直就没太自在过。他只是深深埋藏着这些情绪,多一点儿也不表现出来。他用他欺骗性很强的阳光表情蒙蔽了所有人,包括他自己……
$ O& [3 l5 ]+ N, G5 j  他肯定还以为自己原本就是这么快乐的呢。
- K$ A& g8 G2 i; F  然后,现在,他最心疼的那个人,那个当年为了他楞从上海退学回来,愣是跟家里断绝了关系的裴建军,那个他以为可以相信相依相伴终老的男人,就着么把他给骗了,还一骗就是三年……( T  t9 B! o2 S) p9 K3 D, U* |
  你让他怎么能做到释然?- H, U+ ?: n: h, F% K
  川儿,认识这么些年了,你是什么人,我早就清楚了,虽说你还有神秘莫测的地方和令人难以把握的时候,但你到底是个什么人,我知道,我明白。( R# l: ^- j$ ^: l6 k
  你胆小,很胆小,你的自尊让你比谁都更怕伤害,你努力维持着平衡的氛围,你戴着假面苦苦支撑着也许对你而言太过沉重的东西。然后,当你发现平衡已经被打破,假面已经被戳穿,你就不堪忍受了。这是你的本性,你改变不了,也逃脱不得。
% A" f0 ]) q4 g3 i0 ^: h, n$ e  所以,当你发现让你最心疼也让你最心痛的那个人,正是打破你这种平衡,戳穿你这道假面的真凶时,你就再也扛不住了。
0 T% \3 S; W! A  我能想象,虽然尚且做不到理解。
' n7 H+ {: Q9 p- l3 b  “川儿。”抹了把脸,我看着他,“咱俩是好哥们儿吧?啊?”
) t9 f. h0 X6 i6 ~" T' v1 q! @6 G% x1 S  他看着我,看了好半天,我发觉到他眼睛有点红,嘴唇有点抖。; A3 D( c+ h4 E. W/ x& B/ ?* o
  但最终,他还是给了我一个满意的答案,他说“是。”
9 C8 K4 m9 S, f- g# @% _  那就成了。
, m( Q& h  [; K) W& |  “川儿,既然是,那咱就什么都甭说了。”我前所未有的认真腔调让我自己都有点别扭,可这个时候,我只能这么认真,即便已经这么认真了,我还是在怕他会以为我说的不够真诚,“……川儿,咱要真是哥们儿,就‘相逢一笑泯恩仇’一回吧。成吗?”9 |$ w: _; W* ?8 R3 O
  他什么都没说,但是用手撑住了额头,挡住了双眼。
: r5 T9 h  a$ g: q7 M! S: Q9 O  半天,他才总算轻轻的点了下头,说了声“嗯,成。”
( b2 G$ j; n" B6 q5 [  我踏实了三分之一。
; o9 {5 d. A4 G+ R$ R  “对了,川儿,你跟嚼子,是不是就……就别僵着了。”这是我在乎的另外三分之一,我总觉得他们俩要是不太平,我心里也会跟着不安生,“你就当他缺心眼儿少智慧,要不也就不会犯这样儿的错不是嘛。再说那些个事儿都过去好几年了,你看是不是……”
1 S0 d) y% u' r# i9 N  这次,他给我的答案,是一个摇头。) H. X% D8 s: `( O+ y$ U
  “就这个,现在暂时我还没法想通。”他说,“九儿,你不怪我,我就知足了,至于我的事儿……你就还是先别过问了吧……”6 f3 Z# t6 u$ q. M* f
  他这话,说的我有点凄凉。& c; ]5 w- ~) s# K4 d$ l* u. w
  我不是滥好人,我也不是傻子,我更不是圣人,我还没大公无私到自己的烂摊子还没收拾好,就去收拾别人的。可我就是觉着他们俩的事儿要是得不到缓解,我心里就会总好像窝着点儿什么,憋得慌,硌得慌。- M$ L- O; j! [1 Q* P" a  }
  但是……
7 B2 O' W8 Y) b5 Z' ~8 l  好吧,你说不提,咱就不提,你不让我过问,我就不过问了,毕竟是你们自己的事儿,我知道,我怎么过问,都是徒劳的。
$ _; f8 S& f, [& [! }  那回,别扭的话题并没有谈太久,因为很快的,厨房里的香味就飘散出来了。田惠开始往桌子上端菜,我想帮忙,她死活不让。于是我只剩了把盘子往川儿那头推,让他多吃点儿的余地。8 j+ T/ |6 q: c( [% d2 o  W
  饭后,川儿回去了。
. J# Y* `6 g/ ~5 t7 W  临走之前,他跟我说,咱都先好好忙自己手头儿那摊子事儿吧,九儿,你试试自己写曲子自己填词自己唱,感觉……真的特不一样。1 x7 `9 E6 I, E+ s5 b- m( |) }& B4 O
  我点头,然后笑着说,川儿啊,你早晚得想念我填的词,信吗?) ?4 b8 _- w2 j% k# ~# m
  他也笑了,低着头笑,接着,他说,可能吧。6 S4 _: H" ]5 x2 I: D8 X6 t
  我没说话,但我其实想补充一句“你早晚也会想念嚼子写的曲子”来着。而最终也没说出这句话的原因,我想,应该是我顾虑于得到的答案会是否定的。) U# _+ y* o0 X, _, l) G
  那次,送川儿走的,是我跟田惠,我们俩一块儿把他送出了门,看着他开车走远,我叹了口气,然后攥住了田惠的手。
% w/ F! c3 C2 T9 U, \( h  “你们俩没事儿了,就轻松多了吧?”她回应一样的握紧了指头。# I7 h. ^0 p0 a' v6 L% y% `
  “嗯。”我点头,“嗐……其实,我们俩怎么都好说。”
. M/ \4 y" I- F+ q) D, F  “现在,就剩你跟裴建军了,不是更好说了嘛。”她晃了晃我的手腕,像是在鼓励我什么,“你原来老跟我说他好说话儿,你们俩和好还不更容易了?”. A& w- Z$ n( M# ~
  “是啊……”我又点头,“跟他其实是最容易说的开的。”
$ f. T- A7 \, T; J  只是,跟另一个人,想说的开,就不是那么容易了。惠子,你不知道,我跟那另一个人的事儿,我瞒着你呢,瞒得可深了……
! u1 [7 D7 j' y' q  从三月初,到五月底,这期间发生了好多事儿。我的单飞工作开始操办了。- N0 n( _6 ^) D3 _7 C$ E$ o# e; }
  就像川儿说的那样,自己写曲子,再自己填词,果然感觉很特别,不需要和人商量哪个曲调该怎么唱,不需要征得同意哪段歌词该怎么改,完全随心所欲的做音乐,我面对这种情况,就像个突然得到了大笔零花钱,都不知该买些什么的孩子一样。
1 {' p% ]# u5 ]* R$ H- ]* e' [% a  自由多了,有时候也会突然不知道该怎么使,看来是真的。( u) d0 a* Q( M
  但是,当自由多起来的同时,时间却在急剧减少,那一年,我感觉自己前所未有的忙,比以前在“桥”的时候要忙很多倍。那一刻我才警醒,原来,没有什么辛苦,比得上孤单单一个人的奔波闯荡。: x, v% W" C% q+ ~
  那段日子里,我和林强的联系并不多,有时,我给他打电话,有时,他给我打电话。但无论每次谈话的内容如何,时间长短,我都是对话题做引导的那一个,会引起我敏感戳上我痛处的言语点,我避之犹恐不及。0 K) A: G, P1 u2 O# H
  01年年底,北京杂种出了第一张碟,不大,只有四五首歌。用脚后跟想都能知道那些曲子都是嚼子的作品,听也能听出来,风格很明显。甚至连专辑的名字——《美人痣》,和那巨艳丽无比的玫瑰红色包装设计都能找到嚼子参与的痕迹。我头一回看见这张碟的时候觉得自己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这叫什么玩意儿啊,弄这么发骚的颜色,还取这么发骚的名字?《美人痣》?你们仨谁是美人谁是痣啊?还有,你听听那歌词写的。“美人灯下月下笑我痴,我反掇美人胸前一点朱砂痣。”我的亲娘祖奶奶……这种与其叫□不如直接叫耍流氓的歌词儿也就你裴嚼子写得出来,再没第二个人了!
# u0 Q3 w" C0 M7 X. A  在心里骂过他讽刺过他之后,我渐渐没了想笑的冲动,啊……嚼子还是那个嚼子,就好像星星还是那个星星月亮还是那个月亮,山也还是那座山,梁也还是那道梁。他没变,就算他现在比我的境遇还要孤单。
/ y& p* o$ H8 \+ E* @5 Y( \1 s  川儿始终不理他。0 A& k, [" @/ ^2 D
  01年过去的很快,很急,匆匆忙忙中四处开小场子,也全国各地跑过,也上节目,也唱着自己给自己写的歌。0 ^# W. B# s' \$ O
  然后,等到02年的第一场雪就如同后来那个声音粗犷长相也粗犷的歌手唱得那样,比以往时候晚了一些纷纷扬扬飘下来时,林强又给我打了一次电话。( s; A# U4 m# Z7 I) t( k; k
  他祝我春节快乐,我笑着说你真假,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为了报复,我也就祝你新年快乐吧。
0 R0 Q3 @% W9 ?3 S+ ?  f* t  那个低沉的声音也笑了两声,然后,一个提议就缓缓的,结结巴巴的道出了,他说,他想找个机会见我一面。5 v" U" g. q# u. A' ?4 s) M; h
  我脸上是僵住的笑,嘴角动了动,没立刻说出话来。- e- |2 `/ T) ]# w% ]" M, E0 S
  “……成嘛?”他追问。' F* k/ |; L8 L
  “……恐怕不成。”叹了口气,我摇头,明知道他看不见,还是摇头,就像是给我自己一个暗示那样,“这几天惠子一直身体不大好,大夫说她贫血,我老在外头忙,顾不上照看,这好不容易春节放个假了……不好意思啊。”
0 R8 H6 \! [% K6 {/ ?4 j5 a) m  “我知道了。”他说,继而带出两声傻笑,“没事儿,有机会再说的,那什么……你好好陪陪她吧。”' i. |, k7 X1 W) b
  我听着他的笑,想着近来一直脸色发白的惠子,心里冷嗖嗖的泛起来一股酸涩。
3 f7 J! T/ O7 p0 V  那之后很长时间,我没再和他联络过。
. X+ \( A  H% @  随后,时间到了五月中旬,有消息说,北京杂种要开小场子了。  A( U' e' `;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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